一〇二
“准是去比维罗。您知道……他们上那儿后就像马驹那样乱蹦乱跳。”
“可那几个女的都是保守派嘛!”
“不一定,先生,她就是个例外……”
“您瞧,他刚才坐在敞篷马车上……”
“又坐在她身边……”
“却又在这儿下车。”受俸牧师说。
“对,您说得对,在这儿下车……”
“副主教先生,请允许我告诉您,您的同事犯的罪孽可大了。”
“当然,当然,我也很遗憾……可那位主教,那个好好先生……这有什么办法呢?”格洛塞斯特尔狞笑着说。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为了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他停下来,像是要分开那两个人似地伸出~只手,将身躯倾向佛哈,在他耳边大声地说:
“我的朋友,在上帝的教会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其他两人哈哈大笑,直到讲经师走到他们身边,笑声才停止。两个教士很客气地和他打了招呼,格洛塞斯特尔还过去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格洛塞斯特尔虽嫉妒万分,但他很会装模作样,有点像外交家。
讲经师心里真想啐他一口。
他一个人转了几圈。以他一贯和蔼可亲的神态机械地跟人们问好,几乎都没有看清他问候的人是谁。他穿着黑褐色的教士斗篷,将一双漂亮的手叠放在开始微微隆起的腹部上,慢慢地走了约一刻钟时间(他觉得这样挺费劲,真想跑去追赶侯爵家的马车),谦恭地面对众人的目光。他知道,大伙儿一定都在议论他的事,议论那次长达两小时(甚至有人说三四小时)的忏悔。天知道会说成多少小时呢!反正格洛塞斯特尔和堂库斯托蒂奥早已在散布流言蜚语了……自己的那些死对头还会说好话吗?可这又能把他怎样呢?他眼下感到遗憾的是没有跟他们去比维罗。那些无耻之徒不管他怎么干都会议论纷纷。而那些正派人呢,显然不会因为他像里帕米兰和别的教士那样去贝加亚纳家的别墅而往坏处想。
讲经师的几个真正的朋友(或者至少是他公开的支持者)也在堤岸散步,但他们却不敢走近这位著名的代理主教,因为他一下车虽脸露笑容,但仍显得可敬不可亲。就像眼睛不好的人见了阳光会眯缝眼睛一样,堂费尔明见了阳光会露出笑容。人们常见到的笑容就像光亮在他脸部肌肉上产生的奇特效果。然而,他的笑脸瞒不过知道他底细的人。第一个走近讲经师的人是教长,他刚到那儿去散步。德·帕斯主动迎了上去。教长几乎很少和他说话,也不常出来散步。他们俩走在一起,而堂费尔明却还像一个人一样径自走去。接着,另一个教士(他是部长的亲戚)也走了过来。他不得不开口说话。后来,又来了一位“大礼服主教”。于是,谈话就热烈了。他们谈政治,谈宫廷内的阴谋,谈许许多多讲经师认为与教士身份不相称的事。那么,他自己呢?他在想些什么呢?其实他想的才幼稚可笑,甚至是一种罪孽。他低着头,正在看同事和自己的斗篷以及教士服,他在想穿这种长得拖地的斗篷不是非常荒唐吗?他认为,穿上像狂欢节穿的女服一样的服装,他们就不像男人了。这时穿这么长的斗篷和平时觉得十分神气的教士服,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如果像长袍那样在一边开一条缝呢……那太可怕了,这样一来,两条腿、黑裤子和教士不肯让人见到的下半身不是全暴露无遗了?
“您的看法呢?”“穿大礼服的主教”突然停下脚步,站到他面前,等他回答。
他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因为他刚才正在一门心思地想教士服的式样。
“说实在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嘛……是值得考虑。”他回答说。
“我也是这样说的!”“穿大礼服的主教”得意地大声说,并让开了道。
“你们瞧,教区法官说的跟我一样。他说这个问题挺难办,要研究研究……”
讲经师松了一口气。为了避免再一次回答如莫乌雷洛说的“突如其来”的问题,他借口上主教府有事,便与那几位先生告辞了。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那天下午跟同事在一起使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再待下去他会失去理智的。
他迈开大步走了。他朝通向比维罗的那条道投以最后一瞥,刚才他看见马车消失在那儿的一片尘雾中。
“看来我们的关系还不错。”他在街上边走边想。他最不喜欢取名字,特别给那些难以命名的事物取名。他身上发生的事叫什么呢?没有名称。这不是爱情,讲经师并不相信那种能称做爱情的特殊激情,一种纯洁、高尚的感情,认为这是小说家和诗人笔下的产物。那些罪人用这个神圣的字眼作掩护,干了许许多多淫乱的勾当。可他感到的并非淫欲,他不觉得内疚。他相信,这完全是一种新的感情。是他神经有毛病了?索摩萨一定会这样说的。
不管怎么说,他没有听那几位夫人的话去比维罗,这件事干得不好,也许是失礼。她们到了那儿会怎么说他呢?
讲经师沿着思西马达区的大街走着。路过省政府门口时,他看见里面院子里有一口井,那是一口桔井。他还记得里帕米兰几次对自己说起,比维罗有一口桔井。巴科·贝加亚纳、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和其他一些疯疯癫癫的人将蕨叶、青草和树枝全都丢进井里,一直堆到井口……然后,他们全都朝井里跳。开始时,一个一个跳,后来两三个人一起跳,最后,连德高望重的里帕米兰也给他们拉进井内。看来,将他拉出来时,还得用一条绳索……讲经师好像见到了这口从未见到过的桔井,设想梅西亚就在井里,站在枯枝败叶上,伸出双手,等安尼塔那轻盈的身躯落下来……她会与他沆瀣一气吗?她会跳到井里去吗?堂费尔明深感不安,这事与他有什么相干?但他确实不安。
他信步而走,自己也不知上哪儿去。走到自家门口时,他回转身看了看,确信没有人瞧见他,便加快步伐,顺着通向主教府小广场的那条小胡同,来到科拉拉达。
他想到了母亲,整个下午一直没有想起她。他没有事先通知她就在外面用了午餐。唐娜·保拉将这种不守家规的行为视为大罪。她儿子很少犯这方面的罪,因此,她对此的印象就特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