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案件》全文阅读_作者:青青细胞
题记:
当人越以自己的身份说话,就越不是自己。给他一个面具,他便会告诉你事实。
——王尔德
“晚安。”小女孩对男人说。
刚从酣畅的睡眠中醒来的男人非常诧异:“小宜,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
“嗯——您能推理出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整天见不到我的原因么?”
男人摸着满下巴的胡楂笑:“我并不是见不到你,只是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罢了0”
“是啊,您总是白天睡觉,深夜写作——当然见不到正常作息的我!”小女孩终于发飚了。
大男人不以为忤:“这不就是作家的生活么?”
“呸!日夜颠倒,饮食无节,您等着吧,您会笑不出来的!”
以上对话者的关系读者能猜到么?
34岁的推理作家海啸,和17岁的流浪女孩小宜,组成了一个奇特的团体。
以师徒相称的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你能想到么?
这是海啸疯狂写作的某一个月。
如小宜所说,作家的生活是很荒唐的,他们在大白天里拉上窗帘昏昏欲睡,晚上则眼睛发亮,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猫头鹰。
深夜12点,每每当海啸醒来,小女孩已经入睡。
这一天海啸比平时醒得早了那么一点。于是小女孩尚来得及与他说晚安。
看着小徒弟怏怏不乐的面孔,做师父的终于有些歉疚。
“小宜,我有多久没和你聊天了?”
“不知道。”
“唉,不如这样,我的新作品也剩下了尾声,今晚休息一次,给你讲故事吧。”
小女孩抬起头来,眼睛发亮。
她喜欢听师父给她讲故事。
“好啊好啊。”
“呃……讲什么呢?”作家摸着下巴想,“对了,虽然说我是你的师父,好像我也从来没教过你什么,不过师父既然是个推理作家,你耳濡目染,也该学到很多了吧。”
小女孩点头。海啸不仅仅是写作人,更常常为许多私家侦探排忧解难。从他将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那么良好地应用到生活中来看,他无疑也是一名优秀的侦探。
“那么,今晚我就为你说三桩真实的案件吧……”
1
乔丹清与汤猷结为夫妻,共同生活已经17年。
她是个幸福的女人么?乔丹清比任何人都确定此点。
丈夫是一家外企公司经理,而她本人是一名内科医生,有一个孩子,上初中,并且很快要考上这个城市最好的高中。
他们衣食无忧,日子风平浪静。
然而,也许是工作辛苦,积劳成疾,某一个周末,汤猷在家中心脏病突发。
丹清吓得手足无措,医护人员在救助电话后及时赶到,此时,汤猷已陷入昏迷状态。
也许是回光返照,当医护人员给他做好救护措施,抬他上车时,他却有霎那清醒。
做出丹清一生中所见最荒谬行径。
他摘下嘴巴上的氧气罩,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拨通。
丹清只听到他对对方说道:“娅姬,我要死了……我爱你……来生,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小宜张大嘴巴的同时,海啸继续不疾不缓说道:
“这个故事,就叫‘临终的初恋告白’。”
“手机那边的女人是他的初恋?”
“嗯。他从未忘记她。”
“可是,这样的做法,岂不是伤害了自己的妻子?他死前想到的人不是一直相濡以沫的她,他爱的不是给他生儿育女的她,甚至连来生,都托付给他人……”
海啸耸肩:“人们对一人的痴情,往往是对另一人的残忍。”
“然后呢?”
海啸狡笑:“那是我给你的问题。”
“嗳?”
“你是一个推理作家兼侦探的徒弟,那么,按照你的逻辑思考,这个故事将走向何方……”
小女孩学着师父摸着下巴作沉思状:“我嗅到了杀机。”
乔丹清在那一刻如遭五雷轰顶。
从未听闻的女人,却是丈夫的一生挚爱。
甚至连来世都预支。
让男人临死之前不顾一切发出的承诺,需要怎样激烈的感情才能承担?
那自己呢?自己又算什么?
这17年的婚姻又算什么?
汤猷的那一句,用完他最后气力。他再也没有醒来。
然而,对于丹清来说,她所面临的,却是一场盛大的苏醒。
她爱这个男人吗?那当然。否则她怎会嫁给他。
而他呢,他却用一句话来告诉她,这么多年来的深情厚爱,相互扶持,统统是假象?
生活对丹清咧开狰狞笑脸。
娅姬。多么妩媚的名。
能够让他念念不忘的,到底是怎样的女人?
她拿起丈夫的手机,那上面有他拨出的最后一个号码……
“你觉得她想把那个女人找出来?然后呢?”
“她杀了她?”
“不错的推理。一个人的生活突然在某一天全盘崩溃,于是她的感情也如此。疯狂的愤怒伴随着杀机,她只想毁灭掉毁灭了她的那个人。”
小宜摸着脑袋傻笑:“师父,真是如此?”
“先不告诉你。”
“嗳?”
“我们先来看第二个故事。”
小航今年七岁。五岁那年,他的父亲因交通意外去世,六岁,母亲改嫁。又过一年,母亲发现肝癌,三个月后去世。
不幸中之大幸,继父是个和气的人,虽也有自己与前妻的孩子,但也视他如己出。
寄人篱下,好在还能得到妥善照顾。小航懂事乖巧,不敢有任何同龄孩童的任性。
直到一天,继父有朋友造访。
小航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经过书房时听到朋友说道:“……带两个孩子,很辛苦吧?”
小家伙屏息等待继父回答,他害怕继父抱怨,而自己会无枝可依。
温和的男人道:“还好,孩子们都很懂事……”
“一个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呢……”
“还好,小航小小年纪已会操持家务,像他母亲……”
“经济上有没有困难?”
“还好……”男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第三个“还好”带来的后果,“小航的母亲生前有一份医疗保险,保险公司已承诺给予两百万的赔偿……”
男孩躲在墙角,已尽量将身体蜷缩,然而,仍然无法抵御体内突然涌聚的深寒战栗。
妈妈死了。但是“还好”,还有两百万可拿。
难怪没有将他扫地出门。
这一夜,小航做起噩梦,看到继父原本和善面孔,慢慢变成贪婪庆幸:“还好,还有两百万……”
“还好……”
“还好……”
“我知道这第二个故事叫什么名字了,”小宜点头,“一定就叫,‘还好’。”
“呵呵。”
“从继父连说几个来看,怕不是老实的男人的口头禅吧,难道这也惹来杀身之祸?”
“是孩子太小,不能理解大人的苦衷。灾祸过后,生活还得继续。”
“我倒也能理解呢,小小年纪就失去亲身父母,这孩子一定非常早熟。”
“嗯。你可知道下面将发生什么?”
小航依然乖巧,只是更加沉默。
谁也不觉得他看继父的眼神,发生了什么变化。
只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一个小小的人影潜进了一家之主的卧室,举起了屠刀……
“很好,这次的推理已经细化到杀人的细节了!”
小宜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没有什么需要推理的啊,被害人和凶手都非常明确……”
“这种杀人的方式很可行么?万一继父突然醒来或第一刀并未致命,你觉得继父正当防卫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么,下毒?”
海啸点头:“显然师父的魅力已让你将警察都当成傻瓜。家中下毒,你猜猜警方会认为凶手是继父亲生的孩子么?”
“……”
作师父的摇头:“你太稚嫩了。我也承认这个案件的被害人和凶手已经很明确。但是重点不是谁干的,而是怎么干才能排除掉自己的嫌疑。你没有问清具体细节已在冒然推测。”
“细节?细节是什么?”
“不急。我们再听第三个故事……”
宋湘儿终于决定向自己最好的朋友庄锦摊牌。
她爱上了陈浚。
庄锦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激烈。
她说:“你疯了?你明知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是的。湘儿的确非常清楚。陈浚曾是庄锦的男友,分手后庄锦一直未走出阴影,她一直向她痛诉这个男人的寡情绝义。
湘儿非常清楚。
但也因此,引起对他的好奇。
她和庄锦十年朋友,一直见她对感情游刃有余,什么人,什么人能让她如此深陷?
她对那男人的魅力相当神往。
之后换得自身沦陷。
庄锦坚决反对她的恋情,起初苦口婆心劝导,见收效甚微,她开始监控她的行程。
这并不难做到。二人大学毕业后就合租一间公寓,公司就在对街,她只需下班后直奔湘儿公司楼下,等候她一起回家。
竖起耳朵偷听湘儿电话。
开始湘儿还略有收敛,终于渐渐不耐烦。
她说:“这是我的事。”
“我只是不想你会和我一样受伤害。”
“陈浚爱我。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他爱我。”
庄锦冷笑:“你以为甜言蜜语对他是个难题?”
湘儿恼怒:“你为何要拦阻,是不是只是因为他最后选择了我,而不是你?”
庄锦一记耳光扇过去。
湘儿被打得跌坐在沙发上,痛极反笑:“看,你只是不能接受现实。”
这一巴掌打掉二人十年情谊。
她摔门而去。
午夜一点,从未这么晚睡的小宜有些困倦,她说:“师父,又是八点档俗烂剧情。”
海啸微笑:“据我所知,80%的爱情故事都有重复情节。”
“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
“让我想想……三人行?”
小女孩嗤之以鼻。
“不用想了,肯定是庄锦把陈浚杀了。”
“唉,人命在你嘴里怎么变得如此轻飘。”
“她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先辜负了她,再诱惑另一个她。对了,这次我们来探讨一下细节,先说说这个陈浚知道湘儿和庄锦的关系么?”
“孺子可教。”师父称赞,“当然知道,两个女孩基本形影不离。”
“咦,这男人果然不怀好意。庄锦的顾虑有道理。”
“哎,你怎的就不信他真的爱上湘儿?”
“我呸,我知道这类男人的手段,他们口口声声追求真爱,不知疲倦地引诱女性,他们口蜜腹剑,面部肌肉永远表现出深情款款,当然,那并不妨碍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海啸诧异:“你才17岁,怎的对男女情爱如此愤世嫉俗?”
“受小说和电视太多荼毒。”
做师父的一脸黑线(不知小徒弟指的“小说”是否在指桑骂槐?):“行了行了,回到问题上来,还有什么细节是你觉得需要探究的?”
“……湘儿离开庄锦,是搬去陈浚家了?”
“那当然,你见过现代女性还有流落街头的吗?”
“那陈浚是何种态度?不对,在庄锦知道他和湘儿恋情并百般阻挠时他是何种态度?”
“他鼓励湘儿挣脱庄锦摆布。”
“好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后来呢,后来他和湘儿怎么样了?”
“你猜?”
“我猜……她下场比庄锦还惨?”
海啸含笑不语。
小宜一拍桌子:“我明白了!不对不对,我前面的揣测错误,是陈浚再次抛弃湘儿,湘儿悔悟,和庄锦抱头痛哭,然后二人一起手刃负心郎!”
“哈哈……”海啸笑不可抑,“你已有了编故事的才能了。”
小女孩疑惑:“难道……并非如此?”
“急什么呢?让我们回到第一个故事……”
2
“第一个故事,你推测到,乔丹清想通过丈夫的手机找到那个名叫娅姬的女人。”
“嗯。这是唯一的线索吧?毕竟人海茫茫。”
“呃……我要给这个故事补充一个新情节——汤猷并没有死,他是心肌梗塞,这种病及时救治,还是不难控制的……”
小宜跳了起来。
“您不是说过,这个故事叫‘临终的初恋告白’吗!!!”
海啸做回忆状:“我说过?”
“当然!‘临终’,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别恼呀,推理小说还有叙述性诡计呢。”
“……您故意骗我?”
“是你太容易上当。”
“……”
“好了,既然汤猷没死,你想呀,在医生抢救他的当口,丹清就算脑海里一团乱麻,也不会想到别的事情的……”
“嗯。汤猷活了下来,对他自己而言,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说说看,事情又会怎样演变呢?”
汤猷活了下来。
当丹清走进单人病房时,他甚至无法直视妻子的眼睛。
而她没有咆哮,脸色如死般的平静。半晌方问道:“她是谁?”
汤猷紧紧攥住妻子的手:“你要相信我,我和她是清白的。”
丹清甩掉他:“我还能相信你吗?你要死之前告诉别的女人你爱她,咦,你抢救时她怎不在此处?”
汤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机拿来。”丹清伸出手。
“干什么?”
“我叫她来看你呀。”
“别胡闹了,她有家庭的……”
“哈哈。”丹清狂笑,“我胡闹?你们两个搞婚外情,现在你担心她的家庭了?你怎不担心你自己的?”
“我……xx##¥**¥¥……(以下省略一千字)……”
“好了好了,你都省略了什么了……”
“还能有啥,一个已婚男人对自己出轨的辩解,我懒得帮他编。”
“你这段设计真是漏洞百出……首先,汤猷是在心脏病发作、意识丧失之前打的手机,医学上,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有短期记忆的丧失,你能指望他醒来之后还能记得自己当时的举动吗?”
“哦,会这样?看来这男人还得道貌岸然一会儿。”
“其次,你想想,汤猷打完手机之后意识丧失,手机必定落地,那玩意儿一早就落到妻子手里,说不定她在等待他抢救之时,手里一直攥着……又怎会和他要呢?”
“咦,这个细节我的确忽视了。”
“还有,家属在病房狂笑——这个情节挺新鲜,医生和护士都是聋子啊?”
小女孩终于不好意思:“我想她一定气急攻心嘛。”
“你这是没有得到确切情报前的胡说八道。”
“什么情报?”
“你说呢?”
“……我明白了……男人到底和那个名叫娅姬的女人是何种关系?他们真在偷情?”
海啸敲了敲小徒弟的脑袋,继续讲述。
汤猷醒来之后并未发现妻子的异常表现。
而丹清也并不知他早已忘记一切。看着丈夫若无其事的脸,心如刀割。
这事就这么算了?当然不。
别忘了当时手机那边还有一个活人。
对方可能因为不方便关系,没有随即回电询问发生何事。但在汤猷抢救之时,致电数次,丹清看着那个名叫“张娅姬”的来电,几次想要接起,终是不敢。
完全没有面对事实勇气。
然后又发现这个号码被丈夫设置为快捷方式,序号是1,而家庭电话才是2,自己的手机是3。
可想而知那女人在他心中地位。
汤猷肉体在死亡之地徘徊时,丹清已心死数次。
他回转来,她却无路可返。
这时攥在丹清手里的手机复又响起,她看一眼,递给丈夫。
后者接过来,脸色微变。
他还不知大打击在后面。
只对妻子敷衍道:“公司客户,我接一下。”
丹清心里冷笑数声,走到一边去。
眼看着丈夫在接听电话之后大惊失色。支吾了半天,一双眼狐疑不定地在自己身上打转。
挂掉之后他清了清嗓子,向妻子道:“丹清,你一直在我身边?”
他不确定自己先前的行为,幻想着妻子仍被蒙在鼓内。
“我一直在。”丹清一字一顿地道,“听清你在电话里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病房内一片死寂。
丹清以为丈夫会痛哭流涕地辩白,或哀求她的原谅。她错了。
汤猷只低下头,他的声音渗透出忧伤:“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娅姬是我的初恋,但是她父母坚决反对她和家庭贫困的我在一起。后来他们举家搬迁离开这个城市,我们失去联系。一年多前我无意中得知她随丈夫回来发展。我们见面,只为追叙离情,完全没有破坏对方家庭想法。你要相信我。”
他抬起头来,望住妻子。他的表情诚恳,眼神未有一丝躲闪。
这本是乔丹清在这世界上最信任的一张脸。
可是此时,她还能相信他吗?
海啸停止叙述,看着小宜听得入神的表情,问道:“若换了是你,你还能相信对方吗?”
小女孩摇头:“她对他的信任是基于感情上的依赖,现在知道了他根本不爱她,又怎会再相信他?”
顿了一顿又道:“就算他说的全是事实,他的精神出轨已是不可原谅的了。”
师父笑道:“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最完美的婚姻,全是建立在最完美的谎言上的。”
“我倒又有了一个想法。对娅姬的一往情深,说不定只是汤猷的一厢情愿,对方完全没有顾恋,所以才保持了两个家庭的完整?”
“哎,你怎的对人性完全失望。你就不能想象两个理智的人能够克制内心的情感?他们各自成婚多年,有运作良好的事业,有相濡以沫的伴侣,有听话懂事的孩子,他们知道不能破坏这一切。”
“那他们怎么不能理智到根本不联系?”
“也许只是想在现实的生活里面求得一丝温情。”
“听,这样的借口只会更让妻子抓狂。”
做师父的不能不同意。
“抓狂的妻子,背信弃义的丈夫,神秘的初恋情人,好戏要开场了。”
“哎,你好像还忘了一人。”
“谁?”小女孩警惕地抬起头来。
“你连人物的关系还未理清,就妄下推断,这是推理的大忌。迟迟不出场的,未必不是关键人物呢。”
小女孩“呀”地一声:“我知道了!你刚才说了,那初恋情人是随着丈夫回城发展的,这下热闹了,重量级的第四者出现!”
她凝神等待海啸说下去,不料后者又卖起关子:“不忙不忙,我们先说第二个的进展。”
“第二个?第二个故事还有什么进展?”
“叙述方面是没有了,只看你的推理了。”
“哦……对了,师父前面说到要怎么干才能摆脱嫌疑,我刚刚有点想明白了,鉴于小航的动机非常隐晦,没人会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因为继父的那么一句话兴起杀机,于是就算继父被害,一般也不会轻易怀疑到他——除非……”
“除非什么?”
“师父你前面提到过,继父还没拿到那笔保险赔偿金呢,那么我有一个问题,小航妈妈的保险受益人是谁?”
海啸赞许地点头:“问得好。原本是小航的父亲,她改嫁后改为继父了。”
“嗯。我也这么想,如果改成小航,会让继父觉得对自己不信任,再加上小航还小,就算自己出了事,这笔钱还是先会交给小航的监护人——小航应该是没有别的亲人了,否则妈妈死后也不会跟着继父。”
“没错。所以保险受益人是继父的名字。”
“而如果继父在拿到钱之前死掉呢,这笔钱应该就会交给投保者的其它亲人,也就是小航手上,那么如果继父突然暴死家中——小航在别的地方应该无法得手,就算他再小,警方还是会怀疑最大的受益者的。所以,只要在继父拿到钱之后再动手就可以了,他死了,钱由自己的亲生孩子继承,和小航没有关系。而小航想要杀他的原因,也是感情上的无法接受,和钱财无关的,所以那笔钱得到与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海啸点头:“你这么说倒是不无道理。”
小女孩观察师父表情:“可是……我还是没说对?”
“嗯。你忽视了一点。”
“什么?”
“小航虽然还是个孩子,你仍然忽视了他的智慧和隐忍。”
虽然觉察到第二个故事有些奇怪特别,小宜也没有质疑地随着师父来到第三个故事。
“相对来说,还是第三个故事最轻松啊。”
“哦?”作师父的奇怪,“为什么?”
“第一个故事是生活的颠覆、家庭的破碎,第二个故事是小小孩儿对人性、对亲情的失望,唯独这第三个故事,只是个俗气的感情纠纷罢了。”
“你倒说的轻巧,在当事人眼中,可是天崩地裂。”
“不知怎的,我对这故事里的三个人全无好感。”
“为何?”
“陈浚是个喜新厌旧之徒,固然可恨,也要有庄锦和湘儿这样的女人乐于上钩。”
“感情就是感情,若是能够理智应对,又怎能体会其中的妙处呢?”
“那就把自己送上感情的祭坛任人宰割?”
“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我们争辩下去天亮了也说不清,还是回到案件吧。”
“正有此意。”
撇去庄锦,湘儿再无任何顾忌。
当陈浚打开门见是她时,眼内有一丝讶异。
她投进他的怀抱,以义无反顾的姿态。
他却只轻轻推开她:“对不起我有客人。”
有妖娆的女子从屋内走出,风情无限地冲湘儿笑,斜眼问陈浚:“这是谁?”
后者若无其事回答:“我表妹。”
看见这两人表演的湘儿仓惶后退。
她这一场奔赴,到底是愉悦了谁?
陈浚笑:“怎么了?”他示意那妖娆女子进屋,再走近湘儿跟前:“我还以为庄锦全和你说过。看来,你让我失望了。”
海啸抚掌大笑:“这一幕颇有戏剧性。”
小宜揉揉困顿的双眼:“我是懒得再编排了,反正最后总归是这个结局。”
“你太小看湘儿了,她肯下决心爱这个男人,不是没有经过观察的。你以为她完全把庄锦的话当耳旁风?”
小宜大惊:“不要告诉我陈浚是浪子回头了?”
“不。你只是不了解这类男人。他们开始未必不是真心。他们只是没有延续下去的能力而已。他们连自己都可以欺骗,何况那些爱他们的女人。”
“我明白了,想湘儿自认为她得到了陈浚的心,原来也不是错觉,只是时间过去,他非得改变不可。”
“嗯。所以庄锦事后会觉得他背弃了她,其实他背弃的,只是时间罢了。而在开始,庄锦所认为的陈浚的假情假意当然不能让湘儿信服。”
小宜恍然大悟:“原来爱情都是自欺欺人的一场幻觉。”
“所以你知道么,能够让人信任的,必然只是经过时间印证了的,能够长久的一些东西。而非萍水相逢的短暂情缘。”
“我好像有点明白——师父你的意思了。”
庄锦找到湘儿时,她已萎顿得不成人形。
湘儿看到她惊讶:“我已辞去工作,搬了家,你如何还能找到我?”
庄锦笑笑:“因为你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
“你早料到我有这个下场?”
“和陈浚在一起的女子,从未有任何人例外。”
湘儿惨笑:“是我不听你的话,自掘坟墓。”
“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提起此人,令你飞蛾扑火。”
她的道歉令湘儿抬起头。看到她诚挚表情。
“湘儿,我们认识十年,你不会以为我是来看好戏的吧。”
受尽委屈的女子扑到她怀里大哭,她温柔抚摸她的发。
“要知道,只有我,才会一直在你身边。”
小宜笑:“我对女子之间的深刻感情尚未有机会体会。”
“相依为命,从这个词的角度来说,任何这样长久生活的两人,之间的信任和期许都是难以破坏的。”
“陈浚想从中插一脚,他才是自掘坟墓的那个。”小宜打个呵欠,“下面该开杀了吧。”
暗黄的灯光下她却突然窥见师父嘴角那一个微笑,带着居心叵测近乎狰狞,心里一惊:“不不,难道事情发展非我想象?”
“你刚才说出很有建设性的话来了呢。”
“我说了什么?开杀?”
“不是……是陈浚想从中插一脚——你不觉得奇怪么?我刚才说了,其实陈浚这样的男人,他和什么人谈情说爱还是始于真心的。你觉得,有多大几率,他也会爱上前女友的女友呢?”
小宜看了师父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墙角的阴影之处:“……这个故事,实在是越来越无聊了……”
3
时针已指向凌晨三点。
相比于睡醒后精神奕奕的师父,小徒弟的注意力已有些涣散了。
她打着呵欠道:“师父,你倒是说完整一个故事呀,这样拖拖沓沓,我听了前面忘了后面呢。”
“我已经说了不少了,只是你一直未能给出完整的推理出来。”
“你要我做的推理好奇怪,不是给出一个谜题猜谁是凶手,怎么干的,而是根据一个开头推测事态的发展。而那根本不是逻辑所能控制的,不是吗?”
“没错。你有没有想过,人们是因为什么而杀人?”
“嗯?杀人的理由,在我看来,无非就是钱财爱恨吧。”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人会冲动杀人,又有人会深思熟虑呢?”
“后者当然是为了逃脱罪责。”
“逃脱了罪责,又是为了什么呢?”
小女孩笑了:“师父,您想说什么?”
她看着灯光下温和微笑的男人,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确定。她读过师父的小说,自然知道师父的推理小说里面,有和传统的侦探故事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他似乎并不爱深究案件表面的谜题,而爱追寻那些背后的潜因。
“一个人想杀掉另一个人的原因,如果不是为了利益,就一定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阻碍了自己。阻碍了什么呢?对方活着,自己不一定就会死。如果不是为了生存,那又是为了什么?”
小女孩从男人似乎是自言自语般的轻喃声里感觉到一股令她寒毛林立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
“小宜,让我告诉你一个事实,其实在我向你叙述的这三桩真实案件里,只有一件,是真正发生了谋杀案!”
“……师父,您又欺骗我……”
“呵呵,你能推理出,到底是哪一件么?”
“……”
“是哪一个案件,里面那个凶手,非要杀人不可?”
随着汤猷病情的好转出院,“初恋告白”的风波,似乎就那么过去了。
丹清相信他么?她不能不信。
否则还能怎样?
是了,他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虽然工作忙碌,但从未夜不归宿。再忙再累都会抽出时间陪伴家人。他记得妻子孩子的生日,从不以各种借口忽视。丹清甚至不记得他有哪次的外出不曾向她交待去向。
因此她从未怀疑过他。
可是,既然他对每次的访友都坦诚相告,他和那个女人又是如何见面的呢?
丹清窥见了丈夫生活里的漏洞,只是不知补丁在何处。
结果答案自己找上门来。
一日丹清下班,在锁办公室门时被人叫住。
“请问,你是乔丹清医生么?”
那是一个脸色疲惫的中年男子,他的背有些微驼,眼神却不失凌厉。
丹清以为是哪个病人家属,有礼貌地道:“对不起,我已经下班了,请找值班医生吧。”
“我是张娅姬的丈夫。”
就一句话将丹清钉在原地。对方口中说出的名字是自己近月来的梦魇,她艰难地发出声音:“哦……什么事?”
“你都知道了吧。”
看似疑问的肯定句让丹清难以回答,她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或“我知道了又怎么样!”结果听见的,却只是自己含糊不清的嘟囔:“……知道……了……什么……”
他们找到一个茶馆说话。
“你的丈夫差点病发身亡,我的妻子在家哭了三天三夜。”
一句话,让丹清奇妙地感觉到了心理平衡。
她本该为这对有情人的深情嫉妒得发狂的不是么?丈夫深爱的初恋情人,很明显也爱着他,那是毫无疑问的了。而他们之间,很难说真的有汤猷所陈述的那么清白。可是此刻,丹清却有奇怪的释怀。
是的,她的心理平衡、她的释怀,是因为她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在分担着这一切——坐在对面的男人。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让她也随着镇定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成为她的同盟军。
她几乎已要脱口问他“我们该怎么办”了。
他抬起眼睛看她:“她向我坦白了一切。在此之前,我和你一样毫不知情。”
保密工作相当成功。
“你信她吗?”丹清问。
“你呢?你又信他吗?”
丹清其实并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坦白”里面包括了什么。也许刚好和汤猷相反,她说出了自己对婚姻的不贞也不一定。
但她并不想问。她并不认为,从一个陌生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一个陌生女人的和自己丈夫有关的情节值得相信。
就算是真相,经过了层层盘剥,还剩下多少?
她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停!”小女孩大喝。
海啸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小女孩洋洋得意地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得到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作师父的扬起一条眉毛:“你觉得这个故事里发生了谋杀?”
小女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哦?”海啸有兴趣了,“那你说说,是哪个?”
“师父,你一直说,这三个故事都是真实的案件。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这些真实的案件你是从何得知的呢?从你和那么多私家侦探打交道来看,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于是,这三个故事其中的两个,就有了一个共同性,就是都可能和私家侦探产生交集,比如第一个故事。乔丹清不再相信自己的丈夫,可是她又想知道真相,那么怎么办呢?她只能求助于私家侦探去调查跟踪丈夫。而第三个故事呢,也可能因为庄锦需要知道湘儿和陈浚的进展或湘儿的行踪而求助于私家侦探。唯一不需要私家侦探的是哪个故事呢?就是第二个。继父当然不会需要私家侦探,小男孩呢,也请不起私家侦探。那么这个故事你又是从何而知的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来源于新闻或报纸。又是怎样的情况这个故事才有了新闻价值呢,就是在发生了谋杀案的情况下。所以,真正的谋杀案就是第二个!”小女孩一口气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我说的对么?”
海啸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你的推理能力真的进步了呢——不过,你也只说对了一部分。”
“啊?”小女孩登时泄气。
“而且,你并没有领会我让你分辨哪个是真正的凶杀案的意义。我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并非是让你揪细节走捷径,而只是想让你知道,人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需要做出杀人的决定。”
小女孩双手连摇:“师父您放心,我是不会杀人的。”
“呵呵。其实人们在愤怒、绝望、怨恨之时,都难免会兴起毁灭掉什么人的念头。而他们不会付诸实施,也并非是因为不敢或没有完全脱身的方法——这就又回到了我前面的问题上,一个人杀掉另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他阻碍了他的生存,那是为什么呢?”
“还有一个人杀了人,还想逃脱罪责,最根本的意义又在何处?”
“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希望自己的生活得以继续。”
庄锦开门看到陈浚的时候,未有一丝惊讶。
她说:“你有话快讲,湘儿就快下班了。”
男人看着她:“我不曾想到你会在意一个女人胜过在意我。”
“没有满足你的自恋,真是不好意思。”
“你好像也不为了我伤害她生气?我真是不懂你。”
“如果你玩弄她,就是想让我生气,我会告诉你,你已经做到了。而且我觉得你这么做非常无聊。所以请不要有下一次了,谢谢。”
陈浚一把抓住眼前令他捉摸不透的女人。
“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对不对?”
“知道什么?”女子想甩开他,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索性抬起眼睛看他。
这下看清了他满脸的气急败坏。
“我爱的人,一直是你!是你离开了我!”
“那也没有妨碍你继续拈花惹草。”女子嘿嘿地笑,“你的爱情,实在不值钱。”
“我和湘儿在一起,只是想让你再次正视我!”
“你已经做到了。我再次看清你,你也没有让我失望。”
男人不敢置信:“你真的已经不爱我?”
“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爱呢?”女子呵呵地笑,“你只希望你爱过的每个人,即使被你抛弃也不能忘记你。而你早已过了一站又一站。不,你不爱我,你只是不能接受我也不爱你了。”女子说完,手腕轻轻一抖,卸下男人已经虚弱的挟持。
“至于湘儿,我希望她也得到教训。这未尝不是好事。”她轻轻拍他肩膀,“别这样沮丧,你根本没有损失。我们一样。”
她将失魂落魄的男人推出门外。
“就这样?”
“就这样。”
“兵不血刃?”小宜不敢置信。
叙述完毕的男人哭笑不得:“你还指望什么?”
“不知道,我没想到真相如此……”想了半天找不出形容词。
“如你所言,这是最轻松的一个故事。只是你猜错了一点,给我讲这个故事的侦探是陈浚委托调查庄锦的,他想知道自己和湘儿恋爱后庄锦反应如何,我这才有机会知道最后结局。”
“这个男人好无聊。庄锦说的好,他才不爱她,他只是爱自己。”
“谁不是?”
“那湘儿呢?湘儿最后知不知道陈浚的真实用意?”
“她不知道。庄锦将她保护得很好。”
“这算不算是欺骗呢?”
“有些信任必须得建立在谎言之上。”
“能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倒也不错。”
“嗯。谎言未必伤人,真话也未必是关心。”
“好了,这个故事算完了。前两个呢?”
“第一个不也完了吗?”
“什么?”小女孩吃惊,“第一个明明之前被我打断了。”
“你已经猜到了。乔丹清不信任丈夫,她请了私家侦探。”
“真是如此?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和他离婚了。”
“啊……”
“婚姻已不存在信任,她从私家侦探那里知道的越多,就越怀疑之前的一切。”
“汤猷果然与初恋情人有染?”
“不。他们是清白的。”
“那为何还不能接受?”
“完全没有肉体接触的两人,那所坚持的感情,岂不是更可怕吗?乔丹清每天用最下流的话咒骂丈夫和娅姬,汤猷终于忍无可忍。”
“呵,她的情感完全失控。”
“嗯。离婚后随即又再婚了。”
“谁?汤猷?”
“不,是丹清。她和娅姬的丈夫结了婚。”
“晕……他们也离了?”
“嗯。丹清不仅折磨丈夫,还打电话折磨娅姬,双双崩溃。”
“啊……那汤猷岂不是能和娅姬在一起了?”
“没有。他们没有在一起。那段从前的岁月,只可追溯,不可亵玩。否则就会全然失去意义。离婚后汤猷将公司业务转移到外地,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啊……”
“娅姬孑然一身地留了下来。”
“而她的丈夫和丹清结了婚?这又是为什么?”
“互相理解安慰吧。只有他知道她不是疯子。”
小女孩沉思半晌:“好悲怆的结局。”
“但是没有谋杀。”
“嗯,我明白了……一个人不管是杀人还是不杀人,其原因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放下心理包袱,让生活继续。”
“杀人,只是不愿向生活妥协的一种方式。”
“这是我所听过的,最高尚的动机。”
“好了,这两个故事都结束了……”
“那么真实的谋杀只存在于剩下的那个……”
“被害人和凶手都完全明确的继父和小男孩……”
4
“嘀嗒、嘀嗒”,在纷乱的故事只集中到最后的未解之谜时,房间里突然静谧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清晰地听到了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良久。
小女孩突然开口道:“师父,我忽然觉得,活着,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啊……”她仰起头来看着年长男人的眼睛,后者脸上带着一如既往从容的笑意:“嗯……那是因为……不曾有人试图剥夺我们的生命……”
“小航,真的会因为继父无心的一句话,剥夺他的生命么……如果那样,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海啸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他正是想到了这点,才没有做出如你想象的决定……”
“故事的结局,其实非常简单……”
“而越简单的真实,才越让人发指……”
青年走进了书房。
书桌后面的中年男人,仿佛已老去整整20年那样地佝偻着,他应该才50出头,却在一夜之间,两鬓斑白。
“父亲,您节哀顺便。”青年劝慰道。
他的表情恳切:“弟弟虽然不在了,您还有我……”
见对方一点反应也无,青年凑将过去:“还好,弟弟有一笔生命保险金,我们可以得到一百多万元吧,还好啊……”
痛失爱子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将青年打得踉跄到墙角。
“你还是人么……弟弟死了,你只想到保险金……”苍老的男人指着他大喊。“滚!你给我滚……”
青年慢慢站稳身体。
他低垂的脸上,在深抿的嘴角,似乎闪过一丝令人不易觉察的笑意。
他转身慢慢退出房间。
背后终于老泪纵横的男人,并未听见青年口中的低喃:
“你终于……也知道这种感觉了么……”
小宜呆住。
“您是说,小航等了很多很多年,杀了继父的亲生孩子,就为了也对继父说一声‘还好’?”
“嗯。他知道伤害到对方的真正手段——并非是杀了他,而是让对方也品尝他当年的痛楚。”
“这个小孩简直就是魔鬼……他是怎么不着痕迹地杀了他弟弟的?”
“他弟弟是开车不慎交通意外而死。”
“这不可能!”
“至少保险公司都不得不认定这是一场意外。死者当时在用手机接电话。”
“电话?谁的?”小女孩明知故问。
“是他哥哥让他在回家的路上捎点东西。”
小女孩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又如何呢,有研究资料表明,在驾车时打电话会令驾驶者的注意力下降到20%——70%,他们发生交通意外的可能性是一般情况下的4倍。死者只是不够幸运,验证了这个指标而已。”
小女孩慢慢抬起头来:“不要告诉我他哥哥经常在他下班途中打电话给他。”
海啸未置可否。
“他等了多少年?难以想象一个人有这样的耐心。”
“在漫长的岁月之中,他的坚忍等待已让他受足煎熬。”
小女孩撇嘴:“自作自受。”
海啸对徒弟的说法不予置评,他忽又笑道:“其实我在讲述的一开始,就只说了这是三桩真实的案件。但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是三桩谋杀。刚才我又误导了你——在这三个故事之中,一桩谋杀也没有。如果非要说死亡事件的话,也只有这么一件。”
“并没有谋杀案发生。”他最后笑着如此总结说道。
凌晨五点,小女孩经过一夜困顿,终于沉沉睡去。
精神仍尚好的师父看着熟睡的小徒弟,唇角边又露出了笑意。
这个永远是微笑着的男人,你甚至可以在他脸上摸到笑痕,因为这笑容早已是他脸部的一部分。
不过他此刻的微笑是因为他早已料到了一件事。
他知道在如此疲累的情况下,小女孩必定会忘记问他:既然这第二个故事里并没有私家侦探的存在,也从未被证实是一桩谋杀,普通的交通意外自然没有登报的价值,那么他又是从何得知这桩真实的案件的呢?
作家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他即将完成的新作品。
这部作品开头的题目下面,有端正的宋体字注明“文/海啸”。
这是作家的笔名。
他从事推理小说创作多年,行内都以此名相称。逐渐忘记自己真名姓。
在悄然隐没的往事之后,他已忘记自己真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