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制》全文阅读_作者:银时
1、美妇人
自忙完上一单case,我已经清闲大半月了,看着那些处理离婚纠纷的同事终日奔忙,不禁有些眼红。而作为一个囊中时常羞涩的刑事律师,对目前这种与资料案卷为伍的日子,我倒也有几分安之若素。
没想到的是,机会竟会砸到我这个毫无准备的人头上。
我正埋头翻看卷宗时,事务所的大佬难得地朝我走了过来,他敲敲我的办公桌:“小孙,手上的事先放一放,有大case交给你!”
“什么案子?”我激动地合上卷宗,立刻又收起了狂喜,暗自琢磨着,大case能落到我这种小角色手上?准是赚钱且稳输的麻烦事儿。
“委托人是个归国华侨,叫沈雪,已经在会客室等着了,你先过去跟她谈谈呗!”老头儿抛下这句话便扭头走开了。
一刻钟后,我带着满脑子疑惑推开了会客室的门,里面坐着的是一位皮草加身的中年美妇0这是我没有料到的画面,在这个城市的十一月初,她这样厚重的装束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看到我时,美妇人捋了捋遮住下巴的毛领,脸上有掩藏不住的失望,却依然得体地跟我打招呼:“孙律师,你好!”她又低头笑了笑,“陈律师跟我说你赢了不少难对付的官司,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啊!”
很奇怪,这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一开口,会让人觉得她的实际年纪应该更大些,或许已经超过了五十岁,她的语调和神态给人一种阅尽世事的感觉。
我刚坐定,沈雪便说:“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国了,”她停了一秒,像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我儿子被杀害了。”
我随即意识到自己接到的案子并不简单,关切地问道:“凶手已经抓到了吗?”
“那女人已经自首了。”
我疑惑地望着沈雪:“您希望我们做什么呢?”
“我担心她不会被重判。”沈雪咬牙切齿道。
“您先跟我说说案情吧!”
“我儿子是做画展经纪的,半年前才从美国回到这里,认识了那女人,还鬼迷心窍地开始追求她,可没想到……”沈雪的声音有些颤抖,“没想到那傻孩子最后竟死在她手上!”
我正准备安慰沈雪,她却很快恢复了镇定,继续讲述案情:“我儿子是死在那女人家开的餐厅里的,被砸中了头部要害。那女人第二天才到警局去自首,她声称我儿子妄图非礼她,她是在反抗中失手杀的人。”
“关于非礼,她有证据吗?”
沈雪的表情有些沉重,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儿子确实一直在追求她,当天晚上又喝了不少酒,有个装修工人看到他在餐厅外对那女人有过不当行为。”
听到这里,我的眉头不由得纠结在一起:“这多半会被定性为正当防卫啊!顶多是防卫过当,加上有自首情节,嫌疑人很可能会逃过处罚,要让她被重判很难啊!”我实话实说。
沈雪不急不缓道:“法院明天就要宣判了,我不抱她会被重判的希望,我会给你更多的时间准备,等万事俱备了再想办法翻案。”
我有些公式化地对她说:“我们会尽全力帮您,但必须说一句,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况,翻案的几率不容乐观啊!”
“如果我们季家跟凶手一家有世仇呢?”沈雪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了我面前,“如果这个女人有仇杀的可能呢?”
我望着桌上的照片,惊讶得一时语塞,不是因为这桩案件涉及到可能让裁决峰回路转的“世仇”,而是因为照片上的女人我认识,她是我表弟的女友方霖!
2、恩怨
跟我料想的一样,方霖被判正当防卫,当庭释放。
就在法庭宣判的同一天晚上,我找到了我的表弟姜同,而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了。
见到姜同时,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一见面便调侃我道:“大律师,难得见你一面啊!”看来女友的案子告一段落,也让姜同彻底放松了下来。
“大画家,还说我呢!你跟方霖谈恋爱后就忙着甜蜜去了,你也没主动联系过我这个表姐啊!”
姜同嘿嘿笑了两声,问我:“你今天怎么想到找我啦?”
我望着姜同,一言不发地望了近一分钟。这种注视显然让他的神经紧绷起来,表情严肃地把手举到我眼前晃了晃。
我估摸着气氛已经渲染得差不多了,便故作神秘地问道:“方霖刚经历了一场官司吧?”
姜同愣了一下,脑子里一定开始纠结地猜想着我此行的目的,然后有些勉强地笑着说:“她最近是惹上只苍蝇,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可是据我所知,事情还没完呢!”
姜同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道:“出于职业操守,本来我是不该说的,”我让自己看上去很为难,“死者的母亲委托了我们事务所,准备重新起诉,她希望到时候可以为儿子翻案。”
“怎么翻案?明明是她儿子季成海骚扰方霖,证据确凿,方霖那是正当防卫!”姜同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你先冷静!如果方霖无罪,进几次法庭都没事的!”
“我知道那季成海的家庭背景不简单,我就怕到时……”姜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望着我逼问道:“表姐,你不会帮她加害方霖吧?”
我拍了拍姜同的肩:“我怎么可能加害方霖,就算到时对簿公堂,我也只是尽律师的职责,你放心,我会尊重客观事实的,如果方霖无罪,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表姐,你也相信方霖吧?”
我没有立刻回答,想了片刻才反问他:“你不知道方霖跟那个季成海有世仇吗?”
“什么世仇?”
“方霖和她妹妹方晓晓以前都不姓方的,她们是在父亲死后才随了母亲方容彬的姓。”
“这我知道,方霖跟我提起过。”
“那你知道她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这我不知道,方霖不大愿意提起她爸。”
“那我来告诉你吧!她父亲叫做李奇,是个建筑师,可惜时运不济,一直籍籍无名。而李奇的大学同学及好友,也就是季成海的老爸季成江却是个幸运儿,因为家世不错,又有名师提携,很快就蜚声建筑界了,并有了自己的代表作。李奇和季成江的恩怨就源于季成江的代表作,准确来说,源于那代表作的设计图,那张图让季成江得到了PCBC(太平洋建筑协会)的大奖。”
姜同有些吃惊,学美术和建筑的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奖项有多重大的意义。
“季成江得到大奖后不久,李奇便对媒体宣布,季成江的得奖作品用了自己的设计图。而季成江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辩解,被媒体问起时,他只是大度地苦笑,这一招显然很奏效,媒体一面倒地站在了季成江一边,把李奇渲染成一个无才、善妒的可悲角色。”
我停顿了一下,“在被媒体狂轰滥炸了一年多后,李奇在郊外的工作室兼住宅内被人杀害了。之后,舆论又来了个戏剧性的大反转。”
“他是怎么死的?”姜同好奇地问道。
“他被锁在自己的工作室内,又有人往屋里扔了点燃的汽油瓶……”
姜同打断我:“他不能从窗户逃脱吗?”
“不可能,那个工作室的设计很特别,窗户都在接近屋顶的地方,根本上不去,只能被活活烧死。”
“唔,然后呢?”姜同皱着眉问道。
“然后李奇的遗孀方容彬开始频繁出现在电视上,哭诉李奇一年多来受到的冤屈,并指控是季成江雇人放的火。”
“一出人命,媒体又集体倒戈啦?”
我耸耸肩,笑道:“这就是媒体!”
“后来呢?季成江怎么样了?”
“最终警察并没有找到季成江雇凶杀人的证据,凶手也没有抓到,可舆论压力太大,季成江在建筑界的前途可谓尽毁,没过多久便举家迁往美国了。季成江到了美国后一直很消沉,终日借酒浇愁,精神恍惚,某天他醉酒后还坚持开车,结果车毁人亡。”
姜同若有所思地抿着嘴,喃喃道:“真惨!可那张设计图到底是谁画的呢?”
我摇了摇头:“这恐怕是个千古之谜了!”我望着姜同,“你知道季成海这次回国的目的吗?”
“不清楚,难道不是来谈画展的事儿?”
“那只是个由头,你想想,你和方晓晓跟的那位老师在国内美术界顶多算小有名气,国内比他更有名望的画家不少吧?而季成海之前接触的又都是国际上的名家,他怎么偏偏找上了你们老师呢?”
“难道他是借此接近方晓晓,继而接近方家?”
“十有八九是这样!”我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方霖察觉到了季成海的意图?”
姜同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抗议道:“就算你是我表姐,也不能随便揣测!季成海跟方霖接触的机会还没有跟我和方晓晓多,方霖还得帮她母亲管理连锁餐厅,哪来机会和精力察觉季成海的意图?”
“我听说季成海一直在追求方霖?”
“那只是季成海一厢情愿罢了,方霖从未搭理过他!”
关于案件的对话,我决定就此打住,我知道姜同一定会替我传话给方霖,这也为我到时去询问她省了不少尴尬。
3、继女
方霖此时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仔细审视着这张并不陌生的脸,不算精致,但眼波流转间是有种挺吸引人的风情,如果说季成海接近她是因为被吸引,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方霖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已经找过姜同了,打听到些什么吗?”
“哈哈,那小子果然是你的小忠犬,我就知道叫他守口如瓶是不可能的!”
方霖不动声色道:“其实你也没打算让他守口如瓶吧,你自己不也来找我谈这事儿了吗?”
以前也见过方霖几次,她不怎么开口,一直在旁边听我和姜同讲话,时而笑笑算是应和,我还当这女孩儿乖巧腼腆,不想她原来这么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我有些尴尬地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咱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方霖抢白道:“不如就从世仇谈起吧!”
“那么你告诉我,季成海死前,你知道他是跟你有仇的人吗?”我直入主题。
“不,我不知道,确切点说,我不知道他是跟我妈和我妹有仇的人。”她笑得很恬淡。
“什么意思?”
“你是从季成海的母亲那里了解到两家的恩怨吗?”
“是。”
“看来这季太太恨人恨得不太用心呀!她连仇家的家庭状况也没搞清楚嘛!”
“哦?”
“我跟李奇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现在的母亲其实是我的继母。”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能茫然地等着方霖的下文。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方霖有些苦楚地笑笑,“当年李奇被舆论围攻时,为了不让妻女受影响,他主动提出了离婚,并让我继母带走了晓晓。而那时候我爸也刚跟我的生母离了婚,在一个挺热心的媒人撮合下,我爸和我继母便各自带着我和晓晓组成了新的家庭。刚开始时,我挺讨厌我继母的,可现在我很庆幸我爸能遇到她,跟那个抛弃我的亲妈比,她真是好太多了!”
“最要紧是你们现在过得不错!”我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有些无奈。
如果方霖跟李奇没有血缘关系,她跟季成海之间也就不存在世仇一说,从“仇杀”入手推翻“正当防卫”的策略,恐怕要就此歇菜了!
我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默默消化着刚接收到的信息,一点一点理着头绪。起码有一点我很肯定,光从我的委托人那里了解情况似乎并不靠谱!沈雪那人有点势利眼,想来当时养尊处优的她也不屑跟李奇一家有什么接触吧?她大概只在事后辗转知道李奇有老婆、有女儿,至于其他的,或许至今也不十分清楚吧?
我不由得头痛地想着,需要我深入调查的事还多着呢!
4、亲生女儿
通过一个法医处的朋友,我终于拿到了季成海的验尸照片。
季成海的头上一共有两处伤,一处是前额的致命伤,一处是后脑勺的瘀伤。根据方霖的口供,当时她遭到侵犯,出于本能,便举起身旁的油画架朝季成海的头砸了过去,季成海立刻向后倒在了地上,并撞到了后脑勺。方霖的说法也正好解释了季成海头上的两处伤。
我把照片举到台灯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成海脑门上那两个慑人的血窟窿,据说那俩窟窿是画架旁的插销戳出来的。我思量着,方霖竟用超过20公斤的画架砸出了这么深的伤口?她那么瘦小的身板儿怎么可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除非……我想到了两个字……
仇恨。
可方霖跟季成海哪来的仇呢?
虽然我对将临的官司还没有头绪,但委托人提到了“仇恨”,我便应该见见真正跟季成海有仇的人。
……
方晓晓坐着时,会给人一种很娇小的错觉,当她站起来后,我才发现她其实很高,应该比方霖高出一个头吧?我一直在画室门口等到方晓晓的素描课结束,我走到她跟前,告诉她我是姜同的表姐。听到姜同二字,方晓晓眼里仿佛闪过了一丝神采,对我也完全放下了戒心。
我们一起走到不远处的石桌旁,也不管桌前的石凳是否干净,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我这才看清了方晓晓的脸,她的脸很小,眼睛却很大,自然状态下也是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像足了小鹿斑比。
“姜同跟我提起过你呢!”她说道。
“呵呵,他也跟我提过你啊!”我客套地应和着。
“是吗?”方晓晓突然提高了音量,脸还有些泛红,又低下头,小声补了一句,“我这个人挺乏善可陈的,有什么好说的呀!”
眼前这女孩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毋庸置疑,她暗恋着姜同,甚至对他还抱着一丝希望。由此,我脑子里立刻生出两个有些阴暗的疑问。
方晓晓会怨恨跟姜同谈恋爱的方霖吗?如果这怨恨成立,她会不会做出一些报复方霖的事来呢?比如报完父仇后嫁祸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我想了想,故意以方霖去激方晓晓:“姜同老在我面前方霖长方霖短的,但也会时不时提到,方霖的妹妹是个好女孩儿啊!”
“我姐姐才是好女孩儿呢!”方晓晓悠悠说着,我仔细观察着方晓晓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发现她眼里闪过些许落寞。这女孩儿还真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主,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真会因为嫉恨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吗?
我决定不再迂回,突然跳转话题,对方晓晓说道:“对了,方霖刚经历了那件事,她没受什么影响吧?”
她的表情明显紧绷起来:“什么?”
“就是刚经历过的那个官司啊!她没事儿吧?”
方晓晓突然站起身来,口齿不大顺畅地说着:“我有些口渴,我去买两瓶水过来!”还不等我说什么,她已经朝路边的小卖部快步走了过去。
我跟上前去,她便走得更快。我停下脚步,默默思量着,方晓晓听到方霖的官司后,她的反应很不正常,看来方晓晓跟季成海的案子还真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我缓慢地走向路边的小卖部,看到方晓晓手里拿着两瓶水,跟小卖部的老板娘不自然地寒暄着,她大概不想回过头来面对我吧?
“晓晓。”我在她背后叫她。
方晓晓终于转过身来,把一瓶水递给我,有些无措地拧着自己手上的矿泉水瓶,可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拧开。我把手上的水放进包里,一把抢过她的,用力拧开了盖子,水撒得我满手都是。
我把矿泉水递还给她,心想着,她连开瓶水的力气都没有,怎么会有力气举起画架来杀人呢?而此时,我脑中再次响起了那两个字……
仇恨。
我和方晓晓又坐回到石桌前,她频繁地喝着水,显得惶惶不安。
我索性抛出一个更能刺激她的问题:“听说方霖是用你的画架砸了那个画展经纪人?”
她没有看我,只是紧紧握着矿泉水瓶,很小声地发出了一个“嗯”。
“你的画架怎么会在餐厅里啊?”
她似乎更加坐立难安,声音小得我恨不得能借助助听器:“那个餐厅还没有开张,妈妈让我画一张油画,等餐厅开张了就放在大厅的操作台旁边,我就想根据餐厅的环境画一张色调契合的画,才让妈妈的司机帮我把画架和油画框搬到了那里。”方晓晓倒是很认真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我更进一步地问道:“晓晓,你知道季成海是谁的儿子吗?”
她突然抬起头,用她那小鹿斑比般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我。
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介入了我们的对话:“晓晓,我们回家了!”声音是从我身后传来的。
方晓晓就像等到了救星,脱口而出:“妈妈!”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很高的中年女人朝方晓晓走了过来,她就是经营着本市最成功连锁餐厅的女强人,李奇的前妻方容彬。
方容彬走过来一把揽住了方晓晓的肩,直直盯着我说:“孙律师,有什么问题你就来问我,晓晓她什么也不知道,身体也不太好,受不得什么刺激。”
“刺激?”我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方容彬温柔地拍拍方晓晓的肩:“晓晓,你先上车,妈妈马上就来。”她对女儿说话的方式就像在哄一个几岁的孩童。
等方晓晓走开后,方容彬才面无表情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晓晓早就忘了她父亲是被谁害死的,她很脆弱,经受不起提起某些伤心往事,”她依旧直视着我,“我请求你,别太过分!”
请求从方容彬的嘴里出来,我听进耳朵的却是命令。
5、黑寡妇
对于女强人方容彬,也是我表弟的准岳母,我早已听过各种坊间传闻和媒体的吹捧,并没有特别的在意,可在跟这个女人有过一次正面交锋后,我对她的好奇心猛增。而她的发迹史,更是让我瞠目结舌。
我盯着手中关于方容彬的资料,疑问塞满了整个大脑。
方容彬跟李奇离婚时,还只是个中餐馆的大堂经理,收入并不丰厚,却要一个人抚养未成年的女儿方晓晓,甚至还得时不时资助落魄的前夫,那段时间大概是她人生的最低谷吧?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做小生意的再婚男人,也就是方霖的父亲陆振廷,生活才有了些起色。但好景也不长,陆振廷的酒精依赖越来越严重,甚至开始出现暴力倾向,方容彬的日子并不好过。就在李奇被害后一年,陆振廷也因为醉酒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这却成了方容彬人生的转折点。
两任丈夫活着时都没有带给方容彬幸福,死了倒让她的生活状况扶摇直上,成了人人艳羡的餐饮业女杰。
陆振廷死后,方容彬开了第一家餐厅,由于经营有方,餐厅生意红火,仅过了大半年便有了两家分店,发展到今天,方容彬已经拥有一个庞大的餐饮集团。
可方容彬当初开第一家餐厅的资金是从哪来的呢?这才是让我瞠目结舌的重点!
李奇和陆振廷一个死于他杀,一个死于意外,巧的是,在他们死前一年左右,都买了一份保险,受益人分别是方晓晓和方霖。李奇死的时候,方晓晓才11岁,陆振廷死的时候,方霖13岁,最后,两笔保险赔偿金都落到了她们的监护人方容彬手上,这也成了方容彬创建餐饮集团的启动资金。
两次丧夫,两次获得保险赔偿,这难道是巧合吗?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玩了很多年的游戏,“模拟人生2”中有一个“黑寡妇任务”,玩家可以通过不断杀死自己的丈夫来获得遗产,累积财富。难道,方容彬就是现实中的“黑寡妇”?
假设“黑寡妇”的猜想成立,那么身背着两条人命的方容彬应该不会太在意多背一份血债吧?方容彬对方晓晓又十分宠溺,如果她察觉到季成海对女儿有潜在威胁,她完全有可能干掉他!
另一方面,据我所知,方霖对继母十分崇拜,或许还没到可以为她杀人的地步,但如果方容彬杀了季成海,再让方霖为自己顶罪,方霖是完全有可能接受的。毕竟,有多人作证,季成海有骚扰方霖的前科,加上案发当晚,还有个装修工人看到季成海非礼方霖,如果凶手是方霖,请个律师来做“正当防卫”的辩护是很容易的。
然而,这会是一个接近真相的猜想吗?我有些抓狂地挠了挠头,不管怎样,方容彬的出现,让我对方晓晓刚刚生出的怀疑发生了转移。
6、一场火
沈雪这次找我,是来询问进度的,而我也更深入地了解了多年前的那场火。
“有头绪了吗?”这是沈雪的开场白,看得出她对为儿子翻案这件事十分急切。
“是有一些了,但还有待证实,我刚好也想问你些12年前的旧事。”
“这跟我儿子的案子有联系?”
“有!”我斩钉截铁地答道。
“那你问吧!”
“李奇工作室的那场火,真的不是季先生雇人放的吗?”
沈雪的脸上立刻出现愠色:“绝对不是成江干的!因为没那必要!李奇已经是个废人了,当时如日中天的成江没必要那样做!”
“可后来也有不少媒体猜测,季先生得奖的作品可能真的盗用了李奇的设计图,为了防止败露,所以……”
“不可能是成江找人干的!我还怀疑那场火是李奇自己玩的苦肉计呢!听说他还给自己买过一份人寿保险,搞不好他是想讹一笔保险金。”
我低头一面翻着关于李奇的资料,一边说:“我已经到警局去查证过了,根据当年的现场勘查,确实是有人点了汽油瓶从窗外扔进去的,门也被人从外面用挂锁锁着,自杀之说很难成立啊!这些你不也知道吗?”
沈雪一脸轻蔑地冷哼一声道:“谁知道他老婆有没有帮他‘自杀’!对于李奇当时的死状,我也是有所了解的,警察发现他的尸体时,他是躺在屋子正中间吧?一个有正常求生欲望的人,不是应该试图从窗户逃生吗?就算窗户太高爬不出去,出于求生本能,他起码会做一些尝试啊!尸体不是更应该在窗户下面吗?”
沈雪的说法很有道理,加上当时报火警的人是方容彬,这确实十分可疑。但被问及作为前妻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时,方容彬也给出了比较合理的解释。
按照方容彬的说法,李奇突然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和嘱托,还说季成江要害他,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出于关心和不安,方容彬才会前去探望前夫,谁知一到那里就撞见了一场火。
我从一个老警察那里得知,当时和方容彬一起赶到现场的还有12岁的方霖。方霖也向现场的警察证实,她们赶到那里时,屋子已经着火了。彼时,方容彬成为方霖继母的时间还不长,方霖对她甚至还有些抗拒。从这一点来考虑,方霖当时回答警察的话,不大可能是受到继母教唆的谎话。
总之,方容彬并没有成为这桩纵火案的嫌疑人,而因为缺乏证据,警察也没有抓到任何凶手和指使者。
正当我的思绪还停留在12年前的纵火案时,沈雪突然说道:“我不知道你都查到些什么了,但我儿子的死绝不是意外,孙律师,你一定要帮我翻案!”
说实话,对于翻案,我依旧毫无把握,只能跟她说:“我会尽力!”
7、姐妹
我刚刚到家,姜同便怒气冲冲地找上了门。
“你怎么不相信我!不相信方霖!我不是已经说过吗?法院已经判了,方霖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还要为难她和她的家人!就因为收了季家人几个臭钱吗?”
我顿时火不打一处来,冲进房间拿了季成海的验尸照片,扔在了姜同的面前:“你自己看看!深得这么离谱的伤口,这像是正当防卫吗?真的不带一点点仇恨?”
姜同一看到照片便立刻扭过头去,气势也一下子弱了不少,却嘴硬地说着:“你也知道,方霖跟季成海没什么仇!要说有仇,跟他有仇的也是方晓晓才对!”他停在此处,似乎在想什么,然后咬咬牙说,“那天晚上方晓晓不是也去过那餐厅吗?她说她在季成海到之前已经离开了,可也没人可以证明啊!”
不知是出于什么立场,我竟为方晓晓感到悲哀,她心仪的男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女友,竟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与此同时,我也第一次有些看不起姜同,就算爱情让他失了心智,他也不该如此自私。
我逼迫自己抛开一切私人情绪,拉着姜同追问道:“方晓晓那晚也去过餐厅?”
姜同似乎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言辞,吞吞吐吐道:“也许不关她什么事,她可能真的很早就离开了。”
方晓晓当晚去过案发现场这件事,让我不得不联想到上次跟她会面时的情景,每当我提到跟季成海有关的事,她便表现得十分紧张……
不,我还不能把注意力完全放到方容彬的身上!
我再次来到了方晓晓的画室外。
我看得出方晓晓很想摆脱我,可她没有成功,只好逆来顺受地跟我到一个露天的咖啡铺坐了下来。
方晓晓真的很瘦,加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我还真有些不忍一再刺激她。
“跟我说说你跟你姐的事好吗?”我笑容可掬地先提了一个比较温和的问题。
方晓晓低头喝了一口橙汁,笑笑说:“我啊,除了画画,好像什么都不会;姐姐呢,除了画画,好像什么都会,所以大家都比较喜欢姐姐呀!”
“呃,你跟姐姐的关系好吗?”
方晓晓迟疑了一下,说:“姐姐对我很好,而我只会惹大麻烦,让她和妈妈为我收拾烂摊子。”
“你最近惹了什么大麻烦吗?”我机警地问道。
“没,没什么,”她有些语无伦次,“最近没有麻烦,没有。”
方晓晓的表现无疑在告诉我她确实惹了大麻烦。是什么呢?难道真是跟季成海有关的麻烦?我决定换个问题试试水。
“老实说,季成海追求你姐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希望他成功啊?”
一听到季成海的名字,方晓晓完全乱了阵脚,她有些慌乱地想把杯子放回桌上,却放到了桌沿,大半杯橙汁翻倒在她大红色的亚麻夹棉衬衫上。橙汁很浓稠,就像血液般,在方晓晓胸前殷红了一大片。
方晓晓尖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杯子跌落在地,顿时四分五裂。
这时,方霖不知从什么地方快速奔了过来,她搂住方晓晓,满眼怒火地对我吼道:“你够了!我警告你,不要再骚扰我的家人!”
8、母亲
对季成海的案子我一秒钟也没有懈怠,可掌握的信息越多,我倒越发没有了头绪。这个案件的人物和利害关系实在太过复杂,这大大超出了我的料想。而我的委托人沈雪又在不断地给我施压,着实让我有些焦头烂额。
再次见到沈雪时,她还是问着同样的问题:“有进展了吗?”
“嗯,”我答道,“其实我现在怀疑杀你儿子的不是方霖,她可能是帮妹妹或者继母顶罪。”
沈雪很惊讶:“什么?你说清楚点儿!”
“去警局自首的方霖其实并不是李奇的女儿,也就是说,她跟你们家并不存在世仇!跟你们有仇的是李奇的亲生女儿方晓晓,以及李奇当时的老婆方容彬。”
沈雪低头嘀咕着:“原来那小狐狸精不是亲生的!”她又抬起头问道,“你找到证据了吗?我是说,顶罪的证据。”
我摇摇头:“还没有,请再给我些时间。”
沈雪难得地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竟点点头表示应允:“对了,”她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也许对你会有点帮助!”
“您说说看!”
“我前几天才从成海的朋友那里知道,他回国后一直在暗中调查李奇当年的悬案,好像还查到些什么。”
这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讯息!难道,这才是季成海被害的直接原因?
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方容彬竟主动找到了我,我们会面的地点在她的办公室。
“孙律师,你真是个难缠的人啊!”方容彬的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她的话让我有几分震颤,这个女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我尽量保持镇定,笑道:“没办法,我得为委托人办事嘛!”
“那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想从我们这里了解点儿什么呢?”
“不如先跟我说说方霖、方晓晓两姐妹吧!”
“方霖和晓晓?”她想了想,“你一定也知道方霖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对她们俩是一视同仁的,对我来说,她们都是我的女儿。说实话,反而是方霖比较像我呢!如果晓晓能像我一点,也不会那么让人担心了!晓晓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性格又像她父亲,太脆弱,太敏感!她父亲死后,她的精神状态就每况愈下,变得异常健忘,医生说她可能患上了瞬间失忆症,体质也越来越弱,感觉风一吹就要倒似的,可又查不出什么具体问题。”
我望着方容彬,她的脸上难得地不带半点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母性的慈祥,但这份慈祥停留的时间异常短暂。
我还来不及提下一个问题,方容彬便先问道:“听说季太太打算翻案,要告我女儿故意杀人?”方容彬的情绪转变之快,真是让我咋舌!
“是。”
她笑了起来:“真遗憾,季太太恐怕要失望了,因为事实跟法院的裁决一致,我女儿是正当防卫。”
“可如果方霖不是杀人者,而是您呢?”我顿了一下,“或者是方晓晓?不也是存在仇杀的可能性吗?”
方容彬依旧很从容,明知故问道:“什么仇?”
她可真会避重就轻!这让我有些恼火,直言道:“你应该知道,你的前夫李奇和季成海的父亲季成江之间有很深的恩怨,这恩怨深得足以让两家人互相憎恨吧?”
“他们有什么立场来恨我们?季成江偷了李奇的设计稿,把李奇推到了谷底,他自己得了便宜还不罢休,又雇人放火杀人!可即使这样,时隔多年以后,我也希望我女儿不被仇恨侵扰,更别说仇杀了!至于季家人,我就不清楚他们怎么想了。”
“你怎么知道李奇是季成江雇人烧死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
我试探着问:“您从李奇的死中拿到了不少好处吧?”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去查一查便知,保险是李奇自己买下的,受益人也不是我,何况就算我跟李奇离了婚,我跟他之间始终还是留有情意的,我不是寡情的人,更不会谋财害命。”
“可有些巧合让人不得不做出恶毒的推测啊!据我所知,方霖的父亲陆振廷死后,你又得到了一笔保险金,这次的保险还是你亲自买的,也一定因此遭到了不少非议吧?”
她望着我,笑意仍在:“如果你的前夫意外身亡,而你因此获得了不菲的保险赔偿,你会不会未雨绸缪,给自己、给现任丈夫、给女儿们都买一份保险呢?”
“呵呵,你的未雨绸缪真的得到了回报呢!”
“上天眷顾罢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胖女人对方容彬叫道:“姐,你从意大利订的画架到了,直接送回家还是你先看看?”
“先搬到我办公室来吧,我得检查一遍。”
送货员把一个扁扁的大纸盒子搬进了办公室。
我转头问那胖女人:“这是给晓晓订的吧?”
她没心没肺地答道:“嗯,晓晓原来那画架被姓季那小子弄脏了,买了好几个新的她都不满意,所以我姐才订了这高级货赔给她嘛!”
“赔给她?”
“方佳,你很闲吗?还有时间在这里闲聊,新店的人员你已经分配好了么?!”方容彬呵斥道。
叫方佳的女人就这样狼狈退场了,可她所说的“赔给她”三个字一直在我脑子里打着转。
据我所知,在对警方的案情描述中,方霖说画架被染了血,自己便把它烧掉了,可为何方佳却说要赔画架的人是方容彬呢?
难道……
9、推翻
带着一个我自认十分合理的推论,我找到了方霖,我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些能让我安心上庭的佐证。
方霖看上去很憔悴,跟我讲话时也显得有气无力。
“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啊!”我说道。
“最近比较忙,”方霖显得有些不耐烦,“其实我们可以省略掉寒暄的部分,你来找我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何不开门见山呢?”
“OK,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跟方霖这样的对手打交道,确实不需要过于迂回,“其实我这次过来,主要想跟你分享几个我还不大确定的猜想,或许你能给我些启发。”
“说来听听吧!”
“事情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季成海刚回国不久,你母亲便已经知道他是谁的儿子,毕竟他跟他父亲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继而也觉察出他接近你和方晓晓的目的,为了保护你们,特别是方晓晓,她决定除掉季成海这个潜在危险。”
我没有急着说下去,而是望着方霖,等她发表意见。
她有些玩味地笑着说:“故事编得不错,合情合理,您继续!”
方霖的态度让我很窝火,可我还是决定把“故事”讲完:“你母亲知道季成海在追求你,她便利用了这一点,让你把季成海约到了那间餐厅,灌醉了他,你把醉酒的季成海带到餐厅门外,装作自己被他非礼,并故意让一个路过的装修工人看到这一幕。”
方霖夸张的笑声打断了我,她乐不可支地说着:“真的很精彩,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有种身临其境的错觉,对不起,请继续!”
我不想理会她的讥讽,继续说着:“你把季成海再带回了餐厅,这时候你母亲便出场了,她用放在大厅的油画架砸死了仇人的儿子,然后……”
“然后指使我去警局自首,”她满眼挑衅地望着我,“这就是你的推论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
“第一,直到季成海死后,我母亲才知道他这个人,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在为几家新店奔走,根本没时间察觉女儿生活中多了一个不怀好意的人;第二,季成海丧命的那间餐厅还没有开张,那家店光装修就花了近两百万,如今却变成了大凶地,我母亲也只好低价转让了出去。我母亲是个精明的商人,如果她想杀掉季成海,何不选个代价更小的场地呢?第三,那个油画架是李奇生前送给晓晓的,晓晓一直很珍视,我母亲对晓晓的溺爱想必你也见过,你认为她会选一件晓晓的心爱之物当凶器吗?最后,也是最无可辩驳的一点,案发时,我母亲根本不可能在现场,她那时正在飞机上呢,你可以去查查航空公司的旅客记录。”
方霖的脸上满是轻蔑,这让我的挫败感无以复加。
“还有什么想跟我分享吗?”方霖问道。
“确实还有一件事,”我定了定神,希望可以扳回一城,“关于李奇的死,季成海查到了一些隐情。”
“什么隐情?”方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看得出方霖很在乎这件事,难道她知道些什么?我故意讳莫如深地笑道:“关于这个,现在还不便透露。”
方霖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她脑子里的马达正急速运转着。
电光火石间,关于我正经手的案子,我突然有了新的判断。
10、缓兵之计
正当我把注意力转移到李奇的案子上时,却传来了方晓晓即将出国留学的消息。
那个体弱多病,一直生活在母亲羽翼下的方晓晓竟然突然要出国了!这件事实在有些蹊跷。直觉告诉我,我必须阻止方晓晓离开,而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帮到我。
这天晚上,我杀到了姜同的家里。
“孙旭,你这次又打算跟我打探什么?如果是关于季成海那事儿,你就省省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姜同明显带着情绪,看来还在怪我惊扰了他的小女友。
“我不也是想帮方霖吗?我去找她询问她,不也是想让她了解季太太那边的最新动向吗?总比到时上了法庭被问得措手不及好吧?你们倒还怪起我来了!”
姜同的怒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将信将疑地望着我,问道:“那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季家那边又有了新的情况?”
我拧着眉,表情纠结地说:“倒不是季家那边的情况,我听说方容彬正在给方晓晓办理出国留学的手续?”
“嗯,好像联系了一家加拿大的学校。”
“你不觉得奇怪吗?方晓晓从来没离开过家,身体又不好,而方容彬一直像保护幼童一样保护着女儿,据闻当初方晓晓考的本是北京的美院,是方容彬硬把她留在了这城市,现在为何突然又要把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呢?”
“难道,”姜同直直盯着我,“这跟季成海的死有关?”
我认真地点点头:“很有可能!”
“莫非你怀疑……”
“没错,我是怀疑杀人的可能不是方霖,而是方晓晓,毕竟她当晚确实也去过那间餐厅,而她又存在杀人动机,”我大力地叹了口气,“现在方容彬又急着把她送出国,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如果方晓晓现在出国,对方霖会有影响吗?”
“你想想看,先撇开季成海是否有非礼行为不说,方霖是没有杀人动机的,而方晓晓和方容彬却有!所以我更相信杀人的是方晓晓和方容彬之一,方霖很可能只是顶罪。另一方面,季太太并不在乎谁会获罪,她只要求那个获罪的人被重判。你也知道,季家很有背景,如果季太太不罢休,最后……”
我望向姜同,看他脸色十分凝重,又接着说:“假如最后一定要有一个人背上杀人的罪名,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方霖。方晓晓已经躲得远远的了,而方容彬又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据,加上方霖又自认杀了季成海,你想想看!”
“不行,我一定得阻止方晓晓离开!”姜同咬着牙说道。
11、畏罪自杀
事态的发展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想,方晓晓竟然自杀了。
我见到姜同时,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凌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叫了他一声,他才有些恍惚地看着我,声音沙哑地说:“方晓晓还在重症监护室,都是我害的!”
“怎么回事?”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差点害死她,都是我逼的!我说她是杀人犯,我不准她出国,我甚至逼她去自首,我……我真是个混蛋,我……”
“你先冷静下来,我刚刚已经到医院问过了,方晓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抬头望着我:“她真的没事了吗?”
“嗯,死不了。”
姜同从兜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塞到我手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进了卧室。
我回到家中,开始听姜同给我的录音——
姜同:你告诉我,季成海是不是你杀的?
(没有回答)
姜同:是你杀的对吧?
方晓晓:别……别这样!求你了!(方晓晓恳求着,似乎两人有些肢体接触。)
姜同:方霖对你那么好!她什么都让给你!什么好事都会先想到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让方霖背你的罪!
方晓晓:我……(她突然哭了起来。)
姜同:你早就知道季成海的身份了吧?你早就想着要为你父亲报仇了对吧?可真会装啊!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你早就想好了要杀掉他吧?
方晓晓:你说什么?报仇?姜同,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同:你还要装吗?当初不是季成海的父亲害死你生父李奇的吗?
(方晓晓似乎跌坐在地上,姜同上前扶起了她。)
方晓晓:你说什么?我爸不是死于火灾吗?妈妈告诉我爸爸是死于火灾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快告诉我!(她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
姜同:你真的不知道?那你为何要杀季成海?
方晓晓:你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
姜同:他……就像你母亲说的,是死于火灾。
方晓晓:你不会告诉我真相的对吗?你和妈妈,和姐姐一样,你们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但我可以告诉你那天发生了什么。
(姜同没有说话。)
方晓晓:“那天我是在小姨家吃的晚饭,然后准备到餐厅去找姐姐,姐姐跟我说好在那里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可我到餐厅时姐姐却不在,我便坐在大厅等她,季成海却突然出现了,他喝得醉醺醺的,他……他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叫我‘方霖’,他冲我扑了过来,我吓坏了,我真的吓坏了!然后就……”(说到这里时,方晓晓泣不成声。)
姜同:然后你就用画架砸了他?
方晓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我叫他他也毫无反应,我想他已经死掉了,我……”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12、摊牌
关于方晓晓的自杀和季成海之死的隐情,我打算先不告诉沈雪,或许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时机,我得先证明一些事情。而我首先要做的,便是找方容彬再谈谈。
方晓晓的事一定让方容彬心力交瘁,可见到她时,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干练、精神,仪容依旧保持得一丝不苟。
“坦白说,我一直觉得方霖不是真凶,而我怀疑最多的就是你!”我对方容彬说道。
她苦笑着:“是吗?坦白说,我真希望我当时在现场,我会亲手杀了那个企图轻薄我女儿的人。”
“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瞒住晓晓的?当时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李奇的死,你们周围的人也不会少提这件事吧?你到底是怎么让她相信她父亲是死于火灾的?”
“呵呵,晓晓就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啊,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可是命运很奇妙,就算对仇恨浑然不知,晓晓还是杀死了仇人的儿子。”
方容彬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问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马上起诉吗?告方霖做假证,告晓晓故意杀人?”
我不置可否。
“这样对晓晓真的太不公平了!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方容彬顿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季成海那纯粹是个意外,也是他咎由自取!晓晓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不堪重负了,她想杀了她自己,你真的打算把她往绝路上逼吗?”
我无奈地说:“我是个律师,我得为委托人办事。”
“沈雪给了你多少委托金?我给你双倍!”方容彬袒露出商人习性。
我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看得出晓晓不是个坏心眼的女孩儿,所以我也无意雪上加霜,我可以拖后上法庭的时间,但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关于什么?”
“关于当年李奇的死!”
“我已经说过了,李奇是被季成江害死的!”
“可我从沈雪那里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方容彬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问道:“听方霖说,关于李奇的案子,季家那边已经查到些什么了?作为李奇的前妻,我也很想知道,你能透露一点给我吗?”
没想到方容彬会自己提起这一茬!她果然也很在意季成海查到的东西!这是否也变相证实了李奇的死确有隐情,而方容彬自己也是这隐情的一部分呢?
突然,我对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又多了几分把握。
13、埃里尼斯
“怎么样?这个月内可以写诉状了吗?我已经给你不少时间了!”这一次,沈雪的语气中夹杂着抱怨。
“请再给我一个星期,我保证一星期内让官司提上日程。”
沈雪盯着自己刚做过护理的指甲,头也不抬地说:“那好吧,这次绝对不能再拖了!”
“您放心吧!另外,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你说吧!”
“您之前跟我说过,您儿子回国后一直在调查李奇的死,您查看过他的记事簿,或者电脑吗?我是说,也许里面有这方面的记录。”
沈雪摇了摇头:“不,我倒是没想到这里来,所以也没仔细查看过。”
“那您介意让我看看吗?或许能从里面找到些对官司有用的东西。”
她想了想道:“可以吧,但那些都是成海的遗物,你要确保它们不会有任何损毁!”
“我保证!”
约莫二十分钟后,我和沈雪一起来到了季成海生前住过的公寓。这是个十分拥挤的公寓,大大小小的陈列架和画框摆满了屋子,这大概与季成海的职业有关。公寓虽被各种物品塞满,但仔细一看,这所有的物品又都被分门别类地摆放着,遵循着一套旁人并不清楚的秩序。看得出季成海是个井然有序的人,这样的人应该是思维缜密,性格节制的呀!他真的会借酒撒疯,去轻薄一个自己心仪的女人吗?
正在分析季成海的性格和行为方式时,沈雪把一个iPad和几个黑色封套的笔记本塞到了我手上,面无表情道:“这些应该就是你要的了!”
“平板电脑设密码了吗?”我问道。
“嗯,”她点点头,“我已经试过了,是他父亲的生日,1012。”
我翻遍了季成海的iPad,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除了一个命名为“埃里尼斯”的文件夹。
“埃里尼斯”是希腊神话中复仇女神的统称,我有种预感,这个文件夹里有我要找的东西!
当我点开文件夹时,却不免有些失望。放眼望去,似乎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看文件名便知都是些跟画展有关的资料和客户信息。为了证明文件名不是障眼法,我随手点开了几个文件,确实都是跟文件名契合的内容。
难道给文件夹起“埃里尼斯”的名字才是障眼法?可文件夹里的东西看上去也没有太大的保密价值啊!
等一等,角落里好像还有个未命名的文件!井井有条的季成海怎么会忘了给文件命名?
我点开那个无名文件,不由得喜上眉梢,看来那些有名有姓的文件才是用以障眼之物啊!
这个无名文件夹里竟是方晓晓和方容彬的各种资料,包括她们这些年的生活履历,近期的居住地址、联系电话,甚至健康检查的记录等等,所有的信息都十分准确详尽。这个发现的信息量实在不小!
我看了看文件的创建时间,今年的1月9日,这是在季成海回国之前。原来他在回国前就已经开始调查方氏母女!看来,季成海回国的目的确实是复仇,文件夹的名字似乎也透露出这样一个讯息。
我再一次查看了季成海的iPad,并没有找到更多值得注意的东西,我便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几个笔记本上。
第一本,里面记录的全是场馆信息,以及跟画家商谈的进展。
第二本,跟第一本的内容大同小异。
第三本,更像一个随身携带的涂鸦本,里面满是凌乱的简笔画和一些随感而发的碎语。但其中的一个涂鸦让我觉得十分眼熟,我仔细看了许久,终于想起来,那正是当年季成江所获大奖奖章的图案!
我停留在这一页,这一页下面写着:2012.3.7,这个时间应该是季成海回国后的第二个月,而就在那个涂鸦的旁边还写着:信谁?
我望着那个大大的问号,不禁要想,难道季成海跟谁谈过他父亲那个饱受争议的大奖?会是谁呢?这个人给他的说法一定跟他父母的相反,难道是方容彬?可方霖不是说方容彬一直没有见过回国后的季成海吗?
我继续往后翻看,在笔记本的后半部分,方霖二字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多,而最后几页,伴随方霖出现的还有另一个字眼:兔子。
有笔迹的最后一页,时间是季成海遇害前的第三天,他画了一个尖顶的平房,而兔子就在房子的中央。画完这些后,他似乎又十分困惑,所以绕着房子来回地画着圈,几乎把那一页纸都要画穿了。
兔子?有什么寓意吗?我绞尽脑汁思考着,而那个尖顶的房子突然给了我提示。
14、兔子
我看过很多关于李奇之死的资料和图片,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自然少不了那个着火的工作室。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平房,它那过于尖削的屋顶尤其突兀,就像季成海简笔画中的房子一样,屋顶部分的比例很不寻常。
如果季成海所画的房子代表李奇的工作室,那“兔子”又代表什么呢?
“兔子”这个词很多次都是随方霖一起出现的,它似乎跟方霖有着某种联系。
想到这里,我决定去冒一次险,当然,还得有姜同的协助。
姜同还没有从方晓晓自杀的内疚中走出来,看到我时,他几乎不想说话,可我知道,不管多消沉,他对方霖的事是无法置之不理的。
“如果你想帮方霖的话,你就得帮帮我!”我这样对他说。
姜同有气无力地哀求道:“求你放过她们姐妹好吗?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方霖已经不想再见到我了!”
“姜同,现在不是我不放过她们,而是季成海的母亲态度很坚决,她不肯放过我!我知道方霖是无辜的,所以想帮她,我也劝过她去警局说明实情,可她拒绝了,她宁可自己最后背上杀人罪!而你给我的录音又属于窃听,是不能作为陈堂证供的!”
姜同似乎有些动容,我继续说:“你想看她的人生被毁掉吗?我知道你是想帮她的!”
“怎么帮?”
“方霖自己有个小公寓吧?我知道她有时候是自己单独住在一边的。”
“嗯。”
“你应该有那公寓的钥匙吧?”
“我是有,你想怎么样?”
“我想你带我去她的公寓找点东西,”我开始编故事,“方霖跟我说过,那天晚上她从季成海身上拿走了一只‘兔子’。”
“兔子?”
“没错,也许是窃听器什么的,总之那东西记录了季成海死前死后几小时经历的事情。如果能找到‘兔子’,不就能证明方霖没有杀过人吗?”
“那不也是窃听性质吗?那只‘兔子’可以上法庭?”
“这不一样!这‘兔子’可以以受害者遗物的形式送上法庭啊!”
爱情果然能让人智商退化,姜同竟相信了我的荒诞故事。
我们赶到公寓之前,已经确认过方霖并不在家中。
方霖的公寓不大,是一个一居室的小户型,屋内很整洁,色调是单一的白色,这跟方霖呈现给我印象一致,有条理,对认定的人和事一根筋,换一种说法便是,有一种不论是非的固执。
我径直走到床前,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方霖和方容彬的合照。“看来她真的很爱这个继母,而对方晓晓,应该只是爱屋及乌吧?”我这样想着。
我拿出季成海的iPad,刚一开机,WIFI便自动连接上了,毫无疑问,季成海曾在这里上过网。这也说明,方霖私下对季成海的态度,很可能不像她在人前表现的那样冷漠。
我对案件的调查看来已经走上了正确的轨道!
我转身对姜同说:“咱们开始搜寻‘兔子’吧!”
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小家里搜寻着,进展并不顺利,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姜同突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冰箱的方向。
我顺着姜同的目光望过去,冰箱上只有一盆散尾葵,我问道:“怎么啦?”
“花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你看像不像一只兔子?”
我仔细一看,是有一个小小的,类似于木雕的东西,远远望过去有些像兔子。我快步走过去,发现那是一个软木塞雕成的兔子。
“这不太像窃听器啊?”姜同说道。
我拿起“兔子”仔细审视着,关于李奇之死的信息开始列队从我脑海里游过。没有错!季成海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
我不由分说地把“兔子”放进包里:“先拿回去研究一下再说!”
15、兔子的秘密
我把“兔子”举到眼前,在心里默念着:“是因为你吗?季成海是因为你才惹来了杀生之祸吗?”
关于“兔子”的秘密,我和季成海想的真的会是同一件事吗?
或许,这又得追溯到12年前的那场火。
在警方的记录中,纵火犯从窗户外向室内投掷了装有汽油的红酒瓶,以此实施纵火。通过对现场找回的酒瓶碎片进行鉴定,警察又发现,这种红酒并不是市面上的便宜货,它竟是来自法国勃艮第产区的优质红酒!
基于这个发现,警方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了与李奇有宿怨的季成江身上。理由是案发前几天,季成江刚好从法国访问归来,又有媒体报道过他参观勃艮第某酒庄的行程。
在数次审问中,季成江始终咬定自己与纵火案无关,又将所有指向自己的疑点归结为“巧合”。由于季成江的口供中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警方也没找到任何不利于他的有力证据,直到季成江举家外迁,警方仍未能起诉他。
出于好奇,我上网查过案件中涉及的勃艮第红酒,得知它属于赤霞珠品种,其品牌在市面上出现的时间相当短暂,已于2002年全面停止出品。而最让我在意的是,该品牌的红酒有一个标志性的特点,那便是它的软木塞上端有一圈暗红色的装饰性条纹。
于是,我们又得说回方霖卧室里那只“兔子”,那只软木塞雕琢而成的兔子。
我把兔子贴近灯泡,可以看到兔子的背脊前部有一条不太明显的暗红色线条。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个软木塞和李奇纵火案中的红酒瓶来自同一个品牌!甚至可以更武断一点猜测,他们曾属于同一个整体!
为什么会是兔子呢?当我想起纵火案发生的时间,这个疑问便也迎刃而解了——
纵火案发生在2000年1月7日,正处于农历兔年的尾端。
16、危险的小孩
纵火犯用红酒瓶装了汽油,方霖则收藏了软木塞。如果说当年12岁的方霖还无法实施纵火的罪行,她也必定认识并包庇了纵火犯。而她将软木塞雕刻成兔子,则像在纪念那场发生在兔年的大火,即说明她认同纵火犯的行为。
12岁的方霖认同纵火犯的行为!这个突然闯进大脑的想法让我止不住一阵心惊。
当年那场火的纵火犯会是谁呢?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方容彬。
当时方容彬和方霖是最早赶到现场的人,方容彬完全有时间和能力实施纵火,而她也知道李奇曾以方晓晓为受益人买过一份保险,便也有了充分的杀人动机。当初方霖的现场证词帮方容彬转移了警方的怀疑,可从方霖收藏软木塞这件事看来,她当时完全有可能替继母做了假证。
根据方霖自己的说法,她当时还有些讨厌刚成为其继母的方容彬,这一点我从她们当年的邻居那里也得到了证实,可她是出于什么原因认同了方容彬的纵火行为呢?这还有待查证。但方霖对纵火案的态度,让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个遭遇横祸的男人。
在纵火案发生一年后丧命的方霖的父亲——陆振廷。
我曾跟方霖谈起过她的父亲陆振廷,而每每说到他,方霖就会表现出明显的不屑和厌恶。在方霖的描述里,陆振廷是一个酗酒,且在酒后有暴力倾向,只会给自己和家人惹麻烦的人。我甚至认为,方霖对父亲的死并没有丝毫的伤心,相反,她很庆幸父亲离开了她和继母的生活。
因为对方容彬有可能是“黑寡妇”的怀疑,我私下调查过陆振廷的死,我知道他是在醉酒后落水溺亡的,当时还有一个目击证人,是一个路过的孕妇。那孕妇听到陆振廷的呼救后,便立刻打电话报了警。而根据陆振廷有呼救行为这一点,也让保险调查员排除了其自杀的可能性。
因为涉及到保险赔偿,为陆振廷购买保险的方容彬自然受到了警方和保险公司的调查,但她有百分之百的不在场证据,很也轻易摆脱了嫌疑。而对陆振廷13岁的女儿方霖,警察和保险公司都没有过多的关注,更没认真设想过这个女儿的杀父嫌疑。最终,陆振廷的死以“意外”结了案,方容彬则作为方霖的监护人,领走了陆振廷的保险赔偿金。
而现在我不禁要想,如果12岁的方霖曾见证过方容彬杀人的过程,并认为那是一件正确的事,13岁的方霖有没有可能学以致用,亲自上阵杀死自己厌恶的父亲呢?
据陆振廷生前的一个邻居说,陆振廷落水前大概二十分钟才从家里出门,他那时已经喝得烂醉,走路也有些偏偏倒倒,方霖本来上去搀扶着他走了一段,不知为何又独自回来了。方霖刚回家不久,便传来了陆振廷溺亡的消息。
仔细想想,邻居只看到了方霖和陆振廷一起出门,对这父女二人一起走了多远并不得而知。如果方霖一直陪陆振廷走到了河边呢?以陆振廷当时的状态走在水边,只要轻轻一推便能让他栽到河里,即便是年幼力薄的孩子也能轻松要了他的命。
我不啻以最大的恶意猜测着,或许当时的方霖真的把父亲往鬼门关推了一把呢?
基于此种猜测,不妨再来考虑一下可能的后续,当时是在晚上,路灯也不算明亮,加上那一带有很多花草树木,方霖推陆振廷下水后,要逃过那孕妇的眼睛,藏起来或逃走都不是件困难的事,要知道她只是个身形瘦小的孩子。
我被自己的猜想惊得浑身冷汗,而此时的我深信,李奇和季成海的死,绝非我所了解的那样简单。
17、引蛇出洞
关于季成海的案子,新的诉状已经递交到法院,起诉的对象依旧是方霖。
得到消息后,姜同果然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我。
“不是说方霖不会有麻烦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姜同质问道。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帮方霖脱罪的证据,我们找到的那只‘兔子’,也只是个普通的木雕而已。很抱歉,委托人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那么你起码告诉我,你会以什么理由去推翻原来的‘正当防卫’?”姜同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我。
“不行,我不能说!这违背职业道德!”我很坚决。
“表姐,我求你了!帮帮方霖,也算是帮帮我!”
我犹豫着,过了近一分钟终于松口:“季太太找人查了方霖父亲的死,发现当年有个邻居的证词有点问题,便找到了那人,好像还给了他不少钱,”我神秘地凑近姜同,压低音量说道,“那个邻居当年好像跟警察隐瞒了什么,他好像看到了方霖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这跟季成海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季太太不是给他钱了吗?我不知道那个邻居会在法庭上说什么,但毫无疑问,他的证言对方霖会非常不利。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你最好提醒一下方霖,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姜同认真的表情让我相信,他能替我引蛇出洞。
我靠在那堵墙后,全神贯注地听着墙另一边的声响,三个小时过去了,传入我耳中的也只有男主人来回走动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十分冒险的事,而这件事的一切依据都源于推理。我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就像一次赌博,不成功便成仁。
“你说的那女人,她真会来吧?”被我以三寸不烂之舌劝来的小警察疑惑地问道。
“再等等吧,这是一条人命的事,宁可信其有,对吧?”
“好吧!”小警察无奈答道。
我们蹲在黑暗中,不敢弄出半点响动,我腕表走动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随着这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开始焦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我错怪她了吗?
我茫然地望向窗外,月光下依稀可见雨棚下结了一个蛛网,似乎有只不小的飞虫迎面撞了进来,它被缠住了,一直躲在边上的蜘蛛开始向它靠近,它开始挣扎,挣扎,终于,它挣脱了,蜘蛛扑了个空!
蜘蛛扑了个空!我心头突然一阵恐慌,莫非,我真的赌错了?
“好像有人敲门!”小警察突然激动地说道。
没错,那是我们等了许久的敲门声!我按亮了腕表上的灯,晚上9点一刻。
男主人开了门。
“王叔!”这是方霖的声音,我们没有白等!
“霖霖,快进来坐!好多年没见着了呢!你这孩子没怎么长变啊!”
方霖笑了笑,没有回答。
“霖霖,你跟你妈现在可都是大忙人呐!怎么想到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方霖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问道:“王叔,前些时候,是不是有个姓季的女人来找过你啊?”
“嗯,是有个女人来找过我。”
“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然后方霖笑着说道:“王叔,给我倒杯水吧!”
又是近两分钟的沉寂。
突然,客厅里传来了水杯落地的声音,还有男主人的呼救声。我和一直躲在里屋的小警察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18、最后的对话
我没有等到跟方霖对簿公堂的机会,她在监狱里撞墙自杀了。而下面,则是我跟她的最后一次对话。
“我妈怎么样了?”方霖当时这样问我,她眼里的锐气已经消失殆尽。
“跟你现在的处境差不多,正在因为李奇的案子受审。”
“李奇也是我杀的!我放的火!”
我摇了摇头:“方容彬已经承认了。”
“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捡回了那个软木塞……都是因为我!”方霖懊恼地咬着嘴唇,自责着。
“为什么?”
她望着我,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又出现在她脸上:“关于什么?”
“全部!”
“你想从哪件事听起?”
“就从李奇开始吧!”
她望着自己的手,开始回忆:“我记得那天上午,我爸出去进货了,晓晓去了美术老师那里,就我和我妈在家。我妈接到了李奇的电话,她的表情很焦虑,不停问着,‘你想干嘛,李奇?你到底想干嘛?’挂了电话后,我妈便拉上我出了门。我们来到了李奇的工作室,工作室的门没有锁,你猜我们推门看到了什么?”
“什么?”
“李奇躺在那屋子中央,四周弥漫着煤气味儿,他想自杀!我妈立刻冲到角落的灶台处,关掉了煤气。她蹲在李奇身边,一边摇晃他,一边叫着他的名字。我看得出李奇还没有死,可已经失去了意识。我妈突然站起来,拉着我到了屋外,她告诉我,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为了让我和晓晓过上更好的生活。我问她,是否要杀了那男人?她点了点头,试图解释些什么,但我打断了她,叫她去杀了他!”
方霖停了下来,望着我大笑起来,“李奇是晓晓的父亲,可他却想自杀,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不该死吗?就是从那一刻,我开始喜欢上我的继母了!她跟我的生母不一样!她竟然愿意为了保全女儿的利益去杀人!而我被酒鬼父亲打骂时,我生母只会躲得远远的,她只会哭哭啼啼,然后抛下我,跟别的男人过好日子去了。”
方霖的情绪有些激动,我试图把她拉回到原来的话题:“然后呢?方容彬哪里找到的红酒瓶和汽油?”
“都是在李奇的屋里。关于红酒,从季成海那里我已经得到了证实,那瓶红酒其实是季成江送给李奇的。他从法国回来后便来找过李奇,原因没有人知道,也许是来贿赂,也许是来威胁,总之,我相信我母亲的话,季成江盗取了李奇的设计图。说来也好笑,季成江当时根本不敢承认酒是自己送来的,因为之前在媒体上,他一直表现出一副要跟李奇划清界限的样子。”
听到这里,我颇感唏嘘,替方霖讲诉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然后,方容彬清理干净了你们留在屋内的痕迹,拿了李奇的钥匙,从外面锁上了大门,点燃汽油瓶,扔进屋内,再打电话报了警?”
“事情差不多就像你讲的那样。”
“可你为何要杀自己的父亲?”
“因为他该死!”方霖愤恨地说着,“他再婚后的前一两个月,我几乎相信他已经悔过了,可我错了,他酗酒的毛病根本改不掉!他又变成了一个酒疯子!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我只能杀了他!”
“你母亲杀了前夫,得到一笔保险赔偿,你和方晓晓的生活也因此得到了改善。所以,你又复制了你母亲一年前的好戏……”
“没错!你说得很好,复制!我就是复制了我母亲,我做了最好的选择,我只想我和我的家人过得更好!”
“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她问过,可我否认了。”
“最后,咱们来说说季成海吧!杀他是因为他发现了那只‘兔子’吗?”
“为什么认为是我杀了他,你不是已经听过姜同给你的录音吗?”
“真是方晓晓杀了他吗?那你当初为何要顶罪?”
“因为我想得到我母亲的认可,而且我知道我会没事,但晓晓会崩溃。”
“可我还是坚持认为,杀人的不是方晓晓,而是你!”
“你哪来的这种想法?”
“方晓晓那么弱的身子骨,连瓶矿泉水也拧不开,哪来的力气举起四五十斤的油画架?起初我考虑过仇恨的因素,仇恨这东西有时候确实能激发人的潜能,可听完姜同给我的录音,我发现方晓晓根本不知道季成海是自己的仇人,她一直以为她父亲死于火灾。另外,我看过案发现场的照片,当时放油画架的地方还放着很多木凳,就算方晓晓要找武器自卫,更可能的选择不是那些凳子吗?怎么可能偏偏选了父亲生前送她的画架?
“而一直到现在,方晓晓还深信自己杀了人,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很恐慌,记得季成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后来我又问过她,她还有一点推过季成海的模糊记忆,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霖没有说话,只是模棱两可地望着我笑。
“方容彬跟我说过,方晓晓有瞬间性失忆症,她常常会忘了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你正是利用了她这一点对吗?她当时被喝醉的季成海轻薄,已经吓傻了,事后精神恍惚是必定的,记忆也很混乱。而你不断暗示她,你告诉她是她杀了季成海!因为她有季成海躺在地上的记忆,便信了你,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杀了人。我看到你床头放着一本关于心理暗示的书,学到不少吧?”
方霖无奈地摊摊手:“就算我承认我杀了季成海,那也是他活该,他确实在餐厅外非礼过我,这可是有目击证人的!我还是正当防卫!”
“何必呢?你已经背着你父亲的一条命了,又何必顽抗?”
“那时我才13岁呢!我只是个孩子。”
“原来你已经什么都考虑到了!可我还是能证明你是故意杀了季成海。”
“怎么证明?”
“季成海的身高是187公分,而你的身高只有156公分,你怎么可能举起那么重的画架砸中他的额头?”
“你别忘了画架的高度将近一米,我完全可以砸到他的头。”
“可砸到他额头的是画架中端的插销,以你的身高,要让插销的部位击中季成海的额头,比较吃力吧?”
“是有点吃力,但也并非不可能!”
“你是有可能让插销碰到他的额头,但绝不可能用上他伤口所呈现出的力量!如果你坚持狡辩,这是个物理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实验来解决的!”
“那你要怎么解释季成海额头的伤口?”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们之间的身高差距不存在。我的意思是,季成海当时并非站立状态。如果你说季成海妄图非礼你,他必定不可能坐着,或者蹲着。那他当时是什么状态呢?他当时其实已经躺在地上了!方晓晓隐约记得自己推了季成海一把,季成海当时已经烂醉如泥,他极有可能没有站稳,倒下并撞到了后脑勺。依据他脑后瘀伤的程度,可以断定,他当时已经昏迷了,即是说,他已经处于无力反抗的状态,而你在无力反抗的人头上来了致命一击,你认为这是正当防卫吗?”
方霖终于哑口无言,过了好久,她才无力地笑道:“孙律师,你赢了。”
“你杀季成海,是为了保护你母亲吗?因为你知道他在查李奇的死,你怕他牵扯出你母亲?”
“那只是原因之一,其实我想过用别的办法让他保持沉默。”
“你把他带到你的公寓,打算勾引他?”
“没错,可这是个馊主意,我还让他抓到了更大的把柄!”她指的应该是那只兔子。
“你刚刚说‘原因之一’,难道你杀他还有别的原因?”
方霖的眼神突然变得慑人,她愤恨地说着:“那天他喝得烂醉如泥,就像我的父亲,我,我……我恨酒鬼!我当时没想太多,我只想杀了他!”
“就像11年前你对你父亲做过的那样?”
“没错,那一刻,就像你说的‘复制’,我想我复制了13岁时的自己。”
方霖突然更加失控地笑起来,这让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尚未解开的疑惑,便问道:“那个画架,是你母亲叫你处理掉的吧?”
她惊讶地瞪着我:“你到底是什么生物?为何连这也知道?”
我笑了笑:“因为有人跟我说,方容彬要赔方晓晓一个画架。”我有些悲哀地想着,杀人可以复制,怨恨可以复制,那已故父亲的礼物和寄托,又该如何复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