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全文阅读_作者:银时

1

朱穹凝视着镜台上的物品,眉眼纠结在一块儿,她对那样的摆放方式厌恶透了。而那些物品依旧井然有序地立在那里,从左到右,由高至低,就像在无声地挑衅。她终于爆发,挥手把镜台上的东西扫落了一地。

方策立刻从卧室跑了过来,“怎么啦?”他眼里言语间净是关切,朱穹的怒火就这么不争气地偃旗息鼓了。

“没什么,你去睡吧。”朱穹说。

方策看了看地上的洗漱用品,默默走过去把它们捡起来,又按照原来的次序放了回去。他说了句“早点休息”,退出了浴室。

朱穹呆滞地对着镜子,里面的人眼圈乌黑,嘴唇干裂。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多少天剧本啦?她自己也数不过来,只知道再过三天还交不上本子,投资方、导演,还有媒体势必要让她不得安宁。这是她金牌编剧朱穹转战小剧场的第一仗,人人都盯着呢!

朱穹也明白,收下了名利,就得付出代价,被剧本憋得喘不过气时,总不能老拿丈夫发泄吧0她长出了一口气,简单梳洗一下就躺倒在床上。

身旁的方策很快就开始打鼾。他是个忙碌的外科医生,还有个神经质的老婆,身心疲惫也是自然的。朱穹对丈夫有些愧疚,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肩头,然后转向了床的另一边。她闭着眼尝试入睡,眼皮却仍在高频率地跳动着。她的剧本还没完稿,她还没想好如何安置故事中那个精神失常的女人,而各方催稿的声音已经快把她给逼疯了。

“啪”——这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声音,“啪”又一声,接着是一连串的“噼里啪啦”,似乎有一大堆东西掉落在地。

朱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摇醒了方策:“你听到了吗?十一楼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事?东西掉地上了呗,快睡吧!”方策睡眼惺忪地说着,很快又睡了过去。

朱穹依然坐着,竖起耳朵留意楼上的动静。再没有任何声响。她还是不安心,起身走到窗前,抬头往上望,楼上没有灯光。她走回床前,摇了摇方策:“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要不要上去看看啊?”

方策无奈地望着妻子:“老婆,别闹了,我一早还得去医院呢!”

朱穹没再坚持,或许这段时间写稿已经写得神经错乱了。她恹恹躺回床上,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大概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朱穹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她走到窗前,看到楼下停满了警车和救护车,而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夜里十一楼的响动。循着某种强烈的直觉,朱穹随便套上件外套便冲向了楼道。

电梯已经停运,她从安全通道往十一楼跑,却在楼梯口被警察拦了下来。警察背后,一个小区的保安认出了她,他面色凝重地朝她走了过来,把她拉到一边,瞪大了眼说:“1102出事啦!死人啦!”

“什么?”朱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小保安摇了摇头,“两条人命啊!就昨天晚上的事儿,老婆把丈夫杀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就刺的这儿,一刀就要了他的命!完了再服毒自杀,家里门都没有锁!”

“听说老婆前不久生了个死胎,产后抑郁……”保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似乎很想跟人分享这个悲惨的故事,而此时朱穹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只有一句话:“就刺的这儿,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就在朱穹即将收尾的剧本里,女主角也是这样,举刀刺向男人的心脏,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2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死人,活着的人却不能因此停滞不前。

朱穹的剧本已经如期呈上,审批程序走得奇快,舞台剧顺利立项,一切看上去似乎万无一失。

谁都清楚这个剧最大的卖点便是它的编剧朱穹,而当相关人员都各司其职时,朱穹倒成了那个最懈怠的人。她没有出席媒体见面会和新闻发布会,甚至没有参与演员的甄选和前期的剧本讨论,她把这些分内的事全都推给了自己的经纪人,方策的表妹陈果果。

这天,陈果果是打算到朱穹家汇报项目进度的,可她刚说了两句便被朱穹打断了。朱穹表示自己完全信任陈果果,而她事不关己的态度也着实让陈果果欲哭无泪。

“表嫂,你可算省心了,我就得帮你应付一堆麻烦事和记者!你得让我多抽几成!”陈果果表情夸张地抱怨道。

朱穹用茶刀戳着一个厚厚的茶饼,苦笑着:“我最近失眠,有点神经衰弱,你体谅体谅。”

“因为楼上死了对夫妻吗?表哥跟我说了,不就是跟你剧本里的人撞了死法么,你代入感不要太强啊!只是个巧合啦!”

“你表哥倒是什么都跟你说。”朱穹的语气中略有不悦。

陈果果做了个鬼脸,又说:“不过想想也是,楼上死了两个人,挺吓人的,不如搬家吧?”

“搬家?”朱穹提高了音量,“不行!离开这房子我写不出东西,我磊落得很,牛鬼蛇神那一套我不信!”

朱穹放下手中的茶刀,突然站起身下了逐客令,“还是别在家里喝茶了,我要出去买点东西,顺便送你下楼吧!”

陈果果只能无奈地瘪瘪嘴,她清楚朱穹这阴晴不定的脾气,突然有点同情起表哥方策来。

朱穹到便利店买了两包话梅,一边走一边吃,跨入电梯时,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被压短的人影,她的心脏不禁狠狠收缩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时,眼前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礼貌地笑着,在电梯按键上按下了“11”,她说:“我是刚搬过来的,住11楼。”

“11楼?”朱穹睁大了眼,“该不会是1102吧?”她倾身按下自家的楼层。

“对。”

“你一个人住呀?”

“对,单身蚁族,”她俏皮地耸了耸肩,“老是搬来搬去的,希望这次能住久点儿。”

朱穹拿着一颗话梅的手停在了嘴边,眼神有些飘忽地问道:“你,知道1102的情况吧?”

年轻女人愣了一下,“你是指……凶宅?”她若无其事地说,“租金便宜嘛!我不信那些东西,这儿挺适合我住。”

朱穹机械地点了点头,开始认真打量这女人。她很高,很瘦,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随意,细看下,她的脸其实长得挺精致,还透着一股子英气,让人过目难忘。或许还因为她对凶宅无所谓的态度,朱穹对她是多了几分侧目。

快到10楼时,年轻女人突然说,“我叫郑树,我们住挺近的,以后还请多关照啊!”

朱穹正要开口,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走出电梯前,她有些敷衍地笑道,“我叫朱穹,怎么称呼你随意。”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突然又重新打开,朱穹转过身,看到郑树手上扬着一张卡片,依然笑意盈盈:“穹姐,这是你的门禁卡么?掉地上了。”

朱穹摸了摸衣兜,门禁卡不在里面。她接过卡片,说了声谢谢,而郑树从头到尾的笑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地毛骨悚然。

方策回家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他刚和同事一起完成了一个长达7小时的脑部手术。他洗了个热水澡,没有开卧室的灯,尽量轻手轻脚地爬到了床上。可朱穹的睡眠浅,还是醒了过来。方策在心里叹了口大大的气。

“你回来啦?”她边说边打开了床头灯。

方策轻声答:“嗯,快睡吧,快累散架了。”

朱穹却自顾自地讲着:“我跟你说件事儿!1102又住人了,还是个女的!你说,上边那对夫妻才死了不到一个月……”

“老婆,先别说了,睡吧!”方策几乎是乞求的语气。

“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还有,我还是很纠结那妻子的做法,怎么会……”

“老婆!我还能睡5个小时!”

朱穹总算安静下来,她愣了大概十秒钟,突然怒不可遏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把整张被子掀到了地上,大叫着:“你以为我不想好好睡觉吗?你有关心过我的感受吗?我们楼上死了人,跟我写的角色死成一个德性!我不安有错吗?所有人都觉得我乖张,我是凭空这样吗?”她开始大哭,“我的压力你们没一个人明白!我他妈倒想死了一了百了……”

此时是三月的半夜,只着一条短裤的方策整个人暴露在冷空气中,他忍着钻心的寒意听完了老婆的牢骚,然后垂头丧气地站起身,走出了卧室。一分钟后,他走了回来,把一张名片放到了朱穹的手上。

朱穹低头看着名片,咬牙切齿地念着:“倪小川?心理医生?你认为我心理有病?”

3

在导演三番五次的恳请下,朱穹终于去了小剧场,这是剧组即将用于排演的地方。她刚一现身,导演的男助理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您果然是编剧界的金字招牌啊!咱这剧还没公演就让赞助商们前赴后继了!微博上都成热点啦!”

这位助理可谓极尽谄媚,朱穹却并不买账,她面无表情地问道:“导演呢?不是叫我过来定演员么?”

“哦,他在二楼等您呢!我带您过……”不等他把话讲完,朱穹已经朝二楼的方向走过去了。助理的脸明显沉了下来,在朱穹背后竖起了中指。

十多分钟后,导演把几十张照片摊开来摆在了朱穹面前,而她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就看看最重要那三个吧。”

气氛有些僵,导演只能尴尬地笑笑,收起了大部分照片,只留下三张摆在桌子的正中央。他指着照片开始一一介绍:“这三个演员是我和大家反复商量后选出来的,这是女二号,刚从影视学院毕业,资质不错……这是男主角,已经有四年多的表演经验……这个是女主角……”说到此处时,朱穹打断了他。

“那两个我还能勉强接受,但这个……这张整容医生雕出来的脸,”朱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导演,“你真的觉得合适吗?”

在这个圈子,导演好歹也比朱穹资深个一二十年,她竟敢对他这样不客气!导演对朱穹的无礼显然也准备不足,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掀桌走人。好在导演深谙人情世故,明白不惹红人的道理,只好默默咽下了这口气,卑躬屈膝道:“是是,我们还有备选的人。”

朱穹望向了桌子的另一角,那里放着一本打印好的剧本,那是她过去大半年的心血。而眼前这个秃顶的中年胖子竟想让那种货色去演绎它!真是不可原谅!奇怪的是,怒火中烧的朱穹突然想到了郑树,此刻她望着剧本,那个新邻居的脸似乎就印在它的封面上,若隐若现。

“要不,我们重新定个时间,让演员们再来试镜,这次您亲自选?”导演的声音打断了朱穹的思绪,她没有表态,起身直接走出了那个小房间。而刚才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陈果果则走了进去,径自走到导演跟前,一脸抱歉地说着,“您体谅一下,她最近遇到点事儿,精神状态不大好……”

陈果果一边开车一边数落着:“表嫂,你不能把人都得罪光了呀!这样以后谁还敢跟你合作?”

“随他们去吧,我装不来老好人。”朱穹闭着眼靠在副驾的椅背上。

陈果果继续循循善诱:“这圈子,人缘多重要啊!很多牛B的人就是因为人缘差混不下去的,一人在你背后捅一刀就被三振出局啦!”

听到“捅一刀”三个字时,朱穹止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甚至感觉有血液的气味涌入鼻腔。她直起身,气急败坏地冲陈果果吼道:“停车停车!我要下去!”

陈果果被这突如其来的“耍大牌”弄得欲哭无泪,嘴张了十几秒才出声:“大姐,这在立交桥上呢,怎么停车啊?我到底哪儿惹到您了?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朱穹出人意料地平静了下来,有些落寞地问:“我这人很难相处吧?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心理有病?”

“难相处是真的,心理有病倒不至于!”

朱穹苦笑着:“你表哥就觉得我有病,还叫我看心理医生呢!”她从包里掏出了那张心理医生的名片,认真斟酌起来。

陈果果快速瞟了一眼,刚好看到“倪小川”三个字,激动地脱口而出:“我哥跟她还有联系啊?”

“你认识这人?”

“倪小川吗?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哥前女友啊!谈了四五年那个!”陈果果此时心里是有小算盘的,她想借这倪小川灭一下表嫂的威风。

“哦,原来是她啊,我没记住名字。”朱穹顿时安静下来,一脸迷茫地望着前方。

陈果果这才感觉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又打着哈哈说:“表嫂,你别在意啊!我哥也是关心你,你这段时间不是神经衰弱么,肯定是心理压力造成的!去看看心理医生没坏处的!”

“果果,”朱穹顿了一下,“我记得你说过,倪小川在医学院修的是脑科吧?怎么成心理医生了?”

陈果果想了想:“她当时好像修了双学位,心理这块也学了。”

“挺全能啊!”朱穹的语气不甚友善。

陈果果没有搭腔。

朱穹调整了一下坐姿,她有些犹豫,半晌才转过头望着陈果果,表情严肃地问道:“倪小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啊?我对她也不算了解啊!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那你说说她在医学院的时候,那时候她是什么样的人?”朱穹锲而不舍。

“那时候啊……那时候她算是医学院的风云人物吧,好像是大三那年,她在国外的学术期刊上发了篇文,我记得是篇关于人脑……”陈果果认真转过一个90°的弯,“或者人的记忆……反正这一类的研究报告,当时在医学院挺轰动的。”

“我想起来了!你上次跟我说过,倪小川没毕业就去了美国对吧?”

“嗯,好像在美国加入了一个科研机构,反正听表哥说得挺神秘的!去美国后她就跟我哥分了手,我也再没听我哥提起过这个人了。”

朱穹没再问下去,她摇下了车窗,心中的疑问也随呼呼风声飞到了脑后,车的轻微颠簸让她有些晕眩,她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倪小川的名片上。那是张全黑的名片,让朱穹想到了黑洞,她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吸进去,尸骨无存……

车突然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小区门口。陈果果提醒道:“表嫂,到啦!”

朱穹这才回过神来,对陈果果说,“等等,你再往前开一点,绕过前面那个弯,我去放点猫粮。”她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小袋猫粮。

“你还在喂那些流浪猫啊?”陈果果调笑道,“应该给那帮记者发篇通稿,臭脸编剧也有天使的一面!”

“得了!我可不来这一套!喂,就这儿,靠边停一下!”朱穹拿着猫粮下了车。陈果果看着她走到一棵树下,还没撒下猫粮就一脸疑惑地走了回来。

“怎么啦?”

“我昨天撒的猫粮还没动过。”

“这有什么奇怪呀?它们是流浪猫嘛,搞不好跑隔壁小区撒欢去了,饿了自然会来吃的,上车吧!”

坐回车上后,朱穹还在喃喃自语着:“不对,那些猫每天都很准时的,这是第一次没动过猫粮,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陈果果隐蔽地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看来表嫂真是心理有病的呢!

4

天一如既往灰蒙蒙的,感觉阳光也被PM 2.5给重重包裹住了。朱穹的心情也一样,被某种女人的危机感重重包裹着。方策擦了擦嘴边的食物残渣,一脸满足地说:“老婆,早餐很棒,我去医院啦!”

朱穹把方策送到门口,一直目送他走进电梯。关上门后,她快步走回卧室,翻开一直待机的手提电脑。

电脑屏幕上展开了一个英文网页,这是一篇五年前的医学报道,关于一群打算重建人脑的科学家。

朱穹在心里嗤之以鼻,“重建人脑?意义何在?科幻小说的噱头吗?”她把目光移到了网页右侧的照片栏上,一张年轻的东方面孔顿时让她如坐针毡。她眉头紧蹙,不安的情绪正在急剧膨胀。

倪小川从上帝那里得到的实在太多了!她不是有了好头脑么,为何还要占用美貌?朱穹这样忿忿地想着,对着那张照片愣了许久,还是点进了倪小川的个人页面。

“医学奇才、人脑探索的先锋、未来的诺贝尔赢家……”各种溢美之词目不暇接,当年的倪小川何其耀眼!朱穹用力咬了咬下唇,目光往下,网页底部还有倪小川当时的供职机构信息,那是一个总部位于瑞典的跨国制药集团。

朱穹不禁要想,从瑞典制药巨头高薪聘请的科学家,到如今小型诊所的心理医生,倪小川前后几年的巨大落差是什么造成的?难道她的天才已经耗尽?不,不对!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原因!她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倪小川所在的心理诊所离方策的医院很近,相隔约莫半条街的距离,莫非,她回国是因为方策?

朱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猜疑,她越想头越痛,却又无法停止。这时,两声清脆的门铃声把她解救了出来。

郑树站在门外,头发湿漉漉的,还有水珠接连从发梢滴向肩膀,绿色的T恤被打湿了一大片。她手上拿着一条折好的毛巾,有些羞涩地开口道:“穹姐,能在你家洗个澡吗?我刚刚洗了一半,热水器坏了。”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朱穹暂时把倪小川抛在了脑后,她端了一杯茶,站在阳台上慢悠悠地喝着。雾霾还没有散开,但屋外微凉的空气能让她的脑子保持些微的冷静。刚刚发生了什么?朱穹回想着,不过是一个下楼借浴室的新邻居,可郑树刚刚站在门外的样子为何会让自己这么在意呢?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朱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什么都不想思考了,趴在护栏前,脑子渐渐放空。安静大概持续了十分钟,两只蜜蜂飞进了阳台,在朱穹头顶胡乱打着转,她下意识地闪躲,伸手驱赶它们,蜜蜂却不肯飞走,索性停在了面前的护栏上。她的心脏顿时收紧,把手中的半杯热茶朝蜜蜂泼了过去。一只蜜蜂飞走了,另一只掉到了地上,嗡嗡地扑腾着,无法起飞。朱穹惊恐地盯着垂死挣扎的蜜蜂,愣了几秒,突然跨出一大步把它踩在了脚下。

“穹姐!”郑树出现在阳台门口。

朱穹转过头,看到一束阳光刚好投射在郑树的脸上,她几乎惊呆了。她记起自己曾写过的一段文字,描述的是一个晨露中走出的女孩:面无表情,挂着水珠的短发,迎着阳光的光洁的脸,过于宽松的长袖套头衫……

郑树就像从自己剧本中走出的人,朱穹盯着她,有些恍惚地问道:“想试试演舞台剧吗?”

郑树愣了一下,笑着答:“我吗?不不,我可不会演戏!”她走近一点,轻声说,“穹姐,外面起风了,你穿这么少,还是进屋吧!”

朱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低头走进了屋里,她没有留意自己的身后,郑树正用一张纸巾包起蜜蜂的尸体。

5

朱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她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楼上那个死掉的男人,看到他对自己张开血淋淋的嘴,真实无比。她努力想别的事来转移这让人不寒而栗的画面,而出现的另一个画面必定是倪小川的脸,那张脸对她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让她心里堵得受不了。每每这时,她会不管不顾地摇醒身边的方策,问他一些自己早有定论的是非题,不管他回答是与非,都会衍生出更多的问题,这是个死循环,方策毫无招架之力。

这天,方策在一个开颅手术中差点失误,而这几毫米的误差几乎让那患者成了植物人,他真的太疲倦了。下班后,方策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他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动,直到后面有车鸣笛催促,他才开向了与回家相反的方向。

时隔两个月,方策终于又去了倪小川那里。

朱穹坐在梳妆台前,涂了三层遮瑕霜也掩盖不住浓重的黑眼圈,她无奈地摇摇头,戴上一副深色的太阳眼镜,她不打算等值完夜班的方策回家了。就在一小时前,她电话预约了倪小川。

倪小川跟朱穹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不施粉黛,齐肩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条马尾,她没穿医袍,只是简简单单的衬衫西裤。朱穹现在更加确定,倪小川是个巨大的威胁!

“朱穹,你应该早点来的。”倪小川笑容可掬道。

她竟这么自然而然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朱穹有种被对手先下一城的感觉,笑着说:“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没问题啊,过来也是随方策的愿。”

倪小川突然表情严肃地盯着朱穹的眼睛:“不!你并不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我没问题!”朱穹突然燃起斗志。

“可你刚刚下意识抿了一下嘴唇,你对自己的话并无信心!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朱穹故作轻松地笑笑,“是吗?”

“你现在虽然在笑,左右两边脸上的表情却不对称,你在故作镇定呢!”

倪小川的咄咄逼人让朱穹有些措手不及,她收起了笑容,冷冷说道:“我最近失眠很严重。”

“睡不着时你在想什么?”

“很多事。”

“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楼上的女人杀了她丈夫,这会让我联想到我剧本中的某个桥段。”朱穹犹豫了一下,又如实补充道,“还会……想到你。”

“我吗?”倪小川还是一脸尽在掌握的笑,“我能猜到你在担心我什么,方策也跟我说过些情况,但这根本不是问题,你可以相信我,方策我是抢不走的。关于你楼上的血腥事件我也略知一二,我想……”

朱穹打断她的话:“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方策选择了你呀!你是个出色的女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她不经意地挑了一下眉,“如果我跟方策在一起,我们每天的话题只会是脑灰质、神经元,我受得了他也受不了啊!”

朱穹不语。

“我们还是抛开不是问题的问题,重点解决一下导致你失眠的另一件事好了。”她清了清嗓子,摆出专业架势,“关于你楼上的血腥事件,据我了解,是发生在你完成新剧本前的几天吧?”

朱穹点点头。

“我没说错的话,那时你正深受文思枯竭之苦。你一直想不出让自己满意的结局,又被多方催稿,你很焦虑,精神压力逐日递增,几乎到了让你到了精神崩溃的临界点。而楼上的血案,跟你正在进行的剧本有一个常人看来并不明显的重合点,这对你来说是种巨大的刺激,这种刺激让你暂时忘了写不出稿子的苦恼,你便下意识地放大那个重合点,最大限度地把偶然事件和自己的剧本联系在一起。这甚至给你了灵感,让你在最短时间内想到了故事的结局。剧本尘埃落定后,那个把你从焦虑中解救出来的‘重合点’又变成了新的焦虑,让你再度寝食难安。”她认真地望着朱穹,“我知道你是个好编剧,你写作时很投入,也会时不时分不清现实与创作,这大概就是你在创作周期内总是失眠的原因。”

朱穹不置可否。

“如果是一般的患者,我会用常规的办法来解决,比如心理暗示和引导,最多通过催眠,几次治疗后,他们基本能够放松、心理脱敏,最终回归正常。可是你不同,你是个自我意识太强的人,我想对你用更物理更直接的办法。”

“什么办法?”朱穹的好奇心被勾起。

倪小川讳莫如深地笑笑:“很多实验证明,人脑中确实存在储存焦虑的区域,弗洛伊德甚至建议抑郁症患者切除一点后脑勺,”她又呵呵笑了两声,“当然,这种办法不科学,我不会动你的后脑勺!”

她开始进入正题,“几年前,我的几个意大利同事做了一系列实验,他们对白鼠进行声音关联刺激,比如让白鼠听到铃声、敲击声、吼叫声,然后对其进行不同程度的电击,促使白鼠对特定声音产生痛苦记忆。他们最后确认,白鼠的恐惧记忆被储存在次级感官皮层中,比如它听到某种关联声音后,记忆会储存在处理听觉信息的次级皮层。然后,让白鼠大脑中的次级感官皮层发生部分病变,事实证明,次级皮层受损的白鼠已经没有了那些恐惧和焦虑的记忆。”

“虽然我不懂次级皮层是什么,但它应该不是可以随便损毁的东西吧?”朱穹疑惑道。

“我当然不会伤害你大脑的任何部位,但我有办法让它们区域性麻醉,这并不会清除你的记忆,因为人脑比白鼠的大脑要复杂得多,但肯定能消减你绝大部分的焦虑。”

“你要怎么做?”

倪小川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药瓶,抖出三粒白色药片递给朱穹。

朱穹并没有接过药片,一脸疑虑地问道:“这是什么药?”

“这药还没有名字,因为它还没开始量产,或许要过些时间吧!但我向你保证,它很安全。你可能也知道,我跟这世上最优秀的一群医学家一直保持着联系。”

“你把我当小白鼠?”

“你并不是第一个用这种药的人,我自己也服用过它,它对人体完全没有伤害。”说完,倪小川把三粒药片拍入自己嘴中,喝了一大口白水送进肚里。

朱穹呆坐在皮椅上,尽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倪小川凑近她的脸,不急不缓地说道:“你的瞳孔放大了,你在害怕!怕什么呢?是我吗?你其实很担心我对你下黑手,怕我用这种方式霸占方策,对吧?可是你真的太小看我了,如果我要抢,一定会正面正当地跟你交锋,绝不会是任何下三滥的伎俩。”

似乎为了证明倪小川错了,朱穹愤愤地伸出了右掌:“给我吧!”

……

朱穹刚走,方策便从连着咨询室的小房间走了出来,他一脸担忧地问道:“你给她吃的什么药?”

倪小川昂然自若道:“维他命B。”

她看方策一脸不解的样子,又补充道,“罗森塔尔实验知道吧?我不过想利用一下心理暗示的效力罢了。给她一些看上去权威的暗示,让她相信那些药能麻醉她的次级皮层,消减焦虑,她的大脑会自动作出反应,跟随我的暗示。”

“那个关于次级皮层的实验呢?也是你编的?”

“不,那倒是千真万确的。”

“你对朱穹用这办法,真的行得通吗?”

“我不确定,”她嘴角上扬,勾勒出暧昧的弧度,“这得你回家亲自鉴定啊。”

6

这是两个月来第一次,朱穹一觉睡到了天亮。她感觉有阳光落到眼皮上,这种暖洋洋的畅快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她缓缓睁开眼,却吓得尖叫出声,嗖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方策站在床前,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胸口说:“老婆,是我啊!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朱穹抱怨道:“你要吓死我啊,一声不吭杵在面前!”

“我看我老婆睡得好看,忍不住走近欣赏一下嘛。”方策一脸委屈地说着。

他刚值完夜班,脸上的倦容犹在,人也显得消瘦了不少,朱穹看在眼里,不由得动容,转而温柔地说:“快去洗个热水澡吧!我去做早饭。”

方策俯身想要亲吻朱穹的额头,却被她伸手挡住,她皱着眉凑近他的脖子,嘴里嘟囔着:“这里怎么有血,你伤着了?”

方策愣了一下,转身走到门口的穿衣镜前,他抹了抹脖子,回头笑笑说:“没事,是病人的血,我马上去洗个澡。”他拿了换洗衣服便往浴室走。

“老公!”

方策愣在了原地:“怎么啦?”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地望向妻子,“你很少这样叫我呢!”

卧室中央,阳光投射出方策的轮廓,让朱穹心底涌起一阵暖意,她动情地说:“老公,我想我们每天都好好过。”

“嗯,一定好好的!”他的语气万分坚定。

一小时后,朱穹把洗好的碗筷放进了消毒柜,她走回卧室时,方策已是鼾声如雷。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她便走过去拉上了一半窗帘。

朱穹垫着脚尖走出卧室,拨通了陈果果的电话。

“喂,果果,我今天准备去一趟小剧场……嗯,跟导演说好了,面试女演员……嗯,你过来接我吧,我收拾一下就出门……”

当朱穹走到楼下时,楼前停着两辆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她认出了那个站在车前的男人,他是1101的业主。那个爱八卦的小保安也站在车尾,一见她便主动走了过来。

“11楼果然住不得啦!”小保安一脸愁苦地说道。

“怎么啦?1101也出事了?”

“不是,还是1102!昨天夜里有人在1102门口放了两只死猫,两只猫的喉咙都被割断了,血淋淋的!”他绘声绘色地说着,“查电梯的监控录像也没发现可疑的人,有人就说,搞不好是那对死了的夫妻在作怪呢!”

“1102那女孩儿呢?也要搬走么?”

保安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要说那姑娘,还真是胆儿大啊!她还偏不信邪,全当是恶作剧,找个塑料袋装上死猫就扔了,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朱穹半天没接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两只猫什么颜色啊?”

“一只狸花,一只是白色的。”

朱穹顿时觉得背脊发凉,立刻转身狂奔。到小区门口时,陈果果的车刚好停稳,她摇下车窗朝朱穹喊:“表嫂,往哪儿跑呢?”

朱穹没有回答,埋头继续朝前跑去。

一只皮毛油亮的黑猫正在那棵树下大快朵颐,那些猫粮是朱穹昨天撒下的。朱穹有种脑子轰然炸开的感觉,她的确有好几天没见过那两只猫了,一只狸花猫,一只大白猫,它们以前每天都会出现在这里啊!

陈果果也走了上来,她拍了一下朱穹的肩膀:“朱大编剧,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朱穹浑身颤抖着,表情痛苦地说着:“不,今天不去了,果果,送我去倪小川那里,马上就去!”

半小时后——

倪小川坐在朱穹对面,她摇了摇头:“你脸色不太好啊,又失眠啦?我听方策说你这几天睡得不错啊?”

朱穹咬着下唇,好半天才神色不宁地说:“有人杀了我喂养的流浪猫,还把它们放到了1102的门口。”

“1102?是之前死人那一户吗?”

朱穹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你刚刚是说‘我喂养的流浪猫’吧?”倪小川顿了一下,“你还是习惯性把意外事件跟自己扯上关系呢!按照正常逻辑,真正受到威胁的人不应该是11楼的新住户吗?你又何必万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朱穹不语。

“你的烦恼源于胡思乱想,你该找点别的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可是,可是我就是想不通啊!为什么要杀猫,还故意放到1102门口呢?”

“或许只是个恶作剧,也可能有人想赶走1102的住户,”倪小川耸耸肩,“总之这些问题不是你该关心的。”

朱穹苦笑道:“能再给我几粒药吗?”

“当然可以。”倪小川打开抽屉,照旧抖出了三片药丸。

7

“啊——”朱穹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间。

方策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连声问着:“怎么啦?怎么啦?”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现在才刚过五点。

朱穹的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她指着窗户,语无伦次地说着:“猫,黑猫!我看到窗台上有只猫,黑色的!好大的一只!”

方策倾身搂住了妻子,在她耳边轻声安抚着,告诉她那只是个噩梦。

可朱穹仍旧固执地叫嚷着:“是真的!我看到它了!一只大黑猫,它还在那里啊!你没有看到吗?就在窗帘后面啊……”

方策无奈地望向窗台,那里什么都没有。他极尽耐心地笑笑,又起身走到了窗前,撩开窗帘说:“瞧,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噩梦啦!”

朱穹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台,她真的迷惑了,刚刚明明有只猫啊!

在方策怀中,朱穹总算平静了下来,又渐渐睡了过去。当她再睁开眼时已是中午十二点过,方策早已去了医院。

朱穹靠在床头,用力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大概因为早上的噩梦,她到现在还在头痛。可是没办法,她今天必须赶去小剧场,挑选女主角的事已经拖了好几天,导演和投资方也开始怨声载道了。她无力地笑笑,不是所有人都有方策那样的忍耐力啊。

演员的面试被安排在一个宽大的排练室,朱穹、导演以及两个不知是何职能的男人坐在屋子的正中央。女演员们一个接一个走上前来,念上几句台词,表演一段场景,然后忐忑地离开排练室。

面试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后,朱穹仍没有表现出对任何演员的喜恶。导演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自是不会擅自表态,只好时不时看看朱穹的脸,希望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一点反馈。可朱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前进来的演员似乎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终于,导演看到朱穹眼里放出了光。

“下午好,我叫郑树。”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出现在眼前,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羞怯。

导演笑眯眯地问道:“了解我们这出舞台剧吗?”他已经看出朱穹很中意这女孩。

“把剧本给她!”不等郑树回答,朱穹便对旁边的助理招呼道。而朱穹过于激动的态度也让在场其他人很意外。他们看不出这女孩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很白净,很高挑,可和其他来面试的演员相比,她真的毫无姿色可言。

剧本交到了郑树手上,朱穹说:“翻到第37页,看看这页的台词,我想听你念一遍。”

郑树认真地看着剧本,大概过了两分钟才开口念道:

“我无微不至地爱你,没有错,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否认这是一种心理需求,就像你说的,我需要自己看上去很无私,很无畏,我需要沉浸在那种气氛里!我认为自己在自我牺牲!你大可不屑!可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我要你知道,我爱你,所以我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如果你无法认同,我便只能亲手消灭它!也要亲手消灭你!呵呵,你不用担心,我会让自己为你陪葬……”

……

朱穹呆愣地望着郑树,她平静地念着那些激烈的字句,可并非全无感情,她的表情,她的音色音调、一颦一笑都有种内敛的激情,她就是朱穹心中女主角的样子。毫无疑问,郑树跟这个角色是天作之合,不可能再有别的人选了!

就这样,从未涉足舞台的郑树成了万众瞩目的舞台剧女一号。

离开小剧场时,朱穹在门口遇到了正等出租车的郑树,她主动走上前去,笑道:“幸好你过来了,不然我们还不能定下女主角呢!”

郑树挠了挠头:“没办法啊,丢了工作,房租和生活又在那儿等着。”

“丢了工作?”

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嗯,被客户投诉了。”

“这样啊,”朱穹像在思考什么,半晌才说,“死猫的事我听说了,你住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恶作剧罢了,不是他们说的鬼魂。”

“会是谁啊?干吗要这么做?”

郑树摊了摊手:“不知道啊!不过我也想过一种可能性——我听物业说最近接到过一些低楼层住户的投诉,说流浪猫这个季节发情,晚上的叫声扰民。搞不好是哪个受不了猫叫声的人干的!刚好我住那一户又出过人命,就顺手扔我门口,弄得整个小区都人心惶惶,闻猫色变,这样一来,物业驱赶流浪猫也会积极点儿了。”

朱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她想到了窗台上的黑猫,到现在她还在怀疑,那真的是个梦吗?

“穹姐,怎么啦?”

“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晃神。”朱穹看到陈果果的车开了过来,又问道,“你现在是要回家吗?可以跟我一起啊!”

郑树感激地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得先见个朋友。”

8

辗转数日后,舞台剧的主创们终于开了第一次碰头会。

而朱穹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会议,陈果果虽软磨硬泡地把她架到了现场,却也无法阻止她全程埋着头,专心玩着手机上的candy crush。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会,朱穹正要起身去自己的休息室,那个叫胡晶的女演员却叫住了她。

胡晶是这部舞台剧的女二号,她很明白自己最该巴结的人是谁。她把一支名牌口红递到了朱穹面前:“朱老师,我看您经常涂这个颜色,我一个朋友刚好去了趟巴黎,我就让她给带了一支。”

“别叫我老师,我不是你老师。”朱穹没有接过口红,一脸嫌恶地走开了。

胡晶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紧握双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手心。

“现在见识了吧!我早跟你说过,那女人不吃这一套!”说话的是陈信俊,他是这部舞台剧的男主角。

胡晶斜了他一眼:“这臭娘儿们也就现在能蹦跶几天,这圈子都是前浪推后浪的,她又得罪那么多人,看新人起来了不把她给踹下去!”

“都等着那一天呢!有几个人不讨厌她?明明资历浅,还那么目中无人,整天又端着个臭架子,满脸写着性冷淡!”

胡晶咯咯笑起来,在陈信俊肩头拍了两三下,娇嗔道:“你可够刻薄的啊!”她接着又冷哼了一声,“就算哪天她横尸街头我也不会奇怪,这圈儿里多少人想收拾她啊!去年她不是出过一次车祸么,我听人说那根本不是意外,就是有人想弄残她!”

“什么情况?”

“好像是她当面羞辱了一个二线女演员,结果那演员的老公有黑社会背景,就找人搞出了那起车祸。”

“那算她运气好,不然……”陈信俊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他看到陈果果从一块宣传挡板后走了出来。

陈果果直直走到他们跟前,不急不缓地说道:“二位要是不想待在剧组,恳请滚蛋!后面排队等角色的人多着呢!”

“不不,您肯定是误会了!”胡晶赶忙解释道。

陈果果一脸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想待在这儿就给我少嚼点舌根!”

……

第二天,剧组开始了第一次排演,导演和演员们都早早赶到了小剧场,就连朱穹也没有迟到太久。让朱穹不解的是,昨天还对自己百般奉承的胡晶和陈信俊,今天却似在有意避着她。

陈果果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一切,事实上,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并没把自己听到的闲话转告朱穹。

朱穹也很快把注意力放到了郑树身上,这才是她今天过来的目的。

正在排练的只是一场简单的戏,郑树却被导演叫停了很多次。她的表演还很生涩,放下剧本时,台词也背得不够流畅,但这些不专业的表现反而让朱穹更确信自己的判断。

朱穹认为,自己塑造的角色需要这种不加粉饰的笨拙。

时间过得出奇地快,一幕戏还没排完便到了午饭时间。导演“放饭”的话音刚落,朱穹便转身朝休息室走了过去,她害怕寒暄,也不习惯跟那么多人一起吃饭。

朱穹当然不会想到,休息室里有个惊喜正等着自己。

方策笑意盈盈地站在屋子中央,他右手提着一个蛋糕,对着门口的朱穹张开了双臂。

“你怎么过来了?”朱穹难得地露出了小女人的娇羞,而她身后的陈果果对方策做了个鬼脸后,也识趣地退下了。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抹茶慕斯吗?我中午刚好有点时间,就给老婆大人送来了,还有奶茶哦!”他说着又晃了晃手上的食物。

方策并不是个浪漫的人,这样的惊喜大概是头一次,朱穹有些措手不及,她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怔怔地走了过去,满心甜蜜。

慕斯蛋糕的质地很绵密,在嘴里滑腻地化开,朱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对她而言,这样的幸福千金不换。

这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郑树手上捧着一个饭盒:“穹姐……”她立刻又退出门外,尴尬地说着,“对不起,我看你刚才没拿盒饭……”

排练室的方向传来胡晶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朱穹立刻放下手中的甜点,和郑树一起朝骚乱的方向狂奔。

排练室里,胡晶一脸惊慌地缩在一个男剧务的怀中,她脚下是打翻的盒饭,白花花的米饭上,十几条明显被拦腰切断的蚯蚓在缓慢地蠕动着,让人头皮发麻。没人上去移开饭盒,大家只是惊恐万状地望着它,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几步,在盒饭周围留出了大片空地。

朱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某种外力下层层紧缩,她无意识地扶住了郑树的肩膀,像在寻求支撑。郑树扭头望着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朱穹赶忙收回手,点头以示镇定。

郑树走上前去,合上饭盒,啪一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是谁?”导演这才气愤地咆哮起来,“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突如其来的恐惧几乎让朱穹跌坐在地,她又看到了那只黑猫!她看到它端坐在墙角,深绿的猫眼在人群后闪着寒光……

9

朱穹似乎已经习惯了求助倪小川,就算她嘴上不承认,倪小川确实已成了她心绪不宁时想到的第一人。

方策整下午都在安抚朱穹,苦口婆心地解释着“那只猫只是幻觉”。朱穹也渐渐不再争辩,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可她心里很明白,方策说服不了自己。快五点时,方策又赶去了医院,朱穹则立即拨通了倪小川的电话。

朱穹赶到诊所时,倪小川还在接待别的咨询者。一个小护士告诉她:“倪医生今天就没歇过!里面那对完了应该就是您了。”话音刚落,倪小川和一对中年夫妇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对朱穹点点头,让她稍等一会儿。

大概一刻钟后,倪小川才坐到了朱穹对面,习惯性挑着眉问她:“怎么啦?你看上去很紧张。”

“这两天我时不时会看到一只黑猫!可……”朱穹耷拉着眼帘,“可其他人却看不到。”

“哦?你确认它真实存在吗?我是指,那只黑猫。”倪小川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我不确定,”朱穹摇了摇头,“它总出现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

倪小川想了想:“这只猫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四五天前吧,我记得是天快亮的时候,我看到它站在卧室的窗台上,可方策却什么也没看到,他也过去查看过窗台,什么都没发现。”

“窗台上?那可是十楼啊!”倪小川认真地望着朱穹,“你其实也怀疑那只猫只是幻觉吧?”

“我不知道!今天中午它又出现了,它甚至跟我对视了好久!”

“让我仔细理理头绪,黑猫出现是在楼上发现死猫之后,”倪小川思索着,“那两只死猫中有黑色的吗?”

朱穹摇了摇头。

“这几天你见过别的黑猫吗?”

朱穹想了想:“嗯,倒是有一只,我在小区外的树下看到过一次。”

倪小川脸上露出了笑意:“这就很好解释了。”她清了一下嗓子,“楼上发生命案后,你的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这种紧张刚有缓解,又发生了死猫事件,你脑子里那根弦自然会绷得更紧。紧到一定程度,大脑便会启动新的应对机制,开始重组你的记忆资料。你真实看到的影像——小区树下的黑猫,和你潜意识里惧怕的事物——死去的夫妇和流浪猫,你或许不信鬼怪,但相信我,我们每个人潜意识都受到过怪谈和恐怖电影的影响,会不由自主地想象人或动物死后会变成某种低灵生物,会萦绕在我们周围,这些真实和想象的记忆资料被你的大脑叠加在一起,形成新的记忆片段,你便出现了幻视,才会看到那只根本不存在的猫。”

“所以,果然还是我的幻觉啊!”朱穹一脸失落地说着。

“没错,只是幻觉。”

朱穹摊了摊手:“看来我真要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无力啊!各方面都是。”说这话时,朱穹看上去很沮丧,她已然忘记倪小川是自己的潜在情敌,第一次将脆弱袒露在她的面前。

倪小川笑笑:“人都有无力的时候。”

“能再给我开点药么?”

“没问题,回去睡个好觉吧。”

……

朱穹确实睡了个好觉,吵醒她的是一通电话。她刚按下接听键,那头便传来陈果果高了八度的声音:“表嫂,胡晶死了……”

胡晶死了?朱穹惊愕地望着天花板,前一天的若干画面开始在她眼前闪过——那个打翻在地的饭盒,那些拦腰切断的蚯蚓……还有,那只神秘的黑猫……

朱穹觉得头痛欲裂,她甚至怀疑自己被诅咒了,所以才收到接二连三的噩耗。

半小时后,朱穹蓬头垢面地赶到了小剧场。大部分剧组人员聚集在排练室内,他们三五成队地交头接耳着,时不时望向导演的方向,而导演正跟两个穿警服的人说着些什么。

朱穹站在门口,用目光搜寻陈果果。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却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学姐?”林可乐以询问的眼神望着她。

朱穹立刻认出他来:“可乐?你怎么在这儿?”

“报社安排我过来采访。”

“采访?采访什么?”

“当然是女演员意外身亡的事儿。”

“据我所知,你负责的是文艺版面吧?胡晶只是个毫无名气的舞台剧演员,她在回家路上遇劫被害,这样的事不该由你来报道吧?”

林可乐呵呵笑着:“胡晶本人确实没太高新闻价值,可她不正在演一部万众瞩目的舞台剧么?你也知道,跟你扯上关系的事就不是小事。”

朱穹顿时如鲠在喉,愣了半天才讥讽道:“呵呵,消费别人的不幸你们一直很在行。”

“学姐,不久前你家楼上也发生了一起命案吧?”林可乐冷不丁说道。

“什么?”

“你楼上死了一对夫妻,对吧?”

“那件事跟你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关系?”朱穹的情绪有了明显波动。

“我不是说了吗?跟你有关的事儿都小不了!”林可乐脸上挂着几丝玩味。

“你想干什么?!”

“前几天我收到一封爆料信,信里提到了你楼上的命案,特别提到那妻子刺死丈夫的方式,据说跟你剧本中的某一幕十分相似……”他边说边观察朱穹的反应。

朱穹低下头,一言不发。

林可乐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刚刚还了解到,昨天这里也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吧?有人在胡晶的盒饭里放了些软体动物。”

朱穹的心里各种忐忑,身体竟有些摇摇欲坠。正是这时,郑树像个骑士般出现了。她把一杯热茶送到朱穹面前,温柔地说道:“穹姐,陈小姐在那边等你。”

朱穹刚走出几步,林可乐又在身后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学姐,你不觉得这两起命案冥冥中有什么联系吗?”

朱穹没有停下脚步,嘴唇却止不住哆嗦,她听见身旁的郑树对林可乐吼道:“这种事你该去问警察!”

10

朱穹又失眠了,她被各种各样的噩梦侵扰了一整晚,天亮后,自然而然又来到了倪小川的诊所。

朱穹在单人沙发上坐定,眼神却依旧飘忽,她警觉地打量着诊室的每一个角落,像在寻找什么。倪小川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那只黑猫吗?它现在也在这里?”

朱穹愣了一下:“不,它不在。”

“你还会不断看到它吗?”

朱穹紧张地环视一番,瞪大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直直盯着倪小川说:“它一直跟着我,剧场、路上、家里,每个地方,它……”

“你先冷静一下,”倪小川起身给朱穹倒了一杯水,“是因为那个女演员的死吗?”

朱穹低下头,轻声说:“或许吧,”她喝了一口水,想让自己镇定一点,“那女人是晚上回家时被劫犯杀死的,”她哽咽了一下,开始语无伦次地说着,“可白天在排练室里……在排练室,有人在她饭盒里放了蚯蚓!好多蚯蚓……而且,我听说她是被割喉的,就像……就像扔在1102门口那些死猫!”

“朱穹,听我说!先把这些你无法解释的事情抛在脑后,把它们交给警察。”

“可是……”

“不要庸人自扰!”

朱穹安静下来,眼神涣散地说着:“有个记者找上我,他说我楼上的惨案和……和胡晶的劫杀案可能是有联系的!可能都跟我有关!”她苦笑着,“你知道吗?我开始相信他了,我真的觉得有些事是因为我!”

“人总容易认为自己是事端的触发者,而当他们那样认定的时候,潜意识又会拼命找出一堆佐证来支持这一点,事实却证明,那些佐证往往经不起推敲,大多只是人自己的臆想。”

“你认为我是臆想?”

“你愿意接受催眠吗?通过催眠或许可以找出你潜意识里的症结。”

“不!”朱穹斩钉截铁地说。

倪小川笑道:“其实你害怕自己真的与那些命案有关吧?你害怕催眠的结果!”

朱穹不置可否,过了好半天才说:“再给我几片药吧。”

倪小川默默起身,走向那个装着药片的抽屉,她从朱穹旁边经过时,带起了一缕风,一股隐隐的香气钻进了朱穹的鼻腔。

朱穹呆愣地望着倪小川,她不确定刚刚的嗅觉是否真实。那香气她太过熟悉——Drakkar Noir,方策钟爱的男香。

剧场的灯光突然亮得刺眼,舞台已经留给了朱穹。台下是群情鼎沸的观众,身旁是不断催促的导演,朱穹迟疑了许久,终于缓慢地迈开了步子。观众的情绪还在高涨,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朱穹行走在舞台上,鼓膜被震得生疼。

终于,朱穹站到了舞台中央,整个剧场的灯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她开始汩汩冒着汗,勉强微笑,鞠躬。突然,观众席中有人尖叫起来,朱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啪”的一声巨响,一个全身白衣的人从天而降,不,确切点说,一具全身白衣的尸体!

尸体落到了朱穹的脚边,离她的脚底仅有不足十公分的距离。朱穹惊恐地望着地面,那是胡晶!她想张嘴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试图挪开脚步,双腿又似有千斤重量。周围的人开始尖叫、狂奔,没人顾及台上的朱穹。而此时,地面上出现了更惊悚的画面。

胡晶的眼里、嘴里、鼻孔里开始爬出连绵不绝的蚯蚓,一条接着一条,无序地蠕动着,朱穹的心脏彻底被恐惧攫住,无助与绝望到达了顶点。而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听到耳畔传来郑树的声音:“穹姐,快跑!”

快跑!朱穹终于又燃起了逃生的希望,在郑树的助力下,她终于挪动了双腿,她们一起朝着台下狂奔……可是,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化,四周的墙面渗出了鲜血,顶灯开始接连爆炸,而那些观众都停在了原地,他们望着朱穹和郑树,龇牙狞笑着……

朱穹猛地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原来只是个噩梦!她扭头看了看旁边平整如新的枕头,心立刻又凉了半截。

朱穹全身瘫软地倒回床上,望着天花板,满眼落寞地自言自语着:“方策最近值夜班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啊。”

11

胡晶发生意外后,接替她的女演员很快便到位,剧组的排演也在照常进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朱穹开始每天到小剧场报道,且总是早早赶到,又很晚才离开。当然,朱穹并非过来监督排演,很多时候,她只是坐在排练室的一角,默默看上一整天书。

朱穹惧怕独自在家,那只诡异的黑猫总是出现在家里,把她吓个半死。朱穹已经没有人可以求助了,方策总在加班,而自她在倪小川身上闻到可疑的香味后,便再也没去过心理诊所。最终,她只能躲在人群后寻求些许安全感。

又或许,她会安心待在剧场,郑树也是一部分原因吧?

对朱穹嘘寒问暖的人很多,可真正让她觉得窝心的,大概只有郑树一个。郑树会在排戏的间隙过来跟她讲话,为她泡一杯热茶,帮她买咖啡,送甜点……最让她高兴的是,郑树从来不会称她为“您”。

这天,朱穹很早便赶到了小剧场,当她走近休息室时,看到休息室的门半开着,便很自然地想到了郑树,最近几天,郑树总会给她买好早餐。不料刚走到门口,她便看到了正四顾打量的林可乐。

朱穹一脸不悦地走进休息室,未跟林可乐说一个字。

“学姐”,林可乐率先开口,“我这次可不是来挖新闻的,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儿!”

朱穹疑惑地望着林可乐,“什么事儿?”

“昨晚我接到一通神秘电话,说这个小剧场不吉利,还叫我离你远点儿,以免惹祸上身。”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即是恐吓我,让我放弃调查发生在你身边的两起命案。”

“你搞清楚!”朱穹突然变得很愤怒,“那两起命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可乐呵呵笑了两声:“学姐,你真的那么确定吗?”

朱穹刚想开口,却看到郑树出现在门口,她的脸色出奇苍白,有些吃力地说道:“穹姐,我给你带了豆浆油条。”

朱穹立刻走了过去,接过郑树手上的早餐,一脸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她伸手摸了摸郑树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不行,你得回去休息!果果马上就到了,我让她先送你去医院看看!”

郑树勉强地笑笑:“我没……”

“行了,闭嘴,你得听我的!”朱穹吼道。

郑树不再坚持,顺从地躺在了休息室的双人沙发上。

林可乐不言不语地旁观着,待郑树完全合上了眼睛,他才上前把朱穹拉到休息室门口,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学姐,我最近可是听到一些奇怪的流言哦!关于你和那位……呃,女主角的。”

朱穹一脸不解地望着林可乐。

林可乐一脸坏笑,“我听说,那位郑小姐的性取向比较特别,”讲到这里时他略有难色,“我还听说……她能得到那个角色,是因为……潜规则。”

“你放屁!”朱穹怒视着林可乐,“你给我听好了,不要把我和郑树的关系说得那么龌龊!”

而此时,假寐的郑树胸口有些隐隐作痛,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朱穹刚刚那句义愤填膺的声明。

12

很快,又一个阴霾笼罩了小剧场,而这一次,遭遇不测的是舞台剧的男主角陈信俊。和胡晶一样,陈信俊也是在回家路上遇害的,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死状也跟胡晶一模一样——惨遭割喉!

同一剧组的两位主演先后遇害,即便不涉及朱穹这个话题人物,这样猎奇的新闻也会被各路媒体炒得不可开交。在眼下这个风口浪尖上,朱穹本想躲在家中,可她一小时前接到通知,必须赶到小剧场,并配合召开一个指定媒体的新闻发布会。这是投资方的要求,她根本无权拒绝。

朱穹赶到剧场时,小报记者们已经把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未被授权进入发布会现场,只好聚集在这里拦截朱穹。在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护卫下,朱穹才艰难挤进了小剧场。

“我们的剧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替补的演员很快也将参与排演!”导演掷地有声地对一屋记者宣布道。

而记者们关注的焦点却并非舞台剧——

“我想请问朱编剧,这是你的第一部舞台剧作品,参演的演员却接连被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一个记者抢先提问。

“没什么想说的。”朱穹连头也没有抬。

“朱编剧,网上有传言说这是炒作,你怎么看?”

朱穹愤怒地抬头,对提问的人怒吼道:“用你的猪脑子想想,谁会杀两个人来炒作?”一时间闪光灯此起彼伏。

导演看场面有些失控,立刻抢过朱穹的话筒,开始絮絮叨叨地打着圆场……

朱穹没再发过言,导演替她回答了所有问题,她只是默默坐在椅子上,备受煎熬地等到了发布会结束。

林可乐是打着朱穹学弟的幌子,才得以来到了朱穹的休息室。他就像只死缠烂打的苍蝇,让朱穹烦躁之余,索性也放弃了抵抗。

林可乐说:“我已经通过警局的朋友了解到一些情况,他们已经把胡晶和陈信俊的案子合并成在一起了,”他顿了一下,“当然,也不排除胡晶被劫杀后,某个跟陈信俊有过节的人故意模仿杀人,混淆视听。”

“然后呢?”

“然后,我比较倾向于两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我私下调查了一下,胡晶和陈信俊除了共演这部舞台剧之外,生活中其实没什么交集。”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朱穹不耐烦道。

“也许……”林可乐有些迟疑,“也许那个爆料人说得没错,这两桩案子,以及你楼上的惨案,真可能跟你有着某种联系。另外,给我打恐吓电话的人和爆料者,很可能是同一人!我上次忘了告诉你,那人在电话里还提过,这个小剧场还会发生惨案,那可是在陈信俊遇害之前啊!”

朱穹冷哼一声:“爆料者和恐吓电话真的存在吗?我知道你们这些记者的伎俩!”

“我以我这条命起誓!”

“你为何不把这些情况通知警方?”

“呵呵,警方太早介入,就没有好新闻了。”

“小心玩儿丢了命!”

林可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可不是菜鸟,”他又凑近朱穹道,“学姐,我反而比较担心你,你这人太有原则,在这圈子也得罪了不少人,万一……”

“那就尽管冲我来好了!”朱穹有些恼羞成怒,“我不在乎!”

林可乐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对朱穹使了个眼色道:“又是那个人!”他深吸一口气,点击了接听免提的图标。

“你没有听我的话!”电话里传出一个明显用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林可乐问道。

“你一定会后悔的!你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对方挂断了电话。

林可乐故作镇定地笑笑:“做了几年记者,也被威胁惯了。”

“可他上一次给你打过电话后,陈信俊就死了!”朱穹担忧地望着这个让自己厌恶的学弟,“你别参和这事儿了!”

“我会小心的,”林可乐望着门口的方向,突然歪嘴笑起来,“学姐,有人找你呢!”

朱穹回头,看到郑树后又立刻转了回来,潜规则的传言显然影响了她。而朱穹正心烦意乱时,林可乐却笑得更灿烂了,他依旧望着门口道:“看来你真的很忙啊!”

“老婆!”方策大跨步朝朱穹走了过来。

朱穹不由分说地挽住方策的手臂,或许她想以此让郑树退却,竟不自然地把头靠在了方策的肩上,同一瞬间,她也看到了郑树眼中浓浓的恨意。

13

陈信俊死后,整个剧组人心惶惶,舞台剧进行得并不如预期顺利。好几个演员陆续辞演,而他们的理由皆是:这个剧场不吉利。跟林可乐一样,那些演员都接到了神秘的恐吓电话,被要求离剧场远一点。

经过多方交涉,导演不得不宣布排演将临时中止,待找到新的场地后,再重新开始。而这天,依然坚守的演员在小剧场进行了最后一次排演。

朱穹在角落里观看演员们的表演,莫名生出几分感伤,而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飘向演技已大有长进的郑树。郑树坐在一棵道具树下,双腿以一种奇怪的幅度盘在一起,她抬头仰望并不存在的天空,不急不缓地说出大段台词,时不时狡黠地眨一下眼……暖色系的灯光投射在郑树身上,让她整个人显得灵动闪烁起来,远远望过去,就像个举止怪异的精灵。

朱穹艰难地把目光从郑树身上移开,这才发现林可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旁边。她有些无奈地问道:“这次你又是干吗来了?”

林可乐望着正专心对台词的郑树,似笑非笑道:“事情远比我想得复杂呢!”

“怎么讲?”

“现在我还不太确定,但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你确实与发生的三个案子有关联,”他看着朱穹,“老实说,我甚至怀疑过你……”

朱穹抢白道:“你怀疑过我?你怀疑我杀了他们?”

“学姐,你先听我说完,”林可乐解释着,“那封爆料信让我不得不产生那样的怀疑啊!你是三起命案唯一的共有关联人,而据我所知,胡晶和陈信俊在你背后说过不少坏话和是非,我以为……总之,我会有那样的猜测也不是无理的,对吗?关键是,根据我最新搜集的信息,我已经改变看法了,我想,也许你只是另一种方式的受害者,而死掉的人只是牺牲品。”

“愿闻其详!”朱穹满眼期待地看着林可乐。

“导演好像在叫你,”他看了看表,“我刚好也要回报社一趟,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吧!”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还跟你说个从警局搞来的独家,杀胡晶和陈信俊的人是个习惯用右手的人,而凶手在杀陈信俊的时候,手可能受伤了,因为陈信俊脖子上的伤口很不平整,力道似乎也受了些影响。”

排演已经结束了,导演走过来告诉朱穹,下午的那一场也取消了。朱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立即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她来的时候把电脑放在那里了。

朱穹拉了拉门把手,门被锁上了,突然一阵无名火起,她开始恼怒地拍门。拍门声立刻引来了剧场的工作人员,他们为难地表示,休息室的钥匙在这一层的管理员那里,而管理员又赶去了城北的医院,半小时前他接到一个电话,据说是他老婆突然送医。

朱穹尽力按捺住自己的脾气,问道:“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有重要东西在里面呢!”

“最早也得傍晚吧,毕竟这里到城北也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工作人员答道。

朱穹有些失望,怏怏不乐道:“你通知一下管理员,我大概晚上七点过来取电脑。”

在陈果果的车上,朱穹一路睡了过去,到家时,陈果果大声叫了好几声她才醒过来。而下车后,朱穹竟开始狂奔,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她真的太累了。

方策在床头留了一张纸条,说今天又要值夜班。朱穹只无力地笑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她钻进被窝,不到两分钟便睡熟了过去。

“啪”——这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声音,“啪”又一声,接着是一连串的“噼里啪啦”……

朱穹猛然惊醒,她仿佛穿越到了1102出事的那天晚上。她蜷缩在床头,凝神听着头顶的响动,却什么也没再听到。朱穹开始担忧地想着,郑树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想到这里,她条件反射地从床上站起来,刚走出一步又坐了回去,自我安慰道:“不,郑树不会有事的,一定是我太敏感了,搞不好刚刚是幻听呢!”

朱穹扭头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已经过了22点,看来只能明天再去取电脑了。

然而,等到第二天时,剧场又发生了惨剧。林可乐死在了朱穹的休息室内。

14

上午十点过,朱穹接到了剧场管理员的电话,他说林可乐死了,几个警察正在剧场等她过来协助调查。朱穹当场就懵了,她突然想起林可乐在她面前接到的恐吓电话,对方对林可乐说:你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朱穹头昏脑涨地出了门,电梯门打开时,郑树站在里面,她一脸担忧地叫道:“穹姐。”朱穹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了,她突然上前抱住郑树,趴在她肩上哭了起来,嘴里还喃喃说着:“我快被逼疯了,为什么我要遇到这些事……”

朱穹并不在乎此时抱着的是谁,此时此刻,她只是迫切需要一个肩膀。

郑树陪朱穹一起到了剧场,而她们一到,朱穹便被两个警察叫到了一旁。

一个警察问道:“朱小姐,听说死者昨天上午到这里找过你,你们谈了一会儿话?”

朱穹稍稍平息了一下情绪,答道:“他是个记者,想从身上挖点新闻。”

“死者之前也去过你的休息室吧?”

“他是我大学时候的学弟,也算是有点交情,所以有两三次他直接到休息室来见的我。”

“那么昨天呢?昨天你们有约好在那里见面吗?”

“没有约过,他上午从这里离开时,只说过晚上给我打电话。”

“那他昨晚怎么会出现在你的休息室?”

“我怎么知道?”朱穹有些不耐烦道,“我是中午离开的,离开的时候休息室的门锁着,管理员又离开了,我本来准备晚上过来取我的电脑……”

“晚上过来取电脑?”警察赶紧问道。

“是的,我电脑里存了不少稿子和重要的东西,可我昨天实在是太困了,就睡过了头,也就没有过来。”

“有人可以证明你昨晚在家吗?”

“没人证明!”朱穹的语气很不客气,“我丈夫昨天值夜班,我一个人在家。”

两个警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说:“朱小姐,谢谢你的合作,如果后续有需要你协助调查的地方,麻烦你到时到警局走一趟。另外,休息室内的电脑我们会先带回警局,它也是凶案现场的证物之一。”

“那电脑里有我的稿件!对我很重要的!”朱穹激动地吼道。

那警察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道:“朱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只能尽快完成取证,到时会通知你到警局取电脑的。”

朱穹只能无奈接受。

警察走后,朱穹在郑树的陪同下来到了休息室,林可乐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休息室的地面还留有标示尸体位置的白线。朱穹感觉背脊发凉,她站在门口半天没有挪步。

“穹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郑树道。

朱穹定了定神:“不不,再等会儿。”她开始往里走,边走边自言自语起来,“林可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他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她停下脚步,“难道他是在我离开这里前就被害了?”

郑树在朱穹身后摇了摇头:“不,刚才我问过管理员,法医推断林可乐的死亡时间是昨晚9点到11点之间。”

朱穹激动地转过身:“你还问到些什么?你知道林可乐是怎么进来的吗?”

“嗯,这个我也问过,管理员说,他知道你晚上七点过会来取电脑,便在六点半左右打开休息室的门,然后就回到一楼和妻子一起吃晚饭……”

“等等!”朱穹打断她,“他妻子不是在白天住院了吗?”

“那是个恶作剧,他赶到城北医院时才知道被骗了,”郑树又接上刚刚的话,“吃过晚饭后,管理员和他妻子就一直在他们住的房间看电视剧,没有注意二楼的情况。直到晚上10点过才想起休息室的门还开着,他打着电筒上二楼来关门,却发现门已经关上了,他以为是你拿过东西后随手关上的,也就没多想,直到今天早上七点,他给清洁工打开这屋的门时,才发现里面有具尸体。”

“他10点过上来过一次?也就是说,林可乐应该是9点到10点间遇害的了?”朱穹若有所思道。

郑树点头表示赞同。

朱穹走到白线前,想象着林可乐倒在这里的样子,顿时感到胸口发闷,就像被人捂住了口鼻,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她踉跄着退后了两步,郑树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我们走吧!”郑树说。

朱穹虚弱地点了点头,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书桌其中一脚和墙壁之间的地面上,有一个金色的物体,她对郑树说:“你先到外面等我两分钟吧!”

郑树没有多问,顺从地走了出去。

朱穹立刻钻到桌底,捡起了那个金色的物体,而当她看清此物时,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一分钟。

15

朱穹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掌上的金色袖扣,这是方策的袖扣,是她亲自在名品旗舰店给他挑选的啊!朱穹不明白它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休息室,她也不敢再往下想,想下去势必会得出一个让她万箭穿心的结论。她只想找到方策,然后当面向他问个清楚。

朱穹到医院找过方策,值班护士却告诉她方策已经跟别的医生换了班,他昨天没有值夜班,未来两天也不会来医院,朱穹只能悻悻而归。

朱穹想不通方策为何不回家。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朱穹心里其实早有了答案。踌躇再三后,她还是决定去找倪小川。

看到朱穹时,倪小川有些意外,笑问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难道又看到了那只黑猫?”

朱穹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有些日子不再看到那只黑猫了,但她马上又收回了思绪,脱口而出:“方策在哪里?”她并不想过多周旋。

倪小川愣了一下:“方策?你不知道他的去向?”

“他不在你这里?”

倪小川摇了摇头,一脸落寞地说:“我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过他了。”

朱穹诧异地望着倪小川的脸,她脸上的落寞不是装出来的,如果方策没有找过倪小川,他会去哪里呢?朱穹使劲想着这城市里可能的去处,却百思不得其解。

倪小川突然开始说起莫名其妙的话来:“我本以为回到这里会有一线希望,可他却不给我一点儿机会,我已经快向你认输了啊,你却把他给搞丢了!”

朱穹苦笑:“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厚望。”

“如果能对他卑鄙一点就好了,当初真该对他的脑子、他的记忆下点黑手呢!”倪小川一脸懊恼地开着玩笑。

朱穹无力地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钻到他脑子里去瞧瞧。”

“也许我真能帮你进入他的脑子呢!”倪小川认真地说道。

“你是指催眠吗?”

倪小川像在思索什么,然后又摇了摇头,笑道:“不,没什么,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再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方策依然不在家,朱穹的委屈和不安快要挤爆了她的大脑,而这时她能求助的人也只有郑树。

朱穹从安全通道走到了郑树的门前,按下门铃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站着的地方曾经摆着两只死猫,而门的另一边曾发生过一起惨绝人寰的血案。朱穹还来不及感到害怕,郑树已经打开了门,她喜出望外道:“穹姐,你怎么在这儿?”

朱穹呆滞了几秒才有些慌乱地回答道:“没什么,我……我只想上来坐坐。”接着,她第一次走进了这个凶宅。

朱穹小心翼翼地跟在郑树后面,然后被引到了一个红色的布艺沙发前。

郑树问道:“穹姐,你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喝。”

“穹姐,你真的没事吗?”

朱穹勉强笑着摇摇头。

郑树却突然提高了音量:“可是我很担心你!”她说道,“我担心杀林可乐的人真正想杀的是你!”

“不,这不可能!林可乐遇害前接到过恐吓电话!对方说过……”

“我也接到过那样的电话!”郑树抢着说,“对方让我远离你,远离小剧场,还说我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什么?”朱穹惊讶得目瞪口呆。

郑树的脸上愁云密布,她望着朱穹说:“我想凶手真正针对的人是你,他给我、林可乐,还有其他演员打恐吓电话,很可能是想把我们从你身边引开。”

“可林可乐死了!”朱穹叫道。

“如果他只是个替死鬼呢?你想想看,你不是准备去休息室拿电脑么?”

朱穹仔细想想,郑树说的不无道理,她想了半天又说:“可胡晶和陈信俊呢?”

郑树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想不明白。”

朱穹苦笑了两声,又惆怅地说道:“你知道吗?林可乐收到过一封爆料信,爆料者称胡晶和陈信俊的死,以及这屋子里的惨案都跟我有某种联系。”

“这怎么可能!”郑树立即反驳道,“胡晶和陈信俊都不是讨人喜欢的人,你也知道,这个圈子水很深的,搞不好是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而这屋死的那对夫妻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怎么死的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么!”

朱穹依旧苦笑着:“要这么说的话,这圈子里盼着我死的人肯定更多呢!”她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先撇开胡晶和陈信俊不说,按照你的推想,如果林可乐只是我的替死鬼,那个处心积虑想杀我的又会是谁呢?”刚说完,朱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不自觉地伸进裤兜,那里放着一枚金色袖扣,她猛地抽回手,不敢想下去。

“穹姐?”郑树发现了她的异样。

“我想上个厕所!”朱穹慌不择路地逃向了洗手间。她用力关上门,站到了镜台前,恍惚间,她竟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16

方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朱穹几乎找遍所有亲朋好友,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朱穹悲哀地想,难道方策已经下定决心了吗?他真的要甩掉她这个老婆?甚至……杀了她吗?突然,另一个可怕的念头也钻进了她的大脑——或者,方策出了什么意外?

转眼已经到了晚上,朱穹一直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开着一个空的word文档,她的手悬在键盘上方,半天也没有敲出一个字来。朱穹回头望了望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已经过了十点半,方策想必又不会回来了。

“铃——”门铃响了,朱穹激动万分地奔了过去。

遗憾的是,门外的人并非方策,而是端着一杯热牛奶的郑树。郑树把牛奶递给朱穹,轻声说道:“穹姐,我看你卧室的灯还亮着,想你可能一个人睡不着,就给你热了杯牛奶,能帮助睡眠。”

朱穹望着手上热腾腾的牛奶,诚惶诚恐道:“谢谢。”

郑树欣慰地笑笑:“穹姐,你喝完牛奶好好睡一觉吧!我先上去了!”说完她便转身走向了电梯。

朱穹退回卧室,喝了一大口牛奶,暖暖的牛奶让她觉得胸口热乎乎的,郑树实在是个细心周到的人,可惜……等等!朱穹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郑树怎么会知道她独自在家呢?同时,朱穹也回想起自己在郑树的洗手间里的情景,她明白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何处——镜台!和自己家的镜台一样,上面的物品被摆放得井然有序,从左到右,由高至低,那是方策多年的强迫症啊!

“莫非,真正跟方策有关系的人是郑树?”朱穹痛苦地想着,“可她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想知己知彼吗?还是想让我放松对她的警惕?”想着想着,朱穹竟生出了困意,她躺倒在床上,任由瞌睡虫肆掠。

起床后,朱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倪小川,她们如今也算站在了同一战线。

当朱穹表达了对郑树的怀疑后,倪小川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的迟钝,怎么会到现在才察觉呢?”

“你早就知道了?”朱穹很惊讶。

倪小川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笑道:“如果你真的爱方策,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朱穹不语。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会跟方策离婚吗?”

朱穹苦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策,不过更让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倪小川脸上的表情也严峻起来,方策的安危也是她在意的东西,她想了想对朱穹说:“你一直埋首剧本和舞台剧,一定忽略了很多细节,关于方策的细节,不如……”她有些犹豫,“不如让我给你催眠,这样可以释放你潜意识储藏的记忆片段,也许可以找到关于方策去向的线索。”

朱穹没有吭声,过了约莫十秒钟,她才咬着牙点了点头。

倪小川递过来一粒药和一杯水:“先吃下这个,能提升催眠效果。”

然后,朱穹平躺下来,她听到倪小川轻柔的声音:“现在开始,看着这个水晶球,跟我从一数到十,你将进入深度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朱穹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倪小川那张凝重的脸:“怎么啦?我说了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

倪小川像在压抑什么,又用力摇了摇头,笑道:“不,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17

这已经是方策失踪的第四天,朱穹很想报警,可一想到那枚掉在休息室墙脚的袖扣,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门铃刚刚响过一次,朱穹从猫眼看到郑树后,便捂着嘴、垫着脚尖回到了卧室。她抱着电脑缩回了床上,刚一开机,QQ的登录窗便跳了出来。朱穹已经有些日子没上过QQ了,她熟练地输入密码,登录,嘟嘟嘟的声音立刻不绝于耳,十几个头像同时闪烁起来,而朱穹立刻看到了那个备注名为“林可乐”的头像。

信息上的时间表明,那是在林可乐遇害当天下午发出的,信息只有短短八个字:注意查收,雅虎邮箱。

朱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雅虎的邮箱,而当她点开林可乐的邮件后,整个人便定在了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林可乐说过,楼上的夫妻、胡晶、陈信俊,他们的死都可能跟朱穹存在某种联系,难道,他指的联系就是倪小川?

林可乐在邮件里写道:

“收到爆料信后,我一直在寻找你跟那三起命案的潜在联系,现在总算有了些眉目。

“我通过警局的朋友了解到,以前住在你楼上的女人生下过一个死胎,时间是她死前两个月左右。她因此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她丈夫便给她找了个心理医生,而那个医生就是倪小川。

“我本来没太注意这条线索,可倪小川的履历让我产生了怀疑。她曾就职于全球最大制药商的脑科分支,是那里的次席科学家,却在三年前卷入了一桩医学丑闻。当时倪小川所在的研究小组做过一系列实验,他们选取的12个实验对象都是臆想症患者,而六个月后,12个实验对象中有7人死于自杀。研究小组立刻被解散,这个小组的首席科学家也被告上了法庭,陪审团认定他有罪,那个美国科学家便在加利福尼亚州获刑7年。倪小川其实也被连带起诉了,但起诉被驳回,她很快辞去了制药集团的工作,半年后回了国。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倪小川还是你老公方策的前女友,我想这一点你也许知道。据我所知,你现在还是倪小川的病人,这着实让我有点迷惑。而更让我迷惑的是,倪小川的病人中还有另一个我们认识的人——郑树。

“郑树是被她父母逼着去看心理医生的,理由相当扯淡——扭转性取向。没错,郑树确实是同性恋,她对你可能真的存在某种特殊情感。

“我还不敢断定郑树跟发生的几起命案有关,但她会搬进你楼上的公寓,多少还是有些可疑的,其中最大的疑点便是,帮她联系这公寓的房产中介,与倪小川回国后购置二手房的中介是同一人。

“关于胡晶和陈信俊的死,我还想不出比较合理的可能性,我估计跟他们的口无遮拦有关。

“我现在了解的大概就这么多了,还有几个猜测有待确认,到时再跟你说吧!

“邮件最后还附了一张照片,那是郑树和父母几年前的合照,而朱穹立即认出了照片上的中年夫妇,她曾在倪小川的诊所见过他们。朱穹在电脑前凝神思考着,开始把记忆碎片一点一点整合起来。

“朱穹想着:当我怀疑方策跟郑树有染时,倪小川立刻表示了认同,可她明知郑树是同性恋啊!那句‘你会跟方策离婚吗’,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吧?

“如果以前住1102的女人是倪小川的病人,她肯定第一时间便得知了那对夫妻的死讯,不,不对!甚至……甚至有可能是倪小川促使那女人干了蠢事!毕竟倪小川在国外时那么干过!然后,她让郑树住进凶宅,进入我的生活,再引导郑树爱上我。我相信倪小川能做到这些!而她这样做,不过想让我和方策的婚姻产生罅隙!

“可郑树浴室的镜台是怎么回事?那些物品的摆放顺序是怎么回事?那分明是方策的习惯啊!或许这也是倪小川的授意?为的只是误导我?又或者,那只是郑树的模仿行为,她到我家洗过澡,镜台上物品的摆放方式让她印象深刻,因为她迷恋我,所以刻意模仿?”

这时,朱穹脑子浮现出郑树带着恨意的脸,那是在她把头靠向方策时出现的。朱穹止不住想:郑树该不会为了我做什么极端的事吧?难道胡晶和陈信俊……因为他们在背后多嘴……不,不可能!郑树是左撇子啊!林可乐说过,凶手是右手习惯的人,并且右手还可能受了伤……对了,方策!她会伤害方策吗?

一时间,关于方策的记忆通通涌入朱穹的脑海:方策把倪小川的名片给自己时的无奈……郑树门前出现死猫那天早上,方策脖子上的血……还有,倪小川身上的香水味,难道是我的错觉?还有袖扣!方策的袖扣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朱穹感觉大脑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她开始猛烈地敲打自己的额头,就像要把里面的信息全都拍出去一样。

18

在陈果果的劝说下,朱穹还是报了案,并把林可乐写给自己的邮件也一并呈上。警方开始调查郑树、倪小川,以及方策的行踪。

方策失踪的第七天,朱穹刚吃完晚饭,门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她透过猫眼又看到了郑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时,郑树却大声喊道:“穹姐,我知道你在里面!求你开门!我会把所有事都……”

朱穹用力拉开了门,郑树的声音戛然而止。

郑树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一杯热水,低头沉默着。朱穹也不开口,二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也快凝固了。终于,郑树说道:“穹姐,警察已经找过我了,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

“误会?”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说事情本来是哪样?”朱穹气恼地吼道。

郑树咬了咬嘴唇:“穹姐,我早就喜欢你了!我看过你大部分的剧本,我能从你塑造的每个主角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从很早开始我便开始关注你,我……”

“难道不是倪小川让你认识我的?”朱穹有些意外。

郑树的眼中带着几分苦涩,语调略显急促,“没错,是在她的帮助下我才能住到你楼上,她还教我如何引起你的注意,她让我剪短了头发,让我举手投足都向你剧本中的角色靠近,我照做了,”她的语速突然减慢,“我真的赢得了你的关注……”

“可倪小川怎么可能知道我剧本的内容?它甚至还没有对外发表啊!”朱穹不解道。

郑树笑笑:“其实,”她低下头说着,“其实倪小川早就跟你丈夫方策勾搭成奸了,也许是方策泄露给她的。”

朱穹一时哑口无言。

郑树继续说道:“关于1102的惨案,其实也是因为倪小川,当时那妻子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倪小川只稍稍刺激一下,她便对丈夫和自己痛下了杀手!”

朱穹瞪大了眼:“难道,她做这些,真的只是为了让你住到我身边?”这样的理由显然让朱穹难以置信。

郑树点了点头:“永远不要低估倪小川的疯狂!她是真心爱方策的,而方策始终不肯放弃跟你的婚姻,她只好不择手段。”

“胡晶和陈信俊呢?还有林可乐!”朱穹急切地问道。

“也许,他们只是倪小川逼疯你的牺牲品。”郑树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她杀了他们?”

“不,是方策,不要忘了倪小川有蛊惑人心的能力,”郑树望着朱穹,“其实那天跟你去休息室时,我看到你捡起了一枚袖扣,那是方策的吧?”

朱穹惊愕地望着郑树,她的手机也在这时响了起来,她愣了几秒才接通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倪小川的声音:“冷静听我说,表情不要有任何变化。”

朱穹尽量镇定下来,对电话“嗯”了一声,又站起来对郑树说了一句:“是导演!”她缓缓走到了窗前。

倪小川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方策现在有危险!你先稳住郑树,你相信我这一次,我只想救出方策!郑树是我制造出来的怪物,我必须亲手解决掉这一切!”

“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需要你见机行事。”朱穹正要转身,后脑勺却被重物狠狠击中,郑树的脸在她眼前放大,逐渐扭曲……

19

郑树专心致志地看着催眠的全过程,她将信将疑地望着倪小川道:“她刚刚吃的药跟我吃的是一样的吗?她醒来时真的会跟我走?”

倪小川点了点头:“方策在哪里?”

“别急!”郑树道,“等我验证了催眠结果自然会放了他。”

这时,沙发上的朱穹稍微有了动作,她缓缓睁开眼,样子看上去很疲倦。郑树赶忙过去握住她的手,难掩欣喜,“穹姐,跟我走吧!”

朱穹有些迷茫地看着她,像在考虑,然后吃力地点了点头,她的头还有些疼。

郑树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扔给倪小川一把钥匙,嘴角满是轻蔑道:“卧室的壁柜里。”她身后的朱穹也从沙发上艰难地坐了起来。

几分钟后,倪小川扶着神志不清的方策走了出来,方策整个人挂在倪小川的肩膀上,手腕和足踝有明显的勒痕。

“方策!”朱穹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倪小川立刻惊恐地望向郑树,而郑树的眼里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足以烧热倪小川的恐惧。倪小川尖叫了一声,只见郑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了方策,而下一秒,郑树已经从倪小川手里夺过了方策,她手上的刀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倪小川大叫着。

朱穹瘫软地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泪水,她望着郑树,求她放过方策,说她愿意跟她一起离开,然而,她的话就像尖刀,一刀刀刺在郑树的胸口。

郑树绝望地望着朱穹,微笑着说:“我爱你!”然后,她手中的刀以最大的力道从方策脖子上抹了过去。在朱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郑树把刀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20

倪小川怎么也没想到结局会如此惨烈,郑树是她亲手制造的怪物,而她却眼睁睁看着怪物失控了。

或许,这一切悲剧的开端要追溯到半年前的一次会面。

一个意大利人找到了倪小川,他告诉倪小川,他和几个都灵大学的学生经过反复试验,终于找到了拓宽人脑记忆的途径,并开发出一种新药,可以让信息对大脑皮层的刺激增加数百倍。在这种药物的刺激下,甚至可以通过催眠等技术手段,将一段本不存在的记忆植入一个人的大脑。而这个意大利人此行的目的,则是邀倪小川重建被解散的小组。意大利人并没有把倪小川带去美国,却带给了她夺回方策的灵感。

没错,倪小川打算夺回方策。

五年前,方策跟倪小川说分手时,她没太伤心,她认为方策只是闹脾气,只要她再找他,他依旧是她的裙下之臣。可当她真的回来,他早已成了别人的丈夫。方策对倪小川说,他敬佩她。而倪小川很清楚,他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他爱朱穹。倪小川也清楚,朱穹是她不得不铲除的障碍。

倪小川夺回方策的计划,是从那个产后抑郁的女人开始的。

倪小川从意大利人那里要了两瓶新药,这种药尚未经过人体实验,那女人便成了第一个实验对象。倪小川让她服下药丸,对她进行了催眠等一系列“治疗”手段,在她脑中植入了一段“丈夫出轨,而情妇是朱穹”的记忆。而事实证明,记忆植入真的成功了。倪小川知道,那女人的抑郁症已经严重到频繁自残的地步,即是说她也有对他人施暴的可能性。倪小川本想碰一下运气,希望那女人把愤怒发泄到朱穹身上,不想她却将刀口对准了自己和丈夫,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杀死丈夫的方式会让朱穹耿耿于怀。

惨剧发生后,倪小川并非不内疚的,可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便不能就此作罢。当方策在她面前不断提起朱穹的神经质时,她恨不得马上就对方策用药、催眠。可她终究没有那样做,她还无法确定药物的安全性。

于是,郑树成了倪小川的第二个实验对象。

因为性取向特殊,郑树被父母送到了倪小川的面前,而倪小川在看到郑树的第一眼便很确定,郑树是她送到朱穹身边去的不二人选。

郑树是个没有任何信仰的人,漠然即是她的常态。倪小川对她进行过恐惧承受力测试,测试结果是——她几乎没有恐惧。因此,没有人比郑树更适合住进那个凶宅。而郑树又是个占有欲极其强的人,所以她也适合成为方策的情敌。在催眠过程中,倪小川将一段关于朱穹的记忆赋予郑树,在那段记忆里,朱穹是被暗恋的女神。

在倪小川的安排下,郑树搬到了朱穹的楼上;在倪小川的指导下,郑树又变成了朱穹剧本中的“女主角”。

可朱穹尚未发表的剧本内容,又怎会被倪小川知道呢?方策当然不是告密者。事实是,三个月前,在朱穹去泰国度假的那个星期里,倪小川跟方策回过一次家。当倪小川看到朱穹的电脑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时,脑子里立刻生出一个想法。她把方策支到楼下去买饮料,自己则打开了朱穹的电脑。朱穹是个自我且自负的人,所有密码都是自己名字缩写加生日的组合,倪小川轻松便能破译。倪小川发现D盘是朱穹使用最频繁的一个盘,便快速查看了D盘的文件夹,再把朱穹存稿件的文件夹在云端共享。此后,朱穹写剧本的每一步进展,也就皆在倪小川的掌握之中了。

起初,倪小川只是抱着“知己知彼”的念头去窥探朱穹的剧本,谁知剧本的内容发挥了更大的功用。正是在剧本的启发下,倪小川才能让郑树引起朱穹的关注,才能让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然而,新药的副作用开始在郑树身上显现出来,她开始表现出明显的暴力倾向。刚开始时,她偷了父亲养来钓鱼的蚯蚓,把它们逐一切成小段,一直切到每一段都不再动弹为止。接着,她的暴力升级,她开始追逐小区外的流浪猫,并割断了其中两只的喉咙。对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冲动,郑树自己也有些恐慌,她便找到了倪小川,想要得到一些指点。

倪小川本来有些担忧,她立刻想到,郑树的暴力行为可能源于新药的副作用。而与此同时,她想到的另一件事又冲淡了这种担忧。倪小川想,或许她可以借那两只死猫,在朱穹脆弱的神经上再添一把火!

倪小川让郑树把死猫放到了自己门前,而为了制造更多的诡异效果,她又在与方策的幽会结束前,故意在他脖子上抹上了一点血迹。

死猫事件后,精神状况恶化的朱穹果然又找到了倪小川,她主动向倪小川索要可以平息焦虑的药物。倪小川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她让朱穹服下了塞洛西宾(一种致幻药物),导致朱穹开始频繁看到一只“黑猫”,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

情况正在往倪小川期待的方向发展,郑树那边厢却出了一点小意外。那天,朱穹还没到剧场,郑树偷偷进了她的休息室。郑树看到沙发上有一件朱穹的外套,便走过去把它握在手中,她把外套放在自己脸上摩挲……而这一切却被经过的胡晶尽收眼底。很快,“潜规则”的传闻传遍了整个剧组。

胡晶回家会经过一条僻静的小路,那天晚上,郑树在小路上拦住了她。郑树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胡晶面前,胡晶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又露出不屑的笑容,郑树没有犹豫,一刀划过了她的脖子……她的喉管和血管一起被割断,血往外汩汩冒着,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郑树直视着胡晶脸上的惊恐和痛苦,而那种一刀毙命的畅快让她兴奋得不住颤抖。

事后,郑树拿走了胡晶的钱包,想要制造劫杀的假象。警察也确实被她误导,认为胡晶是不明劫匪随机选取的对象。而按照常理,割喉者很可能是站在胡晶身后行凶,一来更好发力,二来避免受害人逃跑或呼救,三来大多随机行凶者不愿受害人看到自己的脸。而胡晶脖子上的伤痕又是从左到右,警察便初步推测凶手是个右手习惯的人。

陈信俊的死则是他自找的。在一次排演后,轻浮惯了的陈信俊竟以言语挑逗郑树,让她顿生厌恶,最不可原谅的是,他竟在她面前诋毁朱穹。那一刻,郑树的大脑激活了她杀害胡晶的兴奋记忆。

同样是在回家路上,陈信俊遭到了郑树的伏击。因为陈信俊比胡晶高大得多,郑树并没有绝对把握正面制服他,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了从身后偷袭。虽不如面对面地杀人来得刺激,但杀死陈信俊鲜血喷涌的瞬间,郑树依旧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快感。

陈信俊遇害后,警察又作出了凶手右手有伤的猜测。其实他们对了一半,郑树手上的确有伤,可伤不在右手,她左手的伤口是在杀胡晶时留下的。在杀陈信俊时,郑树握刀的是自己并不惯常的右手,因此陈信俊的伤口才会不够平整。

闹出第一条人命后,倪小川便知道郑树已经失控,而心理治疗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她想到了借他人之手来阻止郑树。

胡晶死后,倪小川从朱穹被共享的文件夹里找到了林可乐的联系方式,她给林可乐写了一封匿名信。其本意是,把几个案件的嫌疑都集中在朱穹身上,通过媒体一炒作,便能给朱穹狠狠一击,而由于牵扯到了朱穹,郑树那边也会有所收敛。

可是,倪小川显然低估了林可乐的智商和野心。

更不走运的是,郑树听到了林可乐和朱穹的对话。她开始电话恐吓林可乐,希望他能停止调查,并远离朱穹。可林可乐并未被吓退,反而越查越深。

那天上午,郑树趁换场景的空隙,偷偷跑去关上了休息室的门,并打电话骗走了管理员。当她回到排练室时,朱穹正好去了厕所,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郑树把安眠药粉末抖入了朱穹的水杯,正如她预期,朱穹回家后睡得很熟。晚上七点刚过,郑树偷偷潜入了朱穹的休息室,她掏出变音器,给林可乐打了一通电话,她对林可乐说,只要他敢到朱穹的休息室来,便能知晓一切秘密。

林可乐没能抵住“大头条”的诱惑,结果成了郑树的刀下之鬼。

而说起朱穹在休息室捡到的袖扣,那其实也是郑树的把戏!

警察取证时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证物呢?那是因为他们赶到朱穹的休息室时,那枚袖扣并不在那里。郑树是在第二天陪朱穹过去时,找机会把袖扣扔到墙角的。她的目的无非是,让朱穹把怀疑转向方策。她很幸运,朱穹真的发现了那枚袖扣。

郑树只是想让朱穹离开方策,她其实并没打算置他于死地。

倪小川本有两次机会救下方策,那两次,她只要按照郑树的要求给朱穹进行“治疗”,郑树便会放了他。可她没有那样做,她不敢制造第二个怪物。朱穹也同样有机会救下方策,就在林可乐遇害那天夜里,她被楼上的声响惊醒,她不会想到,弄出那些声响的正是方策。他当时挣扎着从壁柜滚落地面,又拼尽全力打翻了身旁的花瓶,他是想要提醒楼下的妻子。被惊醒的朱穹想过上楼查看,可她还是在恐惧面前退却了。而半小时后,怪物回到了那个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