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声》全文阅读_作者:长耳
你的声音,全世界都会听到。
1
书店里的年轻人,仿佛并未感到老板的不耐烦。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轻轻翻过一页书,甚至连端书的姿势都未曾变换过。
但如果老板站起身来,走到那位年轻人身边,便会发现,书城中央的黑色舞台会变得一清二楚。
舞台周围是数不清的少女,身上穿着统一的红色裙装,她们正用力呼喊着偶像的名字。那些喊声到了三层,却又显得不那么清晰了,仿佛是“李晴天”又或者是“李景天”,但无论是哪个名字,都并不出名。
翻书的年轻人忽然向窗边走了小半步0舞台周边的少女仿佛也预知到了什么,呼喊声几乎要冲破顶棚,但是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空气里只剩下茶水流出壶口的声音。
一道暗哑的男声浮现,歌声如潮水般涌入室内,所有人都沉浸在那歌声里,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正缓缓踏上舞台。
那是一个极其瘦弱的男人,他穿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
与刚才凛冽又肃杀的歌声全然不同的,是那张平凡到极点的面孔,除了左边脸颊上的酒窝,无论是那双略显狭窄的眼睛,还是那微塌的鼻梁,都没有区别于常人的特质。
男人终于结束了最后一个高音,仿佛就在等待那个时刻,舞台下数百位红衣少女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手捧绿玫瑰的红衣女孩,轻轻走上了舞台。
就在这时,书店里的年轻人似乎看见了什么,半秒钟后,他扔下手中的小说,开始朝店外拔腿狂奔。
刚唱完歌的男人略显疲惫,他站在舞台上小口小口喘气,直愣愣地望向那位送花的少女。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彼此间的呼吸都好像清晰可闻。男人看到那束遮住了少女大半张脸的绿玫瑰,看到了少女因为热情而变得亮闪闪的眼神,目光落在了她头顶的蝴蝶结发卡上。
他心想着,等下如果拥抱,自己的下巴或许正好顶在那枚发卡上面。
年轻人刚踏入楼道,便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熟练地拨下了一串号码。
“实在太谢谢你。”舞台上的男人接过少女递来的绿玫瑰,回应的样子也极不熟练。
他还来不及仔细观察怀里的玫瑰花,便被少女一把搂住。
如预想的那样,他的下巴正好抵在少女蓬松柔软的发顶,鼻息问是清爽柠檬洗发水和玫瑰花混杂的浓郁气息,令人沉醉不已。
“那个送花的,拦住她。”奔跑下楼的年轻人对着接通的电话脱口而出。
也不知,是否因为舞台上两人突然的拥抱,舞台下开始骚动起来。
人群中,几个粗壮的汉子用力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们。
台上的男人并未感到周围的异样,因为红裙少女略带玫瑰香气的吻已翩然而至,下一刻,他便感到脖子上有些不对劲。
少女的手指从他的颈间滑落,恍惚间,他感到自己被少女用力推开,竟被推得有些站不稳。
舞台下的大汉依旧在奋力推挤,楼梯上的年轻人将要冲下最后一级台阶,接受完粉丝拥吻的男人一手捧着繁盛的玫瑰,另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脖颈。
他仿佛摸到了什么潮湿又滑腻的东西,他想张开嘴,却又忽然觉得,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了。
2
十二位便衣警察,抓不住一个身材纤弱的少女,在警界是什么水平?
那一定是被局长骂到狗血淋头的水平。
刑警队长刑从连无奈地朝对讲器布置下收队的命令,放弃追击那位送花的少女,重返凤凰书城大厅。
黑色的舞台周围是零散的垃圾,前来为偶像捧场的少女粉丝被统一安排去会议室做笔录。
而那位被粉丝伤害的歌星,并没有如料想中的横尸舞台。
此刻他正窝坐在台阶上,单手捂住脖颈,淋漓的鲜血顺着指缝滴到他的西裤上,在他腿边,那束绿玫瑰仿佛用手轻轻一碰,花瓣便会腐烂崩坏。
“好莱坞级别的道具。”
林辰正陪在歌星身边,他刚才从三楼直奔而下,声音里还略微带着些喘息。
他边说着,边用食指沾了些歌星脖颈边的血浆送入口中,“奶油加色素,调配得刚好。”
“哎呦,这味道不错嘛。”刑从连刚赶回大厅,正好凑上去尝了尝歌星脖子里的血,末了还忍不住咂了咂嘴。
“我……”歌星惊魂未定,喉咙吐出沙哑的嗓音,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鲜血和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如此真实,却又忽然变成了一场游戏般的闹剧,唯独脖子上疼痛依旧清晰。
“李景天先生是吧?”刑从连伸出手,“我们接到报案,说在您演唱时,凤凰书城将出现命案。现在看来,这很有可能是针对您的恶作剧,但无论如何,很抱歉我们没有保护好您。”
如此彬彬有礼的话从刑从连这样的痞子嘴里说出来,总有些不大对味,林辰微微皱眉头,仿佛也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怎么了?”刑从连问。
“你把刚才的情形复述一遍。”因为一直在楼梯上,所以并未看到现场情景,林辰忽然转身,向李景天说道。
“她捧着一束花,上台来……我以为是粉丝献花,很开心,真的很开心。然后她要我抱抱她,我伸出手,但是突然,她从花里掏出刀一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用那东西划向了我的脖子,我以为我的脖子要被割断了,但是……这么多的血。”
李景天呆愣地望着沾满红色血迹的手,“但你们又说,我流的这些血都是道具,我其实并没有受伤,为什么?”李景天声音沙哑,却格外动听,虽然略带着颓丧,也能令人沉醉。
“你说,她捧着一束花上来,是这束么?”林辰望向李景天腿边那束绿玫瑰。
林辰话音未落,李景天仿佛被蛰了似的蹿起,他颤颤巍巍地指着脚边的玫瑰,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刑从连想要上前,却被林辰拉着往后退了半步。
便在这时,那束靠着台阶的绿玫瑰怦然倒地,玫瑰花被包装纸裹住的根部,忽然蠕动了起来,塑料纸发出细微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拼命钻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刑从连,他从口袋里掏出塑胶手套,一把捞起地上的绿玫瑰,轻轻解开扎紧包装纸的细绳。一只手勒紧包装纸,另一只手托住底部,“猜猜里面是什么?”他朝林辰眨眨眼。
“命案。”林辰薄削的嘴唇吐出两个字。
刑从连咽了口口水:“小朋友,总是这么犀利,不太好啊。”
他无奈地将包装纸从玫瑰花根部脱落下来,然后捏开一个角,向里面张望。
包装纸内的生物因为突如其来的亮光,很是受惊,它两腿一蹬,就要窜出袋口,却被刑从连眼疾手快地捏住前腿。
“你也吓死了吧,和命案待了那么久。”
刑从连摊开手,手里竟捏着一只青蛙。
那青蛙瞪大了眼,嘴巴被黑色胶带封住,它墨绿的身体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看上去既无辜又可怖。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变惊呆了,唯独刑从连笑了,“去请法医吧。”他朝底下目瞪口呆的手下说道。
为了一只调皮的青蛙,似乎也不用精通解剖专业的法医到场,但一身白衣的法医先生却很快应召前来。
除了一只青蛙,绿玫瑰的包装纸里还有一团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东西。
法医戴了白手套,拨弄了几下暗中向刑从连点了下头。
“是什么?”刑从连凑近法医低声问道。
“人体器官。”戴着塑胶手套的手从包装纸里拎起一片软骨,“这是甲状软骨,你知道这长在哪里么?”
“喉咙。”林辰忽然出声。
法医轻轻点头,他全然不顾听到答案后震惊不已的刑从连,反而与林辰讨论起专业问题来:“你看这里切口平整,凶手几乎,不,是完全,凶手把生者的整个喉咙完全切割下来,刀法精准到了极点。”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林辰的见解。
“如果凶手不是具有深厚的医学背景,那他就无数次练习过如何从颈部分离喉咙。”
林辰的语气并无一丝波动,刑从连却听得脊背发凉:“那青蛙呢,凶手为什么还要在里面放只青蛙,然后包在绿玫瑰的根部送给李景天?如果是单纯为了恶心李景天,为什么还要割喉?”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在书店里只看到了,红裙女孩儿手上反光的刀。”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但他很快话锋一转,“但送花的人,和被送花的人,都知道原因。”
一束绿玫瑰,一位比玫瑰还要娇美的少女,这两者同时带来了血腥和罪恶的气息。但那气息,更像是调皮少女的一个吻,无迹可寻。
书城休息室内,李景天睁大眼睛靠在沙发上。见有人敲门进来,他从沙发上站起,手心蹭着裤缝,显然尴尬极了。
休息室很是破旧,大热天的,连空调也没有。
刑从连带着林辰进门,发现里面只有李景天一人,别说是经纪人,身边连助理也没有,排场寒酸到了极点。
刑从连在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的不是笔录簿而是卷烟,点着了那支烟,他开口问道:“李先生,最近可与人结仇?”
李景天摇摇头,实在不像是在说谎。事实上,刑从连也能看出,像李景天这样的人,就像一颗灰突突的石子,踩下去也不会硌脚。
“那些粉丝是什么人呢?”林辰坐在李景天对面,突然开口。
李景天有些无措,他支吾着,仿佛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些女孩狂热地为你捧场,却生疏地喊着你的大名。如果是你的个人表演,粉丝会更亲热地称呼你才对,你有自己的昵称吧?”
林辰一席话毫无余地,甚至在暗示李景天请假粉丝捧场,这话听得连刑从连也忍不住皱眉。
“我也觉得,她们应该不是我的粉丝。”李景天苦笑,“像我这样的……哪会有什么狂热的少女粉丝。”
“那她们是什么人?”
林辰话音未落,休息室的大门却突然被大力推开!
“你为了出名,不要脸了!”
门外站着个双马尾的红衣少女,少女挥舞着手机,冲到李景天面前便指着他鼻子大骂。在马尾少女周围,是一群同样面容愤怒的女孩。
女孩们穿着统一,刑从连一眼就认出,这些女孩正是半小时前,为李景天欢呼的少女粉丝们。
这些姑娘因为方才的袭击事件,被统一安排在会议室里做笔录,只是不知她们怎会突然性情大变,对着自己的偶像破口大骂。
刑从连还没摸着头脑,林辰却仿佛早已预计到了这般情景。
他指了指少女手中的屏幕——屏幕上一束枝叶散乱的绿玫瑰,玫瑰边是血肉模糊的喉骨,看上去恶心极了,但那正是他解开绿玫瑰包装后的场景。
刑从连皱着眉头,要过了手机。他仔细一看,发现那照片竟然被发布在微博上,微博的主人,赫然是坐在他身边的李景天,而李景天发这条微博,未置一词,只@了一个人——宋绿。
“我们听了阿绿的话给你捧场,但是发生那种事情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也不认识那个女人,但是你居然发微博陷害阿绿,你太恶心了!”
“宋绿。”林辰看着李景天,轻轻吐出两个字,李景天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饶是刑从连再落伍,却也知道宋绿是谁。
如果说,明星如李景天,不过是地上的粗石,那么红了二十几年的宋绿,却是天上真真正正的明星。他顺着@点进了宋绿的微博,微博第一条,便是他号召自己的粉丝去为李景天的见面会捧场。
那么既然到场的少女们都是应李景天号召,攻击李景天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宋绿的粉丝,而李景天在微博上发了张现场图片,再@宋绿,这实在是再赤裸裸不过的炒作。
“你这个变态,抱阿绿大腿,还要害他!”
“你@阿绿什么意思,绿玫瑰是阿绿的本命物没错,你想暗示什么,阿绿纵容粉丝害你?”
“你活该收到那么恶心的东西!”
“对不起,照片不是我……发的。”李景天拼命辩解,但在场所有姑娘都是宋绿的粉丝,哪有人会听李景天的辩解。
“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少女们的谩骂让李景天的辩解变得苍白无力,他茫然地四下观望,却没有一人真正听他辩解,“不是我……”
终于,他看到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的林辰,竟忍不住对低声向对方求助。
“我知道。”林辰说。
3
“你知道的太多了。”
终于稳定了所有少女粉丝的刑从连,把一个透明证物袋扔到林辰手里。证物袋里装着只黑色手机,正是李景天所用的那只。
“技术部刚还原了照片拍摄角度,李景天从未踏人能取到类似镜头的范围内。”
刑从连看了眼林辰,接着补充道,“但也不排除是李景天的伙伴干的,其实最好的解释是,李景天自编自导了一场闹剧,炒作人气,但我想你肯定不这么认为。”
林辰接过刑从连递来的证物袋,李景天的手机是塑料质地,还装了个灰色的软塑料壳,似乎有些低级。
林辰看了眼那袋子,发现手机背面有一个深深刻下的符号:“这是什么?”
“好像是&。”刑从连顿了顿,说,“可能是和贴纸一个性质的玩意吧。”
林辰听了刑从连的话,也没有多加询问,很快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机。
刑从连忍不住凑上去,发现林辰竟然在认真地刷微博。
“以前没玩过?”难得看到林辰目不转睛的样子,刑从连忍不住揶揄。
“嗯。”
“难不成你是宋绿的粉丝?”
林辰正在刷着宋绿传到微博上的照片,其就是些普通的风景,随便附上两句心情语录,并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这年头小明星玩自拍,大明星玩气质,也难得林辰能耐心看下去。
刑从连转身去饮水机里倒茶,正当按下热水开关时候,忽然听到耳后响起了林辰的声音。
“宋绿,可能死了。”
刑从连心下漏了一拍,忍不住抠抠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宋绿,可能死了。”林辰一字一句复述着方才的话,面容依旧冷淡而疏离。这样可怖的预言从林辰嘴里说出来,却又有着无比真实的魔力。
“小朋友,玩笑可不能这么开啊……”刑从连苦笑着把热水放到林辰面前。
“宋绿,有十三个小时没有发微博了。”林辰说。
“他就不能有事耽搁,没有信号,手机停机发不了微博?”刑从连忍不住反驳。
“不能。”林辰摇摇头,“强迫症患者突然停止强迫性行为,比杀了他还难受。”
林辰指了指手机屏幕,“宋绿每次发微薄的时间都间隔正好11个小时,为了掐准时间,他甚至会半夜起来。”
“这是有点毛病。”
“不是一点。”林辰忽然点开了宋绿发的风景图,顺着图上的大楼和天空的分割点划了一道弧形,“1:0.618,每一张照片都是。”
“黄金分割,宋天王还是个完美主义者哈。”
“或许不是完美主义者,但一定有强迫症。”林辰强调,“你无法体会强迫症患者的痛苦。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想要停止这项行为的和无法停止的痛苦中,这项行为就是他们的生命,如果他们一旦不这么做,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候。”
“难道他不能突然被治好了?”刑从连问。
“我没有看出他有任何被治愈的迹象,所以你最好快点联系宋绿。”林辰把手机扔还给刑从连。
林辰说得轻巧,但普通人要联系宋绿,简直比登天还难。
幸好刑从连还有张警官证,他直接致电宋绿所在的娱乐巨擎CA公司,要求宋绿协助调查一起谋杀案。
经纪公司方面自然不敢懈怠,很快安排宋绿的专属经纪人与刑从连通话。
刑从连挂了电话,一脸苦逼地看着林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宋绿人在宏景。据说是为了给新晋小天王慕卓的演唱会捧场,现在住在酒店里。”
宋绿贵为天王,下榻在了宏景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
豪生酒店的客房经理确认了刑从连的警官证,将一行人带上了顶楼。刑从连重重敲了几下门,里面并没有任何反应,顿时心下一沉,示意客房经理速度开门。
房门内的复式套间宽敞明亮,尽头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繁忙的城市几乎尽收眼底。
空气里是若有若无的空气清新剂味道,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腥气,这实在是太令人熟悉和厌恶的味道。刑从连和林辰的脸色都不好,两人对视一眼,循着味道,上了复式二层。
二层只有两个房间,左手边是卧室,右手边似乎是宽敞的浴室。
“要不要赌一赌,左边还是右边?”
刑从连话音未落,却见林辰径直推开了右手边的浴室大门。
浴室里的情景,太过凄凉又太过艳丽,几乎让刑从连永生难忘。
在苍茫的墨绿色瓷砖尽头,摆着一只象牙白的浴缸。浴缸里静静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他双手搭着浴缸,皮肤白净,嘴角似乎还带着温柔的笑容,柔软蓬松的亚麻色短发贴在他清爽的额头上,他看上去并不年轻,实际上已将近四十。但岁月给他增添的,也只是混合着纯真与沧桑的的魔性魅力。
但欣赏与赞叹目光很快顿住,因为在男人平素优雅的脖颈上,出现了一个血盆大口,那是无比丑陋的伤口,仿佛是能吸收所有光亮的黑洞。
男人的脖颈几乎被挖穿,脑袋只能软软地垂落在浴缸边缘,仿佛池塘边死去已久的白天鹅,美得令人心碎。
但好在刑从连不是什么美学家,所以他脑海中第一个想法是——有人把宋绿的喉咙送了出去,宋绿再也不能唱歌了。
从浴室推门出去后,刑从连推开宋绿的卧室,宋绿的床铺干净整洁,仿佛从未有人睡过,但在宋绿的床头上,摆着一本厚皮的精装书,那书通体皆黑,封面上是一行金色的英文行书。
《The Complete Fairy Tales of OscarWilde》
林辰跟在刑从连身后,轻声念了出来。
“这是什么书,看上去挺有文化。”
“童话。”林辰戴着手套,接过刑从连递来的书,轻轻抚摸封面,“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束玫瑰花和歌喉,原来是出自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
林辰为刑从连讲述了那个伤感的童话。
他讲到了那位用爱感动了夜莺的青年,也提到了那只为了爱牺牲生命的夜莺,故事讲到最后,刑从连问林辰,这个童话究竟有什么寓意。
林辰无奈地摇头,他是心理师没错,却并不知道宋绿在这本童话里,看见了什么。
天王巨星酒店浴室被杀,闻讯赶来的警方将现场团团封锁,酒店也做好了严密的措施,防止宋绿死亡的消息外传。
然而后来的警员,并没有刑从连和林辰那么好的定力,他们吐的吐,哭的哭,那几乎是刑从连见过的最慌乱无章的现场。
这种时候,林辰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所以他抱着王尔德的童话,坐在了高楼落地窗边,将近两个小时,一句话也没有说。
“上面发现了点东西。”刑从连拍了拍林辰的肩膀,顺手指了指天花板说。
林辰跟着刑从连回到浴室里,宋绿的尸体已被运走。
刑从连用手指着浴缸边缘的一小块区域,当时宋绿的手掌正好遮住了那个位置,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那里的异常,林辰顺着看了一眼,神色瞬间冷凝无比。
那是一个用血写着的小符号,常年呆在计算机键盘7的上面,一个简单的&。
并且和李景天手机背面的符号,一模一样的&。
这个世界永远是由无数巧合构成的,但一个人在临死前留下的最后讯息,谁也不会将之当做巧合。
“总不见得宋绿在暗示,李景天是杀人凶手?”
李景天的手机被送回警局检验,所以刑从连载着林辰,匆匆开车回警局。
“确实很有意思。”林辰单手支着下巴,困顿地靠在车窗上,“符号本质上是简化了的语言,就像一开始的绿玫瑰、青蛙和喉咙,必定也有它们的想要说的故事。”
“文艺范了啊。”刑从连按了下喇叭,“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
“现在不知道,但我等凶手说给我听。”
警局的鉴证科里,李景天的手机被拆成了碎片,林辰拿起李景天的手机壳,仔细观察着背面的符号。
鉴证室科员王朝见了刑从连,赶忙招呼着说道:“头,我正找你呢。那小歌星没说谎,我查了查他的手机,里面被植入了种病毒,能自动窃取微博账号密码。”
“很好。”刑从连鼓励地拍了拍王朝的肩,没等王朝得瑟两下,他就举着一大袋监控录像放到桌上,“豪生酒店的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录像,你大概还有五个小时看完这些。”
“头,你太不人道了!”王朝嚷嚷着,“现在凌晨一点了啊,再过五个小时天都亮了!”
“所以,头我正好睡个觉嘛。”
刑从连和王朝闹了几句,忽然听到林辰低声叫着自己,赶忙跑到对方身边。
“这个符号……”林辰把手机壳递给刑从连,眉头紧紧皱起,“应该是李景天,用指甲刻出来的。”
刑从连赶忙取过放大镜,细看之下,发现在那软塑料的磨砂壳子背面,似乎的确有许多细小的指甲印。
那印记不大,却无比深刻,如果是单纯用指甲刻下,也不知李景天究竟在暗中划了多少遍。
“指甲划下的&印记新旧不一,他应该一直在划这个符号,这东西究竟有什么意义?”
“意义?”林辰满脸奇异地望着刑从连,“从公元前开始,&就是拉丁语et的简写,意为and。”
“这我当然知道。”刑从连挥挥手,“我是说,李景天会不停地在手机壳子上划着这个符号,而宋绿在死前,也要写下它,为什么?”
“李景天,是这样么?”林辰说着,在暗处坐下,微微低着头,掏出自己的手机,左右看了看,暗自用指甲在手机壳背面一遍又一遍刻着&,“这样的情形,给你什么感觉?”他边做,边问刑从连。
“胆怯、焦虑,我说不清楚,似乎李景天对刻画这个符号,赋予了很深切的感情。”
林辰点了点头:“这实际上是心理学上所说的仪式性的行为,进行这种仪式,可以帮他缓解精神上的恐惧和痛苦,这类似于宗教的祈祷。”
“但杀了宋绿的,并不是李景天。”刑从连显得很是苦恼,“早查过了,宋绿死的时候,李景天还没到宏景呢。”
“杀人的,当然不是李景天。而像这样的符号,也绝不会只出现一次。”
4
第二天清晨,最早叫醒刑从连的并不是王朝,而是法医先生。他将厚厚一沓检验报告扔到刑从连睡眼惺忪的脸上。
所有结果汇成一句话:宋绿的粉丝把宋绿的喉咙送给了李景天。
刑从连狠狠撸了把脸,这事情邪性得骇人,却几乎令人无从入手。天知道这件事,会翻起多大的风浪!
但还没等刑从连缓过劲来,王朝就兴高采烈地冲进了警局休息室,他大喊道:“头,你一定想不到,最后有机会接触到宋绿的人是谁!”
刑从连哈欠连天,立马给了王朝一巴掌:“少卖关子。”
“我检查过录像,酒店最高的两层,被即将在宏景开大型演唱会的一行人包下。电梯里的监控显示,案发前一天,除了顶楼原本的住客,并没有人去过那里,而顶楼的套房一共有两间,其中一间是宋绿的,另外一问……”
“是慕卓的!”刑从连拍着腿毛浓密的大腿,“娱乐圈里果然都是些妖精!”
宋绿死了,住在同一层的慕卓,自然脱不了干系。
但顶级套房里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豪生酒店根本不敢在套房外的走廊里安装监视器。仅凭两人住在同一楼层,便妄想把一位大明星请到警局问话,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刑从连以在宋绿被杀案子上向公司通气的名义,亲自去往CA公司在宏景的分部。
但谈判攻心并非刑从连专长,所以CA公司的公关小姐面对的,是悠哉哉举着茶杯的林辰。
林辰慢腾腾喝了半杯上好的龙井,吊得公关小姐坐立不安,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放出宋绿被杀的消息?”
公关小姐愣在当场,这实在不像是警察会问的问题,却着实好搪塞得很:“这得由公司决定。”
“慕卓在哪里?”
第二个问题,与第一个问题着实相差太远,公关小姐一时揣测不出用意,却依旧沿用了公式化的回答:“关于这一点,公司不方便透露。”
“难道不是在彩排么?”林辰伸手,指着窗外的巨幅广告。
广告上是一位举着话筒的少年人,他头染黄发,正躺在仿佛无限延伸的草地上放声大笑。
不知是摄影师有意还是无意,整个画面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慕卓脸颊上的小半个酒窝。
而被放大在空中的巨幅广告,也似乎无限放大了少年青春的魅力,少年是那样的热情而充满活力,几乎要灼伤人的双眼。
可就在巨幅广告的做下方,印着一行同样巨大的宣传语,林辰跟着,轻轻念了出来:“世纪年华体育场,7月8日,慕卓等你。”
公关小姐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
林辰的方法很简单,在话里话外暗示公关小姐,你如果不带我们去见慕卓,那么宋绿的死讯可能会被提前泄露出去,到时候,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宋绿的死讯,慕卓的演唱会根本不必开了,直接改成宋绿的追悼会就好。
这办法虽然略显恶劣,但却很有用,原本口风极紧的CA公司,终于同意警方与慕卓谈话。
临走时候,林辰突然回头,问公关小姐:“慕卓与宋绿先生的关系好么?”
公关小姐先前失算,但此刻的回答依旧如同背书:“宋先生为人和善又最爱提携后辈,是以公司里大多数艺人都与他关系极好。”
林辰只问了这一句,就再不开口。
从CA公司出来时正值上班高峰,刑从连怕开车耽误时间,便与林辰搭乘地铁,去往慕卓演唱会的地点,市郊的世纪年华体育场。
宏景本来就不算大城市,郊外也显得有些破旧落后。体育馆周围尚有农田,配套设施也在完善之中,除了新近开通的地铁,和一班公交线路。
虽然场外略显荒芜,但等到了体育场里,看到那几乎覆盖二分之一田径场地巨大的宏伟舞台,任何人都会为之震撼。
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器材调试,公关部门已给场内打过招呼,是以林、刑二人得以顺利进入场内。
两人并没有直接去找慕卓,而是站在了体育场的高处。
当时音响里正放着一曲前奏,空气被那全场轰鸣的音乐震得发颤,环视着全场浩荡的六万五千张座位,人的心脏也仿佛会受了某种气氛的感染,越跳越快。
“你最后问那一句是什么意思!”刑从连捂着耳朵,对林辰喊道。
“没什么。”林辰动了动嘴皮。
周遭的声响实在太过轰鸣,刑从连拉着林辰坐到塑料椅子上,凑到林辰面前,把无赖大叔的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说嘛!”
“其实,李景天、宋绿和慕卓,有一个实在明显不过的共同点。”林辰说。
“都是歌星……小明星、大明星、巨星……”刑从连刚答完,看着林辰讳莫如深的表情,突然醒悟,“不对,这三个人脸上都有酒窝,左侧脸颊的酒窝!”
听到刑从连的回答,林辰轻轻笑了起来:“所以你猜,在这个体育场的某个角落里,我们会不会找到,第三个and?”
林辰的话,仿佛是最精准的预言。
彩排很快开始,刑从连靠着椅背,远处的舞台开始灯光变幻,在闪过一丛剧烈的光芒后,广告中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了舞台上。少年头发金黄,脸蛋白嫩,虽然穿着便衣,但一握上话筒,便有无限魅力。
刑从连忽然想起林辰说过,对于李景天来说,划下&符号就好像是宗教的祈祷,能帮助他缓解焦虑与紧张,而对于明星来说,实在没有比面对六万五千个观众更紧张的时候。
慕卓并没有唱歌,只是握着话筒在舞台上走位,空旷的体育场,巨大的升降舞台,慕卓便如同一只小蚂蚁,哼哧哼哧地从这头爬到那头。
曲子才连播了三首,慕卓光是跳舞摆pose,也仿佛快要脱力。就在这时,慕卓的手忍不住紧紧握住话筒,然后,他的手指开始在话筒的防滑套上轻轻划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在某一个刹那,他甚至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虔诚无比。
“等下,我去把那话筒偷来。”刑从连说。
事实上,林辰与刑从连在体育场等到了将近中午,才真正同慕卓说上话。
慕卓看上去精神头极好,他面色红润,还朝着进门的林、刑调皮地眨了眼。
刑从连照例询问了慕卓24小时内的情况:“慕卓先生,请问你6号早上5点到8点,在什么地方?”
“那天,我开了6:30分的闹钟,我7:00起的床,8:00出的门。”慕卓看上去就是少年心性,末了还加了一句,“经纪人给定的时间表,我每天都困死了。”
虽然回答并无漏洞,但这也等于是说,在宋绿被杀的那段时间里,慕卓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刑从连并未点明,反而左左右右绕着慕卓的话,趁此机会,他仔细观察着慕卓暴露在外的私人物品。
慕卓不愧还是个小孩,化妆台上乱七八糟,钥匙手机钱包就这么随手一扔,桌上摊满杂志零食,杂志下,甚至还压着吃了一半的薯片。
“你们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些问题,发生什么事情了?”慕卓一屁股坐上化妆台。
但刑从连尚未开口,却奇怪地被慕卓的经纪人出声打断:“两位警官,慕卓还需要继续彩排,所以我想这次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见此情景,林辰忽然露出了笑容,他看着伸长腿晃荡的少年,蓦地开口:“你知不知道,宋绿死在了你房间隔壁?”
“你说什么?”慕卓疯了一样蹿到林辰面前,揪起林辰就往墙上推。刑从连赶忙扑上去拉开慕卓,慕卓人是被拦了下来,可四肢还在不断扑腾。他眼眶通红一片,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整个化妆室都能听到他疯狂的怒吼:“你他妈瞎说些什么,阿绿怎么了,你说啊!”
惹祸的林辰被赶出了体育场,连带刑从连也不受待见。
“你可别和苏凤子学坏了。”看着明显从慕卓刚才的反应里得到众多信息的林辰,刑从连无奈道。
“宋绿的确人缘极好。”林辰学着刚才公关小姐说话的态度。
“有多好?”
“好到,经纪人知道,圈内很多人,都会因为宋绿的死讯而发狂。”林辰望着刑从连说道,“我刚开始以为,CA公司压下宋绿被杀的消息,是为了演唱会。但你看,很明显,经纪人没有必要为此故意瞒住慕卓,所以看起来,他们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这件事越好,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为了稳定慕卓的情绪,不想让他明天演唱会表现失常。”
“不是,慕卓早就知道了。”林辰摇头。
“他刚才的撕心裂肺都是演出来的?”
“嗯,从我提问到爆发,还不到半秒钟,反应太快,显然就是装的。”
慕卓或许还在为自己的表演沾沾自喜,但刑从连已开始着手查看他脸上的酒窝。关于这一点,感兴趣的并不只有刑从连一个人,因为早在他之前,无数的八卦志士,早就整理出了慕卓脸蛋的进化史。
慕卓脸上那个半酒窝,是他整容失败的结果。
刑从连看到这条,差点一口水喷上了屏幕。
“我有一个猜想。”林辰说,“慕卓和李景天,都是为了效仿宋绿脸上的酒窝,才去整容的。”
“真有意思。”刑从连也忍不住咂嘴,“我让王朝找了宋绿、慕卓和李景天同时出现的视频,你看看。”
王朝找到的视频,恰是宋绿的演唱会,宋绿从来不靠演唱会的排场取胜,在柔和而令人迷醉的灯光下,他往往可以一个人站在台上连唱十数首歌,连衣服也不换一套。镜头环扫全场的时候,观众都如痴如醉,偶尔有突然爆发的热烈呼喊,或许只是因为宋绿轻笑时露出的半边酒窝。
王朝调动视频进度条,画面中出现了李景天和慕卓的身影。这两人坐在嘉宾席上,在他们身边,还有几个熟面孔的明星,在全场疯狂挥舞的荧光棒掩映下,这些人的表情显得愈加狂热。
“爱他的感觉,便如同吸毒,令人无法自拔。”刑从连眯起眼,吟诵了一句当红广告词。
刑从连正说着话,忽然间,舞台上的宋绿轻轻举起手,他的手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符号,然后对着全场观众真诚的说道:“You and me,be withme.”
“这就是&的含义?”刑从连一脸白痴地看着林辰,“太肉麻了,也亏李景天和慕卓能用这来祈祷。”
“他们极度崇拜宋绿,画下这个符号时就表示宋绿与他们在一起,的确会给他们很强的力量。”林辰干净利落地总结。
“宋绿怎么这么有本事,能勾到那么一大票粉丝。”刑从连表示理解无能。
“哪个明星没那么一大票忠实粉丝,何况是宋先生。”王朝忍不住反驳。
“但是,这些忠实粉丝中,有人爱他爱到为他整容,爱他爱到用他临死前画下的的符号祈祷。”林辰对王朝解释。
“邪性。”刑从连忍不住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那这些人为什么疯狂地喜欢宋先生?”只有王朝还在锲而不舍问道,“宋先生到底是谁杀的?”
“我们不知道。”林辰仿佛深知刑从连郁闷的心思,“我们的线索到此为止了,现在,只能等。”
5
7月8日,宏景史上最大的演唱会,将在新建的世纪年华体育场举行。
早上八九点的时候,体育场附近已聚集了大批粉丝,大片空地被卖纪念品的小贩围得满满当当,除了小贩,还有慕卓的各大粉丝团的摊位,制作精美的小扇子小包上都画着慕卓的Q版图像,煞是可爱。
林辰与刑从连也来到了场外,周遭是如同节日般的火热气氛。忽然,林辰在一个巨大的宣传画前停下了脚步。
大约两人高的宣传画上手绘着相互依偎的两个人,一个是慕卓,另一个则是宋绿。
刑从连不由得抖了抖鸡皮疙瘩。
“你们也是墨绿(慕卓、宋绿)饭吗?”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见两人停住脚步,热情地凑了上来。
“那是当然。”刑从连实际上连墨绿饭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无比顺溜地撒着慌。
“啊,你就是传说中的叔叔饭。”小姑娘一听这话,高兴地拉住刑从连的手不松开。
“是啊,他喜欢宋绿和慕卓两个人很久了。”林辰认真地说道。
“哎呀,其实人家是阿绿的唯饭,但是谁让阿绿喜欢慕卓呢,他们两个人好萌好萌的。”
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她的话里,刑从连才知道,原来慕卓有这么多粉丝,也还是沾了宋绿的光,在集市里摆摊的粉丝团,大多都萌的是宋绿和慕卓的CP粉。
“其实,这两位也很萌啊。”一道温和而优雅的嗓音突然飘了过来,刑从连感到肩膀上一重,回头竟看到了苏凤子轻笑着的面孔!
拽着刑从连的少女顿时就矜持起来,松开了握住刑从连的手,脸颊也有些微红。
苏凤子悄无声息地到来,却极其熟稔地领着刑从连和林辰,到了世纪年华体育馆里的一家配套咖啡店里。
桌上咖啡微温,一边还摆了一台电脑。从窗口望出去,可以把整个集市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你难不成真是为了出来迎接我们?”刑从连颇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不是,我是受人所邀。”苏凤子边说着,边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林辰,然后轻轻笑了起来,“底下那么热闹,我只是去凑热闹,买点纪念品而已。”
刑从连没想到苏凤子还有点追星的念头,他好奇道:“你买了什么?”
“《爱的剪辑》,五块钱一张。”苏凤子笑着拿出一张光盘。
光盘的封面人物是宋绿,背景是虚化了的慕卓。苏凤子插入光盘的时候,刑从连不禁意瞥了眼苏凤子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苏凤子正在写的书,书名叫《巨星巨星,你别跑》。
刑从连又被这名字雷得不轻,然而他很快就被所播放的视频集锦所吸引。
在一档真心话大冒险的节目中,狡猾的主持人套出了慕卓和宋绿相识的经过。
很多年以前,慕卓也只是宋绿的一个忠实崇拜者,他每周都要给宋绿的经纪公司写信,并坚持了两年之久。而宋绿也大概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偶像,慕卓写信,甚至从没有奢望宋绿能看到,但宋绿竟然每封必看,还曾多次给慕卓写了回信。
一来二去,宋绿了解到慕卓是个喜欢唱歌的高中生,并有自己的校园乐队,他鼓励慕卓追求自己的梦想,并指引慕卓进入娱乐圈。
三人从未接触过娱乐圈,视频看了一半,刑从连不由得感慨这五块钱实在花得太值了。
宋绿贵为顶级巨星,各种负面新闻总是惊人得多,欺压新人之类的小新闻已经算不得什么。
宋绿还曾经被自己的经济公司指责出卖色相,为了赞助而给富商女陪睡。每每出现这类新闻的时候,除了大批粉丝,慕卓总是在第一时间发表声明,支持宋绿。而这些新闻闹到最后,都会被证明,是各种人为了诋毁宋绿而造出的假消息。
“呦嘿,宋大牌真是朵白莲花。”故事看到最后,刑从连都看出了一些门道。
“很有意思。”林辰与苏凤子相望一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现象。
“其实宋绿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毫无破绽,毕竟在娱乐圈,还有一些记者,以坚定不移地揭发宋绿为己任,这些势力也不算小,《娱乐周刊》的专栏记者首当其冲。”苏凤子边说,边从包里抽出一本封面混乱的娱乐杂志,将其中一页翻给刑从连看。
刑从连把全文读下来,都觉得牙有些疼:“这记者够毒的啊,讽刺宋绿是新一届的影帝,说宋绿家里全是贞洁牌坊。”刑从连合上书,“究竟有没有证据证明,宋绿一直在人前演戏?”
“其实,我还是有一些忠实读者的。”苏凤子笑了笑,举起手机。
半个小时后,一位风情万种的富家小姐跨入了咖啡店的大门,袅娜地走到苏凤子身边。
“苏老师,您的新书我好喜欢,等下一定要给我签个名。”
富家小姐弯下腰,露出美丽的胸线,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还挂了串珍珠项链,此刻正轻轻垂在苏凤子的眼前。
苏凤子起身拉开椅子,请女士落座,他几乎对每个女士都是同样的殷勤优雅,令人捉摸不透。
眼前这一幕让刑从连看得眼睛都直了,正在他对面坐着的美丽小姐,赫然就是刚才视频中出现的那个,想要花天价包养宋绿的女人。
苏凤子三两句把事情说完,富家小姐脸上瞬间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宋绿那事,踩得姐一脚屎,姐要找男人,能从市中心排到体育馆打个来回,哪轮得到他。”
“那为什么新闻上说,这是你和宋绿经纪公司联合打压他?”
“宋绿说白了就是个有几分姿色的戏子。当时我和他的经济公司在谈一项投资,他的经纪人联系我说,宋绿想约我吃饭。姐那时候正好和男人分手,就想着偶尔吃点外卖也没什么,宋绿倒好,来陪了姐一夜,居然第二天新闻上,就出现了姐和他的床照。”
富家小姐抽出一支烟,点着了,继续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经济公司说这是宋绿的个人行为,事情越闹越大,宋绿最后才出来说,是经济公司把他灌晕了,送上姐的床。
“姐想上他还用迷奸他!”说起这段,那富家小姐显然是动了真火,她愤怒地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那你怎么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他?”刑从连问。
“大叔,你根本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他居然告姐强奸。他从我那里出去,就去做了血液酒精浓度监测和强奸测试。一个大男人!居然去做强奸测试!而且结论居然是他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过高,和姐上床的时候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姐昏迷他全家!”
听到这里,苏凤子忽然笑了起来:“所以你爹把你禁足了?”
“他不要脸,姐还要脸呢。我那老头子为了脸面,把事情压了下去,还不准我和媒体再多说半个字,要不是这样,早弄死他了。”
哪怕刑从连和林辰也都明白,宋绿实在是个极有手段的人,但他们却没有想到,宋绿的心机竟深重如此。
“但是,如果说他为了炒作自己,而得罪那么多权贵,似乎有点得不偿失啊。”刑从连思忖良久。
“他不是为了炒作。”沉默已久的林辰忽然开口。
“那他图个什么?”
“有种精神疾病,叫表演型人格障碍,我们似乎遇上了一例。”林辰缓缓说道。
患有表演型人格障碍的人,都极度渴望他人关注,他们需要不断制造各种事件,来吸引人们的目光。
宋绿将慕卓李景天这类粉丝骗人娱乐圈,绑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人全身心的关注。
而林辰又告诉刑从连,宋绿所需要的关注类型又略有不同,以宋绿以往的表现来看,他需要的,是同情,或许因此,他才会自比为为爱而死的夜莺。
这就好比是吸毒,一旦上瘾,会永远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如果宋绿真的病入膏肓,当普通的同情再也无法满足他的时候,他或许会做出极端的举动,来吸引整个世界人的目光。
他要告诉全世界,我是受害者。
他要让全世界,为他流下眼泪。
而这一切,没有什么比利用慕卓,当着六万五千人,公布自己死亡真相,更令人战栗不已。
夜晚来临的时候,刑从连与林辰也进入了演唱会的摇滚区。
“我有一个问题。”在周围人群喧闹的叫喊声中,刑从连开口,“宋绿的喉咙,为什么被包在花束里,送给了李景天。”
林辰听到这个问题,深深看了刑从连一眼:“宋绿的喉咙,并没有被送给李景天,而是送给了我们。”
林辰话音未落,全场灯光突然暗下。
片刻后,一记极有冲击力的尖叫自下而上,贯穿天空。粉丝们先是静默,随即也跟着发疯似的叫喊起来,不知是谁眼尖,先看到了远处半空中滑翔而下的人。
慕卓披着一身金羽,轰然落地,仿佛从天而降的神鸟,带来了太阳炙热的气息。
但就在这时,情势突变,场地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簇火苗突然在黑影上出现,火苗渐渐攀升,终于变成要烧透天空的熊熊烈火,一个倒置的五芒星建筑,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林辰突然轻轻惊呼了一声,他拉着刑从连看向五芒星中央。一个四肢张开的人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刑从连霎时头皮炸麻,他也顾不得思考,双手一撑便冲上舞台。现场安保见有人突然上来,纷纷围了过去,想要把刑从连扑倒。刑从连甩出了警官证,随即指向巨大五芒星建筑中的人影,命令现场人员赶紧组织救火。
忽然间,现场的大屏幕中,切换出了五芒星建筑的清晰画面。所有人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一个倒挂着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没有人知道那具尸体究竟是谁,而唯一可以看见的是,那具尸体,也没有喉咙。
场内突然响起了比热火更加炽烈的歌声,慕卓充满爆发力的嗓音穿透云霄,更穿透在场所有人的心脏。谁也不知道慕卓藏在哪里,但他的歌声将混乱的现场推向了更加暴乱无序的高潮。
就在这时,林辰示意刑从连给自己一个麦克风。
“怎么,这就是宋绿指使你杀的人?”
林辰清凉的嗓音压过慕卓火热的歌声,恍若冰水当空浇下。
刑从连瞬间明白了林辰的想法,林辰是想要以此逼慕卓。
因为在慕卓眼中,宋绿是一个饱经冤屈,可亲可敬可慕的偶像,那么慕卓绝不会允许有人污蔑宋绿。
“阿绿说的果然没错,无论如何,你们都会认为错在他。是我,是我杀了这个人,谁让他在《月亮周报》上乱写一通。”慕卓果真被激得失声怒吼,“阿绿他都死了,你们还要冤枉他!”
在他一喊之下,整个演唱会现场刹那陷入死寂,每个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好像是宋绿死了?
那个会一直唱下去的宋绿死了?
仿佛为了印证宋绿究竟有多红,三两秒死静之后,台下爆发出了火山喷发式的尖叫。
林辰对此不管不顾,他声音越来越冷:“我不知你说的冤枉究竟是什么,难道他哄骗粉丝加入娱乐圈是我冤枉他了;还是他为了自我炒作博人同情,而陷害齐小姐是我冤枉他了;又或者他故意给李景天送上自己的喉咙,是我冤枉他?”
听完林辰的话,慕卓冷笑抬头:“你们都一样,上面那个记者也是,只会编造谎言来迫害他,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们居然要这么对他。”慕卓的嗓音渐渐带上了哭声。
“是他想要我们这样对他才是。”
刑从连从未见过这样无所顾忌的林辰,他昂着头,轻慢得不可一世。
“就是因为世界上都是像你这样的,阿绿才会都被你们逼死了。他本来就有抑郁症,你们根本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对他的伤害有多大!”慕卓用尽全身力气大吼,然后现场大屏幕上,蓦然出现了宋绿的脸。
不管台下有多么吵闹,宋绿的出现便如同一个静音魔法,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屏幕上的宋绿素面朝天,脸色苍白得骇人,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魔性魅力。
“朋友们,原谅我,用这种形式和你们告白。”
宋绿坐在象牙白的浴缸里,左手握着一杯红酒,他轻轻饮下一口,再次抬起头来。
“我并不想责怪任何人,因为所有的道路,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包括现在的这条路。
“我并不后悔进入娱乐圈,也同样不后悔带着怀揣梦想的年轻人走上这条道路。我知道这条道路很难,也知道这条路上充满了无数恶意和诋毁,我希望自己能尽最大可能,让你们在这条路上走得尽可能顺利些。但是非常对不起,我好像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我已经六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一闭上眼睛,我就好像可以听到无数人在对我说,宋绿,你真是个虚伪的小人,我一定会揭穿你虚伪的面孔。所以,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并且能永远睡下去。
“非常对不起,虽然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可是依旧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我的话,请你们抱着信念,继续走下去。
“有人说,我总能一直唱下去,这也是我活着的原因。实际上,如果我有一天再也不能唱歌了,也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宋绿说完,对着镜头露出了最后一个平和的笑容。
然后他的右手拿起了一把尖锐的刀,割向了自己的喉咙,喷薄而出的浓稠血液染红了镜头染红了整个浴缸。割喉自杀的人并不会马上死去,持续的痛苦让宋绿面目狰狞,但是他的手并未停下,依旧用力地切割着自己的喉咙,直到整整一块软骨,从他的颈部脱离下来。
恐怖而血腥的画面令所有观众都震惊不已,许多少女早已忍不住失声痛哭。刑从连环视着现场那些哭泣的女孩,看着她们难受得弯下腰来,看着她们相互拥抱扶持,却露出仿佛世界末日的绝望表情,忽然觉得,宋绿太过残忍,他怎么能放下那么多深爱他的人,义无反顾地奔向死神的怀抱?
6
宋绿的死讯通过原本就在场报道演唱会的媒体,从电视和网络,迅速传遍全国。
他用最后的演出,来换取死后无穷无尽的同情,或许,他也曾无数次想象全世界的关爱与同情都投向自己时的场景,以至于不能自拔,这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事情至此,仿佛似乎告一段落,但让刑从连担心的,是冷静自持的林辰,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么多未经证实的猜测?
除了挑衅慕卓,他究竟还有什么更深层的目的?
刑从连的警车内,林辰呼吸均匀,正靠着车窗浅眠。
车刚开到警局门口,刑从连便被围绕在警局周围的大批媒体粉丝的阵势给吓到。宋绿自杀身亡,大明星慕卓在几万人面前承认自己杀害了《娱乐周报》的专栏记者。而林辰更被指控是直接逼死宋绿的凶手。
刑从连刚想调头,林辰却按住了他的手。
“开到警局门前,下车。”
“你想找死么?”刑从连早就被林辰刚才的表现折磨得神经衰弱,他这会儿见林辰还不罢休,不由得拔高了音调。
林辰只是用平素冰凉的目光看着刑从连,一句话不说。
两人怒目而视,终于还是刑从连在这场争斗中败下阵来。他认命地将车开到警局大院门口。
还没等刑从连把车停稳,林辰已先他一步走了下去。
记者和宋绿的粉丝,如同闻到腥味的野兽一样,疯狂地围拢过来。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几乎要将夜空照亮。林辰接受着媒体的长枪短炮,和粉丝的愤怒洗礼,却始终一言不发。
纵使宋绿的疯狂粉丝不断拉扯着林辰,他依旧那么平静地走着,仿佛周围空无一人。
从停车场到警局大门不过短短二十米,刑从连却护着林辰走了一刻钟。进了警局大门,闲杂人等被拦在了外面,刑从连这才松了口气,此时的林辰更是狼狈不堪。
警局一间黑漆漆的休息室里,林辰和衣躺在板床上,见有人来,也不做声,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那模样着实有些吓人。
刑从连拿了两瓶啤酒,在林辰面前晃了晃,林辰这才有些回神。
“说吧,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做?”刑从连自己清醒了会儿,就意识到林辰并不是一个冲动热血的人,所以他从演唱会到进入警局后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演戏。
“为了宋绿。”在黑暗中,林辰轻轻开口,“从最早的那通电话开始,无论是当众割脖还是送出令人憎恶的花束,这样不断挑衅警方完全可以被定义为反社会行为。”
“到底怎么了?”
林辰回望刑从连:“你知道么,如果刚才不是慕卓在舞台上提醒我,我也会以为,这只是宋绿这个表演型人格患者,导演的一出大戏。
“但慕卓说,宋绿有抑郁症,他提醒了我。抑郁症患者生活在高度罪责感中,他们根本不会故意主动以折磨人为乐,所以,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有反社会行为。”
刑从连使劲撸了把脸,终于明白,他们被有心人算计了,踩着对方布下的线索,走了很远。
他也很快理解了林辰适才在大庭广众刻意指责宋绿,只是为了顺应凶手的目的,让对方以为,警方依旧认为宋绿才是始作俑者。
所以唯一的问题出现了。
如果宋绿的自杀只是挡箭牌,那么幕后黑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可能有天衣无缝的骗局,只要是关于人性的事情,便永远会失败在人性上。
或许连那位幕后操控者也没有想到的是,慕卓真的会一气之下杀死了那位《娱乐周报》的记者泄愤。这间接泄露了宋绿当时的确处于极其艰难的境地,事实上,那位记者的报道,的确很有可能是压垮宋绿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绿在娱乐圈红了二十几年,招惹了无数类似于齐珠珠的达官贵人,可他依旧能在娱乐圈站得稳稳当当。一位小小的娱记,竟然能把宋绿逼到如此地步,这说明他手里掌握了非常关键的证据,但那些证据是从哪里来的,这是刑从连最想知道的事情。
为此,他与林辰首先拜访了《娱乐周报》。
从来都是狗仔追着明星跑,明星干掉狗仔可是头一遭。
《娱乐周报》的报社大门早已被同行娱记们堵了个彻底。刑从连带着林辰混在手持长枪短炮的记者里面,装模作样地打探消息,他给身旁一位矮个子娱记发了支烟,三下两下便与对方哥俩好起来。
可他的身份,却很快被戳穿。
“你其实是警察吧。”矮个子的娱记微微抬着头,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刑从连自认为绝没有警察气质,没想到三句话就泄了底,很是伤心:“这位老兄,你哪里看出来老子是警察的?”
“首先,你这年纪,肯定不是刚入行的新人。”那娱记得意地吸了口烟,“然后你刚才不是问,死掉的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得到宋绿的内幕消息?”
“这么问难道有错?”
“哈哈,所以我说你根本不是娱记,你看看在场的百十来人,其实我们每个人的信箱里,都收到过一个压缩附件,附件的题目就是一宋绿全揭露。”
“这题目不错啊!”刑从连装作惊讶万分,“不过幸好老子没收到,要是万一写了这玩意,说不定被慕天王咔嚓的就是我了。”
“说起来,也是死去那家伙平时不积德,他是专业宋绿黑,在专栏上攻击宋绿有些年头了,所以枪打出头鸟,被慕小天王给咔嚓了。”
林辰把戏演足了,刑从连并不敢打草惊蛇,他到最后也没承认自己的身份。
而一旦确定幕后的确有人刻意给宋绿施压,刑从连终于觉得有了方向。
但当他在路上将报社内幕讲给林辰听得时候,林辰的面色却越来越差,终于,林辰缓缓开口,“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凶手超出我们的想象,他甚至不被称为凶手。他精通心理学,不仅能准确判断宋绿的病症,甚至能精准地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当宋绿认为他内心的罪恶即将暴露在公众前时,必定绝望万分,这时候,凶手开始替宋绿出谋划策,他怂恿宋绿说,与其被千夫所指,不如在死前玩一场大的,到那个时候,全世界的关注和泪水,都会投到你的身上。
“宋绿被逼得走投无路,前方又是巨大的诱饵,他必然选择自杀。然后,凶手利用李景天的演唱会,安排人假装谋杀李景天,实则为了将宋绿的死讯传达我们手中。等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很自然会去调查宋绿被杀的案件,当我们一步步查出宋绿的精神疾病,认定宋绿是为了谋得关注而自杀之时,凶手的目的,已然达到。这几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除了一点……”
“除了宋绿患有抑郁症,根本不存在反社会人格这个可能性。”刑从连说。
“对。”
“其实,对于叔叔这样的笨蛋,一直想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宋绿为什么必须要死呢?”
刑从连的话,终于让林辰顿住了前进的脚步,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CA公司大楼外。
原本是慕卓的巨幅广告,此刻已换做了宋绿的黑白悼念海报。
那个看上去带有魔性的中年人,此刻静静地凝视着大楼下粉丝们送来的白色花海。
“你想要的,就是这些么?”林辰抬起头,望着海报上温柔浅笑的中年人,默默问道。
“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了解你,但好在我深知精神疾病的痛苦,或许,无数人因为你而痛不欲生,可真真正正每天生活在强迫症抑郁症中的人,却是你自己。常人根本无从得知你为了摆脱梦魇,究竟做过多少次努力,又究竟要再被噩梦吞噬多少次。但是,你已然拼命汲取着无数人关爱你的目光,而我又从来都相信,毫无保留的爱,能够治愈一切精神疾病。所以是否有那么一个瞬间,你已再也不需要拙劣的表演来赢取同情,也根本不会因为希望这些少女为你哭泣而自杀?”
林辰望着花海边依旧在折着纸花的白衣少女,耳中是依旧飘荡不歇的抽泣声,“我是否可以相信,你深知自己的死将会给她们带去多少悲伤,所以你从来无心伤害她们。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请你告诉我,当你可以选择抗争而死之时,为什么还要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些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刑从连静静地陪伴在林辰身边,大楼下静默又哀伤的氛围也将两人笼罩进去,他终于忍不住将手搭上林辰的肩膀。
林辰仿佛若有所知,轻轻抬起了头,他看到了海报最后的,一行小字。
宋绿1971——2012
7月9 18:00世纪年华体育场我们陪你最后一程
“我知道,宋绿为什么必须死了。”林辰话音平静,但手指却忍不住轻轻发抖。
刑从连忽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海报上的时间:“只有宋绿死了,他的粉丝才会不顾一切地集结起来。”
“所以那些人的目的,根本就是宋绿成千上万的庞大的粉丝团!”
刑从连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让刑从连有些绝望,因为体育场追悼会已经开始了!
7
7月9日,晚7点,乌云满天,距离追悼结束还有2个小时。
正好赶到市郊体育场的刑从连,终于接到了王朝的电话。
王朝在电话里告诉刑从连,他查到,早在数年前,宋绿曾做过一个有关人寿保险的公益广告。
之所以称之为公益广告,是因为宋绿号召粉丝,在保险合同的受益人一栏上填上一家儿童基金组织,这是被称为隐形公益的著名计划。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究竟有多少宋绿的粉丝响应了偶像的号召,在人寿保险的受益人上,填上了一家儿童基金组织的名字。
更没有人知道的是,如果把宋绿所有粉丝的庞大的保额加起来,究竟有怎么样一笔天文巨款!
刑从连一把按掉王朝的电话,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他妈的,凶手的目标果然是想把宋绿的粉丝一网打尽!”
体育场周围的情形与两人前两次来时大不相同,场外也再没有欢乐的集市和笑靥如花的少女,短短一天时间,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悼念宋绿的粉丝,几乎已把体育场周围土地踏得坑坑洼洼。
没有拿到入场券进场悼念宋绿的粉丝们,自发在场外安静静坐。浩浩荡荡的静坐人群,几乎要将整座体育场包围起来。刑从连粗略估计了一下,场内外的人数加起来,或许已会超过十万人。
而更可怕的是,因为现场的静坐人群实在太过庞大,体育场的几个出入通道已被完全堵死,哪怕马上开始疏散人群,没有几个小时,根本无法将人流疏散干净,而一旦人流开始疏散,很难保证幕后黑手不会提前行动。
不知道对方行动的具体时间、具体方案,却惟独知道会有人对现场十万粉丝下手,局面太过危急,刑从连焦躁无比地同现场安保人员通着电话,连他也根本无法进入场中。
就在这时,林辰突然伸出手,拿过了刑从连的手机,将通话键轻轻按断。
面对刑从连不可置信的眼神,林辰将手指放在了嘴唇上,然后,他拉着刑从连,走人了体育场外安静地悼念人流里。他在人群里安静地盘腿坐下,并示意刑从连,也一道坐下。
“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你不是已经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了么?”林辰平静望着刑从连,“体育场内的安保,已开始检测建筑物,全市的精干警力正向这里火速奔来,像这样的现场,他们有成千上万种方法把我们杀死……”林辰轻轻说着,他的声音本来便清凉悦耳,此刻更有一种镇定人心的魔力。
“无论如何,我总相信我们死不了。”刑从连或许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焦躁的语气逐渐变得平缓起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更需要安静下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相信,宋绿会救这些人,现在看来,这些人中,也包括我们自己。”
“为什么这样说?”
“我不知道,可能我觉得,宋绿死得太过凄惨,狠绝至极,并未有任何解脱和喜悦之情,而在面对生死的抉择时,选择自杀并不意味着逃避。”
林辰的语气越来越宁静,成百上千的人群仿佛都渐渐隐去,只留下背后那栋巍峨耸立的建筑,“现在看来,可能早在数年前,宋绿便已被对方控制起来,在那样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直到他死前,他一定会觉察什么,无论如何,他总会留下一些讯息,可是,我们却从没有找到过那样的讯息。”
“会不会,其实宋绿一直在给我们传递讯息,他把钥匙放到了我们面前,我们却不知那把钥匙究竟有什么用?”
林辰看向刑从连的目光里,出现了惊艳和赞赏,但没等刑从连回味过来,或许是因为内心清明无比,他也不知怎么的,便突然看到了远方忽明忽暗的小黄灯。
体育场周围的配套设施依旧在完善过程中,有许多地方依旧在施工,但刑从连敏锐的意识到,那盏黄灯并不是普通工地的示警灯,而是燃气公司检修车特有的车灯,他很快掏出手机,这一次,林辰没有阻止他。
“给老子查燃气公司究竟在干什么,体育馆外围为什么会有燃气公司的检修车?”
电话那头的王朝显然没有刑从连那么镇定自若,他坐在高速行驶的警车上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片刻后,王朝的声音都在发抖:“头,燃气公司的运输调度系统里,并没有检修车去体育馆附近的出车记录!”
敲击声越来越急促,终于一切如同崩断的琴弦,所有声音在刹那间停止,“头,体育馆那片地方新安了天然气管道……”王朝的话里几乎都带了哭音,“昨天刚通了天然气,头,你撑住了,我们马上就到!”
刑从连平静地挂断电话,突然,远处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爆炸声波震耳欲聋。
一捧蓝色与淡红夹杂的火焰,在刑从连目光注视之处霎时腾起,窜入高空。火势顺着天然气管道很快蔓延开来,从远处看去,整片场馆都仿佛被修罗烈火包围。
刑从连望着由远及近熊熊燃烧的大火,却只是紧紧握住手机,平静得心跳都没有加快:“从一开始,凶手就喜欢玩欲盖弥彰的游戏,我打赌,这火只是我了让我们自乱阵脚,目的是为了制造现场的混乱。”
夜空之下,林辰也同样安静地注视着,不远处一辆汽车被地底而来的烈火烧得面目全非。
他如同观赏着一场烟火表演似的,观赏着愈演愈烈的火情,和在烈火包围下人流的动向。
悼念会现场因为突如其来的天然气爆炸,而陷入慌乱无措的境地。
场外原本静坐的男男女女开始相互推搡着四下逃窜,却正好让开了出入口的大门。
汹涌的人流不断推搡,而天燃气管道还在一声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谁也不知道,下一簇火苗将在何处燃起,费力挤出体育场的悼念人群,也被四周到处腾起的熊熊烈火而吓得无处躲藏。
现场哭喊声尖叫声乱作一团,但恰如刑从连所预料,熊熊燃烧的天燃气大火停在了体育场五十米远开外。
当初场馆的设计者极富先见之明,排人体育馆的天燃气管道走的并不对外开放的区域,冲天而起的火焰也不过是声势吓人而已。
“凶手需要用最有效率的手段,杀死最多的人,除了炸弹,我想不出别的方式,但唯一的问题是,炸弹被装在哪里?”刑从连问道。
“人群会选择去哪里逃亡避难,炸弹就装在哪里。”林辰终于开口,他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只冒出一个脑袋的地铁入口。
仿佛是为了同林辰的猜测相应正,远方的人群中,有人指着地铁站开始高呼着,地铁!地铁安全!
而更多的人,已开始纷纷涌入地铁。
刑从连忽然意识到,一旦疯狂的人群将地铁站填满,便是凶手引爆炸弹之时。
就在这时,刑从连接到电话,警队的人,都到了。
这次,王朝终于没有忘记给林辰配一部对讲机,林辰试了试话筒,然后忽然转身开始奔跑。
“你不要跟过来。”他朝着话筒,边跑边说,“去地铁里找到炸弹。”
刑从连暴怒不已:“你他妈又想去做狗屁孤胆英雄,给老子活着回来!”
正当王朝为这突然分道扬镳的两人迷惑不已之时,他忽然听到刑从连说:“如果是我策划了这场动乱,我一定很愿意在现场亲自观看。凶手就在这里,林辰去和他们拼命,在找死这一方面他经验丰富,但是我们也不能输啊。”
在那一瞬间,王朝仿佛看到了队长嘴角的冷笑。
体育场的楼道内拥挤无比,林辰踏着楼梯不断向上攀爬,终于,一扇被打开的铁门出现在了前方。
铁门上的锁链早已被剪断,“怎么样。”林辰忽然在门前停住脚步。
无线电那头的刑从连终于听到林辰的声音,他正带着手下,站在漆黑的铁轨里。在他面前,是一个制作精密的电子炸弹,炸弹上的倒计时,只剩下2分,又30秒。
“王朝说是最先进的定时炸弹,无法暴力拆除,但这种定时炸弹一定会配有改变设定的密码,还有两分半钟。”刑从连忍不住骂骂咧咧,“王朝这小子就是个霉蛋,狗屁技术专家,连个破炸弹都拆不了!”
林辰站在体育场的最顶部,耳边是刑从连惯有的沙哑嗓音,他望着他目之所及的最远处,在那里,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背影。
“你来了?”那个身影回过头,仿佛是对着虚空在说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Q先生。”
对面的身影缓缓向林辰走来,他边走边笑:“你在说什么。”
“逼死宋绿,想要以此汇集他的粉丝,以骗取那些无辜少女们死后的巨额保费。这样一个庞大的计划,制定计划的人,他需要精通心理学,有着庞大的人手和势力,里面的成员大多具有反社会人格,人命对他们来说就是儿戏。更重要的是,他们,了解我,而很不幸的是,我在前不久,刚得罪过这样一群人。”
“辰,你实在是太聪明,所以你现在来到这,是想与我叙旧么?噢,我或者低估了你的聪明程度,你已经找到了那枚炸弹?其实对我来说,最美的情景并不是瞬间血肉横飞,而是看着许多人在绝望中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然后,砰的一声。”
他向着林辰越走越近,近到林辰终于看清楚了Q先生脸上那枚可怖的面具,林辰抬起了手,Q也突然停住了脚步。
“噢,别这么激动,亲爱的。”望着黑洞洞的枪口,Q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其实,连我也不知道密码究竟是什么。”
“这样,才能保证最后的爆炸万无一失么?”林辰忽然笑了,那仿佛是终于放松的笑容,“宋绿是不是对你说过,只有他这个将死之人设下的密码,谁也无法猜到?”
“其实陷入圈套的人,是你,而他也只有毫无保留地死亡,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能被人听到。”
“还有一分钟。”刑从连在无线电那段提醒林辰废话少说。
“宋绿曾对你说,他的喉咙和玫瑰花,象征着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因为那是他最爱的一篇,可怜的夜莺几乎就是他自己的象征。可他一定没告诉你,那只青蛙象征着什么。”夜空下,林辰的目光比星光明亮。
“噢,是什么?”头戴面具的男子仿佛对林辰的问题极感兴趣。
“你或许知道青蛙王子的故事,但你一定不知道,在青蛙王子里有一个仆人,因为王子从巫婆的魔法力解脱,原本禁锢着仆人心脏的三根钢箍,跟着脱落了下来,所以,第一个数字,是3。”
面前男人头戴面具,林辰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到自己的推测正确与否,他只是自顾自说着,“宋绿每隔11个小时,都要发一条微博,靠着这一点。你通过李景天的手机微博,让我发现了有强迫症的宋绿的死。所以,第二和第三个数字,分别是1、1。
“你现在是否感觉到不对了,没错,宋绿在你的每一步计划里,都嵌入了一段密码。让我想想,微博过后,根据宋绿的计划,我们将要发现的,是他在临死时写下的&,任何人看到&,第一反应就是它好像是在键盘7的上面。”
头戴面具的男人开始放声大笑,他凄厉的笑声在体育场最高处不断环绕,仿佛要撕裂整片天空:“还有最后两个数字呢,宋绿已经死了,他还能告诉你什么!”
这下,露出笑容的人,换做了林辰:“宋绿是死了,可你忘记了,他临死的时候,说了什么。”
林辰微微仰着头,仿佛是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寻找月光的影子。
他说。
“有人说,我总能一直唱下去,这也是我活着的原因,实际上,如果我有一天再也不能唱歌了,也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他死的那一天。
是7月6号。
林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耳旁传来了炸弹解除时特有的“滴”的轻响。
望着远处几欲贯穿天地的烈火,林辰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来。
如果世界毁灭于三声巨响,而屋外,终将传来第四记敲门声。
宋绿。
你的声音,全世界都会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