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全文阅读_作者:大袖遮天
过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又开始刮风。灰尘扑头盖脑地朝脸上扑过来,风镜上很快糊了厚厚一层,视线几乎完全被阻挡。
风刚起来的时候,检测器便发出了呜呜的哀鸣,李诺和唐勇飞快地将铁锨扛在肩上,转身就往院子里冲。
即便如此,还是很快就被灰尘遮挡了视线,眼前一片模糊,只能依靠检测器的鸣叫辨别方向。
灰尘如雨般落在身上,随着呼吸进入肺部。李诺抓起氧气罩罩在脸上,一边咳嗽,一边拽着唐勇。
他听见唐勇在剧烈地咳嗽,忍不住暗自咒骂了一声——出来之前,唐勇测试过天气情况,确定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不会起风,为了表示对自己测试结果的信心,他坚持不带氧气简便跑了出来。
现在,大量的灰尘正疯狂地被吸入他的肺部,这比呛水更加要命。
李诺很快便感觉到唐勇的身体变得瘫软了0他没尝试把自己的面罩递给唐勇,这事已经有过教训了,上次有个人这么做了之后,还来不及将面罩为另一个人戴上,灰尘就填满了他的肺部。他只是蹲下身,将唐勇放到自己肩膀上。
现在风镜已经完全被灰尘糊住,眼前漆黑一片。
他能感觉到灰尘已经在脚底下堆积起来,刚刚被他们清理出来的路径又被灰尘淹没了,他踉跄着往前走,一不小心走出了路的边缘,灰尘一下子陷到了大腿根,他连忙把自己拔出来,又爬到路上,小心翼翼地快速移动着。
仿佛走了很久,但实际上也许不到一分钟,他感觉到脚底下那些软绵绵的灰尘忽然消失了。
风依然猛烈地吹着,将他身上和风镜上的灰尘一层层揭去。透过风镜,他看见天空和四周变成了深灰色,密集的灰尘聚拢在他们周围,他们被密封在其中。
他摘下面罩套在唐勇的鼻子上,吐了几口黑色的唾沫,扛着他往里飞奔。
许愿已经将大门打开,等他一进去,就立即关上了门,将大风挡在门外。他将唐勇放到地面上,许愿已经准备好透皮注射器,整整两针筒的纳米清理液直接注射进唐勇的肺部,接下来就是等待。
两分钟后,唐勇恢复了呼吸,他们松了一口气。
“什么情况?”唐勇剧烈咳嗽了好一阵,慢慢从地上坐起来问道。
“天气非常好。”李诺没好气地道。
唐勇讪讪一笑,爬起来趴到窗边往外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是这样……幸好有磁力保护罩。”
“拿到东西了没有?”许愿这时候才问。
李诺和唐勇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我们接下来就只能等死了。”许愿把最后几瓶营养剂拿出来摆在桌上,冷酷地道。
看到吃的,李诺和唐勇肚子都咕噜响了起来,但他们只是咽了口唾沫,并没有动手。李诺将目光从营养剂上移开,拿起笔记本起身,准备到地下室最后调整一次时光机——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先吃点东西吧,”许愿说,“说不定下一秒钟,怪物就会把我们吃了。”
“怪物”这个词让李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转过身在桌边坐下,许愿将小半瓶营养剂挤出来,分别在三个一次性纸杯里倒上小半杯。唐勇拿起纸杯,几下就把营养剂喝光了,并且伸出舌头舔着杯壁上残余的汁液。许愿和李诺慢慢地品味着。
营养剂的味道并不鲜美,像是变质的牛肉,带着福尔马林的气息,但在两顿没吃的人面前,这也变成了绝顶的美味。小半杯液体很快喝光了,李诺把杯子舔干净放下,起身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空气中没有那股灰尘的味道,这是他一个人的地盘,走进那道门,站在平台上,楼梯盘旋向下,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他吸了一口气,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往底部走去。
从门关上的那一刻起,他又习惯性地陷入了沉思。
位于地下室底部的巨大机器已经不需要他用太多的脑力去考虑,剩下的只是手工活。
他一个人的脚步在楼梯上空荡荡地响着,在硕大的空间发出渐渐消逝的回声。他想起当初的盛况,这里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科学家,他们是这个行业的精英,从全世界各地集中到这里,就是为了这台机器。现在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在地下室底部,那台机器的旁边,双层真空玻璃相框里镶嵌着一张残破的纸,他闭上眼睛都能想起那张纸的模样:普通的A4打印纸,已经被火烧得只剩下几小块,上面残余着少数文字。这不是原型,只是个拙劣的仿制品,原型已经消失了。
那是2008年,4年之前发生的事。
作为物理学家,他没有机会参与那次发掘,实际上他根本不关心那件事。两千年前的一座墓葬被开发出来,在考古大热的当代,完全不是一件新奇的事。
参加发掘的是许愿,那本来只是一件偶尔的小事,后来变成了全世界的大事。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在乎那座新发现的墓穴——发现者是几名建筑工地的工人,挖掘机挖出了一些古代的瓷器碎片,他们把这些碎片交了上去。这只是一些普通的粗瓷,在考古上意义不大,但也不能不去看看,这个任务便落到了刚刚毕业的许愿头上。
许愿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粗糙的墓穴,几乎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土坑,坑里埋着一具男性骷髅,外面包裹着一层朽烂的衣物。许愿秉持着一贯认真仔细的态度,将整个墓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除了一些没有什么价值的粗瓷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其余的东西。她有几分失望,吩咐两个工人将那具骷髅搬到她的车里。
骷髅运上来的时候,一件东西从那骷髅身上掉了出来。那东西本来裹在骷髅的腹部,黑乎乎的,许愿以为那是衣物的一部分,掉下来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皮质的小口袋,袋口用拉绳锁紧。
许愿伸手想把拉绳打开,又停了下来。她有一种直觉:这口袋里装着的东西非常重要。她小心地把口袋放到采集箱子里,将那具骷髅在车尾箱里固定好,又检查了一遍墓穴和附近的地方,这才离开了工地。
回到考古所,许愿将那具骷髅交给考古人类学教授费兵,自己回到实验室,把那些粗瓷器和墓穴底部的泥土交给几个实习生,让他们检测年份。
她自己拿着那个皮质口袋,在高精度摄像镜头下,将袋口的拉绳拉开。几个在实验室里休息的考古学教授围在她身边,好奇地等着看里头会出来什么东西。
他们都认为这可能和古代的巫术有关,袋子里最可能装着的是一堆零碎的兽骨,或者一些形状奇怪的石头。
袋子里倒出来的是一堆纸屑。
大部分纸屑都已经变成了灰黑,这仿佛是从一场火灾里抢救出来的。
许愿戴上手套,小心地从纸屑灰中搜捡出成形的小片。第一张纸片捡出来之后,教授们轻松的神情消失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声——尽管没有经过专业的鉴定,但仅仅凭肉眼也可以看出,这种造纸工艺是古代不具备的。而纸上的字迹更加令人吃惊,那是几个清晰的小字:“怪兽……无父无母……”,缺损的地方被烧成了小洞。
令人吃惊的不是这些字的内容,而是它们的形态和质地:它们是非常标准的正楷简体字,很明显是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
如果这是一个现代人,而他又躺在一个分明属于古代的墓穴里,事情就变得很有意思了。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两个教授陪着许愿继续检查这堆纸屑,一个教授把皮袋和纸灰拿去做彻底化验。
很快,检查结果出来了,经过鉴定,瓷器和泥土都有两千年左右的历史,这些泥土是许愿从墓穴的底部、顶部和侧部分别取出,这表示这座墓穴的年代也有两千年左右。泥土内空气采样和化学检测也表明,这座墓穴已经被封存了两千年,从未被打开过。
被封存了两千年的墓穴,这个现代人是如何进去的?
检查皮袋和纸灰的教授确定,皮袋的内部贴着一层高密度塑胶膜,在现代这当然是很常见的东西,但根据降解分析结果,这层塑胶膜显然已经存在了两千年。而那些纸灰的同位素检测也显示,它们是两千年前的纸灰。
与此矛盾的是,那些纸张是不折不扣的现代标准A4打印纸,打印用的油墨是激光打印机标准用墨,他们还在进一步查这种油墨和纸张的种类,但最重要的是:它们也的确存在了两千年。
人类学检测的结果也很令人崩溃:墓穴里的骷髅,从人类学形态上来说,是完全现代人的形态,年龄大约30岁,健康男性,应该是死于外伤,最重要的是,尸骨确实也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
综合起来的结论就是:一个现代人,带着属于现代的少量物品,在古代的墓穴里躺了两千年。
这个结论第一时间让人想到了时间旅行。
关于时间旅行的构想从未停息,2008年的时候,有很多个研究机构宣称自己制造出了时光机,但验证的结果很令人失望:他们只能做到分子级别的传送。
一只做试验的老鼠进入时光机,两天后人们在对应的装置中收获了它的分子碎片。
与此同时,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不容忽视,很多科学家认为,时光旅行会破坏时空的稳定性,最终造成宇宙的毁灭。这种反对的论调导致时光机的研究一度中止,2008年的第二季度,所有的时光机研究都暂时被禁止。
直到这座被称作“时光幽灵”的墓穴被发现。
那些纸张碎片上能够拼凑出来的字迹不多,除了“怪兽……无父无母”之外,还有“世界末日”、“怪兽……吞噬……”、“2012年7月12日……”、“20……年9月……”、“2014年3月7日……”这些字样,其余的都是纸灰。
这其中提到了“世界末日”,而且还提到了2012年,这个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年,这一切与现代人穿越时光回到过去这一事实联系起来,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2012年世界末日真的降临了,在那个时候,为了挽救世界,至少有一个现代人回到了过去。
但为什么是回到古代而不是稍前一些的时代呢?
时光机的专家们解释说,或许是因为没有接收点——每当时光机开启一个虫洞,在相对应的位置,必须有另一台时光机开启进行接收,否则虫洞的终点将漂浮在漫长的时光中,等待某种机会随机打开。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事先约定好,由两个不同时间点的时光机,同时运行进行虫洞对接,人类是无法通过一台时光机,单向定位自己要到达的时间点的。
这就是为什么那个“时光幽灵”最终回到了古代。
他或许曾经随身携带着,关于世界末日的信息想要警醒后来者,但这些被打印在A4纸上的信息,因为一场大火只剩下断章残篇。
不管怎么样,事情与世界末日有关,这就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科学家们推测,“时光幽灵”一定是2008年以后回到过去的,因为在此之前真正能够传送人类的时光机还没有制造出来。
“2014”这个年份的出现让人感到少许安慰,如果事情是2012年发生的,那么至少在两年内地球并没有毁灭,否则就不会有关于这个年份的任何信息。
他们对这几个日子所代表的种种含义做出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这应该是虫洞开启或者接收的时间点。是接收点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开启时间点并不需要特别的限制,而接收点,则必须在确知有某台时间机器开启虫洞,到该时间点的前提下才有意义。
他们认为,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时光幽灵”通过时间机回到过去的目的,并不是通过他所携带的信息,提示人们如何预防末日来临,而是要告诉人们正确开肩时光机的时间点,以创造完整的虫洞连接,以精确定位其他人——他们称这些真正肩负末日信息的人为“时光使者”——回到过去的时间,这些回到正确时间的人们所携带的信息,才是真正有效的、能够预防或者对抗世界末日的信息。
如果这真的是“时光幽灵”的目的,那么这个计划显然非常冒险,因为在没有接收点的情况下,“时光幽灵”很可能回到更久远的过去,导致信息完全湮没,也可能去往未来,而失去时间旅行的意义。
因此他们进一步推测:也许不只一个“时光幽灵”。不管有多少个“时光幽灵”,他们的目的应该都是一样的:告知人们正确的时间点。
实际上,未来人们对拯救地球能够做的事情并不多,如果造成世界末日来临的所有条件,都形成于时间机器完成之前,这种预先的提醒就没有太大意义,除非未来的人们,已经想好了对应的方法……
无论如何,可以乐观地认为,未来的人比现代人掌握更多信息,他们应该不会做无用功。
剩下的事情就变成了全世界时光机器研究者的任务。
时光机器热火朝天的研究持续了两年,到2010年的时候,各地开始出现末日的征兆,预言中的“怪兽”出现了,全球几十个时光研究所先后被摧毁,最后只剩下李诺手里这一台。
今天是2012年7月12日,是预言上的第一个日期。依照预先的设定,时光机应该在这一天开启,好迎接来自未来的“时光使者”。
但问题在于,在“怪兽”的袭扰下,李诺的同事们都已经遇难了,几个月来他独自一个人面对这台未完成的机器,即使到现在,将最后的组件拼装完成,软件进行完最后一次测试,开始进行数据初始化的时候,李诺依然不确定这是否是一台合格的时光机。
但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实际上他应该在7月12日凌晨的时候开启这台机器,但那时候软件测试还没有完成,拖到现在,也许已经错过了和“时光使者”虫洞对接的机会,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等到9月,或者是接下来两年的9月,那样也许就错过了最后拯救地球的机会。
数据初始化完毕,他闭了一下眼睛。四周安静得可怕,这样一个关乎全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件,没有想象中的各方监督,只有他一个人,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按下按钮。
和往常按过的无数按钮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心跳更平稳。他有一种豁出去了的平静。
屏幕上的数字疯狂闪烁着,两分钟后,机器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下来。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刚刚诞生的时光机崩溃了。
许愿坐在电脑前继续搜索关于“时光幽灵”的线索。
时光幽灵无疑是属于未来的人,这个未来可能是在任何时候,但如果2012年真的是传说中的末日年的话,那么时光幽灵,就不可能会出现得比2014年更晚——2014是纸片上所能看到的最晚日期,如果时光幽灵穿越时光的日期,距离现在非常遥远,那么只能说,世界并没有在2012年开始的末日之旅中毁灭,那么时光幽灵也就失去了来警示世人的意义。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也许从2010年开始爆发、到2012年到达盛极的这场可怕灾难,最终并不会导致世界毁灭,而只是在遥远未来导致世界最终走向毁灭的一个要素……
如果是这样,在当代世界里寻找“时光幽灵”就变得毫无意义。
作为“时光幽灵”的第一发现者,许愿只能假设时光幽灵和自己是同时代的人,这样她才能为这场拯救世界的行动,提供自己的绵薄之力。
“别搜了,”唐勇在身后翻着一本杂志,“要是能够搜到,4年前早就搜到了。”
许愿的手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敲击。
唐勇说的其实是对的。
自从4年前发现了“时光幽灵”之后,在同时代的人中寻找他的行动就已经展开。
这是一场耗时耗力规模庞大的筛选活动。
首先确定了“时光幽灵”是亚洲人种,再根据骨骼和残余头发中的微量元素,估测生前的饮食结构,将他定位中国内陆地区的人,但也不排除台湾、新加坡、日本和香港等地区的可能性。
筛选就在这些地区大规模展开。这几乎是一次又一次的人口普查,每次总有漏网之鱼,你不可能将人海中所有的人都打捞干净,4年的搜查结果,没有一个男人的DNA和“时光幽灵”相符合,甚至连亲属关系也找不到。
随着怪兽开始出现,末日的征兆越来越明显,人们也越来越侥幸地相信:时光幽灵不属于这个时代。这或许是人们对抗这个恐惧时代的唯一安慰。
“但是,如果他不属于这个时代……”许愿终于停了下来,将转椅转向唐勇,“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办法来对付现在的局面呢?”
“时光机。”唐勇说,“可能时光机会送来一位时光使者,来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时光幽灵并不是要拯救末日,而是帮我们度过难关。”
许愿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依靠现在的技术,要对抗正在吞噬世界的怪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世界没有因此而毁灭的唯一可能,就是真的有来自未来的时光使者。
“风什么时候会停止?”许愿问。
“不知道。”唐勇说,“现在天气不是由我说了算,它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许愿皱起眉头看着他,他无奈道,“这是在破碎的空间里,我们那个正常运行空间的气象规律完全不起作用。”
他们不再说话。
“破碎空间”这几个字让每个人心头都不好受。
隔着厚厚的玻璃,仿佛也能听到狂风的呼啸,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形成一个封闭空间,食物已经快用完了,水、电和通讯虽然还没有断绝,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遭怪兽的袭击。
想到这里,唐勇连忙拧开水龙头,想先接点水应急。
水龙头里一滴水也没有。
“停水了。”他抬起头对许愿说。
“可能是管道被吞噬了。”许愿拿起桌上的电话,电话里没有回音。“电话也断了。”她说。
他们等待着。
水、电和通讯电缆的管道都埋得很近,如果那是一个小型怪兽的话,在水和通讯断绝的情况下,电力还有可能保持,但怪兽们通常都很大……现在电力还存在,已经是个奇迹。
可能这个怪兽只是一个很小的薄片……唐勇和许愿刚刚冒出这个侥幸的想法,眼前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照理说在停电之后,备用发电机会立即启动。但是灯并没有亮起,这说明备用发电机也被吞噬了。
备用发电机深埋在距离研究所500米外的地下,距离地面大概有100米,看来这次怪兽深入到了地底。
这不是怪兽第一次深入地底了。最深入的那次,怪兽激发了活火山,整整一座城的人都被埋在了火山灰下。而做到这些,可能只是菜刀那么厚的一小只怪兽就足够了。
想到怪兽现在距离自己只有500米,甚至可能更近,唐勇的额头冒汗了。他想看看许愿是什么表情,但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一点光也没有,沙尘暴将一切都遮住了。
“许愿?”他喊了一声。
“我在这。”许愿伸出冰冷干燥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掌,“别紧张。如果时光幽灵带来的纸片上的日期表示的是时光使者将临的日子,那今天就是这么个日子。这里有全世界最后一台时光机,如果未来没有改变,那么研究所应该不会被怪兽袭击。”
“但如果那日期有别的含义呢?”唐勇说,“如果今天并不是虫洞对接的日子,如果能够形成时间旅行的时光机并不是在今天完成的呢?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李诺说过今天就能启动时光机——如果那日期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解释时光机恰好在今天最后完成?难道只是巧合?”
唐勇仍旧在拼命寻找着怪兽袭击的可能,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自己的话,但嘴里不停地说着,耳边听到许愿的声音,能让他不那么害怕。
这黑暗让他恐惧,而让他更恐惧的是怪兽随时可能出现。
沙尘暴形成的包围圈依旧完好无损,没有一点光透进来,这说明怪兽并不是从上空来袭,如果它真的要袭击研究所,很可能就从地底直接冒出来。他摸索着爬上桌子,将许愿也拉上来,以免双腿被突然冒出的怪兽切成两半。
“我一直在等着这天,”沉默了半晌,许愿忽然道,“从怪兽第一天出现的那天起,我就在想,什么时候会轮到我。”
“我没想过。”唐勇说,“我总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这就是你幸运的地方。”许愿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像一朵黑色的玫瑰在黯淡的光线中展开,渐渐地眉目变得清晰。
庸勇出神地看着她,那笑容却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颤抖着的恐惧感。
“光!”许愿短促地尖叫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
唐勇醒悟过来,也跟着望去。
窗外,那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密封圈被撕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口子,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明亮的阳光从那篮球大小的口子中漏进来。
经历过黑暗之后再次看见阳光,仿佛又看见了希望。然而这道意外的窗口背后所隐藏的含义,让唐勇浑身冰冷。
他看见黑色的沙尘迅速消失,仿佛被橡皮擦飞快擦去的铅笔图案,撕裂的窗口越来越大,光线越来越明亮,很快,窗口朝向的那个方位,已经完全看不见尘沙——不仅仅是漂浮在天空的尘沙消失了,曾经在地面上堆积数米之厚如同积雪的尘沙,也都消失不见,地面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深坑,炽烈的光线投注在坑中,显现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它来了。”唐勇嘴唇颤抖着,回头看了一眼许愿。
许愿紧抿着双唇,嘴唇干燥发白,目光一霎不霎地盯着窗外。
地面上继续出现深坑,如同一串巨大的脚印,逐步靠近了研究所大楼。研究所的院墙消失了,院子里的两辆汽车和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一件件消失,那看不见的大嘴正在贪婪吞噬。
终于近了,挂在窗前的研究所旗帜凭空消失了一半,接着是另一半。
许愿和唐勇不约而同地跳下桌子往后退去。
他们刚刚跳下桌,那张桌子便消失了一半。
屋内的物件次第消失,地面上裸露出巨大的豁口。
唐勇将许愿推向门口,自己转身往地下室跑:“你快跑,我去找李诺。”
许愿一把拽住他,绷紧的嘴角吐出几个冰冷的字:“来不及了。”
唐勇不明所以,顺着她紧张的眼神往下看——在地下室的门前出现了一道两米来长的豁口,狂烈的风正从那里涌出。豁口还在继续扩大,从前方和后方朝他们逼近。真的来不及了,没办法靠近地下室。
他绝望地喊了一声:“李诺,快跑!”便拉着许愿跑出大门。
幸好楼梯还在,他们顺着楼梯飞快地往下跑。在他们头顶,天花板和楼梯迅速消失,他们感觉到风和阳光,没多久就跑到地面上,一把跳进了一个深坑里。
怪兽一般不会两次经过同一个地方。
如果说这几年的灾难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那就是关于怪兽行动的规律,它们从来不走重复的路,这或许是因为它们的杀伤力太强,所到之处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不值得它们再次吞噬。然而,谁知道这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依照怪兽吞噬的速度,很快就能将整个地球游走一周,那么接下来,怪兽也许会考虑重新扫荡它曾经走过的地方。
地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蛋糕,怪兽一层一层地吞吃着,先吃掉最外面一层,然后继续下一层……
他们在深坑里趴了许久,眼看着研究所消失了一半,正往另一半吞去,那吞噬之势却忽然停止了。
他们等了好几分钟,吞噬并没有继续。
“它走了?”唐勇迟疑地问。
许愿仰头望着研究所,慢慢站直了身子。
时光机崩溃似乎造成了电路的损坏,地下室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李诺等了几分钟,备用发电机并没有送来光明。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在黑暗中摒住呼吸仔细听,但地下室的门太厚了,听不见任何声音。
再厚的门也挡不住怪兽的侵袭。如果怪兽真的来了,躲在地下室也没用。他很快下定了决心,飞快地跑上楼梯,打开门。
门外是一个残破的世界,熟悉的楼房变成了废墟,地面上到处都是巨大的裂口,墙壁摇摇欲坠,屋内的东西几乎消失殆尽,许愿和唐勇不见踪影。怪兽将他们吃了吗?怪兽还在吗?他站在门口,眼看着一块地板从另一端慢慢消失,逐渐靠近了自己的脚边。
2010年的时候,怪兽第一次来袭,并没有引起人们的警惕。
新闻报道说英国郊区的一栋古老城堡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周围的植物和配套设施也随之消失,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深坑和裂缝。这是和怪兽有关的第一次报道。
那时候人们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很多人将这事和恐怖袭击联系在一起。但后来,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人们开始寻找这之间的联系。
像李诺这样的科学家,很自然地将事情和“时光幽灵”联系起来,但那时候他还没想到这就是末日的开始。
他甚至和许多年轻科学家一起,报名参加猎捕怪兽的小组,当然没获得通过,在那个时候,和怪兽相比,与世界末日密切联系的时光机显得更加重要。
猎捕怪兽的多个小组,在世界各地展开了行动。此时,怪兽的行动已经非常频繁,经常有人报告说自己的家人或者什么东西消失了。
猎捕小组从来无法揣摩怪兽的行踪,它的方向没有规律,而且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模样——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那就是末日怪兽,只是称之为“消失事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知道消失事件是如何发生的,从来没有一个目睹事件发生的人能够活下来,他们都跟着其他东西一起消失了。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怪兽还不够成熟,它的行为相对比较谨慎。
在那个阶段,猎捕小组的任务基本上就是清扫消失事件的现场,想寻找事件发生的蛛丝马迹—那个时候,猎捕小组也不叫猎捕小组,而统称为“消失事件特别行动组”。当然他们什么也没得到。
后来是怪兽自己显露了行踪。它第一次留下了活口。李诺亲眼目睹了它的威力。
那是在南部一座熙熙攘攘的观光小城,李诺在那里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
当时是傍晚,夕阳红得十分耀眼,他从婚宴上离开,和几个同学在石板路面上散步,看着身边络绎不绝的游客,随手翻看路边出售的本地特产。人虽然多,但却显得非常宁静,小城古老的风味融入了空气里,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放松的神情。
这个时候没有人想到“消失事件”,因为没有目击者和现场视频,消失事件看起来只是有些诡异,还并不那么恐怖,仿佛离人们的生活很远。
噩梦从下一秒开始。
当时,李诺正侧着头和一个同学说话。
那是一个个头高大的同学,李诺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正在向李诺指出远方一座具有独特风味的建筑,他那高大的身体挡在李诺面前,使李诺只能见到那建筑顶上的一只兽头。但很快,他发现自己能看到一大段屋檐,那同学似乎突然矮了下去。他觉得那同学变得十分古怪,似乎正在不断地缩小。
紧接着,他发现那同学的头不见了,而头以下的部位也在迅速消失,先是肩膀,再接着是腰。
他来不及惊讶甚至恐惧,只是带着一种做梦的感觉凝视着,四周是无数人的尖叫声,那同学就在他面前迅速而无声地从头到脚消失了,仿佛是画布上的某个形像,被橡皮擦一下一下擦去,没有挣扎,好像也感觉不到那同学有什么痛苦,一切都进行得十分安静。
这种安静与四周的喧闹形成如此巨大的对比,当一切结束之厚,李诺愕然地望了望其他人。他想问问其他的同学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却找不到另外几个同学了。
此时他才发现,只是这么一个瞬间,小城的街头便变得异常混乱,到处都是尖叫狂奔的人。
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特效电影,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街边许多建筑消失了,还有不少建筑变成了一半,正在迅速消失中。
地面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不时有人从面前飞快地消失。
有人在逃跑的过程中,仿佛跑进了一个看不见的空间,前半截身子消失了,后半截身子还在奔跑,接着也进入了那看不见的空间,再也看不见了。
人们形成一股股乱流,互相拥挤、推搡、碰撞。事物的消失没有规律可循,像是有许多看不见的怪物,将这些人、建筑、车辆和其他的一切,一口一口地吞吃,如同吞吃可口的蛋糕。
李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奔跑尖叫,他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告诉他:这是做梦。
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已经超出了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但他训练有素的头脑很快将眼前的一切和世界各地的消失事件联系起来,进而联想到了时光幽灵在纸片中提到的“怪兽”——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怪兽,恐怕就是眼前这正在吞噬这一切的无形之物了。
对于怪兽的形状曾经有各种想象,而这无法看见无法感觉的吞噬者。以其无形超越了一切有形,带来了无法阻挡无法抵抗的恐惧。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调到摄像模式,举起来,想将这一切拍摄下来。
然而,刚刚举起来,手机便在指尖消失了,只剩下捏在手里的一个角。接着,在他左边的一个人失去了头颅。他无法感知那怪兽,但凭推断,显然有一只怪兽刚从他身边掠过,吞吃了他的手机,又正在吞吃着他身边的人。
他站在原地等待着,等着自己被吞吃,但怪兽没有碰他。
那座城市在几十分钟内被吞吃殆尽。他始终站在原地,作为这一切的唯一见证人。
他亲眼看到一座城市,连同里头的人和物,被怪兽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吞噬,而他始终感知不到那怪兽的存在。
曾经的城市很快变成了废墟,地面变成了数十米深的大坑,只有他站立的这一小块地方,保持着一根水泥圆柱,他就站在柱子的顶端。
四周如此荒凉,他过了很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那以后怪兽出现得非常频繁,它们有时候是大规模掠食,有时候只是匆匆经过。
它们的体型仿佛也有大有小,大的时候一口就能吞掉一座城,小的时候只是让一只矿泉水瓶盖消失。它们切割、吞噬,李诺曾经亲眼目睹了几十次它们出现的场景,每一次他都是幸存的那一个。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怪兽肆虐的过程。恐慌迅速在全球蔓延,末日的气氛很快笼罩在地球每一寸土地上。时光机的研制已经迫在眉睫,所有的时光研究所都加速了他们的进程,科学家们夜以继日地奋斗着。
怪兽仿佛知道人们在做什么。
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一个又一个时光研究所被怪兽摧毁。
最后只剩下了李诺所在的这家研究所。他清楚地记得当怪兽来临时的情景。
怪兽来得非常诡异。
在封闭的地下室里,所有的人都在为时光机的最后一部分忙碌着,带着兴奋而期待的心情。
人们想到了怪兽可能会来攻击。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怪兽是一种无意识的生物,然而,从它第一次留下活口开始,它的攻击就变得更有针对性。它在无差别吞噬物体的时候,对于那些试图观察、监测、研究它的人或者物体,会吞噬得更加迅速。
至今为止,除了李诺,没有一个尝试着将它肆虐过程拍下来、或者尝试探测它的能量和磁场等情况的人们活下来,他们都连同他们的设备一切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时光研究所一个接一个地毁灭,似乎也表明怪兽能够明白哪些事物是对它有害的。
在最后一个时光研究所里,当时光机的研究接近尾声时,每个人都做好了怪兽随时来袭的准备。
这样古怪莫测的怪兽,人类在它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时光幽灵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这至少说明,怪兽并没有将所有的时光机都摧毁,也许他们手里的这一台,就是地球的希望之星。
怪兽来袭时毫无征兆,李诺听见身后的同事赵娜轻轻喊了一声:“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他们看见地上出现了一道食指长的狭窄缝隙,那缝隙出现在李娜两脚中央,接着,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从那缝隙中飞出,李娜整个人就以这缝隙为中线被剖成了两半。
没有鲜血,断面也看不到内脏,就像李诺曾经无数次看到过的一样,李娜身体的断面呈现出无尽的虚空,从断面看过去,仿佛李娜已经不存在了,但换个角度,还能分明地看到她被竖直剖为两半站立着,每一半脸庞的表情都很平静,眼珠仍旧在转动,带着几分惊讶。
他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听不见她的声音,但能从她嘴唇的动作读出她说的话:“怪兽来了,我们快跑。”他发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切割了。
一瞬间之后,李娜便消失了。
怪兽从容不迫地消灭了地下室所有的工作人员,却没碰里面的机器。最后,一切都停止了,只剩下李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同事们都消失了,地面上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那怪兽仿佛已经从这缝隙离去了。
为什么每次幸存的都是我?
这个问题李诺问过自己无数次。他无数次幸存这件事,也引起了人们的浓厚兴趣。他们将他查了个底朝天,想看出怪兽对他格外开恩的原因,但毫无结果。
他们得出的唯一结论是:已经发生的事不可改变。既然时光幽灵的尸骨已经被他们发现,那么时光幽灵从未来回到过去这件事就成为定局,这意味着必然有一台时光机幸存下来。
要有时光机存在,首先要有相应的科学家存在。即便是怪兽也无法改变这个已经形成的事实,李诺以及他将要最后完成的时光机,就是时光幽灵最终使用的那台机器,这几乎已经是全世界的共识。
他在科学界的地位,陡然变得异常重要,甚至被人为地赋予了救世主的光环。
许多科学家陆续赶来,想要补充他所在的研究所的人员损失。每个人都想参与救世机器的制造。但所有前来增援的科学家们,都在半路上消失了。
怪兽不想让其他人参与此事,除了李诺一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实了。
于是时光机研制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一个人头上。
另外两个合作伙伴是许愿和唐勇,他们也是无数次怪兽经过多次幸存的超级幸运者。
这样的幸运者全世界只有他们三个,而许愿恰好又是时光幽灵的第一发现者。
每个人都相信,他们三个身上肩负着命中注定的任务。
在末日来临之际,神学和科学逐渐混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宗教的色彩看待他们。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予他们人力上的帮助,在怪兽的阻拦下,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
几个星期前,他们又一次出外补充必须的生活物资。每一次出去,都会发现世界和以往不同。
地球越来越像个废墟,到处都变得狂阔而荒凉,所有的凸起物都从地面上消失了,布满深坑的地面从脚边延伸到天边。
有时,他们连续开上几个小时的车,也找不到一处有人类存在气息的地方。神奇的是,通往研究所的水电和通讯管道始终没有受到破坏。
他们后来积累了经验,每次出行都预先和指挥所联系,获得确定的路线,以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补给点。
指挥所转发过来的全球形势非常严峻,地球已经被毁掉了一半。
怪兽现在不仅仅吞噬人类和人类的产物,也开始吞噬山川河流,这对环境的破坏异常巨大,再这么下去,即便怪兽消失,地球也会毁于失控的环境。
这情况令李诺他们非常焦急,但他们除了更努力地工作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他们被无边无际的荒野隔绝在这小小的研究所里,每个人都感到孤独。而李诺尤其孤独,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必须独自待在地下室里对付那台时光机。
许愿分析时光幽灵的信息,唐勇负责监控天气状况,实际上他们的工作不是非得在这儿完成,但李诺需要有人陪伴,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李诺从令人窒息的孤独感中拯救出来。
几个星期前的那次补充物资,他们遭遇了前所未见的情况。
出发之前,和指挥所的联系中断了,他们判断指挥所已经被摧毁。好在还有网络,通过网络,他们很快联系上了其他部门。有人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可行的补给路线。
顺着这条路,他们很快看到了零星的建筑,但不等他们靠近,那些建筑都消失了。
接着,沙尘暴疯狂来袭,他们和沙尘暴赛跑。每当快要被沙尘暴吞噬的时候,一部分沙尘暴就凭空消失了,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怪兽在暗中帮助他们。
这让他们不禁再次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怪兽偏偏对他们情有独钟?
但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最大的一波沙尘暴袭来,车子陷在了尘沙之中,他们跳下车,飞快地跑进了研究所的磁力保护罩范围。
磁力保护罩将沙尘暴隔绝在外,但车子连同沿途捡来的零星食物,都被埋在了厚厚的尘沙之下。
他们等了几天,食物即将告罄。唐勇检测到今天下午3点到4点之间有一段无风的空隙。他们趁着这空隙跑出去,想把被埋的车子挖出来,取出里面的食物,还没挖几下,风又起来了,他们差点被埋在尘沙底下。
现在,刚刚从地下室钻出来,他又一次和怪兽面对面的遇上了。许愿和唐勇不见了,也许他们的运气到此为止。那么自己呢?自己终于要被吞噬了?
但时光幽灵还没有回到过去,时光机只启动了不到两分钟便损坏了,难道命运真的要改写吗?
他站在地下室门口,望着逐渐蔓延过来的怪兽吞噬痕迹,一动也不动。
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吞噬停止了。
他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什么人从地下室走了上来。现在还有什么事会令他吃惊呢?密封的地下室本来应该是空无一人的。他转过身,面对那个人。
“李诺。”那个人看着他,笑了笑。
许愿和唐勇站在怪兽留下的坑里,吃惊地看着李诺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从倾颓的楼梯上走下来。
许愿、唐勇和李诺,应该是这方圆千里之内唯一的人类。有任何陌生人靠近研究所,或者出现在研究所内部,探测器都会发出警告。
这个男人从何而来?
他们探询地望着李诺,又望望那男人。
“我什么也不知道,”李诺说,“他说我们要快点离开研究所,研究所就要塌了。”
他们看着那男人。
那是一个瘦高黝黑的男人,眼睛黑白分明。他有些局促地看看他们三个,点点头:“我来不及说更多……”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轰然一声巨响,只剩半边的研究所楼房终于倒塌了。
“真的塌了……”男人喃喃道,“这点毕竟还是没变……”
“你是从什么时间过来的?”李诺问。
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密封的地下室里,就像那怪兽一样凭空出现,而他显然不具备怪兽那样特殊的体质,那么只能有一个解释:时光机在损坏之前曾经开启过两分钟,也许对时光旅行来说,两分钟已经足够形成虫洞对接。
“2012年9月25日,”男人说,“你亲自操纵时光机将我送回来——你好,我叫莫辛。”
男人伸出手,和他们分别握了握。和许愿握手的时间格外长,他显得有些激动,牢牢盯着许愿看了许久,让他们都感到奇怪。
“你认识我?”许愿疑惑地问。
莫辛点点头:“是的……”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垂下眼帘片刻,苦笑一下,“上一次,是我亲手把你埋在……”
他抬头朝四周望望,似乎想找出他曾经埋葬许愿的地方,但四周只是一片没有标识的荒野,他的目光变得黯淡了,仿佛有些抱歉地看着许愿,“没有标识……连墓碑也没有……”
“什么时候的事?”唐勇震惊地问。
莫辛刚要回答,许愿抬手阻止了他:“先别说这些,我们有更重要的问题……你知道我们要问什么,说说吧。”
“我来自未来。”莫辛说。
“你已经说过这个了,”唐勇说,“说点别的……你为什么来的?怎么来的?等等……”
“我为什么来,以及怎么来的,就跟你们想象的一样。”莫辛说,“怪兽越来越可怕了……”
他打量四周,“很荒凉,但比起两个月后,这已经是天堂了。”
他的话让李诺他们都感到不寒而栗:比现在更可怕的状况,那会是什么样?他们不敢去想象,屏住呼吸等着莫辛往下说。
唐勇觉得有点累,盘腿坐在大坑底部,其余的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
“不需要我告诉你们两个月后世界会是什么样子,那不是我来的目的,”莫辛说,“你们会亲身经历世界走向末日的每一步,两个月后,世界已经濒临崩溃……
“在我进入时光机的时候,形势已经十分危机,我们几乎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我不敢肯定,在我离开那里之后,地球是否还存在……你们送我来,为了就是阻止地球走到那一步。
“你们从时光幽灵留下的信息中知道了时光机对于拯救世界有某种意义,但是你们始终不知道意义何在。即便在世界最后的那一天,你们也没找到那个意义。
“地球上剩余的人探讨了种种可能救世的途径,但都失败了,他们……也就是你们……哦,实际上也就是我们……我们没法找到拯救这个世界的办法,这怪兽几乎没有弱点。
“但既然可以肯定时光机对于世界末日有重大价值,我们觉得还是应该送一个人过来。这个人必须具备的一个条件就是有足够的运气。
“你们当然知道,你们几乎是地球上运气最好的三个人,怪兽从来不伤害你们,这中间或许有某些神秘的因素。而我则是具有这样好运气的第四个人。
“最终选定我来完成时光旅行,是因为我的记忆力非常好,而且我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优势:我已经是不止一次地穿越时空。
“我记不清自己第一次穿越时空是怎么回事了,次数太多,也许是一百次,或者一千次?
“我无数次地从2012年9月25日回到2012年7月12日,在7月12日这天,李诺总能及时将时光机打开,完成虫洞对接。但我每一次回来,都无法带来更多的信息——他们让我回来有两个目的,最重要的目的,是将我的记忆带回来。
“我亲历了人类对抗怪兽最艰险的那段岁月,我知道为了对抗怪兽,人类穷尽了所有的可能。我回来不是为了告诉你们什么是正确的做法,而是要将我们尝试过的错误的方法告诉你们,那么你们便可以避免我们曾经走过的路——时间往复循环,我一遍又一遍地穿梭时空,为的就是将我们失败的经验带回来。
“然而虫洞是非常奇异的东西,在那里,记忆被切割成零碎的小块。每次回到7月12日,我都会丢失大部分记忆,尤其是那些至关重要的记忆。但遇到提示我总能想起来,这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回来的意义。
“我并不知道我自己知道什么,一切需要你们的提示,你们可以提问,也可以对抵抗怪兽的方法做种种尝试——大多数情况下,有提示我总能想起来。”莫辛说到这里,吁了一口长气,等待他们提问。
一肚子的问题拥挤在喉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几个人沉默了一会,李诺问:“你是时光幽灵吗?有多少个时光幽灵?”
莫辛点点头:“你这么一问,我就想起来了。我不是时光幽灵,我们一直在寻找时光幽灵,或者想充当时光幽灵的角色,但即使到了最后一天,我们还是没找到他,也没法胜任这个角色——我们本身就不具备指导能力,所以无法完成时光幽灵担当的任务。我们猜想,他应该来自更遥远的未来。具体有多少个时光幽灵,我们也从来不清楚。”
“更遥远的未来?”许愿喃喃道,“但你不是说,9月25日就是世界的最后一天吗?”
“啊?不……”莫辛道,“我们认为那是最后一天,但不确定,因为我离开的时候,世界还在……但我实在想象不出,在那种情况下,世界怎么可能继续维持下去。
“地球就像一个被切成了许多瓣的西瓜,只需要吹口气就会四分五裂——但实际上,时光幽灵的信息中提到了2014年3月7日,我们不知道这个日期有什么意义——在9月25日那种情况下,世界不可能再继续维持到2014年,甚至连多维持一个小时,我们都觉得不太可能。
“曾经有人提议让某个人通过时光机回到2014年3月7日,但这个提议在我来之前被否决了,因为我们不知道在那一天是否有时光机提供虫洞对接,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有一位时光使者——我就是你们现在所定义的是时光使者,我没说过这个吗?
“如果2014年3月7日没有时光机提供虫洞对接,那么那位时光使者就会迷失在漫长的岁月中,不知道会从哪个时间点冒出来。
“在世界末日,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大的冒险,或许作一段这样未知的时光之旅,比停留在9月25日那个时间点上更加安全。但是我们不知道一条新的虫洞出现意味着什么。在世界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情况下,对时间的任何扰动都可能会造成致命的打击。我们只能遵循已知的渠道,回到今天。
“但我不知道……在我走之后,他们是不是重新考虑了这个冒险的提议。他们都知道我已经在这段时间旅程中循环了无数次而没有找到拯救地球的方法,也许绝望之下,他们会尝试着去冒险……
“实际上时光幽灵提到的2014年3月7日,对我们来说就像黑暗中的一点光,尽管时光往复循环也没有找到办法,但既然存在这个时间,就说明在某种情况下,我们有办法让时间走到那一天。”
“是吗?”许愿神情有些恍惚。莫辛的话让她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她感觉这些事情非常重要,然而她无法捕捉那游走的思绪,不觉皱起了眉头。许久,她才讷讷地问出一句:“那么,你第一次时光穿梭是怎么回事?”
“不记得了……”莫辛摇摇头,“我的记忆太多……我需要记住的东西太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不像时光幽灵一样携带些纸张或者磁盘之类的?”唐勇问。
“带了,”莫辛说,“在虫洞中它们就消失了。”他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就像怪兽把它们吞了一样。”
他皱起眉头使劲想了一下,“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关于2014年3月7日……”他侧着头努力思索,其余的人期待地看着他。半晌,他摇摇头,“忘了……”
“你是说,怪兽能够进入虫洞吞噬对它有威胁的东西?”李诺问。
“我不确定……穿越虫洞只是一瞬间的事,我只知道它们消失了,但无法确定是不是怪兽干的。”莫辛说。
“你有没有想过?对怪兽威胁最大的,其实并不是那些记录了信息的物质,而是你的记忆。”许愿道。
“什么?”唐勇吃惊地道,“难道怪兽竟然能够吞噬人的记忆力?”
“显然不能。”莫辛说,“我说过,那不是永久性的遗忘,遇到相关提示我就能想起来。如果是怪兽下手,不至于做得这么不彻底。”
“也许它不是不想彻底清除,而是它能力不够,”许愿沉思道,“人的思想毕竟是太复杂的东西,有人说过,谁弄懂了大脑,谁就理解了宇宙。”
“以前有人这么猜测过,但后来被否决了。”莫辛道,“我不记得具体过程,但你刚才的那句话让我想了起来,这个猜想至少在15次循环中被提到,最终证明这个猜想不成立。他们用了很多方法得到这个结论。”
“那就是说,我们不用考虑这个了?”唐勇问。
莫辛点点头。
“那么……你们有没有研究过怪兽究竟是什么?”唐勇问。
莫辛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多亏你问了这个问题——你们怎么早没想到问这个?”他疑惑地看着他们。
三双眼睛紧盯着他。他明白他们的意思,继续道:“实际上我们知道它是什么。”
他又停顿下来。这次停顿的时间比较长,他皱起了眉头,仿佛想从浩瀚的记忆之海中打捞出相关的思想鱼。
他们不敢打扰他,只是急切而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道:“那是一种空间。”
“什么?”李诺和唐勇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许愿没作声,只是将嘴唇抿得泛白。
“怪兽是一种空间,”莫辛说,“它并不是吞噬物体,而是将它们转移到另外一个空间里。”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消失的人,他们都还活着,只是不在我们所在的空间?”唐勇问。
莫辛点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他们能活多久?”唐勇追问道。
“不知道……那是一个我们不理解的空间,在那里,时间的概念和我们这里完全不同。”莫辛说。
“但你们是怎么发现这点的?”许愿忽然道,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的状态,“到目前为止,所有想要观察和探测怪兽的人和物都被怪兽吞噬了,你们是如何了解它的真实属性的?”
莫辛皱紧眉头努力想了许久,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
“那么就是说,一定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我们观察和探测怪兽,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掌握?”李诺追问。
“应该是这样……”莫辛的神态显得很不确定。
“也许这是你带回来的最后价值的线索。”李诺难得地兴奋起来,“怪兽的属性,以及观察它的方法,我们接下来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要找出这种方法,也许我们能发现更多——还有更多关于怪兽的信息吗?”
莫辛摇摇头。
“一点也没有?”李诺怀疑地看着他,“再仔细想想。”
莫辛苦笑道:“关于怪兽,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而且我确定,这不是记忆遗忘,而是只有这么多信息。”
“你指的确定,是指哪方面?”许愿忽然插话道。
“所有方面,”莫辛道,“关于怪兽本身,除了你们已经知道的那些行动规律,我只知道它是一种空间,其余的都不记得……”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许愿打断了:“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确定这不是记忆遗忘,而是本来就只有这么多信息?”
莫辛点点头。
“也就是说,”许愿忽然舔了舔嘴唇,仿佛有些口渴,“你确定怪兽是一种空间的存在,并且确定你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这一切从来不曾存在于你的记忆中?”
“是的,正是这样。”莫辛说,他似乎明白了许愿的意思,“你是说,他们对我有所隐瞒?他们只是给我结论,却并没有告诉我过程?”
许愿盯着他,没做声。
“但他们就是你们,”莫辛说,“在过去无数次的循环中,我们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我们一起寻找拯救世界的方法,你们为什么需要对我隐瞒这个?你们究竟隐瞒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你回来所要传达的第二个重要信息。”许愿说,“也许未来的我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现在的我们:必须对你有所隐瞒。”
“你是说……你是说他不值得信任?”唐勇惊讶地看着许愿。
许愿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你说得有道理。”莫辛缓缓道。
“不,”李诺摇摇头,“如果真像许愿分析的这样,在未来,我们对你隐瞒了观察和监测怪物的方法,难道你当时不会怀疑这个?你有没有关于怀疑的记忆?”
莫辛摇摇头:“我的记忆被破坏得十分严重……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曾经有过某些记忆,但我能够确定自己绝对没有某些记忆,这就是区别……也许我曾经怀疑过,但我真的不记得了……这和许愿刚才所说的情况不同,我只是不记得是否有过这样的情况,但不能确定这种情况从未存在。”
“但我们……未来的我们,为什么要对你隐瞒观察和监测的方法呢?”唐勇提高嗓门道,“这不合逻辑——这个隐瞒对拯救世界没有任何好处。”
“不错……我想我们的注意力还是应该放到观察和监测怪兽上来……”李诺说道,“这种怀疑和时光使者存在的目的是相矛盾的,怪兽是全世界的敌人,不是吗?”
他转向莫辛:“你记得我们曾经用过哪些方法来试图观察和监测怪兽吗?”
“我不记得我们用过哪些方法,”莫辛说,“但你一旦用了那些方法,我就会知道那是不是错误的。”
“那我们一条条来试。”李诺说。
莫辛点点头:“这也是我回来最主要的目的。”
他特别看了一眼许愿。许愿和他对视了一阵:“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那么,你依照你的思路去查。”李诺说,“不同的思路也许会有不同的发现,你说对吗?”他望着莫辛。莫辛表示他没意见。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说怪兽是一种空间,但它分明是有意识的……它能主动攻击那些对它有威胁的事物,也会特别放过某些人,比如我们四个……难道空间居然会具有生命吗?”李诺又问。
“我不知道……”莫辛忽然打了个寒颤,“我确定这个问题以前你曾经提过……”
“那么?”李诺等待着。
“我确定这个问题你提过……”莫辛喃喃道,竭力回忆着什么,“但我不记得这是不是正确的方向……我不记得这个问题是否通向正确的方法……我只记得……”
他忽然又打了个寒颤,“危险……这个问题非常危险……”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许愿和唐勇,“你们都曾经因为这个问题而死。你们所有的人。”
“那也许正好说明,这是正确的方向——记得吗?怪兽会主动攻击对它有威胁的人和物,也许这个问题的提出,恰好威胁到了怪兽的安全。”许愿说。
“你是说……怪兽是一种有意识的空间,这是我们的另一个研究方向?”唐勇问。
许愿摇摇头:“怪兽具有意识,怪兽是一种空间,这两个答案都没有引起危险,那么怪兽是一种有意识的空间,这个答案也不该会对怪兽有什么威胁性……
“你们记得李诺刚才说的话吗?‘你说怪兽是一种空间,但它分明是有意识的……它能主动攻击那些对它有威胁的事物,也会特别放过某些人,比如我们四个……难道空间居然会具有生命吗?’我们现在可以知道,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并不能引发怪兽的攻击,那么导致我们死亡的,只能是中间的那段话。
“而中间那段话中,‘它能主动攻击那些对它有威胁的事物’,这句话也已经不是秘密,也从来没有因为这句话导致的攻击——也就是说,真正会引发怪兽攻击、对怪兽产生威胁的,是剩下的那唯一一句话:怪兽会特别放过某些人。”
“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唐勇说。
“这不是什么秘密,”许愿说,“但我们不知道原因。我们无从知道怪兽究竟为什么会是一种有意识的空间,就像我们无从知道人为什么是人,狗为什么是狗,这是只有造物才知道的答案;我们也很清楚为什么怪兽要攻击那些对它有威胁的事物,因为这是每个生命的求生本能;但我们从不知道,为什么怪兽会对某些特定的人格外留情——这些特定的人也就是我们。”
她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也许这才是关键所在。”
他们全盯着莫辛。在许愿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莫辛一直在颤抖,到后来他甚至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眼睛无奈而悲伤地望着许愿。
“你会死的……越来越近了,你离死亡越来越近了……你已经这么死了很多次了,不要让我再一次失去你……”他忽然停了下来,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努力吞下许多来不及说出来的话。
“我是怎么死的?”许愿很感兴趣地问。
“我不知道……太危险了,这太危险了,赶紧停止!”
莫辛忽然站了起来,“我说,停止!”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不要一次又一次白白送死!”
“但这是正确的路,不是吗?”许愿冷笑道。
他们两人对视了许久,莫辛忽然转过头去,像受伤的狗一样发出呜咽:“我来。”
“什么?”唐勇问。
“我来。”他说,“你们任何一个人接触这个问题都会死,只有我不会死。”他又打了一个寒颤,“我来调查这件事。”
“为什么只有你不会死?”李诺问,“别忘了,我们也是怪兽特别赦免的幸运者。”
“但很快就不是了!”莫辛绷紧嘴角低声吼道,“相信我,我来往穿梭在时间里,不是为了欺骗你们,也不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看到你们死在我面前一相信我,你们所能想到的任何尝试,在过去的无数次循环中都曾经尝试过;你们关于这个问题的任何探询,在过去的循环,无一例外都以你们的死亡告终——我总是最后留下来的一个。我不愿意再一次经历那些……”
“那么你……”许愿仿佛不愿意打击他,“那么你……你从来没有尝试过自己去调查吗?我是说,刚才我提出的问题,你从来没有尝试过自己去调查?”
“从来没有,我确定。”他说,“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也许因为我一直将自己定位为时光使者,一个数据传送工具,而不是一位数据分析师。”
“那么为什么你现在忽然产生了这个念头?”李诺问,“无数次的循环你都没有产生过这个念头,但为什么只有这一次,你会产生这个念头?”
莫辛剧烈喘息着,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许愿。他们听到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这个念头让我害怕,我觉得这意味着…一意味着毁灭……但我这次真切地想要这么做,是因为……”
他停顿了很久很久,仿佛被哽咽住了。
在他们的沉默中,他再次转过身来,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许愿:“这是因为,在过去无数次的循环中,只有上一次,你爱上了我。”
说完他忽然泪如泉涌,“你爱上了我,但已经来不及了……怪兽吞噬了你的双腿,你的嘴唇无声地说着你爱我,我扑过去你就消失了……”
他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颅,孩子般抽泣着,肩膀起伏,身躯抖动。他这番话震撼了他们。
许愿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是说,上一次我们曾经相爱?”
莫辛呜咽着:“是……但还来不及开始就……”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许愿轻声说,“我相信我上一次不会看错人,即使这么多次循环中只有一次让我爱上你,也必然有爱上的理由……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莫辛猛然站起来,一大滴眼泪从他眼睛中落下。他惊喜地看着许愿,伸出双手朝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拥抱她,但很快又退了回去。
“来不及了。”他摇摇头。
“来得及。”李诺说。
“是的,也许爱情能拯救世界呢?”唐勇开玩笑道。
莫辛苦笑一下:“来不及了。你提出的那个问题非常危险,只差一点就会让怪兽将你们全部杀死。”
“那么你呢?你不会死吗?”许愿问。
“我会死。”他说,“但你们会活下来。”
他阻止他们说下去,“因为我以前从来没尝试过去分析这件事,在我无数的记忆中,不存在这种记忆。这是我们从未走过的路,也是真正能对怪兽造成威胁的路,也许这是唯一正确的方法——也许我不会死?”
他又打了个寒颤,“不……我一定会死,那种毁灭的感觉太强烈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就试试吧。”许愿说,“所有没走过的路我们都要尝试。李诺去寻找观察和监测怪物的方法,你去查我刚才提出的这个问题,而我和唐勇……我们负责昕你讲过去发生的事,也许那会帮助我爱上你。”
她走到莫辛面前想吻他一下,但最终缩了回去,有些艰涩地笑了笑:“我毕竟还是没有爱上你——在这次循环中,现在还没有爱上。”
“没关系。”莫辛说,“曾经爱过,我记得。”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又激烈,后来他们想起这段日子,才发觉永生难忘——因为有些人有些事,只是在这段时间才对他们有意义。
自从7月12日那次深谈之后,莫辛阻止了他们的一切努力。
安全的努力是徒劳的,危险的努力会导致怪兽的袭击,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坚持这一切都让他独自完成。
“至少我从来没被怪兽袭击过,无论在哪一次循环中。”他说。
“那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对怪兽造成过威胁。”许愿说。
他没再说话,但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李诺他们并不赞成他的意见,但他是时光使者,所有的信息都储存在他脑海里,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他。
有时候他们也会聚集在一起,避开莫辛,想要找出答案,然而什么也得不到。
许愿仍旧循着她自己的思路,坚持认为他们应该沿着这条思路查下去。但他们现在除了莫辛,没有其他任何资料,而莫辛已经拒绝向他们透露任何信息。
他常常独自陷入沉思,有时候激动,有时候恐惧,很多次,他们看见他一个人面对广袤的荒原喃喃自语。当他不思考的时候,他便会要求他们向他提问题,所有那些问题,都能唤起他的某段记忆。
有时,他们会要求他自己去回忆,他也愿意说一些与世界末日不相干的事,那些事他不需要任何提示就能说出来。
他们发现,那居然都只是一些很小很小的生活细节,比如许愿和唐勇从废墟里弄到了一些吃的,特别选出他爱吃的一些包装好给他;李诺利用不多的材料,做出了风味十足的烤肉;怪兽来袭时他扭伤了腿,唐勇将他扛在肩上狂奔了好几公里……
他所记得的都只是这样一些无关大局的小事。
每当他说起这些,声音便会变得格外柔软,仿佛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朋友。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知道他怀念的是另外一段时间的自己,而这些人现在就在他面前,可这种感情并没有产生——他们从未并肩作战,在这最新一次的旅程,莫辛拒绝了战友的加入,他决定独自探索怪兽的秘密。
“我从来没有死过,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他说,“我在无数次循环中经历的都是不同的故事,事情总是在变化,每一次回来,我会发现事情的进程变得和上次不一样了——不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什么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能够知道下一秒要发生什么……
“我从来就没有这种能力,首先是因为我记忆力的残缺,其次……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一次循环,就是开始一个新的故事。有的循环里你们全死了,有的时候你们全活了下来,而有的时候,你们中间某些人死,另外一些人活下来……我永远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变化……也许我死上一次,会导致事情朝有利的方向发展。”
“听起来真恐怖……照理说这一切都应该是不变的,”李诺说,“除非你每一次循环,都进入了平行世界……”
“我觉得不是……”莫辛说。
“那么是什么?”李诺问。
这个问题让莫辛陷入了沉默。李诺觉得他想起了什么,但他不肯说出来。
他越来越长时间地陷入沉思。
当李诺他们驱车奔跑寻找水和食物的时候,他坐在那里像座雕像;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依然像雕像一般坐着不动。
他只是越来越瘦削,目光越来越焦灼,显出一种神经质的状态。很多时候,他们会发现他一霎不霎地盯着他们中的某个人,眼睛亮得吓人。
“他好像精神失常了……你觉得你有可能爱上他吗?”唐勇悄悄问许愿。
许愿眯起了眼睛。
在末日逼近的时候,他们都想去爱一些人。但这样一个本身已经仿佛要崩溃的男人,许愿永远没法爱上他,她不明白自己上一次怎么会爱上他——循环了那么多次,只有一次才爱上,这本身或许就说明,爱上他实在太困难。
每当莫辛用明亮异常的目光凝视她时,她总觉得对他分外抱歉。她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他正在独自一个人走向死亡,而她却没法给他一份爱。
他们密切关注怪兽的动态,如果怪兽活动得更加频繁,这说明莫辛正在接近事实。
他实际上没做任何事,只是不断地回忆和思考,扮演他以前从来未扮演过的数据分析师的角色。
他独自组织着他脑海里混乱的数据,而怪兽从未袭击他们。当然,怪兽从来不袭击同一个地方,除非那地方某些东西对它有威胁,怪兽不袭击他们,说明莫辛的分析目前还没有造成任何威胁。
然而怪兽确实回来过。这本身违背了怪兽的活动规律。
他们在那无边无际的荒野上搜寻食物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怪兽,那已经是怪兽吞噬过的死地,它对那些地方不再感兴趣。
可沙尘暴不是有生命的东西,它照样疯狂来袭。很多次他们都侥幸躲过了,但有几次,他们差点被沙尘暴掩埋在研究所里。断电之后,研究所的磁力保护罩已经失效,他们只能看着满天尘沙仿佛一座移动的山丘,要将他们压在下面。
而怪兽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那看不见的大嘴一口就将尘沙吞尽,天空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
“你们有没有感觉?怪兽……它好像是要救我们似的?”唐勇疑惑地道。
“是的……它好像一直不希望我们死。”李诺说。
“除非我们威胁它的安全。”许愿阴沉着脸说道。
他们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到好奇,自己和怪兽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
以至于怪兽吞噬了全世界之后,依然要对他们手下留情,甚至要主动来挽救他们?
他们不断思考,但得不到答案——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并不多,甚至不是同一个学科。所有的资料都因为断电而无法查阅,唯一的信息库莫辛又不愿分享。
“那么你到底回来干什么来了?”有时候,唐勇被他的沉默逼急了,就会对他吼。
他依然保持沉默。
莫辛的态度让他们疑惑而警惕。这个男人显得如此孤独,并且越来越显得绝望。
他们觉得他可怜,但又觉得他可疑。他脑海中隐藏了太多秘密,却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
“他总说我们是他的好朋友,”唐勇说,“但我没这感觉——我没法把他当作朋友。”
“他说的是以前的循环,”李诺说,“他以前肯定是将所有的数据都公开,和我们一起寻找办法。”
他在这一次的循环中,选择独自面对这一切,真的有效吗?会不会还没有找到答案,就已经被怪兽吞噬?又或者,以他那不习惯于分析的头脑,根本找不到答案?至少怪兽目前还没有对他采取任何行动,这说明他依然没有对怪兽构成任何威胁。
然而他的神情举动又明显地表示,他已经发现了些什么。
到9月初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像一只困兽,整个人瘦得脱了形,送给他的食物几乎每次都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
他不吃不喝,不躲避沙尘暴,甚至不再思考。他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小房间里,整整好几天,当他走出来的时候,常常显得非常疲倦。
他们不知道他怎么能在几乎不进食的情况下支撑那么久——他在小房间里究竟做些什么呢?他们等他出去后进人小房间翻看,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东西。
然而,自从他开始整天整天地把自己封闭在小房间里,怪兽开始出现了。
怪兽仿佛感受到强烈威胁似的,在地面上留下纵横交错的刀锋般深深的沟壑。
怪兽的痕迹出现在地下室的每个角落,那些刀锋般的印记围绕着他们每个人。好几次,当他们行走时,能感觉到怪兽就在身边,在地面上留下刀条形的伤痕。
怪兽吞噬着地下室里的每件东西,却依然不碰他们,甚至给他们留下了水和食物。
除此之外,怪兽也不碰那台时光机。
时光机已经被修好了,没有电,李诺无法启动它。他还留着一块备用电池,准备在关键的时刻启动,他甚至已经知道,那就是9月25日,他们将在那天把莫辛送回两个月之前。
如果莫辛的发现这次无法拯救世界,但愿他能够在下一次循环里充分利用他所发现的一切。
让人吃惊的是,怪兽也没有吞噬备用电池。
怪兽对这台时光机的格外留情,让他们想到,也许这正是怪兽对他们几个人格外留情的缘故——也许这台时光机对怪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
在这台时光机诞生两年之前,怪兽已经出现了,并且毁掉了世界上所有其他的时光机……
他们只能再次回到那个无法解答的问题上来:对怪兽有特殊意义的并不是时光机,而是围绕在这台时光机身边的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究竟有什么特殊意义?
莫辛说过,当他们威胁到怪兽的安全,即便是这几个格外幸运的人,也难逃一死。这一次莫辛分明威胁到了怪兽的安全,怪兽在不断地警告他们,但他们为什么没死呢?
莫辛依然保持沉默。
9月24日夜里,他们坐在时光机身边。李诺将电池装到了时光机上,莫辛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过一天就是莫辛回到过去的日子,在这之前,他似乎依然不想多说什么。他们想跟他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却无法让他从房间里出来。他们只能做好一切准备,等着他的指示。
“他是时光使者,”唐勇无可奈何地道,“一切资料都在他身上,我们只能听他的。”
他们等着。
没有通讯,他们不知道世界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四周的荒野被怪兽摧毁得无法行驶,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深坑和裂缝,他们感觉地球真的像莫辛说的那样,很快就要四分五裂了。
然而地下室依然是安全的,只要避开那些坑和裂缝,他们依然能够找到可以落足的地方,这已经比莫辛形容的情况要好得多了,莫辛曾经说过,他们在末日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至少我们有立足之地。”站在两个深坑之间狭窄的地面上,唐勇乐观地说。
夜里11点,莫辛打开了房门。
他们以为会看到往常那个憔悴、焦虑、绝望的瘦削男人,但此刻他浑身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一双眼睛甚至带着微笑。
“进来吧。”他让他们走进门。
“这是我调查的结果,”他把一本笔记本递给许愿,“你们看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然后呢?”许愿接过笔记本问。
“然后我们就去拯救世界。”奠辛笑了笑。看到他的笑容,许愿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上一次循环中爱上他了。
他们迫不及待地展开笔记本阅读起来,没有人注意到莫辛一个人悄悄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笔记本上第一行字就让所有的人都怔住:“许愿,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其他两个人看了看许愿,许愿一动不动,他们咳嗽一声,继续往下读:
许愿,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这是我第一次分析而不是回忆。你们的问题唤醒了我的记忆,我确定我们几个人幸免于难的原因非常关键,在过去的循环中,所有涉及这方面的调查,都因为人员死亡而中止了——你们的死亡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这个造成的。
我开始回忆有关这方面的信息,能够想起来的并不多,关于这方面的调查,往往还来不及找到什么线索,就已经被怪兽发现并阻止了。
但还是有幸运的时候,在某几次循环中,李诺通过另外的途径,发现了蛛丝马迹。
当我回忆与我们这些被怪兽格外开恩赦免的人们有关的内容时,我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房间,接着是更多的内容。
我想起在那几次找到了关键线索的循环里,李诺曾经提出: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和我们一样幸运的人?这个问题很奇怪地没有让我们受到怪兽的袭击,也因为这个,没有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只是在你们提出的各种设想都被我告知无效之后,李诺才决定去查一查这条线索。
他说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同时既威胁到怪兽又能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而我们所设想的种种方法,除了你上次提出的那点,至今还没有一个办法能够威胁到怪兽。
既然找不到行之有效的办法,为什么不在安全的前提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呢?
在那几次循环中,李诺实际上对拯救世界并不抱任何希望,因此他才决心在世界毁灭之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把拯救世界的任务交给下一次循环的你们。
循着这样一条思路,李诺利用研究所庞大的数据库和网络——在那几次循环里,网络和电路都没有被破坏,有条件获得全世界最新最全的资料。
通过调查,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和我们一样幸运的人,一个也没有。本来我们积极性就不高,这下就更加打算放弃。
但许愿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没有幸运的人,有没有幸运的物体呢?
应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在我经历的所有循环中,提出这个思路的次数不会超过5次,当然后果同样很悲惨。但至少在当时,这个思路还没有威胁到怪兽的安全。
我们就顺着这样的思路去查找,主要是寻找那些被怪物侵袭过后却依然保存下来的物体——基本上,在怪物的肆虐中,除了我们自己,我们找不到其他剩余的东西。它总是扫荡得非常彻底一一这里必须提到一个题外话。
每当我们陷入现在这样四面都是荒野的困境时,我们总能在荒野中找到足够支撑我们走到2012年9月25日的食物和水,这件事也是我刚刚想起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依然要回到我们的疑问上来:怪兽想让我们活下去。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除了怪兽想要留下来的东西,其他的东西在怪兽经过时,不可能保存下来,除非它对怪兽,或者对我们,有特殊意义。无论对谁有特殊意义,对我们来说都是线索。
我们就这么找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唯一一件与我们无关而又幸存下来的物体,即使还没见到它,我们就已经知道它一定对怪兽有着特殊的意义。
那是一栋房子,它矗立在一片荒野之中,怪兽在一次飞快的行动中吞噬了整座城市,唯独留下了这栋平房。
那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名叫罗门的男人,他是一个潦倒的物理教师,从小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人,最重要的是,在对“时光幽灵”进行排查时,没有他的DNA检测记录——检查人员上门时,他总是不在家。
这也就意味着,罗门是成千上万没有被检测到的游民中的一个,不能排除他是时光幽灵的可能。逃过了DAN检测,又恰好被怪兽特别放过,这个名叫罗门的男人,谁还能说他不特别呢?
那时候要找到交通工具已经非常困难,但我们具有特殊的使命,一切地方都向我们敞开绿灯。
我们搞到了一架飞机,两小时后,我们降落在罗门家门前一块相对完整的深坑里。
罗门的屋子和普通的房屋没什么区别,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房屋,一室一厅,厨房和厕所积满污垢,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脏乱的家具和衣服显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我们一遍又一遍查找,想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后,唐勇发现了地下室的入口。
我们在地下室看到了一台时光机。
没错。确实有一台时光机在那儿,它已经被烧毁了,据李诺说,完全没有修复的可能,但毫无疑问那就是一台时光机。
李诺从它的黑匣子里读出了操作信息:它曾经在2010年3月9日启动,目标时间是2014年3月7日。
这两个日期是不是很熟悉?
2010年3月9日,怪兽初次出现的日子,时间甚至精确到秒:2010年3月9日上午10点38分52秒,时光机启动,与此同时,怪兽出现在英国郊区,那是它第一次登台亮相。
时光机启动的同时,怪兽也就出现了,这说明什么?
2014年3月7日,是一个我从来未曾到达、甚至认为不可能存在的时间,我总以为世界在那之前就毁灭了,而这个时间显然确实存在。
时光幽灵提到过这个时间,而在罗门的时光机上,确实开启了通向这个时间的时光之旅。
如果在2014年3月7日,有什么人开启了时光机,那么就会形成一奈虫洞连通2010年3月9日和2014年3月7日,这又表示什么呢?
这些发现让我们很兴奋,来不及思考,我们继续寻找。
罗门没留下多少其他的线索,只是在一些零碎的草稿上可以拼凑出:当初导致罗门被学校辞退的危险试验,就是关于时光机的试验。因为要用到核能,罗门在实验过程中引起了一场小规模的核泄漏,两个学生因此重伤。显然,罗门被辞退后,并没有中止他的试验。
我们可以想象,他的时光机最终研制成功了。他从报纸上得知了时光幽灵的事——因为事关末日,需要每个人进行DNA检测进行配合,这件事很快就向大众公开了。
罗门得到了他需要的信息,在2010年3月9日,他开启时光机,开始了他的时光之旅,选择了时光幽灵所提到的距离现在最远的时间,去往一个他所不知道的未来。也许在DNA检测人员上门的时候。他已经行走在2014年的某个时间里。
我们在房间里找到了他的梳子,上头有很多头发和皮屑。DNA检测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他就是时光幽灵。
这有两种可能……
2014年有人开启了时光机接收他,他到达2014年,然后从那时出发,回到过去;或者2014年没有人开启时光机,他直接迷失在时光之中,成为时光幽灵。
我倾向于第一个可能。
找到了时光幽灵,我们很兴奋。但这种兴奋劲过了之后,我们发现我们实际上知道的并不多。
虽然知道了罗门就是时光幽灵。并且知道他造出了第一台时光机,但究竟时光幽灵要告诉我们一些什么,我们还是一无所知。难道罗门在2005年的时候就预见到后来发生的一切,所以才开始研制时光机?又或者他是在研制了时光机之后,才逐渐发现了这一切?时光机究竟在这些事情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说到底,我们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我们发现了另一台时光机,这台时光机和怪兽同时诞生,这让我们很容易就将时光机和怪兽联想在一起。
我们刚刚提出这个意见。怪兽便赶了过来。它在我们周围大肆破坏。地面被削去了整整一层,但是它却从来不走进屋内。
它从来不侵犯这房屋以及屋内的一切。
既然这房屋是个安全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留在这里,直到弄清楚这台时光机和怪兽之间的联系呢?
我们这么想,并且这么做了。
其实,时光机和怪兽之间的关系,很容易就能想清楚——至少那时候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时光机开启了时光之旅,实际上也就扰乱了时间的自然规律,而我们知道怪兽是一种空间——时间的混乱对空问产生了影响,怪兽就这么产生了。这就是结论。
后采证明这个结论基本上是正确的,因为怪兽发怒了。
罗门的小屋在几秒钟内消失,连同那台被损毁的时光机,几乎是眨眼间,就只剩下我们几个留在原地。
而很快,唐勇和许愿也从眼前消失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李诺和我。
为什么偏偏留下我们呢?
如果说留下李诺是为了让时光机继续搅乱时空,给怪兽提供足够的能量,那么怪兽为什么要摧毁其他的时光机?
更何况还留下了我,我对怪兽又意味着什么?
还有许愿和唐勇,他们和时光机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在这之前也一直被怪兽特别眷顾?
想到许愿,我更进一步想到她在无数次循环中死去的情形,以及我如何在各种各样的建筑旁边将她掩埋……然而。这里又出现了矛盾的地方:被怪兽吞噬的人们,没有一个留下了遗体。他们就这么从空气中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那么,我为什么会有那么清晰的掩埋许愿的印象?
我甚至记得每一次掩埋她的细节……我更加仔细地回想,我想起有一次,我掩埋许愿的时候,她那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抖着,脸上的皱纹里满是尘沙颗粒——为什么是花白的头发?为什么脸上会有皱纹?许愿这么年轻,她被怪兽吞噬的时候也没有变老的迹象……回忆到了这里,我忽然明白了。
如果混乱的时间会催生具有空间属性的怪兽,那么混乱的空间呢?
怪兽本身就是混乱的空间,被它吞噬的人实际上并不是消失,只是离开了我们所在的空间,我们以为他们死了,而假如那个空间适合生存呢?
假如那些被吞噬的人依然活着,会发生什么?
混乱的时间催生混乱的空间,混乱的空间会不会催生混乱的时间?
时间混乱了会怎样?会不会让一个青春妙龄的女孩瞬间就白发苍苍?比如许愿?
我想起她死去的样子,她临死前并没有什么伤口,只是显得非常疲倦,仿佛所有的活力都消失了。现在我知道她是如何死去的了。
她是老死的。
在怪兽那个混乱的空间里,混乱的时间让许愿飞速走向苍老,她就这么老死了。
然而我为什么没有变老?更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能够看见发生在怪兽内部的一切?为什么我能同时跨越一个混乱的空间和一个正常的空间?是因为我经历过时光穿梭吗?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
这种种问题困扰了我许久,你们不断向我提问。刺激我一次又一次产生了新的回忆。有些问题你们以前问过我,但我从来没仔细想过。
后来许愿再一次问我:“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没有答隶。我明确地知道,不是丢失了记忆,而是从来没有这段记忆。
是的,仅凭回忆是发现不了这个的,我不会去深思,我只会以为自己想不起来。然而,现在我学会了分析,我知道了我和你们的不同——我没有过去。
我用尽我全部的力气,想回忆起在我在2012年7月12日之前的生活,但我发现那是一片空白,从来没有这样的记忆存在。
而我也知道,有一个问题你们一直没问:如果未来的我回到了现在,那么现在的我又在哪里?你们不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你们害怕现在的我已经被怪物吞噬了。但我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你们忘了一件事:如果现在的我被怪物吞噬了,就不可能有下一次的循环。除非下一次的循环,依旧是由这个正在写字的我进行的。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都是同一个我,和你们不同,我没有过去的自己,也没有未来的自己,我从有记忆开始,就陷在这个循环里。
你们还记得时光幽灵的一句话吗?
“怪物……无父无母……”
在发现罗门的循环中,我们都以为这个“无父无母”指的就是怪兽,因为怪兽产生于混乱的时间,因此不会有父母的存在。
但是现在想想,我自己岂不也是无父无母?
你们应该还记得,在提到怪物的属性时,你们问我这个答案从何而来,我从何得知怪物具有空间属性。
我对此同样没有记忆的痕迹。现在我知道了,这个答案从来就不是通过努力得来的,是从9月份回到7月份的我告诉你们,然后你们在下一个循环的9月份要求我把这个答案告诉下一个7月份的你们……如此周而复始,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答案产生于循环本身。
就像我一样。
我也是个怪物,我不是人类的产物,我产生于时间的循环。没有父亲和母亲,没有开始和结束,没有过去和未来,我只生活在这一段循环之中。
我就这样周而复始地生活在时间的循环中。
怪兽为什么会选择我们作为幸存者?
罗门的房屋是它的诞生地,这个毫无疑问是它所钟爱的;而我……我跟它是一样的怪物,也许有着更深的联系,因为某种原因,怪物必须保存我,以及我所钟爱的一切——仔细想想,李诺,许愿,唐勇,除了李诺和时光机有关之外,许愿和唐勇都和时光机无关,他们之所以能够幸免,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
怪兽或许看出了你们对我的重要性,除非在你们威胁到它的时候,它不会杀害你们——这点也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我和你们的不同:即使是掌握了时光机的李诺,在威胁到怪兽的安全时,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杀害。而只有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伤害。
为什么?
仅仅因为我跟它同样是怪物吗?
怪兽是懂得感情的动物吗?虽然我也是怪物,但我总觉得自己和它还是有所区别,我不相信它会因为对我有某种感情而放过我。
除非我还有利用价值。
我能够有什么利用价值呢?我的存在对怪兽有什么意义?
我的价值是什么呢?我和怪兽的区别在哪里?都是时间的产物,为什么它是具有空间属性的怪兽,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如果我和怪兽有什么区别。那么区别就在于:我陷入了循环。而怪兽没有。
我从未来回到过去,再从过去走向未来,然后再回到过去……这是我的生活模式。怪兽没有这样的生活模式。
是不是我这样的存在,对怪兽来说是某种安全的保障?比如……比如循环本身?
我想到了我们一直不敢相信的2014年,我们一直不相信那一年会真的来到,因为我们确定,在2012年9月,当我被时光机传送到2012年7月的时候,地球已经快要毁灭了,它永远到达不了2014。
如果不是这样呢?
我们永远到达不了2014,除了地球毁灭之外,还可能有一个原因:时间陷入了循环。
时间本身在循环中,它永远不再往前发展,这才是我们永远到达不了2014的原因。
而2014年意味着什么?那是罗门的时光机指向的时间,也就是在指向这个时间的时光旅行开启时,怪兽产生了……
如果2014年没有相应的时光机开启接收点,是不是怪兽会就此消失?
这是我和怪兽的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产生于起点和终点,都有时光机存在的虫洞。是不是这就是混乱的时间,催生怪物的必要条件?
甚至有可能,我和那怪兽,就是虫洞的另一种形态。
这一切都只是推测,然而我们需要拯救地球。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当2012年7月和9月间的循环被打破,会发生什么?
时间从循环中被释放,继续往前行进,怪兽不可能在2014年之前将世界吞噬,因为它必须确定2014年的时光机开启形成虫洞,从而创造出它自己。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作为一个循环,阻止时间行进,人类永远无法进入2014年,也就永远无法阻止时光机的开启,怪物的生存便不会受到威胁。
你们或许要问:如果循环存在,人类从来无法进入2014年,固然无法阻止时光机开启,但岂不也是同样无法开启时光机?这样怪兽便无法诞生了。
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我想,2014的时光机曾经开启过,怪兽就是这样产生的。
假如2014永远不来,那么对于这个未来的2014永远存在两种可能:时光机开启产生怪兽,或者反之。
每个人从诞生开始,未来就具有多种可能,只要那个未来不到达,就不会得到结局。
怪兽只是想利用我所在的时间循环阻止那个未来,那里有可能是它的起点,也有可能抹杀它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怪兽必须摧毁其他所有时光机的缘故——时光旅行不受时间循环的阻碍,可以达到任意想要到达的时间点,这对怪兽来说是致命的威胁。即使只是一台时光机,也是一种危险的存在,但它基于自己诞生的本质,不得不留下这唯一的一台。
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而且是根据我的记忆所产生的推测。正确或者是错误,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是一个循环,那么我死去之后。这个循环是否会被打破?我曾经尝试用刀子刺杀自己,足以让人死上十来次的伤口,却很快在下一个瞬间愈合了。
现在我们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的确是个怪物。
终止循环的唯一方法。就是我不再进入下一轮循环,9月25日的时光机不再开启。
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台时光机,让我进入循环,以及2014年接收罗门,都是同一台时光机。
如果这台时光机不存在了,会发生什么?
我必须一直隐瞒你们我所发现的这些,直到这最后一刻。
我必须把你们关在这小房间里,只有这样,你们才不构成对怪兽的威胁,这样你们才是安全的。
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消灭一些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东西。
最后我要谢谢许愿,谢谢你上一次爱上了我。
我对爱情从无知觉,是在你告诉我那三个字之后,我才明白了一些从不明白的事,那一刻我的生命仿佛被点亮了,我猜,或许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懂得了如何去分析我脑海里的信息。
唐勇说过,爱情能够拯救世界,也许是的。
我们是在2012年9月25日零点开启时光机的,这个时候,一切都会得到验证。
莫辛的笔记到此结束。他们读完之后,才发现莫辛并不在房间里。他将这小房间的房门反锁上了,无论他们怎么敲门,也没有人答应。
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终于将门打开。
门打开的时候,时间正好是夜里12点,24日过去,他们进入了9月25日。
他们看见莫辛站在时光机边,正在努力拆卸时光机的零件。
一条巨大的沟壑从地板向他延伸,怪兽逼近。
怪兽还没有靠近他的身体,那道沟壑还在朝前蔓延,莫辛的身体忽然碎裂成千万粒微小的粒子,这不同于怪兽的吞噬,这是一种自我的分解。
“9月25日零点过去了,”李诺叹了一口气道,“莫辛没有进入循环。没有循环,就没有莫辛。”
“你是说他从此以后,就从未来过?”唐勇疑惑地问。
“我不知道,这太复杂了……”李诺摇了摇头。他们都没看许愿的表情,他们能想象到那是一种什么表情。
“他一定早就知道这个结局。”许愿说。
地下室被彻底摧毁了,只剩下时光机还停留在原地。
怪兽在等待2014吗?
结局:
2014年,他们没有开启时光机。
同年,怪兽的吞噬停止了,它所吞噬的一切,渐渐重新回到了这个空间。
地球正在恢复中。
莫辛的推测得到了证实,时光幽灵应该是到达2014之后再次进入时光旅行的罗门,现在时光机没有接收他,他将从2010年开始迷失在时光中,可能会出现在时间的任一个地方,这也使得他没有办法通过李诺他们获得时光幽灵传递的那些信息,他作为时光幽灵的使命也就无从开始,而那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谁也无法揣测,至少这一次,地球得救了。
在网上,许愿建立了一个热门的网站,名字叫做“循环”,网站首页有一行字:“爱情曾经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