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疑的车上》全文阅读_作者：日下圭介
日下圭介：出生于1940年，被誉为“短篇小说高手”。每年都会挑选短篇杰作的《推理小说年鉴》，从1978年的《蜂与手球》到1989年的《蜜与毒》，连续12年都有作品被选中；虽然不及佐野洋的连续30年，却也高居第二。虽然是凭长篇作品获江户川乱步奖，但其卓越短篇小说作家的声誉已经获得定评。
在长篇方面，《瞄准黄金机关车》是以一贯擅长的昭和初期为时代背景，首度挑战冒险、悬疑推理的领域，博得佳评如潮。
秋阳穿过杉树林斜斜照下。我们四个人在坟前轮流双手合十。
“太过分了，秀树在末七之日居然没来上坟！”
“可能没办法挪出时间吧！他目前正是忙碌的时候，刚选上议员才一个月左右。”
“可是，他身为丈夫，该想想是托谁的福！”
“到死去的老婆坟前祭拜，又换不到一张选票0身为政治人物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情的。”
消除了些许紧张感后，川野边满子和神也昌治似乎又要开始争执。我催促他们“走吧”，同时举手向站立在远处的司机示意。
司机颔首，轻快地驶上山路，离去了。
我们在野菊花竞相绽放的小路上缓步前进。鸟啼声不绝于耳。
“可是，我们来的时候，由希子的坟前已经插供着鲜花了，看样子很新鲜，是谁来上坟了的？”稻叶宏边走边不解地说。
“毕竟由希子是电影明星呀！”满子说，“一定会有影迷的。”
“影迷会相隔不到三天就来一趟？刚才我问过看守坟场的人，他说好像是同一个人呢！年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
“所以，一定是影迷嘛！”
“是吗？会有那种年纪还依旧如此热情的影迷？”
“那辆计程车是片桐先生叫的吗？”
“是的，因为我上次搭乘计程车的时候，司机给了我名片……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不，我是佩服司机能够不迷惑地找到这个地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吧！”我笑了笑，说。
爬完山路，计程车就停在眼前。
我坐在司机旁边，满子坐后座靠右边，稻叶坐中间，神野坐在最左边。坐好后，计程车开始前行。
“但是，由希子是被谁杀害的呢？”稻叶说。
“又要提那件事吗？”神野苦笑，“以你这位周刊杂志记者的观点，凶手是谁？”
“警方认为是熟人，而且是相当亲近的人所为。”
“因为地点时间的缘故吧！”
长津田由希子是48天前的九月初被人杀害的，被早上来收款的人发现，陈尸地点就是由希子家的车库。车库虽然无门，却在后院深处，路过的人并不能看见。另外，长津田家位于住宅区，甚至可称之为高级住宅区。
遇害时间是深夜。她身穿睡衣、外罩睡袍。后脑部遭受殴击，凶器也被寻获，是大型的扳手，在车库里常备的，扳手上采集到由希子的头发和血迹，却没能采集到指纹。
依警方判断，遇害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来访者似乎是利用对讲机诱导由希子从玄关出来，进入车库后，将其杀害。原因是玄关门被上锁，而且由希子所穿的凉鞋平常都放在玄关。
在这种三更半夜，加上由希子一向小心谨慎，却在那种穿着的情况下被诱出，可见凶手如果不是很亲近的人，就是和她有特殊关系的人。
“即使这样，也是很轰动的新闻呀！”
“那当然啦，”稻叶说，“丈夫长津田秀树首度出马角逐众议员，又是在投票的前三天。”
长津田的选战进入最后冲刺，从一大早到深夜，不是在街头演讲，就是在竞选车上扫街拜票。他家又住郊外，只要遇上塞车，到市区至少也要花一个钟头，因此，他租住在距竞选事务所很近的车站商务饭店，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
事件当夜也是如此，所以，家中只有由希子一个人。
“最重要的，由希子是大明星。”满子点着香烟说。
由希子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在街上被星探看上，开始演出电影，而且马上担任女主角。因为片子卖座，接连又演出了三部电影，都扮演清纯可爱的悲剧女主角。但是，之后却没有扩大发展的格局，像是已经达到了极限。随后，电影的观众越来越少、年龄也逐渐增长，清纯可爱的形象想要扭转，也显得很尴尬，最终不得不退出影坛。
当然，她也并非是出于喜爱才踏入这个圈子的。
“让由希子复出完全是神野先生的功劳呢！”
后视镜上映出了满子的脸。眼尾和鼻翼两边的小皱纹被浓妆遮掩一她那稍大的脸孔很适合浓妆。
“也不算什么功劳，只是让她再次回到荧幕罢了。”
“只是有利于选战吧？”稻叶的声音里透着冷讽。我惊讶地回头。
“什么利用？”神野油光满面的脸孔扭曲了。
“我知道你将她推销给媒体。”稻叶漠视对方，继续说着，“塑造她昔日的清纯玉女明星、现今全力支持竞选的贤妻形象。”
神野怏怏地叼着香烟：“我受长津田所托担任他的竞选参谋，当然，我希望他可以胜选，因为我们从以前就是好伙伴。但是，那种选举是属于职业阶级的，只有我一个人又何能为力？”
“包括我在内……”满子表示同感，“助选的都是外行人。”
“没错，而且，什么都没有，没有地盘、没有地缘关系，尽管从上一代就住在这里，不能说完全没人支持，但是，结果才知道只有那么一点钱根本就是无济于事的。”
“听说也撒了不少钞票的。”稻叶喃喃说道。
神野不予理会：“没有任何能够打仗的武器，但是，他有一项其他竞选者缺乏的利器……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妻子吗？”稻叶哼笑。
“不错，美丽、又曾是女明星的妻子，就是这点让其他竞选者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我当然不可能白白放着不用，对不？”
“所以你才要她去公园捡拾空瓶罐，又让她担任养老院卡拉OK大赛的司仪？”满子笑了。
“正因为这样，媒体才会竞相报道，不是吗？电视台、周刊杂志、报纸……”
“连健康漫谈和烹饪节目都加入了。”稻叶嗤笑。
神野的策略似是成功了，从正式选战开始之前，部分的媒体就开始各种不负责任的选前预测。长津田参选的选区属于超级战区，六个人出马角逐三席议员，所以最初长津田本来只被预测能免除垫底的名誉，距离当选遥不可及。可是，一旦让由希子露面带动热潮之后，他的人气逐渐上升了，最后更造成狂热气氛，媒体甚至预测他或许会意外地以高票当选。
“由希子好像自始至终都反对长津田出马参赛。”满子说。我回头：“因为秀树自己拥有咨询公司，根本没必要当什么议员，也能优渥地生活。”
“当政治家和当公司董事长完全不一样的。”神野生气地回答。
“我是在讲由希子的事，谁不知道成为政治家是男人的梦想或理想，但是对她而言却造成了困扰，她希望的只是平凡的生活。”
“她以前是电影明星的……”
“其实她温柔善良，最适合过平淡的日子。可是却在毫无商量的情况下被要求助选，而且是暴露在媒体追逐之下……我在想，她一定希望秀树落选吧！”
“有意思！”稻叶用力一拍膝盖，说。
“你到底帮谁呢？在竞选事务所里，你不是很卖力工作吗？”
“那是为了由希子，我们是好朋友，也许，只有我才能算是她倾心相谈的好友吧！”任职于运动休闲俱乐部的满子特别请假助选，当然是义工。她几近奉献地帮忙送便当、调派车辆、张贴海报、发传单，但是，最重要的却是激励意志消沉的由希子。如果说神野是制作人、导演，她应该可以算是经纪人吧！
“喂，司机，不能快一点吗？”神野大声叫着，“我都不耐烦了！”
司机默默握住方向盘。原本疏散的住家逐渐变多了，虽然是双线车道的乡下道路，不过车流量很大，更有不少横冲直撞的脚踏车，绝非可以飞驰的状态。
“片桐先生，你和由希子是从小学到高校的同校生？”满子问我。看样子，我的存在没有被忘记。
“虽然同校，但是她比我小四岁，所以中学和高校都没有在一起过。”
“她从那时就很漂亮吧？”
“是的。”
“片桐先生，你一定迷恋过她吧？”
“该算是单恋吧！”我笑了，“没有和她讲话的机会，只能远远地抱着憧憬的心思。”
话是这样，但是，我们彼此的家住得很近，是位于面向日本海的静谧城市。我有个和由希子同年的妹妹，她常来我家里玩。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感受到由希子那种有如草叶中绽放的花朵般纯洁傲挺的美，事实上，那也曾让少年年代的我热血沸腾。由希子演电影是在我刚到东京念大学的前后，但是我很惊讶，因为我所认识的她是乖巧、谨慎、极力避免喧闹的女孩。
我仍记得，在惊讶的同时，也感觉到仿佛体内有某种东西流失般的寂寞，就像是本来只在我心中绽放的花朵突然呈现在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面前。
“由希子高校时代曾遭强暴，是真的吗？”突然，神野毫无顾忌地问。
我淡淡回答：“不知道。”
“你看，你们的周刊杂志根本在瞎扯。”
“不是瞎扯！”稻叶生气了，“并没有写说被人强暴，只写说差点遭强暴而已，不是肯定。”
“那没有什么差别！反正读者一定会解释成强暴。清纯女明星有了被强暴的忌讳过去，对你们而言才是最有趣的事。”
“可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谁解救了吧！”
稻叶在周刊杂志上是这样写的——
由希子读高校二年级时的暑假，她上图书馆，回家时已经很晚了。而且还飘起了小雨，所以她选择走捷径。小港口旁有许多仓库，四周灰暗，看起来好像废墟一般。她快步通过仓库之间，忽然面前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的瞬间，她感到小腹遭受重击，趴倒在地。
这时，有男人跨坐在她身上，边吐出带着口臭的气息，边开始剥她的衣服。她的脖子被勒住，发不出声音，意识也开始朦胧。
就在此时，男人忽然惨叫出声，倒在一旁。由希子睁开双眼，一看，旁边站着另一位手握木棒的男人。
“都是因为你写的报道，才会演变成那样的。”神野恨恨地说，斜眼瞪视稻叶，然后，点着了烟。
我摇下玻璃窗。秋天的空气流入。
那篇报道对选举的动向造成飓风般的结果。随着上升气流高涨的长津田人气开始急遽下降，不必说，长津田的人气当然是由希子带来的。
支持由希子的主要是中年女性。她们想起由希子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带着也想起自己的青春时光。她们心中对由希子的印象是高贵、天真无邪、纯洁的好女孩，而且必须是那样才行！可是，由希子有了忌讳的过去……
形象毁灭了！这是不能原谅的事！不管由希子是被害者或什么，就像是一向洁白的布上被发现有一点污渍般，令他们无法忍受！
敌对阵营没有让这样的良机流失，想尽办法向周刊杂志投书，内容更是千奇百怪，当然，玻璃镶嵌的明星很快就崩裂了。
“我听某退休警官讲过，报道上写的是事实。”稻叶反驳。
事件发生后，由希子没有报案，所以这件事除了被害者和嫌疑犯本人之外无人知道。就这样，岁月流逝了。但是，约莫两年后，嫌犯在同样事件中被逮捕，并且自白曾侵袭由希子。承办刑事已经退休，但是却被稻叶偶然问出了当时的情形，撰写成了一篇报道。
“开玩笑！那篇报道完全捏造事实。我看，一定是竞争对手拿钱要写的吧！”神野哼了一声。
“神野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呢？”稻叶盛怒了，“请你注意你的遣词用句。”
“哼，这句话才是我该说的呢！居然凭一支笔就让别人的命运遭受严重打击，太可恶了，我们曾控告你们公司名誉诽谤。”是以由希子的名义向法院提出控告。
“我们一定会赢的，因为无人能证明确实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虽然委托律师调查，但是所谓的“嫌犯”已经死亡，而且，辖区警察也表示没有资料可以查出，是否有过那样的事件，就是有，也不会让外人观看，毕竟时效已过，更关系到被害人的个人隐私。最重要的是，连已经退休的那位承办刑事都表示嫌犯是捏造的事实。强奸罪，只要被害者未报案，警方不会主动侦办，而因为当时由希子拒绝报案，当然无法进行查证。诽谤名誉的控告因为原告死亡而被撤回了。
“稻叶，你们是因此而得救了呢！如果继续进行诉讼，你们杂志社大概不能堂皇地存在吧！”神野说到这里时，满子忽然以开朗的声音开口了。
“且慢！会不会是稻叶先生杀死了由希子呢？因为如果她死了，最高兴的人是你吧！”
“你认为我三更半夜去拜访，由希子会出来吗？”稻叶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
“你可能利用什么，已经准备好了第二篇丑闻报道之类的借口威胁她，因为由希子事实上已经很害怕，所以如果这么威胁的话，她是无法拒绝的吧！”
“不错，是有这样的可能性。”神野凸起的小腹不住上下跳动着。
“第二篇报道并非由希子的事情。”稻叶说。
“是谁？”
“长津田秀树本人。我是考虑到他若要咬住不放，我也只好准备材料反击。”
“什么样的内容？”
“秀树曾有好几个女人。”稻叶的眯眯眼在深度近视的眼镜框后，浮现出意义不明的笑意。
“这没什么稀奇的吧？”神野喃喃说。
“秀树和由希子这对夫妻是以恩爱为卖点，对不对？贤惠的妻子，以及非常疼爱妻子的好丈夫……但是，据我调查所知，除了由希子之外，秀树身边有三个女人。一旦这项丑闻公开，他不要说当选，恐怕连这里都住不下去了。”
“女人的事我也知道，所以在出面参选之前，我让他和她们清楚的分手了。”
“利用钱吗？没错，对方有的确实是乖乖离开了，但是，仍然有人还执拗地纠缠不休。”
车子进入街上，商店已经开始亮起了灯光——这是夜晚很早就来临的季节。
“别再讨论那些事情了。”满子像是挥走苍蝇般的挥动着双手。
“那就谈别的话题吧！”神野说。
“由希子在高校时代曾经遇袭，好像是事实。”叼着一根新的香烟，满子开口，“因为由希子本人曾告诉我。但好似，在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之前，有人袭击了施暴的男人，救了她。她说过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人的恩惠！”
“由希子认识那人吗？”神野问。
“好像认识，她说本想找那个人道谢，以当时那种状况说不出口，结果犹豫不决之间，那人的行踪已经消失了。”
“这么说，只是当时见过对方一面？”
“不，很偶然的，她又见到了那人。”
“在哪里？”
满子没有回答稻叶，从后面摇动我的肩膀：“片桐先生，我们曾经一起去喝酒，对不对？就是由希子喝得烂醉那晚，你送她回家那次。”
“啊，我记得。你不是也一起送她回家吗？”
“是我们一起拉她上计程车的。”
那天傍晚，我们是在一家饭店的法国餐厅见面的。隔了四分之一世纪再相逢，由希子很高兴。满子虽然抱歉说她打搅了我们，不过我却很高兴有她同行，因为，若是单独见面，很可能我们都会很尴尬。
出了餐厅，我们又去酒廊喝了酒，其后，又去了满子小姐熟悉的小酒馆。我对自己的酒量有自信，但是满子酒量也很高，一哄二闹之下，由希子也喝了不少。她说自己很少这样喝酒，这样高兴。
由希子终于醉倒在榻榻米上，虽然店家帮忙叫了计程车，计程车公司却表示很忙碌，没有办法马上前来。不得已，满子走出店外，出乎意料的，很快拦到了车。我们合力将由希子扶上车。直到她走进玄关，我才再送满子回家。最后回到饭店。
“啊，我想起来了，由希子的小皮包不知道遗忘在哪里，第二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是驾照什么的重要物件全部在包里，但是，她想不起来放在什么地方了……最重要的是，她连什么时候遗忘的，都不清楚。”
“选举公告日的前三天。”
担任企业经营顾问的我，受本地某企业的委托，从事一项调查工作，所以从那时的数日前，就投宿商务饭店，预定停留一个月。
“不是片桐先生吗？”
“你是指什么？”
“帮助由希子的人呀！”
“很遗憾，并不是我。”
“可是，当时你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呀！”
“应该不会错，虽然当时我在东京念大学，不过暑假一定会回故乡，对她遇袭的那条仓库也很熟。”
“你看，我就知道是你，我的判断不会错。”
“有什么根据吗？”
“因为三四天后，由希子曾说‘那天晚上和那个人相遇’而在那个晚上，我们遇见的男人只有你一个，我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和我的话，说‘遇见’未免太奇怪了，因为我事先给她打过电话，约好见面时间。”
“那只是一种用词习惯。”满子哼哼笑了。
“若是这样的怀疑，我也乐于接受，毕竟是很露脸的事情。”我也笑了。
“片桐先生，你是独身吧？”满子忽然改变话题。
“嗯。”虽然结过婚，在五年前却离婚了。
“果然不错。”满子得意洋洋地提高声调，“由希子很严肃地考虑过和那人结婚。”
“和长津田分手吗？”神野惊讶打岔。
“当然咯！她说过没办法当政治家的妻子，只希望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拥有能够大声谈笑的家庭。”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很苦恼呢！”
“长津田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知道，因为，她曾和长津田商量过这件事。”
“长津田怎么说？”
“当然是强烈反对了，好像怒叫着‘如果只是离婚还好，甚至依情况而定，同意你再婚都可以，但是和我分手后，你却要和那种家伙在一起，我的面子要摆在哪里？会被世人笑话的。’”
“说得倒也很好听呢，明明自己窝在女人堆里。”稻叶笑着说。
“对象就是片桐先生你吧！”
“不，我已经决定和别的女人再婚了，是客户的董事长介绍的女人，身体健康、个性开朗、有耐心。”正是与我前妻完全相反的女人。
“何况，由希子成年以后，在什么地方、和谁结婚，我都不知道。”偶然为了工作来到这里，从当天报道选举新闻的报纸上面，我才首度知道了由希子的消息。她演电影时我也很惊讶，同样的，知道她抛头露面地为了推销丈夫而奔波，我也哑然了。
现在回想起来，由希子会演电影我能够理解。在故乡的那次遭遇一定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希望抛开以前的自己，而很偶然的，星探找上了她，抱着人往高处走的心理，她就答应了。但是，虽然说为了丈夫，勉强自己四处散布笑容，对她来说，一定很难过吧！
“片桐先生，说不定……”神野出声。
我回头：“什么事？”
“不，算了。”
“说吧！”满子碰了碰他的腰侧，“本来想讲的话却临时缩了回去，太卑怯了，你一向不是这样的。”
“那我就讲出来吧！反正，我也快下车了……喂，司机，下个红灯左转，再往前直走有一所小学，我要在学校前下车……片桐先生，会不会是你杀死由希子的？”
稻叶吃吃笑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力持镇静。
“答案很简单，由希子是你的眼中钉。”
“什么意思？”
“因为她胁迫你结婚。但是，你已经有了再婚对象。”
“那样的话，只要拒绝由希子就行了吧？”
“若是一般的女人还好，但是，她是即将成为政治家妻子的女人，如果离婚后想再婚，会成为注目的焦点，像稻叶这样的人是最高兴了。而且，拒绝的后果也很可怕，因为背后不止有长津田，长津田背后还有更重量级的人物。”
“这未免太可怕了。”满子颔首，“让她和长津田离婚后，再和她结婚也有问题，而且如果拒绝又更可怕。”
“片桐先生，你和由希子上过床，对吧？长津田说过，他不在家的时候，由希子好像带过男人回家。竞选期间，长津田终常不能回家，机会多得是。而且，由希子是因此才逼迫你结婚的吧？”
“很遗憾，我没遇到过那样的机会。”
“还有一件事，”神野接着说。“片桐先生，你是经营管理顾问，你的客户都是公司经营者，如果你和政治家扯上关系，而且又是和政治家妻子的丑闻，他们一定会对你敬而远之的。”
“若被那么完美的女性求婚，我是正中下怀。”
“完美？她都已经四十……嗯。是四十几岁呢？眼看马上就要变胖，脸上皱纹也会增加……倒不如健康、开朗、有耐心的女人还好得多。”
响着刺耳警笛声的救护车掠过我们搭乘的计程车，远去了。突然，我笑出声——捧腹大笑，也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停止大笑，我回头望向后座：“但是，长津田当选了。是和第一高票仅差少许的第二名……明明收盘之前那么危险。”
“那是同情票！因为妻子由希子被如此残酷的杀害，而且媒体也大幅表示同情。”稻叶说。
自从稻叶任职的周刊杂志点燃火种报道由希子忌讳的过去后，长津田的支持者锐减，在媒体的调查中，六位候选人中，长津田位居第四、五名，根本摸不到当选圈。但是，到了投票的三天前，长津田由希子被人杀害。
不必说，电视、报纸、周刊杂志皆竟相报道，每家电视台都制作特别节目，也播映由希子年轻时代演出的电影，让观众回忆起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同时更将长津田秀树颤抖的双肩，嚎嚎大哭的样子予以特写。不仅在选区内，由希子遇害更成为了全国的话题中心，知道由希子演出电影的人因此炫耀，没看过的年轻一代则懊恼不已。
由希子旋风再度刮起，长津田正好乘风而行。
计程车在小学的水泥墙附近停下。神野下车。我也跟着下车，准备坐在后座。裹住秋天夕阳的云层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
“神野先生，那场竞选是完美的大逆转，就像棒球赛九局下半两局后出现连续安打一样。”
神野注视着我，似乎在问：你究竟想说什么？在风中，他稀疏的头发像水草般摆动。
“你是优秀的竞选参谋，当然啦，想出克服危机计划的人也是你，对不对？”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神野的凌厉眼眸似乎因为怯弱而朦胧了，“要在那种绝境下逆转获胜，只有那个办法了，杀死由希子！”
“你的意思是说，命案是我干的？”
“开玩笑的。”我坐进车内。计程车立刻前进，伫立当场的神野的身影愈来愈小了。
“接下来让我下车。司机先生，请送我到JR的车站。”稻叶说。
“真令人惊讶呢！”满子点着香烟，重新坐好。
“什么事？”
“因为，坐在这辆计程车上的男性都有杀害由希子的动机。”
“和我们坐在一起，你不害怕吗？”我笑问。
“我特别喜欢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如果要杀我，最好是干净利落，别让我感到痛就行了！”
“你也有杀害由希子的动机。”稻叶微笑。
“我？”
“而且是非常强烈的动机。所以，我倒认为很可能你就是凶手……”
“为什么？”
“说出来不要紧吗？”
“说呀，反正只有两个人听得到，快说吧！”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瞪着稻叶的眼里带有怯色。
“我方才讲过，除了由希子之外，长津田还和好几位女性有密切关系。你，就是其中一个，川野边满子。”
“我和他的感情是很好。”
“不，不是那种感情。”稻叶嗤笑。“你和他幽会的地点就在你的公寓处，大多是星期二或是星期四傍晚到深夜，有时候长津田也会留宿。你们的关系从两年前就开始。”
“你偷窥？！”
“川野边满子，四十一岁，离婚两次，目前是运动休闲俱乐部指导员。”稻叶用宣读报道的语调说。
“那又如何？”满子焦躁地把烟灰弹在车内的烟灰缸中。
“那种工作并非能够长期持续做的，再说，你现在薪水也不高。”
“不劳你费心。”
“你打算和长津田秀树结婚。他有祖先留下来的土地，不怕坐吃山空。而长津田也有这种盘算，想和由希子分手，再和你结婚。”
“那是你的臆测。”
“一半是臆测，一半却能证实。不过不能告诉你消息的来源。怎样，我猜对了吗？”
“是猜得不离谱。”稻叶垂在耳朵上的长发上有头皮屑。他望向前方，继续说，“但是，预料不到的，长津田参选了，而且没多久，由希子成了他的竞选招牌。这么一来，就算由希子提出分手，长津田也不可能答应了。”
“那又如何？”满子不耐烦了。
“只有由希子的死亡，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你的意思是，我因为这样才将她杀害？但是，凶手是男人啦！戴着棒球帽的男人！”
“有人看见吗？”我转脸，问。
“报纸上有报道呀！”
“有学生目击。”两人轮流说明。
长津田家前面有一栋公寓。事件当夜，有大学生聚集在那里打麻将，由于有五人，多余的一个人就轮流休息。当时，轮到休息的一个人，他到阳台抽烟。冰凉的空气让他神清气爽，忽然，他听见了狗吠声，往下看的时候，见到一道似乎戴着棒球帽的人影走出长津田家门，搭上停在门前的车子后离去。时刻虽然不确定，不过应该是凌晨一点半左右。
“那道人影不见得是男人。”稻叶冷冷地说。
阳台在三楼，又是由上往下看，虽说有街灯和门灯的亮光，毕竟光线仍旧昏暗，别说看清面容，连帽子以外的衣物都看不清楚。
“我没有看到这篇报道呢！”是我忽略了吗？或者是我买的报纸没有那篇报道？
“啊，到车站了，我要下车啦！”
稻叶下车后，眨眼间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讲的话有多少是事实？不，对我而言是无所谓。”我问满子。
“大致上猜对了。”满子翘起脚，膝盖上方露出一大截。
“你想和长津田结婚的事也是真的？”
“不错，他并不满意由希子。”
“哦？不满意哪些？”
“该怎么说呢？由希子应该算是冷漠吧！不是个性。尽管个性也多少太理智了些，不过最重要的是床上的事。”
“床上？”
“她不会燃烧热情，虽然不能算是性冷感，却平淡无味，嘻，也许清纯派的女人就是这样吧！”
“原来如此。长津田就是对这个不满意？”
“长津田是属于强烈的一型……不过我可以令他充分满足。”转弯了，车身倾斜，满子的身体倒向我。但是，车身恢复正常后，她也并没离开，腿上更裸露到了大腿根部，甜甜的香水味扑鼻。
“你也说过，由希子希望和长津田分手，和某人结婚，那也是事实？”
“当然啦！”
“对方是昔日在危急时相助的人吗？”
“不是你吗？”
“不，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她说是醉酒那天夜晚遇见的。会遇见什么样的男人呢？法国餐厅、小酒馆……没见到那样的男人的。因为如果见到，至少会彼此打声招呼吧！有过这种情形吗？”
“没有吧！”
“但是，绝对不是由希子编出来的。在那之后，她就向长津田提出分手了。虽然她没跟我商量，但是也告诉过我，很认真的样子。我问过对方是谁，她表示要等正式决定后再告诉我……但是，那天晚上，她到底在哪里遇到了那个男人呢？这是个谜。”满子撩高头发。
街上已经完全被夜幕侵袭，连续多辆大卡车交错驰过。
“无论如何，由希子死了，我虽然不认为是你杀的，但是，这样一来，你应该可以顺利地和长津田在一起了吧？”我打破沉默。说。
“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以后每次选举，长津田都要将由希子的遗照摆在最前头，借此拉拢喜欢家庭连续剧的太太们的选票。事实上，长津田真的只能靠由希子。”
“即使在她死了之后？”
“死了才更需要呢！由希子的亡灵已经纠缠住他了。甚至最近都已经害怕和我见面了，真是懦弱，明明在性方面那么强烈……”
“他是等妻子死后才变成惧内的会员吗？”我笑了。
计程车行驶在高层建筑物之间，车窗已满亮光。不久，车停了，车门打开。
“啊，这里是我的公寓。”满子呆怔地说。
“所以车子才会停下。”
“我说过要回公寓住处吗？”
“应该说过吧！所以才会来这儿。”
“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总是到了该到的地方。”
满子虽然满脸疑惑，仍旧下了车：“片桐先生，你不来我家吗？我有不错的酒呢！”
“下次吧，我今天很累了。”
“我能够充分让你满足呢！”
“不必了。我很累，再说，我最近对那方面的事也失去自信了。”
满子不以为意地笑了：“奇怪的男人戴着棒球帽的话题，好像令你很惊讶的样子。不过，那男人戴着的是阿波罗帽，就像是棒球帽一样，却有华丽刺绣图案的那种……”她望着我，接着说，“你也戴过那样的帽子呢！”
“去哪里？”司机问。
“这个嘛……到海边去好了。”
“海边？”
“嗯，海岸边总会有宽阔的公园吧！能否载我去？”
“没问题，可以听收音机广播吗？”
“请。”我说。
他打开收音机开关，立刻传出职业棒球赛实况转播的声音。
车内后视镜映出司机浅黑色的精悍脸孔。大概比我年轻二三岁吧。海岸边有座种植宽阔草坪的公园，处处亮着灯光，即使是夜间也不会黑暗。计程车驶进停车场。
“反正待会儿你还要送我回饭店，何不一起下车走走？”我邀请司机。
我们穿越草坪，来到有浪涌上来的窄浅沙滩。这儿也很亮，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一罐递给司机，在凉椅上并肩坐下。海面上不见浪花，不过沙滩和海交界线上有白色的泡沫。
“你姓睦吧？”
“是的。”司机颔首，脸上并没有奇妙的反应。
车内置物柜上摆放着名牌，就算乘客知道姓名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名牌上的姓名是睦拓郎，还贴着彩色的照片。
“你应该是和我同乡的。”我说出故乡的名字。
这次，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居然知道？”
“高校时代，你应该是棒球选手吧？我就是因此才想起来的！你是主投手。”
“那是高校三年级的事情了。”他喝了一口咖啡，表情松弛了下来。
“很厉害吧？”
“有很多人这么说。在县内被公认是最佳的四位投手之一。不过，在最后一次的夏季地区大赛上，却在第一场就败下阵来。”
“是吗？”
“队中三位主将在赛前一天发高烧了，完全失去了打击力……比赛一比一的胶着到九局下半，轮到对方进攻，我们漏接，形成两出局占满垒的局面，接下来是两个界外球，球数形成两好球三坏球。”
“剩下最后一球了。”
“我全力投出快速球，正中进垒。”
“对方打击者被三振，比赛延长？”
“我是这样认为，但是，主审的声音却是‘坏球’……”
“原来如此，对方挤回一分了。”
“是正中进垒的好球呢！我至今无法忘掉。当时我哭了，第一次那样大哭，因为我曾梦想成为职业棒球队的球员。”他站起来，捡起石块，丢出。石块飞得很远，而且很准确地擦掠过海面上漂浮的木板，只差那么一点就正中木板了。
“真厉害！”
“我总算学到了一课，就算是正中好球也会被判为坏球。”他回到我身边，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是回去的途中吗？”我问。
“你指什么？”
“在仓库街救了被男人袭击的由希子……是你吧。”
“是我。由于当时心情坏透了，我重重打了对方一顿。”
“我们三个人去喝酒时，为了送烂醉的她回家，很偶然地拦到了你开的计程车，当时你知道那是由希子吗？”
“不，不知道。我是回家后才知道的。因为车上被遗落的小皮包里，有由希子小姐的驾驶执照。”
“你一定很惊讶吧！”
“不，也没有，因为选举，我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反而当时很惊讶，想不到是住在这种地方。”
睦和由希子在不同的高校，毕业后，睦在当地的工厂上班，但是工厂却倒闭了，后来刚结婚不久，妻子也病逝，正在失意的顶点时，以前棒球队的学长劝他何不来这里开计程车。
“由希子什么时候才知道你的事的？”我问。
第二天，睦送还小皮包。由希子知道他就是当时那位睦时，大吃一惊，而且非常感激，请他进入客厅，彼此谈了很多话。
“她也表示想跟你结婚吧？”
“是的，见过两三次之后。”
“你呢？”
“只要由希子愿意，我不反对。我是这样告诉她的，因为我知道，就算直走，有时候也会被认为走了偏路。而自认为走偏了的，有时候走的却是正途，人生就是如此。”睦露出笑容，却马上转为寂寞的神情，“但是，结果却还是在意料之外。”
我要他送我回饭店，不过请他等我一下，我到柜台拿了纸袋之后，又回到了计程车。
“这次去哪里？”
“警察局。”
“警察局？”睦讶异地回头，但是，仍然按照我的要求前往警察局。
警察局已经只剩下值班人员了，但是刑事课的股长还在办公室。我们在不锈钢桌面对面坐下，拿出纸袋内的物品给他看——是阿波罗帽。
由希子遇害当夜，我应客户之邀外出夜钓，却一无所获地回到饭店，约莫是凌晨一点左右。饭店二楼有一家经营到黎明的日式餐厅，我直接进人。既然是餐厅，脱帽是必要的礼貌，因此我把戴着的阿波罗帽脱下，挂在门口的帽架上。稍后，我看见长津田进入餐厅。我知道我和他住在同一家饭店。他也戴着同样的阿波罗帽，同样挂在帽架上。
我们离开时，他已经不见踪影。我付过帐后，从帽架上拿起阿波罗帽，却发觉并非是自己的那顶。一定是长津田拿错了。
但是，我并没有详细说明，只是告诉店里的人，我的帽子被人拿错了，请他们暂时保管。而现在，我拿给刑事股长的，正是那顶阿波罗帽。
听我说明之后，年轻股长的眼眸开始发亮。
四天后，我才知道长津田被捕了。
阿波罗帽上有头发，警方经过分析的结果，和长津田的头发一致，这成为了决定性的关键证据。
长津田供说，由希子提出离婚的要求，而且准备再婚的对象是名出租车司机，那样的话，媒体绝对会有各种煽情的报道，他们夫妻间恩爱的假象自然会崩溃，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他终于失去理智。
杀害了由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