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聪《守墓人》原文
清晨，一层浓雾笼罩着大地。西弗斯步履蹒跚地走在花园中，不时碰落枝头上晶莹的露水。比利也已醒来，从狗舍中爬出，绕着西弗斯欢快地跑着。大多数人还沉睡在梦境中，西弗斯就已经起来侍弄花草了。退休后，花园就成了他消磨时间的地方。“瞧这蓝铃花长得多好啊，小杰克一定会喜欢的。等那个小机灵鬼来了，你肯定会有糖吃。”西弗斯微笑着对比利说道，并观察着每一片蓝色花瓣。
西弗斯采了几束风信子，带着比利走回小屋。岁月侵蚀着他的身体，他已经开始驼背了。“也许他会带着珍妮一起来呢，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我得多准备些故事。”西弗斯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他轻轻抚摸着书脊，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突然，西弗斯的笑容僵住了，他那拿着书的手悬在半空。他这才想起杰克一家昨天已经离开了。“哎，人老了，记性不行了。那就给自己读一段吧……”西弗斯诵读起来：
她的眼睛闪耀光芒，
黯淡了最明亮的星辰。
太阳神的女儿啊，
我从黑色的宇宙中拾起珍珠，
一颗美丽的蓝珍珠，
双手奉献予你。
它闪耀着生命的光华，
映照着你的眼睛。
西弗斯很快读不下去了。他把书扣在桌上，呆呆地坐着。
门外传来推篱笆的声音，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图瑞斯德，你今天可真早，要喝点茶吗？”
“我是来和您道别的，先生。”图瑞斯德说道。
“噢，都走了吗？”西弗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随便挑些花儿带走吧，以后在太空中可就看不到这么美丽的生命了。”
“您还不走吗？地球很快也会陷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啊，我也快了。”
“那您可得抓紧了。听小道消息说，火星陷落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来得及撤离……您是知道的，那些可怕的敌人不留俘虏。”
图瑞斯德在花园里走了很久很久，他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末了，他每种花都选了一枝，和西弗斯道别后就匆匆离开了。图瑞斯德很快消失在迷雾中，一切又重归于安静。
“都走了……”西弗斯将一张老唱片放进那台古董唱机中，那是妻子五十年前送给他的礼物。忧伤的音乐飘出小屋，他放的乐曲是《家园》。
四分钟的乐曲如流水般很快远逝，西弗斯拿起风信子走出家门。他在篱笆外伫立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老伴的墓就在离家不远处，西弗斯每天都要到那里去一趟。三年前，儿子战死的噩耗让老伴受到了很大刺激，不久她便离开了人世。
西弗斯找到妻子的墓碑。他吃力地弯下腰，坐到对面的石阶上，看着墓碑。
“安薇娜，我就要离开了。不能再和你在一起，我很难过。”他把手中的花放到墓碑前，不再说话。比利乖巧地跳到他的怀里，舔了舔主人的手，安静地躺着，顺从地让西弗斯抚摸着它的毛发。
浓雾渐渐散去，一排排墓碑露了出来，整齐地、静静地立在那里，一直延伸到远处，不见尽头。西弗斯从口袋中摸出一本书，一页一页翻着，最终停在第13页上。他双手捧着书，大声诵读，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墓园中。
星辰隐去了光芒，
黑夜统治大地，
路边的紫罗兰啊，
请记住我的背影。
我离别的泪水，
是滋润你的甘露，
我永恒的思念，
是轻拂你的微风。
我终将化为星尘，
回到你的身边。
下午，西弗斯来到城里的图书馆，图书馆里没有其他人。他沉重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响，只有比利陪伴着他。再拿几本书，西弗斯这样想着。他在几十万本书前徘徊，犹豫不决。西弗斯抽出一本兵书，很快又放了回去。走过那排儿童图书后，他在历史书柜那里拿了一大摞书，又拿了一本地理图册。
“不行，很早以前就装满了。”
“算了，自己的东西少拿一些吧，一张照片就足够了。”西弗斯抹了抹眼睛，走出图书馆。
西弗斯加快脚步向城外走去。按计划，他要在天黑前抵达目的地。
“比利，你应该和图瑞斯德一起离开的。”在空旷的大街上走了很久，西弗斯说了这么一句。
比利摇了摇尾巴，没有回应。
昏沉沉的太阳病怏怏地垂在天际，西弗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地下通道的入口。漆黑的洞穴仿佛张着狰狞的大口，欲将西弗斯吞下。入口处摆着一台计时器，那是西弗斯五天前放在那里的。西弗斯将手缓缓放在计时器上，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按钮。
电子屏跳出一串数字：00:05:00，00:04:59，00:04:58……
“走吧，比利，快离开吧。”西弗斯看着脚边的比利说道。
比利没有动。
“走啊！”西弗斯重重地跺了跺脚，比利走出了两步，又停住了。它转过身看着西弗斯，又跑回了他身边。
“唉！”西弗斯艰难地弯下腰，把比利抱进怀里。他向远方看去，夕阳将他花白的胡须染得血红。
00:02:00，00:01:59，00:01:58……
没有时间了，西弗斯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地下通道。他打开手电，却又将明亮的灯光调得昏黄暗淡，这微弱的光照着漫长而漆黑的道路。突然，剧烈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威力巨大的炸药彻底封死了出口。西弗斯顿了一下，继续向通道深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来到通道中一处宽阔的地方。聚变装置已经开始工作，为洞穴照明和化学制氧提供着宝贵的能量。西弗斯绕过一大堆罐头，来到一张老旧的木桌边。他把手中的书放在了桌子上，引起几声闷响。之后，他往旁边一个光线较暗的地方走去。踏上三级台阶后，只见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书架，两万多本书按类别整齐地码放在上面。地面上铺着平整的石板，几乎没有缝隙。西弗斯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回到生活区。
他吃力地坐到椅子上，轻轻翻开了那本书。在昏暗的灯光中，他大声诵读起来，苍老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
死寂的墓园中，
只有乌鸦鬼泣般的歌声，
陪伴着昏暗的长明灯。
沉默的幽光下，
守墓人静静地坐着，
等待那些远逝的灵魂。
一滴泪水顺着西弗斯的脸颊流下，钻进了他那花白的胡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