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屹冬《地球纪事》全文
读者注意,阅读本作时请千万不要先看结尾,否则会失去全部阅读乐趣;若看过拙作《方舟纪事》,阅读效果更佳。为了方便读者理解,本作中对于外星人的描写、外星人说的话,会尽量翻译成地球人能理解的方式。
“看清楚了,这光泽,这弹性,这坚韧度……这把弩的材质,那是没话说,拿来换您这十斤精肉,您是稳赚不亏啊。”
我感觉面前这个大胖子屠夫应该已经被我说动了,丝毫没有发现我手上做的手脚。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拿出厚实的树叶把那十斤肉包起来,拍在我面前,“成交!”
我抱起那十斤肉,神色自若地慢悠悠走出市场,但是一走到市场门口,我就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只听到市场里传来一声怒吼,想必是那个死胖子终于发现我交易给他的弩不太对劲,只可惜他追出来也来不及了。
小跑过两条街,估摸着那屠夫大概是追不上来了,我便放慢了步子。此刻我心情大好,不由得吹起口哨。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支大概有百来号人的部队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们全副武装,最重要的是每个人肩膀上都有一个黑色的标志,那标志看上去像是一只手掌中间有个眼睛。显然,他们是昆卡将军的治安维护队。
领头的是一个戴蓝色兜帽的家伙,他举着手里的枪,驱逐路边的人,“让开,让开0”
众人都不想招惹这个大麻烦,纷纷退到道路的两侧,让这支趾高气扬的部队通过。我也急忙压低了帽檐,退到一边。
不过没想到,我还是没躲开这一劫,只见那个戴蓝色兜帽的家伙示意身后的士兵们停下,然后大大咧咧地走到了我面前。
“哟,这不是利兹阁下吗,怎么跑到这偏僻乡下来了?你现在做得什么官啊?流浪者的老大?”蓝色兜帽用枪挑起我的帽子,一脸嘲笑地看着我。
路边的人听到蓝色兜帽报出我的名字,立刻爆发出一阵阵惊叹声和嘲笑声,不少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呀,原来是柯林斯大人,您官运亨通。”我立刻将怀里那包肉递上,“您看我刚刚买了十斤上好精肉,就是要去孝敬您的。”
“呸!”蓝色兜帽柯林斯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将我递上的十斤肉扔在地上,“利兹阁下,你在拉杰将军、杰夫上校和马努斯上校手下时,那才叫官运亨通呐。只可惜,昆卡将军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喜欢卖主求荣的墙头草。如今你沦落到这里,可真是自作自受。”
“小的卑鄙无耻,小人行径,承蒙昆卡将军饶我一命,在此偏僻小镇挣扎求生,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我当即双膝跪地,向他求饶。
“嘁,软骨头,没意思。”柯林斯又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带着他的部队走了。直到那支百来人的部队渐渐远去,周围的人依然还在对我指指点点。我没有理他们,捡起被柯林斯摔在地上的那包肉,转身离开。
身后依稀还能听到路人的嘲笑声,我都当做没有听见。在这纷繁乱世之中,有谁没有为了活下去出卖过自己的良心?大家半斤对八两罢了,你们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自说自话地往回走。
这该死的乱世,都是源于那个该死的伪末日预言。
大约七年前,世界上最权威的天文机构突然宣布,一直照耀在我们头顶上的这颗恒星,正在发生异变,预计会在两三年内爆发氦闪,届时我们将迎来世界末日。
这个预言在经过多方证实以后,一下引起了整个世界的动荡,全世界都陷入恐慌之中。最可耻的是,就在预言发布不到一年的某一天,各国首脑、大财团的富豪以及大批科学家搭乘一艘宇宙飞船逃走了。被这些人抛弃的我们,则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当中。
然而,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那个末日预言已经过去七年了,今时今日,白天黑夜依旧,氦闪没有爆发,没有灾难,世界也没有被毁灭。
可社会的秩序已经崩坏,设备被破坏殆尽,生产几乎停止,科技倒退上百年,全世界都陷入无政府领导的纷乱局面中。许多有野心的人开始组建私人武装,他们像军阀一样,各自割据一方,相互之间战乱不休。我曾经追随过的拉杰将军、杰夫上校、马努斯上校,还有昆卡将军,都是这段时间发展起来的军阀势力。
这七年里,有无数人因寻不到食物而饿死,也有无数人死于军阀纷争的战乱中。
在我所处的圣第雅各地区,拉杰将军是最早的占领者,后来被从东部来的杰夫上校击败,但是杰夫上校占领此地不到一年,又被马努斯上校击败。去年,从圣巴贝拉地区起家的昆卡将军势力日渐壮大,吞噬了这附近所有的军阀势力,包括马努斯上校。在这一次次占领者更替的战争中,我都扮演着“背叛者”的角色。但当我向昆卡将军投诚时,却差点被他处死,最后侥幸被释放,只好逃到这个偏僻的远郊区,以流浪者的身份苟且偷生。
我回到自己简陋的临时住处。七年前,这一片还是居民区,如今却是人去楼空,这些房子的主人们大概都已死于饥荒或者战乱。很多像我一样的流浪者,只要能翻进一间空房子,在门口插块牌,就能将其当做自己的住处。这些废弃了很多年的房子,内部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但对如今的我来说,能住在这儿就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了。
房子的供水从末日预言发布的那一年起就已经停了,我在院子里挖了一口井取水。我用井水清洗了一下骗来的十斤肉,然后放进自己挖好的地窖。这些肉够我享用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得提防随时可能翻进来的毛贼。
这时,我听到有人在敲我的窗子。我走到窗口,是奎尔,和我一样是流浪者,就住在隔壁的房子里。
“嘿,你听说了吗?”奎尔大叫道,“大新闻!”
“怎么,你把治安官的脸给踹飞了?”
“我哪儿敢。”奎尔摆摆手,“是真正的大新闻,史文森天文台——就是那个昆卡将军最近重修的天文台——发布消息,说发现了不明飞行物!”
“饭都吃不饱,谁有时间关心这个,就这也叫大新闻?”我一下失去了兴趣,转身准备回去思考晚上是不是可以开荤。
“你听我说完,据说,那个飞行物似乎是一艘飞船,正在向咱们飞来!”
“难道是当年飞走的那些富豪政要良心发现,又回来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了?”我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不是,那飞船和当年逃走那些人坐的那艘完全不一样,里面很有可能是外星人啊。据说,那艘飞船非常大,能有一座城那么大。”
“外星人?来干什么?侵略我们?”我根本懒得谈论这个话题,直接将窗户关上,不再理他。
我靠在屋里那张棉花都露了出来的老沙发上,想要稍事休息一会儿,却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喂喂,你好。
什么声音?我四下张望了一周,奎尔早就走远了,这屋里也看不见什么人影。
——喂喂,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是谁?在哪里?”我甚至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喂喂,不用找了,你看不见我的,我正在通过你的脑电波和你进行通信。
“你是谁?”我又问了一遍,那声音,的确像是直接从脑中传来的一样,伴随着阵阵沙沙声。
——我是NA号飞船的42号联络员,正在通过脑电波通信技术与你进行联络。这是单向联络,我们只能向你的脑电波发送我们的消息,但不能读取你的脑电波。请你开口说话来和我们交流。
“什么NA号?”
——这是我们飞船的名字,我们的飞船正在向你们的星球前进,预计将在五天后登陆。
“外星人?开玩笑吧?”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觉得这是个恶作剧,但很快我就改变了这一看法,因为我的脑海里开始呈现一个画面,虽然很模糊,但是能看到一个像是人形的生物正在对着我说话。那个画面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消失了。
——我们通过脑电波传输图像的技术还在研发中,只能维持很短一段时间,刚才主要是为了证明一下我的身份。
我想起奎尔说的话了,莫非那个什么天文台发现的不明飞行物就是这个NA号?
——你们大脑的结构跟我们差别还挺大,我们已经尝试了一百多次脑电波通信,你是我们第一个成功联络上的。
“外星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决定试探性地问一个问题。
——我们来自距你们约八光年外的一颗行星,我们的星球毁灭了,这艘NA号是唯一得以逃出来的飞船。我们已经在宇宙中漂泊了五百多年,一直在寻找适宜生存、能够让我们定居的星球。
我突然感到他的话中似乎有些深意,便问道,“那你们到我们星球来做什么?”
——侵略。
果然,但是我没想到对方说得如此露骨。
——不知道是我对你们的语言掌握得不好,还是你们的语言本身词汇就比较贫乏,反正我最后只能用这个词来表达我们此行的目的。你们星球的气候、环境都和我们的母星非常相似,非常适合我们定居。我劝你们最好放弃挣扎,你们文明的现状我们非常清楚,你们甚至拿不出任何能对我们的NA号造成威胁的武器。
不得不说,这个外星人说得很正确,如果是在伪末日预言之前的年代,各个国家起码还掌握着不俗的军事力量,或许可以一战;但是现如今,就算是那些大军阀手里,能有几门火炮就了不得了。曾经的各国首脑,甚至在乘坐飞船出逃前销毁了各国绝大部分的军备,这只是因为害怕愤怒的民众把他们的飞船打下来。
“不错,我们没有和你们抗衡的力量。”从他们联络我采用的脑电波通信技术来看,即便是在伪末日预言之前的年代,我们的科技也远远落后于这群入侵者。
——不过,我们是个爱好和平、讲究人权的种族,经过我们观察,你们星球的南极附近有一块人烟稀少的大陆,我们高层已经通过决议,可以将那片大陆划为保留地,允许你们这些原住民迁移到那里居住。你们应该感谢我们的仁慈。
我不禁佩服这群外星人的脸皮,竟将残忍的侵略行为讲得如此冠冕堂皇。
我决定抛出自己刚刚一直在构思的一个问题,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吓他们一跳:
“那么,你们招收‘人奸’吗?”
——啊?你说啥?
“你看,即便你们占领了我们这颗星球,但是对于这颗星球的气候、环境、地理资源什么的,肯定没有我们这些原住民了解的多,你们要想在这颗星球定居下来,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切你们想要的情报和信息,当然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们也能给我提供相应的待遇。”
——哈哈哈……天哪,你真是有趣啊。没想到我们联络上的这颗星球的第一个人,在不到十分钟时间里,就打算背叛自己的同族了。
“为了生存下去而不择手段,这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信条。既然被侵略即将变成一个不可改变的现实,那我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寻找一条好的出路呢?”
——这次通信就到这里吧,我们会考虑你的提议的,真是期待下次联络啊。
脑海里的沙沙声消失了,看来这次通信结束了。
我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脑子却异常清醒。
背叛?这种事我已经干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以说,世人都快将我的名字和“背叛”两个字画上等号了。用臭名远扬来形容我毫不为过。
伪末日预言后,我就一直跟随拉杰将军。但在拉杰将军和杰夫上校交战后不久,正是我,被杰夫上校收买,亲手将拉杰将军的首级献给杰夫上校。在杰夫上校和马努斯上校对峙的时候,我又一次选择了背叛,暗中接应马努斯上校摧毁了杰夫上校的军火库。全靠这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才使我得以在这军阀纷争的乱世中活下来。而这一次,我只不过是向外星人出卖全人类罢了,本质上和以前也没有多大区别。
我就这样静静躺着,直到天色暗下来,漫天的繁星爬上夜空。
第二天早上,关于那群外星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外星人好像昨天还与昆卡将军进行了通信,并且毫不掩饰地宣布了他们的意图——希望你们在这五天里自行迁移到我们划好的保留地去,不然等到登陆的时候,我们并不介意采用一点武力——外星人的宣言充满了嚣张的意味。
我经过居民区布告栏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众人的情绪都不是很稳定,议论纷纷:
“那些外星人太嚣张了吧?我觉得我宁愿和他们舍命一搏,就算战死,也不能这样投降。”
“你还是省省吧,你没看到史文森天文台发布的外星人飞船的照片吗?完全就是怪物啊。我觉得和他们抗争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对啊,而且要和外星人打也是那些军阀的事,咱们还不如想想后路,怎样尽快到那个保留地去。”
听到这些议论,我不禁叹了口气。面对强势的外来入侵者,人们并没有形成团结起来决一死战的信念,不少人还是只考虑自己,尤其是在外星人提出了保留地这个设想以后。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劣根性了吧。不过,我这个打算做“人奸”的,似乎比他们还要恶劣呢。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周围的人群也纷纷避开,待我反应过来时,我最不想见到的家伙已经又一次站到了我的面前。
“哟,又见面了,利兹先生。”戴着蓝色兜帽的柯林斯用手里的枪顶着我的胸口,嘴角渗出一丝不屑的嘲笑。
“你还真是不安分——”柯林斯突然肩膀一动,一记重拳狠狠打在我的下腹,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整个人痛得弯下腰去。
“出卖过那么多任主子之后,你这回可是大动作,都打算出卖全人类了啊。”柯林斯吐出一口唾沫,“只可惜那些外星人似乎不买你的账,昨天就把这些告诉昆卡将军了。”
说完,他身边的两个卫兵冲了过来,将我按在地上。
柯林斯清了清嗓子,对着围观的人们大声喊道:“各位看好了,这位利兹阁下,昨天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他主动向外星人投诚,打算做‘人奸’。我们英明神武的昆卡将军绝不会放过这样的败类宵小。你们都给我听着,谁要是也想当人类的叛徒,利兹的下场就是榜样!”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几个卫兵开始对我拳打脚踢,我感觉全身都像要散架了一样,痛至骨髓。围观人群似乎也纷纷向我投来愤怒的目光,还有各种咒骂声。
“带走!”在我昏过去的前一秒,我听到柯林斯喊了这么一句,然后那些卫兵就架着我,开始往回走。
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昆卡将军的地牢里了。这是间单人牢房,除了一张冰冷的石床外别无他物,异常阴暗,只从大铁门上的一扇小窗口投射进一点点光线。
我从那扇小窗口往外看,只能看到一条走廊,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最后,我只好躺回到石床上,早上被打的伤处开始痛起来。
这时,我的脑海里又传来了沙沙声。
——哈喽,这里是42号联络员。你居然没死?我以为那个满脸横肉的将军一定会把你给杀了的。
“你们就这么对待向你们投诚的人吗?”我全身肌肉都在发抖,牵动了伤处,疼得我直咬牙。
——嘿嘿,这是我们高层昨天商量出来的结果,他们想拿你试探一下那个叫什么昆卡的家伙,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是个那么强硬的人,简直不可置信。
“哼,那个昆卡将军,外号叫‘岩石’,和他的外号一样,他本人就是个又臭又硬的家伙。这种耿直到了极致的人居然能在这个乱世生存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可惜啊,其实我本人是非常欣赏你这样的家伙的,可惜我只是个小小的联络员,一切都要那些高层说了才算数。我们之前发射的探测器扫描到了一些你们星球的历史典籍,从你们的历史来看,像你这样善于背信忘义的小人,似乎并不罕见呢。所以我们的高层觉得,等到我们占领了你们的星球以后,要再找几个“人奸”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拿你去试探那个昆卡将军,他们觉得毫不可惜。
“可恶。”我顿时明白了一点,这些外星人眼里,并没有把我们当成同等级的高等生物,我其实根本没有和他们谈条件的资本。就像你一脚就可以踩死的一只小虫子——你会和它谈条件吗?
但是我不甘心,我还有我的目标要实现。
“你们信不信,”我突然开口说道,“这个昆卡将军,不但不会杀死我,而且在三天之内,也就是在你们登陆之前,会把我释放?”
——哈哈,你在开玩笑吧。
“哼,等着瞧吧。”
我被囚禁在这个地下室整整一天之后,终于等到了昆卡将军派来的人。
“快起来,昆卡将军要见你。”那个士兵很不耐烦地将我从石床上拖了起来,用枪顶着我后腰,押送着我走出了这个昏暗的地牢。
在走了大约十分钟后,我终于来到昆卡将军面前。此时,他正襟危坐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后面,似乎还在处理一些公事。
押送我的士兵将我按在一张凳子上,大声喊道:“报告!犯人利兹已经带到。”
这时,昆卡将军才抬起头来,用他那双虎目盯着我,两眼仿佛要放出威严的光束一样。
“你知道吗?”昆卡将军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我面前,“当时我击败马努斯上校,你抓了马努斯上校的手下来向我投降时,我恨不得立刻杀死你。我昆卡,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卖主求荣的小人,尤其是你这样的。”
他说话声音很大,似乎连周围的墙壁都在震动。
“可我还是选择放了你,”昆卡叹了口气,“因为我天真地以为那不是你的本性,我天真地以为只是这个乱世导致了你扭曲的人格和丑陋的行径。但你真让我失望,我没想到,我那天释放的,居然是一个无耻到可以向外星人出卖全人类的卑劣家伙!用小人来形容你,我都觉得玷污了‘小人’这个词。”
“果然,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我轻轻叹了口气。
“你什么意思?”昆卡将军的眼睛动了一下。
“我想,我应该给您看一样东西,或许您会感兴趣。不过,我希望咱们能到一个不被任何人听到的地方谈谈。”说完我抬了抬头,指指天上。
昆卡将军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转头示意那个卫兵将我从凳子上扶起来。
“跟我来。”
我在那个士兵的押送下,跟着昆卡将军又走了大约五分钟的路程,直到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个小房间里面非常空旷,什么都没有,周围的墙似乎都是金属的,泛着光泽。
“这个屋子可以屏蔽一切电磁波,应该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昆卡将军让卫兵在外面待命,然后将小房间的门关上了,“希望你不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想让您看的,是这个……”我将手伸进嘴里,轻轻一拔,将装在深处的一颗假牙卸了下来,“这颗假牙,在我带着马努斯上校的部下向您投诚的时候,就一直戴在我的嘴里。”我从里面掏出了一粒黑色小圆球,“这是一枚微型炸弹,我任何时候只要用舌头触动假牙里的开关,它就会爆炸,威力虽然很小,但是距离够近的话,炸死一两个人不成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昆卡将军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不用担心,”我叹了口气,“我现在并没有和您同归于尽的心思。但是事实上,如果当时您接受了我投诚,我就有机会接近您并将您杀掉。”说着,我挽起袖子,让昆卡将军看到我手臂上的刺青,三个同心圆,那是属于马努斯上校的部队标志。
“在战乱时期,我最早跟随的是拉杰将军,但我很快发现,他是个脑子完全被野心和欲望控制的家伙,他的心里只想着一个劲地扩张自己的地盘,对于辖区百姓的死活完全不闻不问,甚至经常派出军队从平民手里抢夺食物。那个刚愎自用的家伙,完全听不进我的任何建议,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辖区变成饿殍满地的地狱。所以,当杰夫上校的手下偷偷联络我的时候,我立刻选择了背叛。”我靠在墙角上,开始慢慢叙述自己的故事。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这一次选择是错误的,杰夫上校不过是拉杰将军的另一个翻版,甚至比他更加残暴,于是我做出了第二次背叛。但是马努斯上校和他们不一样,他是个聪明人,他对待自己辖区的百姓很好,他懂得应该恢复生产和建设,让人们的生活回到正轨上。他没有拉杰和杰夫那种征服世界的野心,而是一直在为将全世界恢复到末日以前的繁荣而努力着。他是个值得敬畏的人,也是我第一次真心追随的主子。”
昆卡将军盯着我,他的表情透露出一丝犹豫,似乎在思考我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所以,那天我带着马努斯上校的部下来向您投诚,其实是一次假降,当时,马努斯的部队已经被您消灭得一干二净,我知道,再做挣扎只会造成更多无辜的牺牲。但是我不甘心,我想替马努斯上校报仇。只可惜,您没有给我机会。”
“呵呵,”昆卡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的故事很好听,三次卖主求荣的奸诈小人,内心却是一个向往光明、甘愿为了他人而背负骂名的英雄。这个作为我女儿的睡前故事讲给她听,一定非常不错。”
他话锋一转,“但是,然后呢?这就是你这一次次恶劣行径的借口吗?你向外星人出卖自己的同族,也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吗?”
“不,我并不是在讲故事,”我叹了口气,“说这些只是为了增加一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的说服力。”我举起了手里的微型炸弹,“您怎么知道,我这次向外星人‘投诚’,不是同样带着一枚‘炸弹’呢?”
昆卡沉默了,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了很久,才开口道:“你的‘炸弹’是什么?你想怎么做?”
“对不起,这一点,我不能说出来,我不知道那些外星人有多少手段,一旦让他们知道了我的目的,恐怕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那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昆卡皱起了眉头。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至于你肯不肯相信我,那是你的选择。”说完,我闭上了眼睛。
“今天,我们要当众处决的这个人,想必他的臭名声大家都听说过。”昆卡将军站在行刑台上,“利兹,三次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而就在不久前,他居然还试图向外星人出卖整个人类!今天我们当众处决他,是为了向全世界宣布——我,昆卡,还有我手下的所有战士,我们绝不会向那群卑劣的入侵者投降,我们要让那些外星人看到我们的骨气,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我们也要保卫自己的家园!”
他的演讲很有感染力,台下的人群似乎沸腾了,开始大声高呼着:“昆卡!昆卡!”
“行刑!”
随着一声令下,乱枪直接将台上那个犯人打成了筛子。
在人群中观赏完自己的“死刑”以后,我悄悄离开了。此刻,我的脸部已经做了一些化装处理,想必没有人能认出我来。
昆卡使用的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把戏,台上被处决的人头上戴着套子,其实是另一个死刑犯。
就在这时,外星人的通信又到了。
——哈喽,这里是联络员42号,你真是让我吃惊,我本来以为你死定了呢。快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啊,我就告诉那个脑子里只有一条直道的家伙,我其实是为了当卧底,假装向你们投诚的。”
——你真是个让人吃惊的人,你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莫非你真的想来做卧底?
“当然是假的,不然我怎么会对你如此坦白?事实上,我就是真心诚意地要来当‘人奸’的。”
——你真是有趣,可是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呢?我发现你们这个种族的性格还真是复杂之极啊。
“彼此彼此,我觉得你们也差不多。”
此时,我已经不能回原来住的屋子了,只可惜那十斤肉我没有机会拿出来,不过,我很快在附近又找到一间没人居住的空屋子。
这两天,史文森天文台一直在发布关于这艘正在靠近的外星飞船的消息。由于它日渐靠近,人们越来越能观测到它的全貌:银白色的外壳,整艘飞船呈椭球形,体积比一座城市还要大,上面布满了各种炮口,可以说是全副武装。
以我们现在所有的军事力量,要对付一个这样的怪物,想要获胜除非遇上奇迹。
这两天,很多人开始逃难,逃往外星人划好的保留地,不少军阀也似乎放弃了抵抗,带着部队打算去抢占保留地的控制权了。真正留下的部队,只有像昆卡将军这样为数不多的有骨气的军阀,他们将部队集结在一起,装备上了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武器,准备与外星人决一死战。
按照外星人的说法,明天,就是他们登陆的时候了。在夜幕下,似乎已经能用肉眼依稀看到那艘庞大的不明飞行物。
——哈喽,这里是联络员42号。这次是来带给你一个好消息的。
“好消息,我可从来没从你嘴里听过什么好消息。”
——哈哈,事实上,你在我们NA号上,已经是个名人了。你要知道,飞船上的日子是非常无聊的,而这几天,收听我们的谈话,已经成为了整个NA号绝大多数成员每天的娱乐活动。确切地说,你已经是我们这儿的娱乐明星了。
“哈,这就是你的好消息吗?”
——别这么不给面子嘛。今天咱们的交谈节目,可是全飞船在线直播哦,几十万我们的同胞都在看着你呢。
“原来你们对我这个人渣这么喜爱啊,我真是何德何能受此专宠。”
——今天,我可是向高层申请过以后,决定向你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呢,请竖起耳朵认真听吧,我的听众们可都非常期待你听完以后的反应。
“说吧。”
——我想,你们应该从没想过吧,你们几年前的那次伪末日预言事件,其实是我们一手策划的。
“什么!”我没有想到,他一开口,就把我吓了一跳。
——我们是在那一年的三十年前发现你们这颗星球的,无论从哪方面看,你们的星球都很适合我们移民。但是,我们的探测器很快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这颗星球上,有一个科技比较发达的文明,当时你们的科技发展水平,甚至接近我们刚从自己母星启程的时候。虽然我们在宇宙漂泊的这五百年时间里,NA号上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技术革命,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已经远远超越了你们,但是,这艘五百年前建造的飞船自身并没有经过多少改造,它上面的武器,很多都还是几百年前制造的。经过我们的科学家分析得出结论,尽管我们还是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你们星球的军事力量,会对我们造成一定的威胁。
我感觉自己被彻彻底底震惊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很快想出了一个计划,而且它执行得非常成功,这就是末日计划。我们向你们的恒星发射了一种物质,它并不能对你们的恒星造成多少影响,但会使它短时间内变得异常活跃,形成一种即将爆发的假象。为了保证计划的实施,我们甚至尝试着联系到了你们星球上的一些领袖,让他们了解到你们的恒星即将爆发的假情报。事实证明,这个计划非常有效,在我们还没有到来之前,末日来临的威胁已经使你们自己混乱了起来。最后,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乘坐飞船逃离了,而且还在临走前摧毁了大部分武器,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所以到了今天,我们即将登陆的时候,你们这个文明,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抵抗能力了。
“真是一个让人战栗的故事。”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群外星人的恐怖,不是物质层面的,而是意识层面的。他们牢牢抓住了我们人性中的弱点,策划了这个阴谋。
——其实,我们之所以能想到这么出色的计划,大概是因为我们很相似的缘故吧。
“相似?”
——是的,你或许已经见过一次我的样子了,我们虽然来自相隔八光年的两颗星球,但是我们两个种族,无论外貌还是内在,都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我们同样长着一颗脑袋、两只手臂、两条腿,虽然在皮肤的颜色、体型方面有一定差异。而且我们的很多思维方式,都非常相似。我们能想出这个末日计划,灵感也是来自我们当年母星毁灭前,逃离母星的经过。对了,在我们的历史中,也有不少像你这样卖主求荣的“名人”哟。
“哈,那我真是荣幸。”
——我真期待你明天见到我们时的表情啊。
这漫长的夜晚终于还是过去了,天亮没多久,一片巨大的阴影便遮盖了整个大地。这一刻,那艘巨大飞船的形态更加让人感到恐惧。
飞船并没有降落,而是悬浮在半空中,它的下方,一扇舱门缓缓打开,无数大大小小的飞行器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些外星人说,我们曾经的科技能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威胁,我想他们高估了我们的科技实力。
我亲眼看到昆卡将军和他的战士们向那些入侵者的飞行器奔去,他们怒吼着,咆哮着,却没能撑过一分钟,就被巨大的毁灭光线化成了灰烬。
下场惨不忍睹,但他们的确是英雄。
而我,我不是英雄,我的本性就和我那可以遗臭万年的名声一样,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和懦夫。
虽然没有前往保留地,但我并没有被侵略者们杀死。他们派了一艘无人飞行器来迎接我,我坐在那艘无人飞行器里,不知道要被送去哪里。
等到飞行器降落时,我看到了停落在地上的一艘巨大“母舰”和如山一般的“人群”。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这些外星人。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虽然外形上和我们有些相似之处,但他们比我们要矮小瘦弱许多。这些外星人,最高的也没有超过我的腰,他们的皮肤呈白色、棕色、黑色几种。
这时,我看到一个外星人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向我走来,“你好!我是联络员42号,你就是我们期待已久的大明星,利兹先生了吧?”说完,他伸出自己的手,高高举起,“不介意跟我握个手吗?”
我点点头,轻轻弯下腰,和他握了握手。外星人的手也比我整整小了一号,捏在手里感觉就像玩具一样。
我们就是被这样一个种族征服的吗?
“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联络员42号微笑着说道,“刚刚经过飞船上的全民表决,我们决定授予你‘荣誉公民’的称号,我们允许你和我们一起生活,不用到保留地去。”
“真是太感谢了。”我想我一定是一名合格的演员,我的眼角已经泛出了泪花。
“那么,郑重介绍一下,”联络员42号突然严肃了起来,“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族。”
那群外星人集体站直了身体,摆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意义的手势,把手顶在自己脑袋上,联络员42开口说道:“我们来自NA号飞船,它的全名是Noah's Ark,也就是诺亚方舟。这是我们星球古老传说中的一艘船。我们的故乡在八光年以外的一个叫做太阳系的星系,我们称我们的母星为地球。”
地球?真是个不美丽的名字。
“那么,蓝色皮肤的原住民利兹先生,请问你们管你们的这颗母星,叫什么名字?”
“潘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