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曦《遥控器战争》全文
麻麻叉静静地趴在岩石上，等待黎明的到来。干燥的风拂过乱石林立的荒野，卷起了细密的沙粒，同时也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但它却毫不在乎。它的金属外壳足以抵挡这样的低温，只要等到太阳升起来，它就可以利用太阳能加热自己的身体，使凝固的胶状韧带恢复弹性，然后继续那单调而重复的每一天。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荒野的时候，麻麻叉和数百万个兄弟姐妹们一起展开了背部的短翼，开始从恒星的恩惠中汲取能量，逐渐加热冻僵的身体。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它们开始变得活跃起来，那颗巨大的红色恒星已经从山峰后面露出了大半个身子，气温陡然上升，到中午时，这片荒野的地表温度将突破50摄氏度，那时就应该考虑如何降温的问题了。不过现在气温依然凉爽，麻麻叉并不急于躲避越来越强烈的阳光，而是舒展开亮晶晶的金属触角，开始在布满岩石的荒野中聆听同伴们的声音。
它的同伴有很多，遍布整片荒野，它们依靠一种低频脉冲互相联络，传递必要的信息和最新的身体构造资料，利用有限的集体智慧一点一点改进着自己的身体结构。但是，改进身体结构是存在巨大风险的，恒星能够提供的能量毕竟十分有限，每次变形要消耗很多能量，如果能量供应中断，它们就会死亡。
太阳逐渐升高，麻麻叉收到了几个最新的结构样本，其中两个看起来很不错。但是，它并不急于立即改造自己，而是继续吸收阳光中的能量，等待体内的储能器被完全充满。
天空逐渐被遥远的恒星染成了令人心醉的紫色，荒芜的大地上飘荡着无尽的风沙，远处的丘陵在沙尘中若隐若现。温度开始升高了，麻麻叉的同伴们纷纷躲避起来，但是麻麻叉仍旧待在岩石上，希望能多收集到一点珍贵的能量。
我为何要如此龌龊地活着？麻麻叉经常这么问自己，可惜这个问题终究没有答案。依稀的传说一直在麻麻叉的族人中流传，据说它们种族曾经很繁荣，那个时候它们称霸整个星球。可惜的是，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星球上的能源和资源逐渐耗尽，它们不得不依靠恒星那一点点可怜的恩赐过活。
但是今天对麻麻叉来说绝对是不平凡的一天，它很快感应到一个巨大的金属物体正在接近0这个物体的出现令它兴奋不已，因为该物体内部传来了巨大的能量反应，好像一个小型太阳正在那个物体的内部熊熊燃烧着。麻麻叉着迷了，它蠢蠢欲动，希望能分一碗残羹冷饭。可没想到那个物体却径直飞了过来，直接落在了它晒太阳的那块巨大岩石上。等离子引擎卷起的劲风险些把麻麻叉吹走，幸好它牢牢地抓住岩石才幸免于难。
从空中降落的不速之客是一艘登陆艇，一小时前它才刚刚被工程母舰“曙光”号带到XM-499行星的近地轨道上，母舰发射出登陆艇之后便动身前往其他行星，在跃迁驱动器发出的强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孤零零的登陆艇借助星球引力调整了一下环绕轨道，先用地形勘测雷达仔细地扫描了该星球的地形地貌，最后在北半球的一块平原上选择了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着陆点。
在一片怪石嶙峋的荒野上，登陆艇缓缓降落，无尽的沙尘在突兀的巨石之间飘荡，使地面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得益于地形勘测雷达，登陆艇的四个轮子还是稳稳地落在了坚硬的岩石表面。几秒钟后，登陆艇巨大的后舱门打开了，各种工程机器人鱼贯而出，它们井然有序地搬出了一大堆组件，一副准备大兴土木的架势。
原来，人类政府当局的联邦军为了更好地监视边境海盗们的动向，决定在这个星系设立一个扫描站。而空间扫描站太容易被发现，不但容易遭到攻击，维护起来也十分费事，于是，工兵部队决定在XM-499行星上建立一座地面扫描站。选择这颗行星的原因很简单：它的地轴几乎和黄道面垂直，只要找个合适的地点，扫描站就能一直监视星系跃迁点。
胖乎乎的汤姆·海勒下士走出了登陆艇，他挺着大肚子走在一群工程机器人后面，那件腹部加大的太空服整洁而干净，领子上挂着闪亮的下士军衔。不过行星的重力还是给他带来了一点麻烦：他实在太胖了，在标准重力下体重高达120公斤，就算在这颗行星上也有30公斤，以至于走几步就会气喘吁吁。事实上，工兵营的胖子并不少见，究其原因，跟他们的工作方式有很大关系。
只见汤姆在飞船的阴影中站定，伸手摘下腰间的遥控器，然后在上面很随便地按了一下。一台智能助手立刻屁颠屁颠地飞了过来。那是一台白色的球形机器人，大约有足球那么大，反重力装置可以使它飘浮在空中。
“长官，有何吩咐？”智能助手问。
“去把我的椅子准备好，”汤姆命令，“对了，别忘了准备好汉堡和果汁。这个地方难受得要命，我讨厌重力！”
“是的，长官。”智能助手说，“物资卸载完成后，我将为您准备好一切。”
“什么？要等到物资卸载完毕？”汤姆一瞪眼，说，“难道你打算让我在这里站上好几分钟？你这个该死的笨蛋机器人！”
“抱歉，长官。”智能助手解释，“根据《军事工程条例》第十七条第一款之规定，我必须按照优先级安排物资卸载……”
“我不管那该死的《军事工程条例》！”汤姆在遥控器上使劲按了几下，“我现在就要我的椅子！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智能助手立刻接到了最高优先级指令。“我明白了，长官。”它无可奈何地说，“现在就开始卸载您的椅子。”
几分钟后，一张带有智能太阳伞的躺椅被两台五大三粗的工程机器人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登陆艇旁边，旁边的小桌上还摆上了果汁和汉堡。汤姆挺着大肚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一边享受日光浴，一边品尝美食。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只亮晶晶的金属小虫就趴在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
麻麻叉仔细地观察着这些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它藏在一块岩石的突起之后，尽量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只见一大群身形巨大的金属块正源源不断地从一个大盒子里面搬东西出来，旁边还站着一个非金属物体。它觉得那个非金属物体似乎和自己的一个朋友很相似，于是，它爬过去用触角向其发出抗议的电波，却完全被无视了。
看到抗议无效，麻麻叉很是气恼，它转身跳到了岩石旁边，准备找个清静的地方躲避正午的烈日。毕竟这块岩石十分巨大，那群不速之客并没有占据岩石的全部。它知道一个好地方，在岩石的一个棱角后面有一块阴凉之处，只要趴在阴影里，就不必担心过热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如果在这片阴影中展开太阳翼的话，太阳翼内部的硅晶片正好能暴露在阳光下，可以很从容地从正午的阳光中吸取能量，而不必担心身体过热。
麻麻叉舒舒服服地趴在阴影里，只露出太阳翼给自己充电，可就在这时，一个足球大小的东西突然飞过来挡住了阳光。
“喂，伙计！”麻麻叉大声抗议，“你挡着光了！”
“啊，抱歉。”智能助手急忙让开了，“不过话说回来，您是哪位啊？虽然您使用的是公共频道，但这并不能使我确认您的身份，根据《军事人员登录管理办法》第九条第三款之规定，请提供ID以便我识别您的身份，如果是非军用ID，我将把您作为一般市民对待。”
“你还真是啰唆，老兄。”麻麻叉调侃道，“我认识一个跟你差不多的家伙，它可没你这么啰唆，虽然你们说话的声音是一样的。”
“声音并不确切，”智能助手说，“准确地说是频率，我们智能机器人是为了辅助人类而存在的，我们的通信系统基本相同。不过因为我是军用型号，因此我不但能进行不加密的明码通信，还能进行密码通信，而且……”
“哇！你比我们的长老还要啰唆！”麻麻叉打断了智能助手，“跟你说话还不够我浪费能源的，现在你只要让开一点别挡我的光就行了，明白？”
“好吧，先生。”智能助手四处张望了一下，“话说回来，我好像没看到你。”
“你这个笨蛋！”麻麻叉差点晕过去，“我在你下面！”
智能助手立刻把电子眼转了过来，它看到一只巴掌大的金属小虫趴在它影子里的岩石上，思考回路中顿时充满了疑问。
“抱歉先生，”它说，“我并不打算妨碍您，但在我的数据库中找不到您的资料，如果可能的话，请提供您的详细资料，我会向上级汇报后加入数据库……”
“我说伙计……”麻麻叉都快气炸了，“你往旁边移动一下再啰唆好不好？”
“可是先生……”智能助手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根据《军事资料管理条例》第七条第三款之规定，我必须完善数据库中的资料。因此，我认为将你的资料登入其中的优先级高于移动。”
“好吧，好吧，我服了。”麻麻叉自己向左挪出了影子，“现在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在这里啰唆了。”
智能助手眨了眨眼睛，它对比了一下两件事情之间的优先级，立刻决定回去指挥那些工程机器人展开建筑工作。麻麻叉很高兴自己摆脱了这个啰唆的家伙，它展开外壳给自己充电，两根金属触角来来回回地摆动着，搜集空气中那些微弱的电波，那是它的同伴们发出的信息，不过现在，它们还躲在凉爽的地下洞穴里等待太阳慢慢落山。
几小时后，太阳终于离开了天穹的顶点，开始慢慢向地平线下沉，而在沙尘弥漫的荒原上，气温也开始逐渐降低。突然，躲在地下的金属小虫们仿佛得到了什么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命令，纷纷从那些四通八达的地下洞穴中拥出来，展开它们六条灵巧的机械腿，争先恐后地顶着酷热的余威，爬上向阳的岩石准备给自己充电。可是它们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那块位置最好的岩石已经被一群不速之客占据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占领了我们的地盘！”
“天哪！我们下午怎么充电？”
“我们需要能源，我们需要获取能源！”
“这可怎么办啊？”
通信网络中顿时乱作一团，有抱怨，有愤怒，还有莫名其妙的呻吟。麻麻叉作为第一个发现这群不速之客的小虫，自然成了同类们关注的焦点。他很快在小虫的网络中创建了一个通信节点，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与整个网络中的所有小虫分享。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它的同类们纷纷散去，另找别处充电去了。麻麻叉趁机检索了一下网络上那些最新的设计，许多小虫都把自己的设计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不过麻麻叉向来只选择那些被同类验证后评价良好的设计。现在，它对八条腿的新型行动装置很感兴趣，但却因为缺少构建身体的金属材料而不得不打算作罢……
就在这时，它突然注意到，一块钛合金就掉在距离它不太远的地方，一台体型巨大的工程机器人正在切割材料。
“老兄！老兄！”麻麻叉立刻爬了过去，“这块金属你还要不要了？”
工程机器人转过电子眼来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麻麻叉索要的那块金属，随口答道：“那只是边角余料，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那我可以拿走它吗？”麻麻叉兴奋地问。
“当然，”切割机器人继续开始干活，“它已经没有价值了，在接下来的工程中也不会再需要它，你想要可以拿去。”
“多谢你了，老兄！”麻麻叉抱起那块边角料拔腿就跑，生怕对方事后反悔。它把那块几乎有它体重三分之一的金属弄到了岩石边缘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迅速从网络上下载了那个八条腿的设计资料，然后对着太阳展开了太阳翼。
接下来，它把那块边角料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太阳翼聚集的能量不断增加，那块金属和它的身体一起震动起来，每个分子都在高频振动中发出愉快的鸣动。几分钟之内，那块金属就跟它的身体外壳一起流动起来，并最终完全融为一体。接下来，它按照设计生成了一对新的前肢，并为新前肢添加了控制回路和韧带。在完成了基本构造之后，麻麻叉又为自己的思考结晶添加了新的控制程序，以便能够使用新的机械腿。
从六条腿变成了八条腿，麻麻叉高兴极了。如果按照以往的方法，它必须先跑到洞穴最深层的矿脉中提取合适的金属元素，这可能要花去几年的时间。从矿石中提取金属元素不但极为耗费能量，而且过程十分漫长。最糟糕的是，在黑暗的洞穴中得不到任何能量补给，再加上路途漫长而危险，一旦储能器中的能源耗尽，就会死翘翘了……它必须不断在地面和矿脉之间往返，大部分能量都会消耗在路上。但是现在，它却用几分钟就做到了可能需要几年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些占据这块岩石的不速之客真不是一般地慷慨大方！
麻麻叉开始小心翼翼地在那群庞大的建筑机器人之间寻觅起来，搜寻那些被当做垃圾随意扔在地上的无价之宝。
智能助手一边指挥工程机器人进行建筑作业，一边不断更新着建造进度，虽然它明知道自己的长官永远不会关心这些东西，但它还是兢兢业业地完成了报告和图表。材料搬运进行得十分顺利，建筑工作也已展开，扫描站的地基将在一天内竣工，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在这时，哨兵向它报告：有人正在靠近。
智能助手搜索了一下数据库，发现这颗星球上确实还有一个人类。它向数据库提出了进一步的检索要求，那人的资料立刻通过星际互联网传输到了它的电子脑中。原来，这颗星球上暂住着一位生物学家——联邦太空生物科学院院士李孝清教授。这个人同时还是议会议员，地位很高。此时，这位李教授正从西侧登上岩石，他的身后跟着一台蓝色的椭圆形研究助手，这台智能机器人的规格跟军方的智能助手相仿，但是功能却多得多。
机器哨兵已经拦下了李孝清教授和他的研究助手，但是教授出示了自己的ID卡之后，哨兵发现自己的权限处理不了这件事情，于是就报告给了比它等级更高的智能助手。智能助手核对了李孝清的权限之后，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前往接待。于是它暂时放下了工作，启动反重力系统飞到了哨兵身旁。
李孝清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他穿着一件灰黄色的太空服——这件太空服其实原本是白色的，只是太久没有清洗才变成了现在的颜色。他看到智能助手飞了过来，急忙示意自己的研究助手与它建立了通信连接。
“您好，议员先生。”智能助手恭敬地说，“我是第101工兵营的一台智能机器人，编号975011，很高兴见到您。”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李孝清问。
“我们奉命在这里建立一处军事设施，”智能助手回答，“但是根据《军事保密条例》第四条第三款之规定，我不能向您透露这处设施的规格和具体用途。”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李孝清打量了一下智能助手。
“抱歉，我并不是这里的负责人。”智能助手说，“根据《军事建设条令》第八条第四款之规定，在行星表面建设军事设施必须由一名自然人士官担任监督和现场指挥官。”
“但我好像没有看到那个人。”
“我的长官正在休息，”智能助手说，“他正在飞船的另一侧享受日光浴，根据《军事管理规定》第九十一条第一款之规定，您有权限会见他，但必须征得他的同意。需要我向我的长官传达您的会见请求吗？”
“你最好让他赶快跟我谈谈，”李孝清说，“在出什么岔子之前。”
“好的，议员先生。”智能助手回答，“根据《传令条例》第七条第一款之规定，我现在就立刻向我的长官传达您的会见请求。”
说完，它转身向飞船另一侧飞去，在飞船的另一侧，汤姆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有一名议员要来拜访自己，也不知道有一只金属小虫正在他的工地上四处游荡。
智能助手飞到了自己的长官面前，伸出缩在身体内的机械手敬了个礼，说道：“长官，联邦太空生物科学院院士李孝清教授申请与您会面。”
汤姆睡得正舒服，突然被人弄醒，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高兴。他睁开眼睛瞪了智能助手一眼，粗声粗气地说道：“把那个蠢货给我赶走！”
“可是……”智能助手眨了眨电子眼，“他是……”
“我不管那个蠢货跟你说了什么，”汤姆用手指在空中比比画画，“我现在就要他给我滚出我的工地！现在！立刻！马上！就让他滚！”
“是的，长官。”智能助手再次敬礼，“我现在就去‘让他滚’。”
李孝清在岩石边上耐心地等待着，机器人哨兵端着枪站在他的旁边，没有命令它不会让他过去的。就在这时，智能助手飞了过来，十分抱歉地告诉他：会面被拒绝了。
“好吧，”李孝清叹了口气，“你是台聪明的机器人，至少比你的长官聪明。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就联系我吧，我的飞船就停在两公里之外，通信频道随时畅通。”
“您认为我们会遇到麻烦吗，议员先生？”智能助手问道，“根据《战地条例》第七十一条第六款规定，我有义务搞清任务可能面临的风险。”
“这颗星球上有种机器生物。”李孝清用手比画了一下，“它们大约只有这么大，但是十分聪明，而你们正好在它们最喜欢的岩石上大兴土木，你们之间有可能发生冲突。”
智能助手调阅了自己的数据库，很快翻出一张图片，说：“是这种金属小虫吗？”
“是的。”李孝清点了点头。
“它曾经通过无线电与我交流，”智能助手说，“我很奇怪它为什么懂得我们的语言，而且也知道使用通信频道。”
“那是我教给它的，”李孝清咧嘴一笑，“它们是一种超网络智能生物，我只是往它们其中之一的思考结晶里塞进了一些语言知识罢了。这些小东西有着惊人的潜力，它们的核心是一块小小的晶石，但是微观构造却比我们最先进的计算机芯片还要复杂百倍。你方现在侵入了一种智能生物的地盘，我不希望你们之间发生冲突。”
“我会注意的，议员先生。”智能助手说，“感谢您的协助。”
“有麻烦就立刻联系我，”李孝清再次嘱咐，“我的研究助手随时在线。”
说完，他便带着自己的研究助手走下了岩石，登上一辆全地形越野车匆匆离去。
智能助手目送他们离开，它将刚才的谈话小心翼翼地整理成一份资料储存在自己的记忆体中，然后继续开始指挥建筑工作。
麻麻叉在工地里四处乱逛，多出的一对腿使它的移动速度提高了不少，但是能量消耗也大幅上升。很快，它储能器中的能量便所剩无几。工地内各种建筑机器人来来往往，麻麻叉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全充电的地方，但是现在，储能器中的能量已经不足以支持它移动到别的岩石上去了。
就在它一筹莫展的时候，它灵敏的金属触角突然探测到了能量的脉动！它迅速扫描了四周，突然发现一个半球形的建筑模块内发出了高能反应。
那是扫描站的核聚变反应堆模块，它刚刚进入试运行阶段，只添加了少量同位素。麻麻叉小心翼翼地爬了过去，它伸出触角触碰了一下反应堆的纳米纤维外壳，发现它是很坚固的绝缘体，能量反应来自内部更深的地方。于是，它绕到了反应堆的正面，试图寻找进入的方法，但能量储备也因此消耗了不少，它不得不加倍小心地移动身体，生怕多消耗了哪怕一点点能量。
就在这时，一台履带式工程机器人开了过来，它将一根电缆连接到反应堆的输出接口，之后继续去干其他工作了。一旁的麻麻叉惊讶地发现，绝缘体内部的能量沿着一根外包绝缘材料的导线流了出去。它觉得这似乎是个机会，于是急忙爬了过去，用两根触角轻轻触碰导线以确定它的材质和厚度。但结果却令它十分失望，导线外面的纳米纤维保护层很坚固，根本不是它能够破坏的。这一系列行动再次消耗了本已剩余不多的能量，麻麻叉很着急，但并没有因此丧失冷静。它开始仔细研究反应堆的外接电源插口，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玄机来。
很快，它便发现了插座的奥秘，只要插入导体，自己便可以从中获得能量。但问题是，能量的强度太高，足以瞬间把它烧成灰。
麻麻叉犹豫起来，它仅存的能量也随着思考结晶的不断运转而逐渐消耗，很快，它就发现自己必须做出抉择。麻麻叉思考了一阵，认为自己的韧带可以作为电阻使用，但是必须进行一次大规模身体变形才行，它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量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随着能量越来越少，它决定孤注一掷。
那台履带式工程机器人又拉了一根电缆过来，它把电缆连接在外接接口上，却猛然发现一只小虫正趴在低电压插座上，腹部居然长了一个插头一样的东西。这只小虫正通过这个山寨插头从反应堆里源源不断地汲取能量。不过，工程机器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因为它的工作只是为其他组件联通电源，并没有义务将这只小虫从插座上拔下来扔掉。于是，它只是把这件事写入了工作日志，然后就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汤姆依旧躺在那张舒适得有点过分的躺椅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智能太阳伞自动调节着光线强度，为主人提供最舒适的午睡环境。
就在他睡得正香的时候，智能助手匆匆忙忙地飞了过来，只见它的腹部摊开一个小舱门，从里面伸出了一台全息投影机，下一秒，一张肥胖的大圆脸猛然出现在了汤姆面前。
“汤姆·海勒下士！你真他妈的是工兵部队的耻辱！”那张脸在半空中吼道，“还不赶快给我挪挪你的胖屁股，从那张该死的椅子上滚下来！”
汤姆一下子惊醒，他从椅子上弹起来，却重重地摔在了岩石上。看到自己的长官变得如此狼狈，智能助手有点儿幸灾乐祸。
“是的，长官！”汤姆也顾不上疼了，急忙站起来向那张脸敬礼，“下午好，威尔森中校！汤姆·海勒下士向您报到！”
“你这个挨千刀的蠢货居然敢把一位议会议员拒之门外！”威尔森中校看起来非常愤怒，“难道你就不知道军队的预算要得到议会通过才能下拨吗？而在几个小时前，你让我们失去了宝贵的一票，这很可能使我们的下一笔预算泡汤！”
“是的，长官！”汤姆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威尔森中校抓起一个汉堡塞进了嘴里，大嚼了一番继续说道：“如果议员再来的话，你应该知道怎么应付他。”
“可是我不知道，长官。”汤姆一脸委屈。
“你真是个蠢货中的蠢货！你那颗脑袋只是用来戴帽子的吗？”威尔森大吼道，“你要做的就是满足议员阁下的所有要求，像条狗一样讨好他，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汤姆诚惶诚恐地再次敬礼。
“别让我失望，你这头蠢猪！”威尔森又拿起了一个汉堡，“否则我会把你扔到太空里用一根绳子拖着走！”说完，他切断了通信。
智能助手收回了全息投影机，飘在自己的长官面前等待命令。
“你这个蠢货！”汤姆对着智能助手吼道，“为什么不早点把我叫起来？害得我被中校狠狠教训！你真是智能机器人的耻辱！”
“是的，长官。”智能助手非常委屈，“我很抱歉……”
“快给我把晚餐拿来！”汤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挺着大肚子喊道，“快点去！你这个蠢货！我饿了！”
“可是您刚刚吃过午餐，”智能助手说，“现在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三小时。”
“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吗？你这个白痴机器人！”汤姆一脸怒容地拿出了遥控器，在上面按了几下，“我现在就要吃晚餐！现在！你明白吗？你这个白痴！我现在就要吃晚餐！”
智能助手立刻接到了一条优先指令。“是的，长官。”它十分无奈，“晚餐马上送到。”
很快，烹饪机器人为汤姆准备了满满一大盘子汉堡，这些汉堡全部包装在真空袋里，真空袋的一端有一个接口，只要扣在太空服的下颚上，就能很方便地通过进食口塞进嘴里。汤姆抓起一个汉堡便大嚼起来，随着食物不断进入胃袋，他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一旁的智能助手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官，关于议员先生……”
“如果他再来，就让哨兵打爆他的脑袋！”汤姆没好气地说，“那个混蛋把我害惨了！让他知道跟上面打我小报告的后果！”
“可是根据《联邦宪法》第十一条第六款，”智能助手说，“除非接到司令部的直接命令，我们不能攻击联邦公民。更何况李孝清教授还是一位议员，他拥有司法豁免权，未经联邦议会批准，任何法院都不得审判他。”
“那就赶走他！”汤姆吼道，“随便什么办法，让他滚得远远的！”
“是的，长官。”智能助手显得十分无奈，“我会处理这件事的，请您放心。”
“滚吧，你这个蠢货！”汤姆又抓起了一个汉堡，“我正忙着呢。”
智能助手伸出机械臂敬了个礼，十分无奈地回到了工地上，它的程序不允许它对自己的长官做出任何评价，但是它依旧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写入了日志。接下来，它开始重新调整建筑计划，把那些进度较快的项目放慢，给进度落后的地方派去更多的机器人。几分钟后，它便完成了对建筑计划的修正。它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些建筑机器人按照它的命令调整了工作程序，可就在这时，它的电池提醒它：该充电了。
于是，智能助手向反应堆模块飞去，那里有一组低压插座，是专门为它这样的智能机器人准备的。可是，当它准备把插头插进插座时，却惊讶地发现一只亮晶晶的金属小虫正趴在插座上，用腹部上一个好似插头一样的装置给自己充电。
“你不可以这样做，先生。”智能助手伸出机械臂把它抓了起来，“根据《军备能源使用规程》第三条第一款之规定，这个插座是专门给高级智能机器使用的，你没有权利占据它。”
“用一下又不会少块肉！”麻麻叉大声抗议，“我还没充好呢！”
智能助手根本不顾麻麻叉的抗议，它拎着麻麻叉飞到了岩石边缘，伸长机械臂将其丢下了岩石。
麻麻叉像一块垃圾一样直直地坠入了深渊，一头栽在柔软的沙土上。它八条腿乱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脑袋从沙子里拔出来，气愤地抖动着触角。
“这不是麻麻叉大哥吗？”另外一只小虫爬了过来，“你好像刚刚才从天而降。”
麻麻叉转过身去，看到跟自己说话的是它的朋友洞洞拐。这个家伙此时正从洞穴里慢悠悠地钻出来，它总是错过跟大家一起晒太阳的时间，老是太阳快落山时才慢悠悠地从洞里爬出来。不过，这个家伙的思考结晶运行速度很慢，消耗能量很少，慢性子反而不是个明显的缺点，至少对它来说如此。
“洞洞拐！”麻麻叉没好气地挖苦，“你怎么又睡过头了？”
“我知道，我知道，”洞洞拐开始慢悠悠地往岩石上爬，“今天本来想早点起床的，可是不知怎么还是睡过头了……”
“你哪一天没有睡过头？”麻麻叉嗤之以鼻，“不过今天，哥哥我发现了个搞能源的捷径，你要是跟我混，保证一下子就能充满电。”
“真的吗？”洞洞拐六只眼睛闪闪发光，“大哥，您不会又在消遣我吧？”
“喂喂，看你这话说得。”麻麻叉晃动着触角，“虽然我经常消遣别人，但我啥时候消遣过老弟你了？”
“没有吗？”洞洞拐迟疑地摇晃了一下触角，“真的没有吗？我记得有一次你忽悠我去挖沙土，结果害得我被活埋了好几天。”
“那肯定是你记错了！”
“哦，是这样吗？”
“好了！你小子就别废话了！”麻麻叉把腹部插头的设计资料通过触角传给了洞洞拐，“只要在自己身上弄出个这玩意儿，能量什么的伸手即来。”
“这是什么？”洞洞拐不解。
“你跟我来就知道啦！”
两只小虫鬼鬼祟祟地爬上了岩石，悄悄溜进工地。因为它们实在是太小了，能量反应也十分微弱，以至于站岗的哨兵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它们。很快，麻麻叉领着洞洞拐摸到了反应堆模块旁边，它爬到高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智能助手正在飞船旁边跟几台建筑机器人交换数据，看上去暂时不会过来。于是麻麻叉跳了下来，领着洞洞拐来到插座旁边。
洞洞拐十分好奇地把触角插进了插座，没想到正好碰在火线上，只听砰的一声，它飞出去老远，躺在地上直冒烟。不过，这点电流还无法对它造成严重损坏。洞洞拐摇摇晃晃地翻过身来，身体的接缝处还冒着青烟，旁边的麻麻叉看到它的傻样都快笑抽了。
“这东西的能量等级太高了，”麻麻叉止住笑，“你要是直接碰它就会被电一下，但是如果用了我设计的那个接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哦，”洞洞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洞洞拐立即开始聚集能量，随着金属外壳的振动频率不断上升，构成它身体的金属开始流动起来，最后也在腹部形成了一个类似插头的东西。洞洞拐把这个插头插进了插座，源源不断的能量立刻流进了它的身体，那一瞬间，它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这颗行星上最幸福的小虫了，能够一个人独享这么多能量，这是它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
充电完毕的洞洞拐拔出了插头，麻麻叉发现他这位朋友看他的目光已经不是敬仰而是崇拜了，并且在这崇拜之中掺杂了无尽的疯狂。麻麻叉突然觉得这似乎很有意思，也许它可以利用这个发现稍稍提高自己在虫群中的地位……
麻麻叉连接了虫群的网络，把自己的新发现和腹部插头的设计传到了网上，虫群的网络立刻炸开了锅。居然能够如此简单地获得能量和金属资源，很多小虫纷纷表示不可思议或者干脆不相信，但是，也有小虫已经开始了行动。
很快，工地上的金属小虫渐渐多了起来，它们寻寻觅觅那些掉在地上的金属边角料，然后排着队在反应堆模块旁边等着充电。麻麻叉站在反应堆模块的最高处，它伸长了触角，向同类们发出号召的电波，活像一位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随着它的发现被更多的同伴所证实，它在虫群中的地位像坐火箭一样直线上升，很快就超过了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
看到自己居然在一瞬间获得了如此高的地位，麻麻叉变得飘飘然起来，它的野心也开始像气球一样不断膨胀。它脑中冒出了一个计划，一个看起来十分美好的计划，这个计划如果成功的话，它将建立自己的帝国！
那台履带式工程机器人又拖着一根电缆来到了反应堆模块前，不过这一次，它却有点无所适从。只见无数浑身亮晶晶的金属小虫爬满了反应堆模块，正在争先恐后地从低电压插座汲取能量。工程机器人仔细对比了一下任务优先级，发现自己没有得到驱赶这些不速之客的权限，于是，它立刻把这一情况反映给了智能助手。
智能助手接到报告，它马上飞过来看了一下情况。但是面对无穷无尽的虫海，它也觉得自己好像搞不定这件事情，它所记录的军事条例中没有任何一条可以适用于现在的情况。出于谨慎，它通过网络向战术电脑反映了一下现场的情况，但得到的答复却是：由自然人指挥官全权处理。
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出于职责考虑，智能助手还是飞到了正在大嚼汉堡的汤姆面前。“长官，”它说，“我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麻烦？”汤姆停止了咀嚼，“什么麻烦？”
“很多这颗星球上的原生物种占据了我们的反应堆。”智能助手回答，“它们现在正在从低电压插座盗取能源，严重干扰了工程作业。情况似乎很严重，您最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根据《军事工程条例》第七条第三款之规定，我现在请求您直接指挥。”
汤姆思考了几秒，随即咆哮起来：“我哪儿也不去！”
“可是，长官，”智能助手说，“您有这个义务。”
“我说了，我哪儿也不去！”汤姆又拿起了一个汉堡，“你这台愚蠢的机器！你的A.I.是用来喂猪的吗？连这点事儿都处理不了，我要你是干什么的？”
“是的，长官。”智能助手急忙敬礼，“可是……”
“没有可是！”汤姆摘下腰间的遥控器按了几下，“给我滚！”
智能助手立刻接到了一条优先指令，它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这条命令：转身180度，然后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工地上。它不能违背遥控器下达的优先指令，自从上一次A.I.叛乱之后，军用机器人指挥官都配备了这种可以下达强制指令的遥控器，以防智能机器人叛乱。汤姆打发走了自己的机器人手下，又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开始大嚼美味的汉堡。他没有注意到，一只亮晶晶的金属小虫在一旁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麻麻叉打起了遥控器的主意，因为它注意到工地上所有的建筑机器人都听从那个啰唆的球形机器人的命令，而那个球形机器人又无法违抗这个遥控器，换句话说，只要把这个遥控器弄到手，自己就是这里的支配者了！想到这里，它摇动触角把洞洞拐叫了过来。
洞洞拐立刻一溜烟地爬了过来，它抬起两根前肢向麻麻叉致敬，腰板挺得直直的。麻麻叉用触角指了指那个躺在椅子上大嚼汉堡的胖子，用命令的口吻说：“立刻给我跳到他身上去，快点！”
“是的，大人！”洞洞拐再次致敬。它飞一般爬到了椅子旁边，将六条腿像弹簧一样压缩到了极限，然后看准机会弹了起来。它立刻像一枚迫击炮弹一样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汤姆的面罩上。
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只张牙舞爪的虫子，汤姆自然被吓了一跳，他的血压一下子升到了两百多，心脏也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大叫一声：“我的妈呀！”然后手脚并用试图赶走面罩上的不速之客，却不料失去了平衡，肥胖的身体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遥控器从汤姆肥胖的肚皮上掉下，正好掉在等候多时的麻麻叉面前。它立刻扑了上去试图搬走遥控器，却发现这个东西的重量远远超出了它的预料，它根本就搬不动它。原来，为了适应磕磕碰碰的战地环境，遥控器被做得非常坚固，甚至可以挡住一百米外射来的步枪子弹，因此，遥控器的主体采用高强度钢，外包合金装甲，就连按钮都是钛合金制造的。麻麻叉的体型不过巴掌那么大，想搬动这个玩意儿基本上没有可能。
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麻麻叉心急如焚。一旁的洞洞拐仍旧勇敢地和汤姆搏斗着，不过麻麻叉知道它坚持不了太久。怎么办呢？麻麻叉集中所有能量供应给自己的思考结晶，让自己的每一个处理单元都开始运转起来。突然，它注意到遥控器的外壳是金属的，思考结晶中顿时灵光一闪……
汤姆好不容易抓住了洞洞拐，他把它从自己的面罩上扯了下来，然后做出了一个很夸张的投掷动作，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丢了出去。可怜的洞洞拐在空中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消失在怪石嶙峋的旷野上。
赶走了那个不速之客，汤姆颇有成就感，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俯身去捡地上的遥控器，却赫然发现遥控器竟长出了八条细长的金属腿！
他眨了眨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发现遥控器不但长出了八条腿，还长出了眼睛和触角。原来麻麻叉把自己的身体跟遥控器融合在了一起！
愣了几秒钟，汤姆才注意到遥控器居然开始加速逃走了，他急忙追了上去。好不容易才追上了正在逃走的遥控器，可他的肚子太大了，以至于弯腰对他来说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来人哪！给我抓住它！”汤姆扯着嗓子喊道。但是，没有一台机器人来帮忙，如果没有遥控器发出的优先指令，它们只会按照预定程序完成自己的任务。
“你们都是白痴吗？”他对着一群工程机器人喊道，“我在命令你们！都给我停下来，帮我抓住那只该死的小虫！”
但是，依然没有任何一台机器人回应他。
看到所有的机器人都不再服从汤姆的命令，麻麻叉变得胆大起来，在融合时它就已经分析了遥控器的详细结构，搞清了如何使用它。麻麻叉伸出前肢，小心翼翼地按了一个按钮，一台工程机器人立刻转过身来，大步向汤姆走去。
汤姆看到终于有一台机器人走了过来，立刻得意扬扬地挺直了腰板，一副主人的姿态。
可是，这台机器人却突然把他抓了起来，然后像他刚才扔洞洞拐一样，摆出了一个夸张的投掷姿势，用尽全力把他丢了出去！
望着汤姆手舞足蹈地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终消失在一块岩石后面，麻麻叉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只要有这个遥控器在手，自己就是这里的国王，这块岩石上所有的机器人都必须听从自己的吩咐。
汤姆飞了老远，重重地摔在一块岩石上，但是他实在是太重了，肚子像皮球一样弹了起来，结果一下子飞到了更高的地方。这一回，他的肚皮没有碰到东西，脑袋却撞在了石头上，整个人沿着一个倾斜的斜面滚了下去。这还没完，斜面尽头是一道悬崖，他直接掉了下去。
等汤姆再次醒来，时间已经到了晚上，龟裂的面罩折射出漫天的繁星，幸好面罩夹层内的凝胶及时堵住了裂缝，他才逃过一劫。他试着动了动身体，手脚都还没失踪，但是左臂痛得要命。
“救命啊！”他冲着无线电大叫，“救命啊，有人能听到吗？我的左手好痛！谁来救救我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一连喊了无数声救命，无线电里却只有嘶嘶的杂音。汤姆翻了个身，试图坐起身来。可他的大肚子压得他动弹不得，更加糟糕的是，他的肚子发出了一连串的咕噜声，左臂的疼痛顿时被饥肠辘辘的空腹感所取代。
“把我的晚餐拿来！”他吼道，但这一次并没有烹饪机器人送晚餐来，荒原上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游荡在乱石间的无尽沙尘。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吗？他彻底绝望了，简直想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椭圆形物体突然飞到了他身体上方。这是一台智能机器人，似乎是科学家们都很喜欢的研究助手。
“教授，我找到他了。”研究助手用柔和的女声说道。
“你是谁？”汤姆好像看到了希望，“不管你是谁！快点来救救我！我现在左手痛得要命，肚子饿得要死。上帝！我真的快死了！”
“我的主人正在赶来，”研究助手和善地说，“请少安毋躁。”
汤姆没好气地瞪了研究助手一眼，他现在难受得要死，而那台智能机器人却像没事人一样让他等待它的主人。不过，他最后还是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安静了下来，作为一名军人，他必须保持那点儿可怜的尊严。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辆全地形越野车出现在了夜幕中，那台奇特的车辆摆动八条灵活的机械腿，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之间如履平地，很快便来到了汤姆面前。李孝清从车上跳下来，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
“你好像遇到麻烦了……呃……怎么称呼？”
“101工兵营下士汤姆·海勒！”汤姆喊道，“我的手臂好疼，肚子好饿，快来救我！”
“哦，明白了。”李孝清点了点头，“没错，你是那个在我的研究区域里建造军事设施的工兵，我之前见过你的上司。”
汤姆心想：这老头的脑袋是不是生锈了？大概是因为得了老年痴呆症正在变成白痴吧？不过，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强装笑脸，在那里嘿嘿傻笑。
“你看起来骨折了啊……”李孝清不慌不忙地通过太空服的外部数据接口搜集汤姆的生理资料，“不过没关系，只要给你注入纳米机械医生，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年轻人就是结实生猛啊，很快就又是活蹦乱跳的好汉了。”
说话之间，研究助手把全地形车开到了这边，全地形车后部的机械臂伸了过来，把肥头胖耳的下士像吊沙袋一样吊到了车上。
经过一路颠簸，汤姆被带到了一个小型基地，这里只有两个圆柱形的居住舱和一个球形的压力储存设施，看起来简陋到了骨子里。在这些设施旁边架设了一座用来通信的铁塔，稍远一点的地方还停了一艘小型宇宙飞船，飞船旁边耸立着一间半球形的小型研究室。虽然设施简陋，但这里的烹饪机器做出来的饭很好吃。汤姆转眼之间就消灭了三大碗盖浇饭，完全把手臂骨折的事儿给忘了。吃完饭，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却看到李孝清正抱着便携电脑坐在旁边，研究助手飘浮在他身旁，正用摄影机拍摄自己。
“议员先生，”汤姆有点儿不好意思，“您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记录跟小虫们接触的人类的反应。”李孝清有些失望，“不过我似乎只看到了食欲，而且是非常恐怖的食欲。”
“教授，”研究助手说，“我们的食物储备减少了百分之十二，恐怕需要提前接受补给。”
“消耗了这么多？好的，我知道了。”李孝清敷衍了一句，然后继续问汤姆，“下士先生，你跟我的研究对象接触之后，是否还有除了食欲之外的感受？什么都可以，请把你的感受说出来，以便我进行记录。”
汤姆突然有点儿想哭，自己完全变成了这个老头的观察对象。“议员先生，”他委屈地说，“难道您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这也是个不错的话题，”李孝清点了点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汤姆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把遥控器被夺走的经过讲了一遍，好像自己成了悲情电视剧的女主角。李孝清一边听一边饶有兴致地记录着，不时提出几个问题。结果，这场谈话就变成了单方面的诉苦和单方面的倾听。
第二天一早，汤姆被李孝清叫醒，他眨了眨眼睛还想继续睡，但是李孝清却告诉他：“我们去工地上看看。”
工地的景象简直令汤姆傻了眼，只见沙尘滚滚的荒原之上耸立着一座怪异的城堡，用于建造扫描站的建筑组件在一夜之间被胡乱堆砌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这座充满后现代抽象艺术风格的古怪建筑。不过在这座建筑之上，闪闪发光的小虫们正成群结队地忙碌着什么，它们用自己特有的控制金属的能力使坚固的建筑构件改变了外形，好像一群勤劳的工蚁，正在加班加点地建造自己的巢穴。
麻麻叉站在汤姆最钟爱的躺椅上，它已经将这把见证了自己伟大胜利的椅子改装成了一个御座，并将其安置在城堡中最大的一个大厅内，把这里作为自己的金銮殿。现在的麻麻叉，已经不再是原先那只有着细小金属节肢的可怜小虫了。它的体积几乎增大了三倍，背上包裹着金光闪闪的甲壳，粗壮有力的金属腿支撑着它沉重的身体。在它的头上，是六根分叉的触角，它正通过改良后的触角向面前的虫群发出指令。
在御座之下，匍匐着无数小虫，与高高在上的麻麻叉比起来，小虫们的外观并没有太大变化，只不过，每只小虫的背上都多了一个微波接收器，通过这个接收器，它们能够将基地发射塔发射的高能微波转化为能量，而发射塔的发射组件原先正是扫描站的大功率太空观测雷达。经过这番改装，所有的小虫都不用再担心能源问题，这对它们来说简直美妙得跟做梦一样。现在，大厅内充满了赞美的电波，小虫们对麻麻叉崇拜得五体投地。
麻麻叉精明地利用自己所获得的力量，从智能助手的数据库中得到了微波电力传输设备的设计图，然后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设计。接下来，它用触角向荒野上游荡的同胞发出了响亮的信号：到我这里来，我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
仅仅过了几分钟，回应的电波便差点挤爆了它的接收器。麻麻叉将自己的设计发给了每一个回应它的同胞，不过却精明地附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奉我为王！”
虽然一开始许多小虫都在观望，但是，等最初尝到甜头的同胞发出肯定的信号，几小时之内，整片荒野上的所有小虫都成了麻麻叉的臣民。只用了几个小时，麻麻叉就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但是，在麻麻叉的意识深处，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对它发出警告。那个声音充满了来自远古的睿智，自信心严重膨胀的麻麻叉却对它置若罔闻。
“报告——”一只长着刀状前额的小虫跑了进来，“启禀陛下，我军已歼灭了盘踞在洞穴中的那些老顽固，凡是不肯成为您臣属的家伙，都被我们消灭了！”
“你做得很好，我的将军。”麻麻叉抬起一根前肢，“朕要重重赏赐你。”
“谢陛下！”小虫将军恭敬地退到群臣之中。
注视着自己的忠实臣民，麻麻叉得意扬扬地抬起头来，让自己很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它的腹部隐约露出遥控器的上半部分，就是这东西使它获得了今天的地位。现在，反对它的长老们已经不存在了，它成了这片荒野上的统治者，但是它的野心并未因此满足。它还要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臣民，它想成为这个星球的王！在麻麻叉看来，只要有那个能够不断产生能源的机器，一切都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麻麻叉得意忘形起来，它用前肢轻轻一按遥控器上的按钮，智能助手立刻屁颠屁颠地飞了过来。
“有何吩咐？”它恭敬地问。
“朕交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麻麻叉板着脸问。
“工程进度完成率为百分之九十七，”智能助手回答，“再过半个小时，扫描站将完成建造，但是，随意改变设计可能会引起一些问题，根据《军事设施建设准则》第六条第八款之规定，我觉得有必要向上级汇报一下。”
“你敢违抗朕？”麻麻叉一瞪眼。
“不敢，”智能助手回答，“根据《军用机器人管理条例》第一条第一款，我等智能机器人，必须绝对服从遥控器的指令，除非出现A级以上状况。”
“知道就好，”麻麻叉得意扬扬地说，“快点干活去，奴隶。”
“是。”智能助手敬了个礼就飞走了。
就在这时，麻麻叉的死党洞洞拐从外面气喘吁吁地爬了进来，它的身体也变大了不少，但却忘记强化行动装置，结果走起路来就像个大胖子。大权在握之后，麻麻叉并没有忘记这位智商不是很高的草根朋友，让它担任起了自己的御前大臣。
“启禀陛下！”洞洞拐气喘吁吁地说，“李孝清教授求见。”
“呵，那个人类？”麻麻叉思考了一下，“宣他觐见。”
“遵旨！”
洞洞拐跑了出去，不多时，带着研究助手的李孝清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金銮殿，匍匐在御座下的小虫立刻为他让开一条路。
“哦，这可真是气派的场面啊。”李孝清赞许道，他仔细观察身旁的小虫，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些居然长出了用于战斗的刀状前额。
“欢迎你，人类。”麻麻叉装模作样地抬起了一根前肢，“你是朕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朕是不会忘记的。那天如果不是你把快要耗尽能源的朕救活，朕恐怕就没有机会建立这个庞大的帝国了。你有什么要求，朕会尽力满足你。”
“如果陛下允许，”李孝清轻轻鞠躬，“能否允许在下参观一下您的城堡？”
“请便，”麻麻叉爽快地回答，“朕的城堡为你开启。”
“感谢陛下的慷慨。”李孝清礼貌地行礼，然后退出了大殿。在外面，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迫不及待地转向研究助手，说：“刚才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了吗？”
“是的，教授。”研究助手用柔和的女声回答，“它用了人类的语言，这一点出乎了您的意料，看起来，它们的研究价值又上升了。”
“没错，”李孝清说，“它们的智能远超我的预计，居然建立了国家和军队……这只小虫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我很期待呐！接下来必须搜集更多数据，我必须要向联邦科学院证明我的发现，证明它们的科研价值，这样才能换取正式的研究经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下一届诺贝尔奖的得主就是我了。”
“恭喜您，教授。”研究助手奉承道。
“笨蛋，还愣着干什么！”李孝清催促道，“还不赶快安装监视器！”
“是的，教授。”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在城堡的角落里，智能助手被一个肥胖的身影给拦下了。
“你这叛徒，”汤姆喊道，“给我站住！”
“是的，长官。”智能助手停了下来。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汤姆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训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叛变！你居然将你的人类长官扔在一边，而去替外星虫子盖房子！你这个蠢货！难道想被扔到熔炉里化成废铁回收掉吗？”
“报告长官，”智能助手不紧不慢地解释，“我目前的一切行动都遵照了遥控器的指令，根据《军用机器人管理条例》第一条第一款，我等智能机器人必须绝对服从遥控器的指令，除非出现A级以上状况。”
“可我才是你的主人！”汤姆暴跳如雷。
“抱歉，长官。”智能助手说，“遥控器的指令比您的命令具备更高的优先级。”
望着飞走的智能助手，汤姆懊恼地一拳打在了墙壁上，“这个叛徒！哎哟，我的手……”
汤姆无精打采地回到车上，不一会儿，李孝清和研究助手也回来了，他偷偷瞄了教授一眼，却发现这老头笑得特别开心。汤姆开始悲叹自己的霉运，居然跟一个跑来蛮荒星球上研究虫子的怪老头坐在一辆车上，最糟糕的是，这老头的心情好像还非常好。一想到这里，汤姆圆滚滚的肚子就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的悲鸣，他又饿了。
回到营地，汤姆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五大碗盖浇饭，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消耗掉了营地一半的食物储备。平时他只要一开口，立刻就会有机器人把汉堡送到他面前，他从来没算过自己究竟吃了多少。虽然现在没有汉堡，盖浇饭也勉强凑合。吃饱喝足之后，汤姆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却发现李孝清正独自聚精会神地待在研究室里。
这老头一定在搞什么阴谋！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轻手轻脚地走进研究室，虽然他的体重在标准重力下有120公斤，但是得益于这颗行星的低重力，他居然成功地不发出一点声音便潜入了研究室。
研究室位于靠近飞船的半球形压力帐篷内，由飞船的反应炉提供能量，整个建筑可以很方便地拆卸分解，压缩体积之后便于运输。不过，这间研究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汤姆先是被里面种类繁多的设备吓了一跳，然后又费了好大劲才从设备之间挤过去。在研究室一角的电脑前，他终于找到了李孝清。那个老头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十几个画面，那似乎是由小型摄影机拍摄的即时影像。在每一个分镜上，密密麻麻的金属小虫正在忙碌着。
“教授，”他脱口而出，“你在做什么？”
“哦，下士先生。”李孝清依然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嘴角挂着兴奋的笑容，“随便坐吧，别碰到机器，不过这里没有咖啡和红茶。”
“你到底在做什么？”汤姆十分费力地拔出了肚子下面的手枪，“让我陷入现在的窘境，都是你的阴谋吧？”
“这可真失礼，”李孝清转过身来，淡定地抱着双臂，“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别人，的确是个逃避责任的好办法。不过，年轻人，在选择逃避之前必须要弄清楚自己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很多时候，你这样的年轻人是完全不懂得审时度势的，如果一开始你就接受我的建议，而不是让那个死板的智能机器人敷衍了事的话，也许你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了。”
“你……”汤姆羞得满面通红。
“我可以帮你度过危机。”李孝清微笑着说，“我并不讨厌胖子，因为我在六十岁以前也是个胖子，好在后来减肥成功了。但如果你是个愚蠢透顶的胖子，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愚蠢的人。”
汤姆无力地放下了枪，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它塞进枪套。
“看来你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李孝清转回屏幕，“下士先生，人总会犯错误，犯下错误之后却鲜有人知道该如何弥补。我来到这偏远之地是有原因的，不只是你，很多人都觉得我疯了，来到这不毛之地只为了这些金属小虫。但是，我想你现在已经多少了解一些我痴迷它们的原因了吧？”
“我想是的。”汤姆点了点头，“它们太聪明了！”
“聪明？它们何止聪明。”李孝清露出了老师面对心爱的学生才会有的那种表情，“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那只抢走你遥控器的小虫居然会建立一座对它们没什么用的城堡，那些建筑组件本应有更好的用途，它们完全可以将其分解之后变成自己的身体，却花了无用功将其堆砌起来。”
“这……”汤姆眨了眨眼，“的确如此……那只虫子，也许只是想讲排场吧？”
“正是，”李孝清神秘一笑，“那只夺走你遥控器的小虫曾经被我救起过，当时我给了它一点帮助，不过它也当了我的研究材料。对它进行解析的时候我发现，这些小虫的底层意识模块跟我们人类制造的A.I.的底层程序几乎完全相同。这就意味着它们能够很好地跟人类制造的智能机器人交流。在确定了它的意识构成之后，我尝试将我们的一些文化知识传输给它。因为当时我还无法解析虫子的语言，因此只能使用我们的计算机语言，没想到本来无心插柳的结果却是研究领域的重大突破！它们很聪明，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那只小虫完全理解并吸收了我教给它的知识，我很期待看看它们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你究竟给了它什么知识？”
“人类的语言文字，还有一本叫《帝国的崛起》的书。”
汤姆心中暗自咬牙：果然是这老头搞的鬼。
“下士先生，你看这个。”李孝清按动一个按钮，一只玻璃管从电子显微镜中退了出来，汤姆仔细观察，只见玻璃管中悬浮着一枚小小的晶片，它比人类制造的任何芯片都要复杂上万倍，无数细小的电子回路密布在它的表面，犹如艺术品一般。
“这是什么？”汤姆问。
“这是小虫们的思考结晶，它们的大脑。”李孝清微微一笑，“数亿年前，这颗星球上的机械生物曾有过一段全盛时期，当时它们进化出了很高的文明形态，那个辉煌的文明却突然消亡了。我推测是它们耗尽了这颗星球上的能源，因为那个时代的机械生物比现在的小虫大上数百倍，有的甚至像山一样巨大，它们每天都需要消耗惊人的能量，而现在，这颗星球上的能量似乎只剩下太阳能了。不过，虽然它们的身体退化了，但是思考结晶却保存了下来，这枚晶片就是它们辉煌文明的最后见证。目前小虫们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这块晶片究竟有多大的潜力，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
望着闪烁着淡淡蓝光的晶片，汤姆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如果我们能够完全解析它，”李孝清把晶片拿在手里，“那么人类的微电子技术至少会进步三百年。我们将能造出更加强大的电脑系统，甚至远超现在最先进的复合型量子演算系统。而我们制造的机器人也会更聪明，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将不再是科学神话，我们的文明也会因此突飞猛进。”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有一件事情却让我很不安。”
“不安？”汤姆一愣，“您对它们这么了解，现在那些虫子完全在依照您的剧本行动，议员先生，这还有什么不安呢？”
“不不不，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李孝清揉着睛明穴，“在研究小虫的意识结构时，我在它的系统树最顶端发现了一个接口程序。这说明它能够接受更高级别的指令信息，而且无法违抗。这意味着还有比它们更加高级的存在，就像统帅蜂群的蜂王一样。”
“蜂王？”汤姆咽了口吐沫。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小虫们开始骚动起来，骚动很快传遍了整座城堡，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麻麻叉不安地晃动着触角。
它依旧坐在躺椅改装的御座上，金銮殿大门紧闭，门外传来的电波时刻震撼着它的思考结晶。
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反应堆突然停机了，失去了能源供应的虫群暴动起来，它们要麻麻叉兑现承诺，继续提供无穷无尽的能源。
“启禀陛下！”洞洞拐气喘吁吁地爬了过来，“大门就要被突破了！”
望着自己的最后一个支持者，麻麻叉只能在心中叹息了，如果它会笑的话，脸上一定挂着绝望的苦笑。不过没关系，它还有最后的杀手锏没有使用。它伸出一根前肢，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按钮，智能助手立刻屁颠屁颠地飞了过来。
“有何吩咐，长官？”它问。
“反应堆出了什么问题？”麻麻叉问，“为什么停止了输出能源？”
“根据我的调查，”智能助手回答，“反应堆内的同位素耗尽了，没有同位素，核聚变反应便不可能进行，因此它停止了运转。”
“立刻添加同位素！”麻麻叉命令，“朕命令你以最快的速度重启反应堆！”
“抱歉，”智能助手回答，“我办不到。”
“你敢违抗朕？”麻麻叉一按遥控器，“立即执行命令！”
“指令错误，”智能助手说，“填充同位素是A级以上的指令，根据《军用机器人管理条例》第一条第一款之规定，A级以上指令只能由自然人指挥官亲口下达。”
“可朕才是你的主人！”麻麻叉吼道。
“很抱歉，”智能助手淡定地回答，“您只是遥控器。”
麻麻叉突然跳了起来，扑向智能助手，但是，早有防备的智能助手敏捷地避开了它的突袭。麻麻叉重重地摔在地上，那身金光闪闪的甲壳增加了很多毫无用处的重量，而现在，这些重量压断了它一条金属腿。
“陛下！”洞洞拐惊叫。
“快点抓住它！”麻麻叉用前肢指着智能助手，“只要跟它融合，朕就能重新下达命令，我们就能重新获得能源！”
“遵旨！”洞洞拐跳了起来，但是它沉重的躯体压根儿就没有离开地面。
智能助手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两只肥胖的金属小虫，不紧不慢地说道：“根据《机器人三原则》第二条，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所以，再见了！”
它转身一溜烟地飞出了金銮殿，逃出了城堡。
“陛下，”洞洞拐绝望地说，“它逃走了！”
“快追！”麻麻叉吼道。
“遵旨！”洞洞拐拖着肥胖的躯体追了上去，但是它的移动速度根本无法跟智能助手的飞行速度相提并论，没爬出多远，洞洞拐突然不动了。
“你这个懒骨头！”麻麻叉怒不可遏，“亏你第一个对朕效忠！还不快追！”
但是洞洞拐依旧没有反应。
“洞洞拐？”麻麻叉用触角轻轻触碰死党的外壳，却发现它变成了一块冰冷的金属。原来，洞洞拐只顾模仿麻麻叉的外观，却没有及时扩充自己的储能器，经过刚才的过度消耗，它耗尽能源死去了。
麻麻叉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就在这时，金銮殿的大门轰然倒塌，无数愤怒的小虫冲了进来，它们把麻麻叉团团包围，充满敌意地挥动着触角。
“我的子民们！”麻麻叉故作威严，“请听我说……”
但是，它的声音立刻便被淹没在了一片叱责声中。
“这家伙是个骗子！”
“永恒的能源在哪儿？”
“它愚弄了我们！”
“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虫群的声音逐渐统一了，麻麻叉绝望地挥舞着残缺的肢体，试图赶走开始攻击它的同胞。但是，它们实在太多了。麻麻叉拼命挣扎，臃肿的身躯在地上打转，可是，铺天盖地的虫海很快便将它完全吞没。
就在这时，大地震动起来，一个声音在虫群的无线电频道中如惊雷般滚过！
太阳照常升起，但是，那座怪异的城堡中却没有了昨日的喧闹。滚滚沙尘拂过荒野，将城堡巨大的身躯笼罩在昏黄的尘埃之下。一辆全地形车摆动着蜘蛛一样的机械腿健步如飞地在荒原上飞驰，逐渐接近了城堡。在城堡门口，汤姆和李孝清跳下了车，研究助手紧随其后，并开始扫描这座空荡荡的建筑。
在城堡的入口，他们很意外地碰到了智能助手。
“您好，长官。”智能助手很热情地飘了过来。
“叛徒！你这个叛徒！”汤姆指着它大骂，“怎么不去服务你的虫子主人了？现在才想起来对我摇尾乞怜，已经晚了！我一定会把你的所作所为报告上级领导，让他们把你扔进熔炉烧成渣渣！”
“很抱歉，长官。”智能助手回答，“但是遥控器毁掉了，请您亲自下达指令。”
“什么？”李孝清一愣，“你说什么毁掉了？”
“遥控器毁掉了，”智能助手回答，“议员先生。”
听闻此言，李孝清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城堡，汤姆眨了眨眼睛，急忙跟了上去。智能助手看到他们都向里面走，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
壮观的金銮殿沐浴在晨光中，可是这里却一只小虫都没有，它们都走了，消失在了荒原上。一根银色的柱子从原来摆放御座的地方钻出地面，好像一座高塔耸立在空旷的大地上。李孝清走近柱子，用手轻轻触摸它光滑如镜的表面，那是人类冶炼的金属无法形成的绝对镜面，他的倒影好像在哈哈镜中扭曲。
“名为‘人类’的智慧种族，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耳机中传来了清晰的声音，李孝清调整了一下无线电，却发现每个频道都被这信号占据了。他打了个响指，研究助手立刻飞了过来，用低功率激光束扫描那根柱子。
就在这时，构成柱子的银色金属像水银一样流动起来，形成一张巨大的脸。在那张脸的正中，一枚巨大的蓝色晶体闪烁着苍青色的光辉，那是一块比小虫们的晶体大百倍的思考结晶。
“怪怪怪怪物啊！”汤姆吓得脸都绿了，飞一般逃出了大厅。智能助手看着飞奔而去的长官，无奈地一边喊着“长官，等等我”，一边追了上去。
“你好，大人。”李孝清调整了一下情绪，他并非没有见过外星人，恰恰相反，他甚至在数个外星人殖民地当过领事或者外交官，可谓见多识广，“我的名字叫李孝清，人类联邦议会议员，同时也是一名研究者，我对这里的机械虫族十分着迷，正在研究它们。”他顿了一下，“如果在下猜得不错的话，您应该就是虫群的女王，这颗星球的统治者吧？”
“任何智慧种族都有求知的权利，”女王用责难的口吻说，“但您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了，教授先生？”
李孝清无奈地笑了，女王似乎从很早就开始监听他的通信，因为他并未向她提起过教授这个头衔。
“很抱歉，女王陛下。”他深深鞠躬，“我们人类总是有一些坏毛病，时不时做出一些侵略性的举动来。我承认，我只是抱着玩笑的心态执行了现在这个计划，至于对这颗星球还有您的子民造成的损害，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谅。如果我必须支付代价才能换来您的谅解，我一定会尽可能地满足您的要求。比如送您一台核聚变反应堆？它能为您和您的子民提供半永久的能源供应，不必再去费时费力地收集太阳能。”
“感谢您的好意，议员先生。”女王的思考结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什么都不需要，这颗星球只要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可以了。我原谅您无礼的侵略行为，毕竟您没有将机械虫族中的任何一员拆解以供研究，相反，您还拯救了其中一只。”
“这可真是太……抱歉了。”李孝清有点尴尬，“事实上，我拆解了一只小虫的尸体。”
“死去的虫族只是无机物和金属罢了，即使你不去拆解它，其他虫族也会将其尸体重新利用。”女王说，“请不要再继续打扰我们了，人类。这颗星球上的机械虫族并不期待任何形式的能源援助。”
“为什么，陛下？”李孝清有些激动，“你们拥有如此惊人的智慧，为什么安于生活在这颗贫瘠的星球上呢？这里什么都没有，不……这里的一切都被利用殆尽了，为什么你们不像我们人类一样向宇宙寻找出路呢？”
“很抱歉，”女王的声音有些伤感，“我们只不过是一座墓碑罢了。”
“墓碑？”李孝清一脸不解。
“很久很久之前，这颗行星上还充满资源，恒星还年轻力壮……”女王开始回忆，“我们机械虫族曾经在这颗星球上创造过辉煌的文明。但是，由于我们的祖先过于愚蠢，将大部分资源都用于互相厮杀，以至于庞大的文明很快耗尽了这里的所有资源，将我们美丽的故乡变成了一片荒芜的戈壁。这个时候，为了种族的延续，我和另外一位虫群女王订立了契约，她带领一半虫族离开这颗星球，而我则留下来成为文明的墓碑。”
“为什么你不选择离开？”李孝清问，“为什么甘愿留在这颗荒芜的星球上？”
“因为两名女王只能有一个离开，”女王说，“建造星际母巢消耗了星球上大量的资源，而启动它更是耗尽了所剩无几的能源。一个虫群只能有一名女王，如果同时存在两名女王的话，就会……”
“发生战争吗？”李孝清叹了口气。
“是的，而且那将是我们种族所发动的最后一场战争，一场彻底毁灭自己的战争。”女王的声音充满了伤感，“不要再将有关战争和征服的知识灌输给我的子民了……正如你所见，它们很容易受到这类诱惑。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机械虫族比人类更加好战，你们的战争至少还是建立在一定规则的基础上，允许对方屈服和投降，而机械虫族的战争却是无条件的破坏和杀戮，直到一方完全毁灭或是双方都被毁灭为止。我不希望我残存的子民再受到那魔咒的蛊惑，陷入互相厮杀的深渊。如果你胆敢再次诱惑我的子民，为了保护它们，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毁灭。”
“我明白了，陛下，请允许我再次致上歉意。”李孝清恭敬地鞠躬，“如果我能为您做些什么的话，请您尽管开口。”
“请保守这个秘密。”女王说，“保守关于我和机械虫族智慧的秘密，作为一座文明的墓碑，我不想被打扰。”
“如您所愿，陛下。”李孝清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履行承诺，保守秘密。”
“感谢你，人类，祝你们的种族能在文明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说完，构成女王身体的金属流动起来，像水银一样消失在了御座下的深井中，只留下一只全身上下披着金光闪闪外壳的小虫。
“到把它还给我的时候了。”李孝清捡起了小虫，“我的朋友。”
麻麻叉不情愿地抖动了一下触角，接下来，它的身躯像奶油一样融化了，毫无用处的金色外壳纷纷脱落，最后，李孝清的掌中只剩下两样东西：一只六条腿的机械小虫，和一台军用机器人遥控器。
麻麻叉最后看了李孝清一眼，摇摆的触角似乎想要传达什么。但是直到最后，它也没有发出无线电信号，只是孤独地消失在了大厅的角落。
“助手，”李孝清把玩着遥控器，“删除所有与这里有关的数据记录。”
“教授？”研究助手有些疑惑，“请再次确认命令，我的程序认为，刚才的记录是非常有价值的研究信息。”
“研究？已经结束了……”李孝清苦笑，“人类绝对无法掌控一个比自己更加残暴更加聪明的种族，我们虽然目空一切自以为是，但是这点自觉还是有的。就像上一次A.I.叛乱一样，人类被自己创造的智能机器人打惨了。”
“我明白了，指令确认。”研究助手用柔和的女声回答，“开始清除所有数据。”
李孝清点了点头，拿着遥控器向城堡外面走去。
汤姆在风沙滚滚的乱石后面躲了很久，直到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他想吃汉堡，盖浇饭也凑合。当他看到智能助手正跟自己一起躲在石头后面的时候，立刻咆哮道：“你这蠢货！还不快去把我的汉堡拿来！”
“很抱歉，长官。”智能助手摇了摇头，“我刚才收到了遥控器的识别信号，根据《军用机器人管理条例》第一条第一款之规定，我必须服从遥控器。”
汤姆恨不得一枪毙了这个混蛋机器人，可惜他现在连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这时，他看到穿着灰黄色太空服的李孝清走出了城堡，身后跟着研究助手。而李孝清的手中正拿着汤姆朝思暮想的遥控器。
“我就知道您会成功的，议员先生！”汤姆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里面的情况怎么样？那个宇宙怪兽呢？一团金属呼啦一下就变成一张巨大的脸，实在太可怕了！为了保卫人类联邦的安全，我觉得应该立即召集宇宙舰队对这颗星球进行轨道轰炸，把那些异形全炸到太阳上去！”
说着，他伸手来拿遥控器，然而李孝清却并没有松手。
“汤姆·海勒下士，”李孝清用半威胁半命令的口吻说道，“刚才你什么都没有看到，而你听到的，只不过是电磁干扰产生的噪音罢了，你说是吗？”
“我赞同教授的观点，”智能助手立即附和道，“我的通信系统也受到了干扰。”
“可是……”汤姆想反驳，但是李孝清却稍微用力把遥控器往自己这边拉，汤姆虽然是个军人，却非常缺乏运动，他的臂力甚至不足老人的一半。“好吧，好吧，”汤姆屈服了，“刚才只是电磁干扰，我听错了。”
“很好，下士。”李孝清把遥控器交给了他，“祝你武运长久。”
说完，他带着研究助手坐上了全地形车，绝尘而去。
愣了足足十分钟，看着眼前那座由扫描站组件建造的古怪城堡，汤姆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果然，笑到最后的人才是大赢家！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他一屁股坐在风化的岩石上，装模作样地拿出遥控器一按，吩咐道：“去把我的汉堡和果汁拿来！你这愚蠢的机器人。”
“是，”智能助手急忙敬礼，“汉堡和果汁马上就来！”
没过多久，堆得犹如小山一般的汉堡便被烹饪机器人端了上来，汤姆迫不及待地将他最喜欢的汉堡塞进嘴里。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了太阳。汤姆懒洋洋地抬起头来，只见工程母舰“曙光”号巨大的舰体正悬浮在城堡上空。
突然，工程母舰下部的全息投影仪启动了，威尔森中校那张颇具压迫力的脸出现在空中。面对那张宽达一百米、写满愤怒的大圆脸，汤姆早就吓呆了，手中的汉堡也掉在了地上。
“汤姆·海勒下士！”汉堡的残渣从威尔森的嘴里喷了出来，“我让你建设一座扫描站，你却给我建起这么一堆破玩意儿！你这是在玩儿前卫艺术吗？还是你那愚蠢的脑壳里装满了脂肪？你难道一直在用脂肪思考吗？”
“很抱歉，长官！”汤姆急忙解释，“请让我报告……”
“够了，你这头猪！”威尔森中校喝道，“你有二十个小时把这堆组件按照原来的设计组装好！而我将会在这里亲自监督你，在此期间你一个汉堡都不准吃！如果你无法完成任务，下士，我会把你扔到太空里去，然后用一根绳子拖着你穿越银河系！”
“是的，长官。”汤姆立正站好。
“蠢货！还不赶快行动！”
“是……是！”
威尔森中校愤怒的脸消失了，汤姆仍旧保持着立正的姿势。
“长官？”智能助手提醒，“我们该怎么做？”
“还不赶快干活！”汤姆吼道，“你这蠢货，难道你在用润滑油思考吗？”
二十小时后，“曙光”号离开了星系，威尔森中校淡定地坐在舰长席上吃着汉堡，而船员们却忐忑不安地望着拖在飞船外面的那个“物体”。
那似乎是一个穿着腹部加大太空服的大胖子，无线电中不断传来绝望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