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之春》全文__杰瑞米·萨尔
寒冷的风拂过灰色的荒野，石化的树木毫无生命的气息。盖革计数器发出的沙沙声在旅行者的耳边回荡，深入核污染区的风险，在过去的一百年中从未减少。抬头仰望，被辐射尘覆盖的天空灰蒙蒙的，重金属云正在从天边飘来，给荒芜的大地带来剧毒的雨水……一个世纪过去了，核冬天仍在持续。
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荒野中，他一副旅行者的装扮，背着一个大包，坚定地前进着。
核对了地图，旅行者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废城，内置于眼睛中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能量反應。北方的湖岸边有一座设施，那座设施由钢铁和各种废弃的建筑材料堆砌而成，看起来应该是战后才建造的。层层叠叠的管子聚集起来，形成蜗牛外壳一样的螺旋结构，最终汇聚到中央的圆顶建筑内。
当靠近这座设施的时候，枪声骤然响起！一发子弹打在了旅行者脚下的地面上，弹孔冒出青烟。
启动扫描器，零点三秒后发现目标。一个人类躲在简陋的瞭望塔上，正用一把老旧的双管猎枪向这边瞄准。弹道分析系统显示，刚才那一发子弹是故意打偏的。光学传感器随即放大了攻击者的影像，那是一个老妇人，她穿着破旧的外套，围着黄色的围巾，布满沟壑的脸上残留着一处烧伤，大概是辐射留下的。
“陌生人！不准再前进了！否则下一枪打的就是你的头！”老妇人的声音苍老而威严。
巧妙地隐藏在瓦砾中的激光炮塔悄悄转了过来，它们火力强大0旅行者的战术对策系统当即启动，对目前获得的情报进行分析，获取最佳的解决方案。
得出的方案是：举起双手，表明没有敌对的意向，然后用语言进行沟通。
“我的名字叫奥列格·库图佐夫。”旅行者大声报上名字，“雪莉·莱纳女士，我收到了救世军发出的求援信号，我是一名工程师，我不是掠夺者。”
片刻的沉默，老妇人放低了枪口。
“我确实一直发出求援信号，但我早已不抱期待。”她说，“没想到还真有人会来……算了，我需要一名工程师。”
“报酬嘛……我会少收一点。”旅行者说，“让我们先谈谈工作。”
他向前一步，老妇人警觉地又举起了枪。
“待在那儿！把你的兜帽摘掉，让我看看你的脸。”她命令道，“对，慢一点，不要耍花招，我可是正瞄着你的头。”
旅行者慢慢地拉下了兜帽，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虽然已经满是皱纹，但是锐利的眼睛却给人精悍的印象。
老妇人收起了长枪，轻声嘟囔着：“居然是个老头子……”
战术对策系统判断对方的敌意明显降低，交涉接近成功。
以人类喜好的外表进行交涉，果然是正确的选项，帅气的老爷爷果然很有杀伤力。
“到里面来。”老妇人命令，“该死，天马上就要黑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在那些野兽将你撕碎之前，快点儿过来。”
进入设施内部，旅行者开始扫描这里的结构，但是一瘸一拐的老妇人却不断催促他向前走，把他带到了设施顶端像控制室一样的地方。
这个房间内陈列着许多生锈的设备，看起来像是某种战前的工业计算机。
“我的名字叫雪莉·莱纳，”老妇人自我介绍，“一名博士。”
“博士？”旅行者问，“废土之上只有救世军才用这个头衔。你是救世军的成员吗？”
“是的。”雪莉说，“在打听别人的底细之前，不自报家门吗？”
“抱歉。我叫奥列格·库图佐夫。”旅行者再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莱纳女士，您可以直接叫我奥列格。”
“很可惜，”雪莉·莱纳苦笑了一声，“到了我这个年纪，对男人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抱歉，”奥列格说，“我是为了搜索救世军的信号而来，我虽然不是救世军的成员，但是我跟他们颇有渊源，如果您有什么工作交给我，我乐意完成。”
“工作啊，”雪莉叹了口气，“我现在不过是在跟往日的梦想一起腐朽……既然你来了，也许我真的能够实现那个梦想。”她望着奥列格，“你有战斗经验吗？”
“我年轻时当过雇佣兵，参加过北地的战斗，打过变异人。”奥列格回答，“现在虽然老了，但是一般的年轻人放不倒我。能够穿过废土到达这里，这本身已经证明了我的实力。不过话说回来，莱纳女士，你想要一名工程师舞刀弄枪吗？”
“不，”雪莉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巨大的都市废墟，“这座城市已经毁灭，但是它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平静。旧时代遗留的智能机器人依然在这里徘徊，还有变异的野人。若要完成我的计划，就需要在废墟内搜集大量零部件，这一过程伴随着危险。”她转向奥列格，“而且我并不信任你，你首先必须证明自己。”
“如何证明？”
“明天我会给你一份清单，你要把上面的东西带回来给我。”雪莉将手臂抱在胸前，“但是今天晚上，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等会儿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房间，不过别给我耍花招，否则我一定会打爆你的头。”
“遵命，女士。”奥列格点了点头。
雪莉一瘸一拐地走出控制室，门外金属撞击的声音逐渐远去，奥列格在控制室内踱步，开始扫描这里的设备。战前的计算机控制系统，似乎是工业计算机，附带一个隐蔽的无线电发射模块。打开屏幕，交互界面很简洁，能够执行复杂的作业程序，但是却没有足够的电力启动它。在这座奇特的设施顶上，四个风力发电机在夜风中旋转，产生的有限的电力用来维持传感器和无人炮塔运转。由于计算机的主硬盘处于关闭状态，奥列格无法访问数据库，也无法得知这座设施的用途。
看起来调查只能慢慢进行了……奥列格将目前为止获得的资料上传到了卫星网络，等待进一步命令。
就在这时，雪莉回来了，她穿着黄色的夹克和灰色的牛仔裤，原本套在外面的防毒披风已经去掉了。奥列格找到了她步伐不稳的原因，雪莉的右腿膝盖以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铁架做的假腿。
“你的床准备好了，”她说，“早点儿休息吧。”
“谢谢您，女士。”奥列格礼貌地点头致意。
躺在硬邦邦的钢丝床上，奥列格注视着布满锈痕的天花板。视野中弹出信息界面：自检开始，纳米机械修复系统启动。花了七十天穿越废土，积累的损伤必须及时修复。理论上讲，只要核能模组还能提供能量，纳米机械修复系统能够正常运作，奥列格就能一直执行任务。
他是有着人类外表的精密机械。
自检结束，除了腿部关节存在轻微磨损，其他部位一切正常。已经连续运转了十四年，这样的检查結果应该是相当好的了。奥列格从来没有见过同伴，本来投放到地表的它们就很少，而且每一台都负责不同的区域，想要碰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就是奥列格存在的意义，被赋予使命的它们，一直在这片废土上逡巡漫游着。
奥列格这次接到命令有些意外：取得雪莉·莱纳的信任，并协助她。
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奥列格接到的命令不足十条，他的创造者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放任他随意地到处游荡。过去的命令大多也是“移动到某个地点”或者“调查某个设施”之类，被明确命令帮助人类还是第一次。
当地时间早上七点，奥列格准时被唤醒。他睁开眼睛，视野中弹出诊断界面，全系统正常。
穿好衣服，奥列格来到了控制室，雪莉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清单，同时准备好的还有简单的早餐。早餐不过是营养糊和有点儿苦涩的白开水。多亏了战前开发成功的食物制造机，如今生活在废土上的人们才能制造出营养糊。这种绝对谈不上好吃的淀粉和蛋白质的聚合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奶腥味，但是好歹能填饱肚皮、延续生命。
“这是清单，别丢了。”雪莉把一张纸递给奥列格，“还有装备，你用得着。”
递过来的是防毒面具和防护服，还有一台无线电，这几样东西都有些年头了，但是绝对要比奥列格自己的装备好些。
“还得给你找个盖革计数器，”雪莉思考着，“不过今天可能不行……”
“盖革计数器的话，我有。”奥列格向雪莉展示着自己的小盒子。
“我差点儿忘了你是怎么穿过废土来到这里的，”雪莉露出抱歉的微笑，“没有盖革计数器，穿越废土简直是无稽之谈。”她拿出一张地图，“库图左夫先生，我需要你寻找两样东西——核能模组和电磁共振装置。前者你可以在北角停车场的众多废弃车辆中找到，而电磁共振装置则需要到达附近的机场，飞机库中应该还有战前的客机残骸，你可以从引擎中拆卸。”
“明白了，女士。”奥列格点了点头，“我会回来的。”
“万事小心，”雪莉嘱咐，“还有，祝你好运。”
离开净水站，奥列格回望了一眼瞭望台上目送自己离开的雪莉·莱纳。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身消失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篷布后面。北方的风带来了深秋的寒意，翻滚的重金属云预示着天气即将变冷。
核动力模组和电磁共振装置，这两样东西在战后的废土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特别是核能模组，它是战前能源技术的结晶，在放射性物质完全衰变之前能够半永久地产生电能，它的价值，足以让一个拾荒者逍遥半生。奥列格意识到，这是一个关乎信任的考验，头脑正常的拾荒者都会拿着这两样东西一走了之。
走进化为废墟的城市，奥列格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去往何方。于是他将周围的景色与数据资料中的信息进行对比匹配。转眼之间，阴暗的废墟便幻化为繁华的都市。奥列格站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目送一辆辆悬浮车高速穿过自己的身体。虚拟现实景象在几秒钟后便烟消云散，喧嚣的都市再次变成了死寂的废墟。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奥列格望着自己的双手，难道是数据错误吗？他启动了清理程序，将所有记录删除，恢复到最佳状态，然后大步走进了阴暗的废墟。
北角停车场是一座二十七层的巨大建筑。这座超大型立体停车场，数千个车位呈环状一层一层排列在中央升降机周围，形成左轮手枪弹巢一样的结构。而电磁升降装置能够在三十秒钟内将悬浮车从停车位运送到门口。这座奇迹般的建筑和城市中的其他建筑一样，早就严重受损，倒塌的中央升降机压垮了北边的停车平台，锈迹斑斑的钢架和掉落的混凝土块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浩劫。
扫描器在高处的停车平台上找到了数十辆悬浮车，但是它们都已经严重损毁，核能模组早已枯竭。奥列格将目光投向脚下，扫描器显示地下还有十层，而且在第六层的一个角落里甚至存在微弱的能源反应。
推开锈蚀的铁门，奥列格走进了幽深的地下，视觉传感器自动切换到夜视模式，驱散了周围的黑暗。通往地下深处的台阶上，倒着两具穿着灰色的西装和保安制服的枯骨，看起来是这里的客人和工作人员。在核弹爆炸的时候，他们大概想逃到地下躲过一劫，但是却死在了楼梯上。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奥列格低头将它捡了起来。那是一把激光手枪，看型号应该是战前制造的原装货。按下启动键，能量弹夹显示还能发射十三次。真是不错的收获。将枪插在腰带里，奥列格继续前进，终于到达了能量反应所在的房间。
四台核子发电机在黑暗中运转，盖革计数器发出刺耳的噪音，这里的辐射水平相当高。但是，辐射其实不会对奥列格的身体产生任何影响，设计师在设计奥列格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其在强辐射条件下工作的可能性。
奥列格空手将模组从发电机上拔下来，将它们装入背包中的铅制容器。奥列格很满意地把背包背在肩上，准备离开发电机室。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台双足步行的机器人出现在走廊上。
“警告！”机器人说，“请立即归还核能模组，否则将遭到攻击。”
俯身敏捷地躲开了机器人发射的电击飞镖，奥列格举起激光手枪，对着它的头部连开三枪。红色的激光束穿透了机器人的头部装甲，烧毁了它的中央处理器，这位忠实的保卫者立刻冒着电火花倒在了地上。
奥列格长出了一口气，但扫描器上却突然出现了大量目标。由于核能模组被盗走，原先处于休眠模式的保安机器人全部被激活了！
奥列格转身就逃。
前往机场的路途并不顺利，倒塌的摩天大楼和废弃的车辆形成了大量路障，很多原本的街道都变得无法通行，这座毁灭的都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如果不是侦察卫星及时提供地形数据，奥列格极可能被困在废墟内胡乱转圈。
奥列格很快发现自己并不孤独。
热能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个目标，奥列格立刻启动伪装装置，构成他的皮肤的纳米机械改变了颜色，与周围融为一体。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废墟中，来者扛着生锈的战斧，红色的皮肤上画满了黄色的条纹。他的体型要比正常人大几圈，发达的肌肉几乎要撑破皮肤。
这是个变异人……奥列格谨慎地观察对方。
很快，十几个变异人陆陆续续出现在街道上，它们在废墟中搜寻，寻找真菌和其他食物。
等变异人离开，奥列格解除了伪装，继续前进。同时他将发现变异人的消息上传到卫星网络，并对发现地点进行了标记。
机场位于海边，是一座庞大的混凝土人工岛。海水冲刷着白色的混凝土跑道，卷起白色的泡沫，阴沉的天空向大海深处延伸着，远方的重金属云乘风而动。因为化学武器污染了海洋，海中的生物几乎灭绝殆尽。大海变得无比清澈，看上去美丽、纯洁，但是却充满剧毒。
海风吹起了防毒披风，发出塑料布特有的哗哗声。奥列格将目光投向东侧破败的飞机棚，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零件。
他奋力地推开锈蚀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架巨大的飞翼型客机，它被锈蚀的起落架支撑着，機身上布满了雨水冲刷的痕迹。最重要的是，这架飞机的六台发动机几乎完好无损！这真是运气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奥列格干劲十足，逐个检查飞机的发动机，将情况最好的两个电磁共振器拆卸下来，装进了背包。
返回净水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寒风之中，雪莉·莱纳抱着来复枪站在瞭望塔上。那支步枪已经十分陈旧，枪管生满了铁锈，它只能装两发子弹，最多只不过用来吓唬吓唬不速之客。隐藏配置的自动炮台才是净水站真正的防御火力，它们每分钟能发射二十束激光，火力非常强大。
一个人影出现在晨曦中，雪莉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就连握着枪的双手也激动得颤抖起来。
“核能模组四个，电磁共振装置两个。”奥列格将战利品摆在桌子上，“我以工程师的头衔担保，这些都可以使用的。”
望着摆在桌上的物品，雪莉迟疑了一下，她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奥列格的眼睛，战术对策系统将交涉的成功率提高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我还以为你会一走了之……”她幽幽地说，“抱歉，刚开始我真的无法相信你，无法相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您的想法符合常理，女士。”奥列格说，“我虽然不是救世军的成员，但是也跟他们并肩作战过，您常年留守在这座净水站，可能没听过北地的战斗吧？救世军守住了黑石要塞，为人类盟军争取到了包围变异人大军的时间，但是它们也因此全军覆没。我是黑石要塞唯一的幸存者，我见证了那些勇士最后的战斗。我发誓会无条件地帮助你们，无论何时。”
雪莉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喃喃地说：“这不可能……”
“很遗憾，这是事实。”奥列格叹了口气，“而且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莱纳女士，您可能是救世军最后一位还活着的正式成员了。”
“能告诉我一件事吗？”雪莉抬起头来，“北地之战，人类是否获胜了？”
“我们赢了，而且是全面胜利。”奥列格挺起胸膛，用自豪的口吻说，“人类盟军消灭了变异人部落，彻底消除了它们的威胁。从那之后，变异人虽然还有小股残留，但是已经不能对新兴的人类殖民地造成任何威胁。”他顿了一下，“不过我有个坏消息，一小撮变异人似乎在这座废城定居了，它们的数量不是很多，看起来是北地的残党。”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雪莉皱起眉头说道，“不过变异人确实很早以前就在这一带出没……但是变异人不敢靠近这里，我有防御炮塔和来复枪，去年杀了好几个。”
“可如果它们的数量继续增加，那就麻烦了。”奥列格说，“变异人的繁殖速度非常快，而且它们天生对辐射免疫，只要有充足的食物，一个部落就会很快诞生……值得庆幸的是，这座城市的废墟里没有太多食物，它们的数量目前还能得到控制，不过……它们发展壮大只是时间问题。”
“是啊……”雪莉叹了口气。
“莱纳女士。”奥列格做出保证，“我不会逃走的，我将留下来帮助您，因为我欠救世军一条命。”
“谢谢。”雪莉深深地低下了头。
不用通过战术预测系统，奥列格也能确信自己获得了雪莉·莱纳的完全信任，第一个任务目标终于达成了。但是他心中的喜悦并非仅仅来源于任务的达成，中间还夹杂着其他的感情，那是现在的他无法察觉的东西。
雪莉将其中两个核心插进了设施底层的核动力发电机，那台落满灰尘的机器立刻亮起了指示灯，伴随着轻微的嗡嗡声，电力供应恢复了。
“能告诉我这座设施是做什么的吗？”奥列格问，“我只是有些好奇。”
“我还以为你对它毫无兴趣，看来并非如此。”雪莉望着汇聚在一起的金属管，“二十年前，我和救世军的五十名同伴来到这里，搜集各种建材，历经五年的时间，建成了这座净水站。如果它投入运转，三年内就能将这附近的水全部净化，只要有了干净的水，人类就能生存，农民就可以种粮食，这座城市也有可能复兴。”
奥列格抬起头来，扫描这座设施的核心部分，那确实是类似净化装置的结构，但是离心转子却因为电磁共振装置的故障而无法达到额定转速。
“那它为什么没有完成？”他问道。
“因为我和同伴们产生了分歧，”雪莉叹了口气，“本来建造这座净水设施的目的是造福所有人，但是我的同伴中却有人想把它据为己有。那时有人死了，有人受伤，而我也丢掉了一条腿。”她拍了拍生锈的水管，“不过请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能完成它，但这需要你的帮助。”
“我会全力协助你。”奥列格点了点头。
“那么，”雪莉拿出工具箱，“把电磁共振装置拿来，我们来修复离心转子。”
雪莉和奥列格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更换了电磁共振装置，修复了离心转子。晚餐似乎比平时要丰富许多，营养糊经过一番加工还是能变得好吃的，只不过吃到嘴里依然滋味有限罢了。净水站有一台食物制造机，基本原理就是靠人的排泄物来培养真菌，把得到的物质变成营养糊。多亏了这种神奇的机械，核战争之后才有成千上万的人免于饿死。
奥列格用勺子将加工过的营养糊送入口中，然后储存到腹部的食物储存器里，等明天出门的时候再把储存在里面的食物丢弃……奥列格无声无息地浪费着食物。
“机械装置的修复告一段落，”雪莉端着咖啡，心情愉悦地宣布，“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重头戏？”奥列格问，“莱纳女士，这座净水站依然无法运转吗？”
“是的，”雪莉捧着咖啡，任由篝火的光影在她苍老的脸上跳动，“光靠这些还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个最关键的部件。”
“是什么呢？”
“‘伊甸’引擎。”
听到这个名词，奥列格的思考回路中出现了一组数据，这组数据属于一个加密命令，在关键字出现之前，它并不会解锁。命令内容很简单：协助雪莉·莱纳找到“伊甸”引擎。
“库图佐夫先生，”雪莉问，“你知道‘伊甸’计划吗？”
“略有耳闻。”奥列格说，“那是戰争结束后人类的最后一项全球性计划，旨在恢复地球被彻底破坏的生态环境。不过……那只是个传说罢了。”
“‘伊甸’计划是存在的。”雪莉说，“不过为了达到目的，我们需要伊甸引擎。那可真是我见过的最神奇的机械，人类科学技术的结晶。只要有了它，我就能启动这座净水站，而只要有了水，大地就能复苏。”
“据我所知，”奥列格苦笑着说，“‘伊甸’引擎只是个传说。”
“传说？有一台‘伊甸’引擎就沉睡在这座城市中。”雪莉将目光投向窗外，“二十年前，救世军开始建造这座净水站的时候，在战前的遗迹中发现过一台‘伊甸’引擎。这座净水站就是为了配合它的机能而设计建造的。但是，那台‘伊甸’引擎至今仍旧沉睡在我们发现它的地方，凭我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将它运来的……”
“所以你需要帮手。”奥列格接过话头。
“对，所以我发了求援信号，用救世军的频道。”在奥列格的注视下，雪莉裹紧了肩上的斗篷。“我自知时日无多了，但我依然无法抛弃理想。”
“理想就像毒药，但是没有它，人类就会失去目标。”奥列格微微一笑，“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就开始行动吧，把‘伊甸’引擎找到带回来。”
听了他的话，雪莉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奥列格趴在半毁的医院的阳台上，用望远镜观察公园中的变异人营地。
运气实在是太差了，雪莉所说的那个地下掩体的入口，居然就在这个营地里。营地中的变异人多达三十个，它们手持简陋的钝器和粗制的单管火枪，吵吵嚷嚷地走来走去。
“数量比想象的要多，”雪莉握紧了来复枪，“仅凭我们两个恐怕有点儿困难。”
“我们需要帮手，”奥列格放下望远镜，“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
“帮手？”雪莉露出的疑惑的神情。
“我去去就来，”奥列格说，“你在这里看好戏就行了。”
说完，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阳台，消失在医院中。
雪莉静静地等待着，已经年迈的她并没有太多力气走动，光是从净水站移动到这里，就差不多耗尽了她的全部体力。拖着那条金属假肢，她步履蹒跚，但是却从未想过放弃。自称奥列格的男人突然到来，她不清楚这究竟是福是祸，但是这个老男人曾经跟救世军一起并肩战斗过，并且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这足以令她对他抱有信任，令她担心他的安危。
医院突然拉响了警报！
雪莉意识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性：有人拔掉了插在核子发电机上的核能模组。医院这样的重要设施都有核子发电机，而未经正常程序拔掉核心，必然激活防御系统，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被激活的机器人保安会攻击持有核能模组的人，它们装甲坚固，火力强大。
雪莉一脸担忧地探出头去，却看到奥列格敏捷地翻过了医院的外墙，抡圆了胳膊将手中的核能模组像手榴弹一样扔进了变异人的营地。
紧接着防御者机器人出现了，瞭望塔上的变异人注意到了这些机器人，于是立即向它们开枪射击。粗糙的单管火枪喷射出大口径铅弹，但是铅弹却并不能穿透防御者的装甲。
确认自身遭到攻击，防御者机器人启动了武器系统，激光束从双臂中射出，将瞭望塔上的变异人撕成了碎片。一共十台防御者穿过了街道，向营地移动，企图回收被扔进营地内的核能模组。
就在这时，营地简陋的大门打开了，十几个手持钝器和火枪的变异人怒吼着冲了出来。
“发现不明生物，歼灭！歼灭！歼灭！”防御者全体进入了战斗模式，向变异人发射激光。
变异人毫不畏惧地冲了过来，用大锤将前排的两台防御者击倒，但是被击倒的防御者立刻启动电击枪，变异人顿时被烧成了焦炭。
雪莉惊讶地看着公园里完全一边倒的屠杀，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嘘，是我！”奥列格重新在她身旁趴下，露出戏谑的表情。
“我的帮手们正在消灭变异人，”他说，“这些机器人虽然古老，但是还能用。”
“真是太危险了，”雪莉摇了摇头，“如果你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请提前告诉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奥列格露出帅气的表情，“而且结果很成功。”
雪莉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战斗很快结束了，杀光了变异人的防御者机器人回收了核能模组，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医院中。随着电力恢复，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是行动的时候了，奥列格扶着雪莉走进了冒着烟的营地，这里到处都是变异人的尸骸。
“看起来全都杀光了。”奥列格握着激光手枪，“希望不要有幸存者。”
“但愿如此。”雪莉摇了摇头，用袖子掩住鼻子，希望能挡住扑鼻的血腥气。
婴儿微弱的哭声从倒塌的棚屋内传来，奥列格举起枪进入棚屋，只见在用破布做的吊床上，一个绿色的婴儿正在啼哭。
“是什么？”雪莉走了过来。
“一个婴儿，”奥列格举起了枪，“一个变异人婴儿。”
雪莉默默地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孩子，下辈子做个真正的人类吧……”奥列格扣动了扳机。
随着并不大的枪声，站在棚屋外的雪莉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抱着双肩缓缓地转过身去，拒绝看到屋里发生的一切。
“都干净了。”奥列格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没有幸存者了。”
“你，做得正确……”雪莉的肩膀还在抖动。
“我还以为你会替那个孩子求情。”
“怎么……可能……”雪莉抬起头来，注视着奥列格的眼睛，“我终究是救世军的一员，我怎么可能去同情一个变异人……”
望着她的眼睛，奥列格轻轻抚摸她花白的长发。
“这个时候，该哭出来就哭出来吧，”他温柔地说，“你有这样的权利。”
于是，他把肩头借给了雪莉。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们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地下掩體的入口十分隐蔽，修建在倒塌的纪念碑后面。核爆摧毁了纪念碑，但是入口却完好无损。使用一张褪色的ID卡，雪莉打开了入口，尘封已久的隧道出现在二人面前，散发着一股霉味儿。
奥列格右手持枪，左手打开手电，小心翼翼地走上通往地下的台阶，雪莉拖着金属假腿跟在后面，两人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
走了大约三十米，楼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水平的通道。走在前面的奥列格突然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手电雪亮的光柱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扫描器上并没有生命反应，奥列格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个人。然而出现在光柱中的，却是一具枯骨，穿着破破烂烂的制服和战斗背心，手边还扔着一把激光步枪。从四周的战斗情况来看，这个人是被来自出口的火力击倒的。
“这家伙不是战前的人。”奥列格拿起了骸骨的身份牌，“陈永健少校，是救世军……”他把目光转向身后的雪莉。
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奥列格将身份牌拿给雪莉，“救世军的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我们起了内讧。”雪莉无奈地说，“有人想要独吞‘伊甸’引擎……”
“其他人呢？”
“混乱中不小心触发了基地的防御系统，全都死了。”
奥列格叹了口气，即使救世军这样严密的组织也会有叛徒出现……毕竟在核战之后，生存已经变得太过困难，而伊甸引擎这样的不可思议的装置，更能引发人类心中的贪婪。
在一道坚固的钛合金大门前，两人被迫停了下来。就在奥列格考虑该怎么炸开这道门的时候，飞舞的3D色块突然闪现，最后组成了一位黑发的女性。
她看起来大概二十岁的样子，端正的面容缺少了活人的气息，好像一个真人大小的人偶。
“欢迎来到‘深蓝’9号基地，”她说，“请出示你们的ID。”
与此同时，奥列格注意到，两个小型高能激光发射器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瞄准了自己。是因为自己持有武器的缘故吗？奥列格慢慢收起枪，举起了双手。
“认证ID，夏梦薇，”雪莉拿出ID卡，“权限四级。”
一道低功率扫描激光掠过雪莉的身体，天花板上的高能激光发射器随即被关闭。
“电子认证和生物认证通过，”全息影像说，“欢迎来到‘深蓝’9号基地，夏梦薇研究员，与您一同前来的智能机登记为访客，可以吗？”
奥列格吃了一惊，这座基地的A.I.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当然，”雪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细节，“请打开主闸门，让我们进去。”
“遵命，女士。”
全息影像消失了，伴随着嗡鸣的警报声，沉重的合金大门开启了，一个巨大的实验设施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走上透明的通道，脚下卵形的密封舱发出幽幽的光芒，每个密封舱中都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这是什么？”奥列格看着那些密封舱，问道。
“那是某种冬眠装置，”雪莉说，“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
奥列格决定不再发问。
两人继续向前，进入类似于主支柱的建筑结构，在这座巨大的圆柱形建筑内，一台超级计算机正在运转，机身上的指示灯不停闪烁着。而在这里，更多的救世军成员的尸体出现了——他们显然触发了防御系统。
在雪莉的带领下，两人沿着旋转楼梯进入了下层，透过巨大的玻璃隔窗，一个圆盘形的装置被安放在架子上。它的钛合金外壳光滑如镜，上面写着EDEN，左下角的编号为No.13。这个装置就是“伊甸”引擎了，而且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十二个相同的装置。
雪莉坐在控制台前，熟练地打开了全息界面，她的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跳动，不断输入指令。伴随着指令的输入，安放“伊甸”引擎的固定架逐步解开，玻璃墙后面的光暗了下来。
“我正在解除安全系统，”她说，“你千万不要碰任何东西。”
“明白，这是你的领域。”
奥列格点了点头，找了张椅子坐下，不经意之间，他发现控制台下面居然躺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早已变成骸骨，但是从残留的服装和装备上来看，应该也是进入地下掩体的救世军的成员。这个家伙很不走运，脑袋中了一枪，当场死亡。
奥列格从骸骨的脖子上取下身份牌，上面赫然写着：雪莉·莱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雪莉·莱纳死在了这里，那么现在正在操纵设备的，又是谁？
奥列格的思考回路中一片混乱，就连一直十分可靠的战术对策系统，也无法做出判断。启动紧急程序清除了思考回路中的错误代码之后，奥列格拔出了激光手枪，拎着身份牌，来到了雪莉身后。
似乎是察觉到了背后的杀气，雪莉停下了操作。
“你到底是谁？”奥列格把身份牌扔在她面前，“我刚刚找到了雪莉·莱纳的尸体。”
雪莉沉默了，一声不响地盯着前方。
“女士，”奥列格举起枪，“请对我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你都在为了完成净水站而努力，我也看到了你的努力，我不希望因为谎言而终止我们的合作关系。”
“我并不是救世军的人，”雪莉淡淡地说，“我是帝国的技术军官。”
咔嚓一声，奥列格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帝国……居然是帝国啊。”他苦笑着，“虽然帝国也参加了北地之战，但是我依然不喜欢他们，不过我想知道，帝国为什么要派你来？”
“这次行动本来就是一个合作项目，”雪莉回答，“在北地之战开始前，帝国和救世军组成的分遣队来到这里，试图寻找一块可以生存的土地，作为北地之战万一失败的退路。雪莉·莱纳博士就是我们的领导者，我和另外两名技术军官组成的观察团负责监督救世军的行动。作为回报，所有建设净水站的物资则由帝国的登陆舰负责运输。然而，伊甸引擎的发现改变了一切……人类总是会被欲望所控制。”
“那么，是谁杀了雪莉·莱纳？”奥列格追问。
“分遣队指挥官，陈永健。”雪莉打开了一个对话框，那是从前的监控录像，只见一名身穿救世军制服的军官正用枪顶着一位金发女性的后脑，随即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但是监控录像并没有声音记录。最后，军官一枪贯穿了女性的头颅，周围立刻警报大作，基地的防卫炮台被激活，开始屠杀救世军的士兵们！
奥列格试着连接服务器端口，但是因为防火墙的阻隔没有成功，不过这段监控录像足以使他了解当年发生的事情。
“陈永健的尸体就在大门口，他是被人从出口方向射杀的。”奥列格问，“女士，杀掉这个叛徒的人，不会是你吧？”
“就是我，”雪莉点了点头，“他射中了我的腿，而我击穿了他的心脏，那是我唯一一次杀人。”
“那么之后呢？”奥列格接着问，“救世军的人死光了，而ID卡又在你手里，你为什么不把‘伊甸’引擎交给帝国，换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相反你却在这里守候了这么多年，你目前所有的行动真的只是为了完成这座净水站？我觉得这很矛盾。”
“虽然我出生在帝国，从小接受了帝国式的教育，但是……”雪莉望了一眼地上的尸骸，“雪莉·莱纳博士的理想却像太阳一样耀眼，使我这样的人不自觉地想要追逐她的脚步，虽然我只是个冒牌货，就连理想也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但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净水站！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伟大复兴。”
“合格了，”奥列格放下了枪，“你已经是救世军的成员了，从今往后你可以对外自称自己是救世军的一员，由我，奥列格·库图佐夫为你担保。北地，不，整个大陆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希望您今后仍然为人类的复兴而努力。”
雪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望着奥列格。
“还有一件事儿，”奥列格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后我该如何称呼您呢？女士。”
“还请继续叫我……”雪莉犹豫了一下，“继续叫我雪莉·莱纳。”
“伊甸”引擎的取出作业十分顺利，雪莉熟练地解除了一层又一层的安全装置，最后用灵巧的机械臂将“伊甸”引擎的本体从架子上取了下来，装进了一个钛合金手提箱。
将手提箱交给奥列格之后，雪莉关闭了玻璃幕墙。望着手中闪闪发光的箱子，奥列格稍微试了一下它的重量，能够拯救世界的神奇机械，就在里面。
“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儿了，”雪莉说，“回净水站吧。”
奥列格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离开了地下掩体。
灰色的天空黯淡下来，时间已经到了下午，虽然距离冬季还有一个月，但是北方的风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寒冷带到这座废城。寒风中夹杂着点点雪花，再过几天大概就会下雪了吧？寂静的城市卸去了喧嚣，曾经繁华的街道上此时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奥列格和雪莉经过半天的跋涉，终于回到了净水站。
暮色之中，这座犹如蜗牛外壳一样的设施坐落在湖的边缘，一大半沉入水中。救世军为了建造它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然而，就连建造它的组织如今也已经消亡，只剩下这座锈迹斑斑的建筑，见证着往昔的岁月。
在净水站的核心区，雪莉将“伊甸”引擎安放在基座上，周围的指示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净水站开始工作了。
剧毒的湖水被吸入管道，经过“伊甸”引擎的净化之后从排水口流出，储存在岸边的蓄水池中。奥列格检测了蓄水池的水质，发现它已经清洁到可以直接饮用的程度。他不由得佩服先人的智慧，在文明存亡的危急时刻，居然能够制造出这样神奇的设备。有了水，人类就可以生存，农民就可以种植粮食，城市也会复兴。
奥列格遥望沉入夜色中的废城，它曾经是人类的家园，后来被战争摧毁，遭到遗弃，然而那些残破的建筑和游荡其间的机器人，仍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情况如何？”无线电中传来雪莉的声音。
“我只能说……太神奇了。”奥列格回过神来，“这边的水质非常好，甚至可以直接饮用……以现在的净化速度，每天能够净化多少水？”
“六百噸左右。”雪莉回答，“足够支持一个中等规模的居民点。”
“真是个奇迹。”奥列格站起身来，望着逐渐暗淡的灰色天空，透过笼罩平流层的尘埃，他向卫星发送数据。
新的指令在几分钟后返回，奥列格沉默不语地回到了控制中心。
控制中心里，雪莉正在喝着咖啡，仔细研究着控制台上的数据，四个全息面板飘浮在她面前，上面的参数和图标不停地变化。从她放松的表情来看，似乎一切正常。
奥列格悄悄地打开了激光手枪的保险，准备执行新指令。这条指令内容很简单，但是对他来说却非常困难。
就在这时，警报响起，净水站的雷达探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我们有麻烦了，”雪莉一脸严肃地宣布，“掠夺者来了！”
“那些家伙怎么会来这里？！”奥列格吃了一惊，“这里距离最近的定居点也有四百公里，掠夺者不可能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
“地面上不可能，但是，乘坐飛行器的话……”雪莉把目光投向空中，“听我说，奥列格，趁他们还没有登陆，我要你逃到废城里去，然后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相信我。”
奥列格抬起头来，与侦察卫星建立了数据连接。飘浮在大气层外的卫星打开了光学镜头，迅速捕捉到了目标——两架旋翼飞行器正从湖的西边飞来，那是战前生产的NV-96型倾斜旋翼运输机“渡鸦”，曾经大量被投入到战争中。
“战前的军用飞行器，掠夺者不可能有这玩意。”奥列格放下望远镜，“来者到底是什么人？”
“该来的还是来了……”雪莉低下头，焦急地说：“没时间了，快点儿躲起来，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
“他们是谁？”奥列格问。
“帝国。”雪莉幽幽地说。
“太凑巧了，”奥列格苦笑，“是你把他们叫来的吗？”
“我？”雪莉愤恨地握紧了拳头，“我怎么可能让莱纳女士的理想在最后时刻前功尽弃？我根本没有呼叫过任何人！”
“也许……”奥列格想起了那台工业计算机上的某个部件，他第一次扫描发现的无线电发射模块。于是他打开计算机的外壳，从一大堆电线中将那个黑色的模块拽了出来，“雪莉，你对这个东西有印象吗？”
“看起来像是一个镇流器……”雪莉有些不解，“喂！你不要把电脑弄坏了！”
“不，这东西可不是镇流器。”奥列格捏碎了它的外壳，露出里面的无线电发射器，“这个模块似乎和数据库连接在一起……看来，帝国时刻都在监控这里。”
“该死！”雪莉发出一声叹息，“我应该更仔细地检查这些设备……”
“后悔已经晚了。”奥列格检查了装备，“准备迎接客人吧。”
帝国，占据了西部大陆的巨大独裁国家，拥有强大的军力，一步一步征服整个大陆。虽然在十年前的北地之战中帝国也派军参战，但奥列格对帝国毫无好感。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群极度迷恋权力的狂人组成的可怕团体，内部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
两架渡鸦运输机接近了净水站，它们打开外部探照灯，谨慎地用导弹清除了净水站的防御炮塔。
奥列格拉着雪莉蹲在控制台后面，悄悄地看着一小队武装士兵沿着铁梯登上净水站。
“等会儿我来说话，”奥列格说，“你什么也不要说。”
“不，还是由我来交涉吧。”雪莉说，“我是帝国的人，我更了解他们。”
“可惜你已经是救世军的成员了。”奥列格露出自信的笑容，“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就让你看看奥列格·库图佐夫这个名字的威力吧。”
话音未落，控制室大门被粗暴地踢开了，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冲进了控制室。一名身穿黑银色制服，大檐帽上装饰着骷髅帽徽的军官背着手走了进来，他穿着锃亮的皮靴，干瘦的脸颊看起来有点儿像猴子。
“负责人在哪儿？”军官问。
“您好，军官先生。”奥列格慢慢地站起身来，“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两名士兵立刻冲上来按住了他，把激光手枪从他的腰间收走。另外一名士兵过去把雪莉拉了起来，用枪指着她，让她靠窗户站好。然后，奥列格被士兵们推到了军官面前，其中一名士兵用枪瞄着他的头。
“我是帝国北风军团的沃尔夫冈·海因里希少校，”军官在椅子上坐下，傲慢地跷起了二郎腿，“我想知道你是谁？”
“您好，少校先生。”奥列格礼貌地说，“我叫奥列格·库图佐夫，变异人之敌，‘黑石要塞’的守护者，皇帝钦点的帝国骑士。”
听到这一大串名号，帝国的军人们发生了明显的动摇，有一名老兵甚至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致上军礼。
“原来是北地之战的著名勇士，很好。”海因里希拍了拍手，“虽然我很想听听你是如何在‘黑石要塞’只身一人击退数千变异人大军的，但是今天不凑巧，我不是来找你的，我要找的是你身后的那位女士。”
“她只是个流浪者。”奥列格说，“我发现她孤身一人住在这儿，而我刚好闲着没事儿，就把这里的设备维修了一下。”
“这座净水站已经修复了吗？”
“是的，少校阁下。”奥列格说，“每天可以净化六百吨水，我建议帝国立刻派移民过来，这座城市的辐射水平已经很低，可以供人类居住。”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海因里希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就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库图佐夫先生，‘伊甸’引擎在哪儿？”
“‘伊甸’引擎？”奥列格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少校阁下，那只是个传说。”
不知是谁笑出声来，海因里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在耍我吗？”他吼道，“只要净水站开始工作，帝国就会收到信息，而没有‘伊甸’引擎，它是不可能工作的！实话告诉你，帝国的间谍无处不在，很多‘伊甸’引擎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帝国都设法埋设了传感装置！”
“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奥列格微笑着解释，“这座设施基本就是一个离心式净化系统，它的主体结构已经完工，只是一些小地方需要修理。我从停车场搞来了核能模组，又从机场弄来了一个电磁共振器，经过一番折腾总算把它修理好了。现在它能够生产出清洁的水，运转状态良好。”他顿了一下，“为帝国效力是我的荣幸，皇帝陛下荣光永存。”
“你还在耍我！”海因里希掏出了手枪，“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吗？”
“少校阁下，”奥列格换上了一脸认真的表情，“首先，我没有耍你，相信‘伊甸’引擎这一虚无缥缈的传说，这本身就是您的不对。其次，我必须提醒您，您正把枪口对准一名皇帝钦点的帝国骑士。我的身份相当于一名帝国的贵族，而你只是个平民。”
“很遗憾，你只是个骗子罢了！”海因里希吼道，“没人能战胜数千变异人，‘黑石要塞’本身就是个谎言！”
此语一出，控制室内鸦雀无声。
“我看到了，”一位老兵突然开口了，“救世军的尸体和变异人武士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黑色的围墙上，而他……”他指着奥列格，“拎着變异人首领的头颅站在尸体堆成的小山之上。长官，黑石要塞绝不是谎言，那是……某种奇迹。”
“谢谢。”奥列格向老兵行礼。
“住口！”枪声响起，老兵倒下了，他的额头被高速子弹洞穿。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敌意。
“只要你和你身后的女人死在这里，又有谁会说呢？”海因里希冷笑着瞄准了奥列格，“就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摆平几千个变异人的吧……”
“好吧，”奥列格冷笑了一声，“如您所愿，少校阁下。”
海因里希愤怒地扣动扳机。
奥列格的头部向后仰起，子弹被合金头盖骨弹飞了，而沃尔夫冈·海因里希的头颅，则从脖子上掉了下去。
奥列格握着滴血的战斗刀，这把三十多厘米长的战斗刀片刻之前还插在他的腰带上。
战斗程序启动，奥列格注视着控制室内的士兵们，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海因里希人头落地发出的声响终于惊醒了他们，一名士兵举枪射击。
奥列格的弹道预测系统准确地计算出了他的射击线。奥列格反手握着战斗刀，压低身体展开突击，只一刀便刺穿了士兵的心脏。
“开……开火！”
不知谁喊了一声，控制室内顿时枪声大作，所有的士兵都在拼命射击，慌乱之中他们的射击毫无章法。奥列格在弹雨中穿梭，闪电一样将利刃刺入士兵们的身体。仅仅几秒钟的时间，进入控制室的十二名士兵全部死于非命。
听到枪声，走廊里警戒的士兵冲进了控制室，但是却正好撞上奥列格的枪口。他捡起了两支突击步枪，对着冲进门的士兵双枪齐射。等枪声消失之后，走廊里只剩下尸体。
两架渡鸦运输机绕着控制室飞行，探照灯将堆满尸体的控制室照得雪亮。其中一架靠近了净水站的控制中心，看到里面的惨烈景象，飞行员脸色煞白。
“发射地狱火导弹！”机长命令，“把这里炸飞！”
飞行员慌忙打开手柄上的发射按钮，就在这时飞机猛地震动了一下，一个人影落在了驾驶舱的风挡上！机长赶紧伸手去摸手枪，但是激光束却抢先一步将他钉死在座位上。
不知所措的驾驶员试图倾斜机体，将敌人甩下去。奥列格丢弃了激光手枪，腾出手来一把拉开舱门，将倒霉的飞行员从座位上拽下来，丢进湖里。
抢夺了运输机，奥列格自己坐在了驾驶座椅上，他单手握着操纵杆，另一只手从死去的机长手里夺过自动手枪，头也不回地对着后面的机舱一阵乱射，杀死了机枪手和机械师。随后他丢掉没有子弹的手枪，伸手打开了控制板上的火控开关，锁定了另外一架“渡鸦”。
那架“渡鸦”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奥列格发射的地狱火导弹炸成了四散的残骸。几名幸存的士兵站在净水站的外部走廊上，呆呆地看着天上被抢夺的渡鸦，奥列格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机头下方的多管机枪，一阵扫射把他们打成碎肉。
扫描器确认敌军幸存者为零，奥列格把“渡鸦”降落在蓄水池旁边的空地上，回到了堆满尸体的控制中心。
他看见雪莉倒在墙边，雪莉按压着腹部的伤口，脸上毫无血色。
“别动，你被打中了。”奥列格检查了伤口，“真是糟糕，肝脏上开了个洞。”
“看来我会死于大出血。”雪莉露出一个笑容，“真是讽刺啊，我杀过人，最后也被人杀死，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奥列格握住了雪莉的手，“我会倾听。”
“如果你在旅途中见到其他人，请告诉他们，”雪莉挤出一丝笑容，“请告诉他们，这里有清洁的水，请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吧……”
说完，雪莉的呼吸停止了，眼睛失去了光彩。
奥列格垂下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敲打自己的额头。浮现在视野中的优先指令正在不停地闪烁：杀死雪莉·莱纳，抢夺“伊甸”引擎。
现在，雪莉·莱纳已经死了。
奥列格沿着螺旋形楼梯来到净水站的核心区，“伊甸”引擎静静地安放在基座上，这座净水站完全是为它量身定做的，没有它的话，就无法发挥作用。
奥列格把手伸向“伊甸”引擎，但是却陷入了犹豫。这样做真的对吗？这座净水站是一个梦想，很多人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甚至献出生命。而他，正在践踏那些人的无私付出。
视野中又浮现出了优先指令：将“伊甸”引擎带到指定坐标。
奥列格想要抗拒，但是身体却不听他的控制，好像变成了吊线木偶一样。失魂落魄的他，抱着“伊甸”引擎，登上了抢来的“渡鸦”运输机，向海边的机场飞去。
与此同时，一颗流星从穿过了厚重的辐射云，在夜空中留下耀眼的轨迹。
“渡鸦”运输机降落在机场一角，奥列格抱着“伊甸”引擎，向那架刚刚着陆的轨道飞行器走去。它只有十二米长，外形极具流线型，银灰色的机身完全由钛合金打造，上面覆盖着精致的防热瓦。这是一架无人飞行器，能够毫无压力地进入和离开大气层。奥列格伸手拉开了它的舱门，将“伊甸”引擎放入货舱。这期间，奥列格不断地抗拒优先指令，但是却无济于事。
银色的轨道飞行器启动引擎，经过短暂的滑跑后，腾空而起。奥列格目送它近乎垂直地向夜空爬升，最后消失在重金属云后面。
奥列格只是一台机器，所以无法违抗命令。这给他的处理器和思考回路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再加上头部中弹的冲击，奥列格的电子头脑发生了故障。转瞬间，他的头部冒出了电火花，在系统完全停止的前几秒，他勉强进行了最后一次卫星通信。
从黑暗中醒来，奥列格·库图佐夫的眼前出现了白色的墙壁，玻璃罩随后打开，他的身体挣脱了束缚，飘浮在失重的空间里。
在撞到什么东西之前，奥列格抓住舱壁上的把手，固定住身体。周围没有重力，白色的船舱看起来像是空间站或者宇宙飞船。在这个船舱中，陈列着十二个一模一样的密封舱，每一个密封舱中都有一名宇航員在沉睡。
重新调整呼吸，奥列格·库图佐夫开始整理思绪。
很快，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起了自己的过去，透过船舱狭窄的舷窗，被放射性尘埃染成灰色的地球正在缓缓旋转着。这里是近地轨道，而自己则是参与地面观测计划的志愿者，通过将意识植入机械替身，在被辐射污染的地表开展行动。
“库图佐夫上校，这里是控制中心。”耳机中传来女性的声音，“请报告您的状态。”
“控制中心，我很好。”他问，“但是我的替身怎么失去连接了？”
“很抱歉，您的替身出现了不可修复的技术故障，目前已经自毁。司令部对您的工作非常满意，您从地面获取的‘伊甸’引擎样机，将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技术优势。为了奖励您的表现，上级决定给您三十天的假期，您可以返回月球殖民地享受一段奢华的时光。需要我现在为您安排穿梭机吗？”
“没有必要。”奥列格说，“我已经准备好执行下一次任务了。”
“明白了，请您进入冬眠舱。”
奥列格活动了一下身体，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密封舱中，玻璃盖自动关闭，伴随着后颈的刺痛，他的大脑和计算机连接在了一起。
“替身已经上线，请您选择降落地点。”
“空投到最后失去联系的坐标，”奥列格说，“我要确认上一个替身是否完全被销毁了。月球共和国的技术，不能落到地上的野蛮人手里，哪怕一个螺丝也不行。”
“严谨的判断，上校。开始进行意识转移，十秒倒计时。”
“为了月球共和国，”奥列格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遵命，程序启动。”
意识突然被从身体中抽离，经过一阵天旋地转，奥列格再次睁开了眼睛。
狭窄的犹如棺材一样的空间，毫无舒适感可言。伴随着压缩空气排出的声音，舱门打开了。
奥列格走出了空降夹舱，银色的纳米机械聚合体流动起来，覆盖了暴露在外的钛合金骨架，进而形成了活生生的皮肤组织。脸部同时进行了重塑，变成了一个五十五岁左右的老人的样子，有着花白的头发和坚定的眼神。
“渡鸦”运输机就停在不远的地方，而在更近一点的地方，一处爆炸的痕迹清晰可见。奥列格检查了那堆焦黑的残骸，那是他的上一个替身。
他试着进行思考，战术对策系统自动上线，当他开始思考对月球共和国不利的事情时，马上就被清空了思考回路。在目前这个替身之中，他的思考被限制了，连背叛的想法都不允许存在。他在上一个替身中待了太长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是人类。
回到净水站，奥列格花了一天的时间，掩埋了所有的尸体，不过他只给雪莉·莱纳立了一块墓碑。然而寒风之中，奥列格手握刻刀，久久凝望空白的墓碑，茫然伫立。除了名字，他不知道该往墓碑上写些什么。
失去了“伊甸”引擎，净水站已经停止了运转，注满清洁的水的蓄水池开始干枯……然而尽管现在寒风渐凛，在池边的泥土中，绿色的嫩芽却居然奋力钻出了地面。奥列格望着那小小的绿意，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情。
“抱歉，莱纳女士，我背叛了你。”奥列格对着风中的墓碑起誓，“但是，我这辈子一定会找到另一台‘伊甸’引擎，重启净水站，实现你的遗愿。”
绿色的嫩芽在风中摇曳，寒冬终将过去，这是春天的预兆，经过一个世纪的等待，核冬天即将结束，大地正悄无声息地缓慢复苏。
废土的春天，也许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