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全文_作者：刘沂锏
我是个虔诚的教徒，笃信圣母、圣水和弥撒。随着银河系移民的增多，我的房子也从过去的穹顶生物复合圈变成了现在流行的混居公寓。
家宅由鸟巢般的金属支架叠加组合而成，高度堪比城郊任何一座山峰。它们雄立在灯光和烟尘之中，可以遮风挡雨，对抗物理射线和化学侵蚀，高强度、高硬度、超高抗剪性、抗药性、还能将太阳能通过覆满肽支架的叶绿体光合作用变成食物，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能了。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从古至今一直是条真理。
牵缆电梯的形状像蜂窝，它们三三两两悬挂在拥堵的空中。城市大气环流的气息让它们在空中摆动，让我很担心它会载着我一道顺着地心引力那条虚拟的直线砸落下去。不过当我站在它粗糙的外表内、观察它精细的内部结构时，这种感觉荡然无存。我是学材料力学的，在我看来，它比学校实验室那些老古董耐力多了。
我是来找房子的。太阳系的非人类移民在近30年内急增了10倍有余，这年头生存空间越来越重要了。所以当电梯停在334层，我立即拔腿就走——跟中介所约好的时间是不能耽搁的。
当我走进334-3011房间时，顿时被它的古怪所吸引。房间很大，纯白色的生物油漆散发出一股清香的气味。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一望全是金属。唯一的装饰就是窗台露出一角的叶绿体光合板。
忽的一阵响，中介所的人出现了0他们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又阴魂不散，因为他们并非实物。全息屏上她的脸长得像个中国人。
“你好！”我礼貌地问候。
“这是混居公寓第三批经济适用实验房7011cc座334-3011房间。根据协议，你将和一名外星人共同拥有它三个月的使用权。”磁场制造的声音有些突兀，但很精确。人工智能就是有这个特点，不多说一个字，不少说一个字，更不会说错一个字。
“你的共居者是来自遥远的仙女座落雷星上的闪族人，他们的生活方式是穴居。”
天！闪族人，最著名的外星人种，居然成了我的共居者。
“根据《地球联盟关于非人种物种的若干意见》第111章第3款第616条，你们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不应受到对方的嘲笑和挖苦，个人行动自由不受干预。如果有一方违反了这一条例，你有权向共居者委员会特别法官投诉。好了，再见！”
然后又一阵响动。光幕和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待在原地想了想闪族人，心里有点发毛，毕竟关于他们的传说太多了。据说他们来自有三颗恒星的沙漠之星落雷；据说他们有语言文字、宗教信仰、社会制度等等高等文明的一切特质；据说他们穴居在沙漠中的绿洲地底，地道和洞穴多如繁星。这些当然不算什么，真正让人发怵的是他们绿色蜥蜴一般的皮肤，两米高的形体，三只触手，三只蹼脚和惊人的五官。据说他们生气的时候全身的鳞甲会闪烁出诡异的蓝色光泽，高兴的时候全身会近似透明。这样一来他们最喜爱的食物——松果毛毛虫和鼻涕虫的被消化过程你就会看得一清二楚。
我赶紧停止了胡思乱想，胃里面实在受不了了。
共居生活就此拉开帷幕。闪族人和传说中的毫无二致，但有一点错了，他们外表虽奇特，内心却很善良，特别是他们对信仰的执着超过了我的想象。
那天晚上我因为吃多了产自木星的西瓜果不得不到楼管那里找药吃。当我吞下六片止泄糖丸回到家时，那个叫“为什么”的闪族人从黑洞洞的地层下缓缓爬了出来，恶狠狠地盯着我说：“里干鸟色么？”
汉语当然不标准，但我还是听得懂在控诉我“你都干了些什么”？
“为什么，我只是东西吃多了！”
他三菱形的瞳子嵌在结缔组织包裹的眼眶中，咕噜噜乱转。随着一阵轻响，他肚脐处的触手伸到垃圾回收器里，将西瓜果皮一股脑掏了出来，“是它吗？”我点点头。
他整个人就像被刀从中断开一样瘫了下去。触手上三根指头抚摸果皮，喃喃说道：“光和水交集的圣果，你安息吧！”鳞甲皮肤慢慢变成了酱蓝色，最后闪着严厉的绿光。我惊呆了，双眼被光笼住，一直没敢动。
“以保罗、爱德、埃兰三位明主之名，阳光与圣水的媾和，色彩与生命的领袖，你带领我寻求解脱，愿你在天国保佑我们尘世中无知的人，赐予我们重生。”
他高声念着，眼里竟然有泪花闪动，那泓蓝水悄然滑落，像极了夜空中的流星。
后来我才得知上面那段土著语的意思，也知道了落雷星沙漠无垠，果实稀少，淡水奇缺，他们生来对绿果充满敬畏之情。而那三位明主，无疑是三颗恒星的尊称。
这件事成了我们信仰战争的导火索。后来，我们在食物、衣着、休息时间、习惯爱好甚至行路方式上都产生了严重分歧。我膜拜的耶稣被他戏称为“猴子王”。我佩戴的十字架被他拿来骚痒，当然出于回应，我也当着他的面吃下了整整一公斤绿苹果，把他引以为傲的闪族扑克玩法贬得一无是处，还模仿他面对异性时羞得满身体发红和双手——不，三手交叉的窘态。日子就这样混乱地向前过着。
有一天，我正在窗台的金属架脊上修理太阳能电池板。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水忽然冷得瘆人，当我用老虎钳夹紧一根电线的时候，一只虫子突然爬到了我的手里。我大叫一声，扔掉铁钳，追着它一直到了卧室。最后我把它逼到了捕虫网的射程内，当我要开动机钮时，“为什么”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住手！”他矫健的身子一跃三丈，饿虎捕食般冲到虫子跟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狠狠转过头，将虫子轻轻放进嘴里，放松下来，“这是我的生命……闪族人之虫。”接着，他的身体变成深灰色，黏质透明，我清楚地看到他的一根粗粗的食道到达了一个网膜肉质的内脏，正在咀嚼那里面贮藏的食物。
“这是我的第三个胃。”他不无骄傲地说，“它在里面得到了充足的营养，和我的身体融为一体，而你，”他顿了顿，喝斥道，“竟然企图谋杀我。我将以故意杀人罪、宗教歧视罪起诉你！”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点他妈的。当我接到特别法院的传票时我才知道，那条虫子是闪族人身上的命脉。它们生活在闪族人身体里，为他吞噬侵入细菌、癌变细胞、携带氧气养料。没了它，闪族人活不过三天。
这是阴谋，绝对的阴谋。
当我准备官司的时候我又知道了一件事。闪族人在太阳系“臭名昭著”，因为他们总能成功赶走他的混居者，就连凶神恶煞的精公人都不例外。11334件闪族人起诉案中，11333件他们都赢得胜诉，还有一场官司一打10年，织女星系的隼人在接到胜诉状时已然离开人世。这场官司没有悬念。
庭审前，法官要求见我一面。我和律师坐在法官对面，看着这个身材微胖、双目精亮的家伙，听他说道：“被告宁蒲斐，一个月前，原告闪族人‘为什么’已经放弃了起诉。”“啊！”我和律师一起叫出了声。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法官清了清嗓子，很严肃地说道，“三年前闪族人的注册人数只有23518名，但他们却占有了公寓房间的百分之五，地球联盟外来人口总署也从三年前开始了调查。几天前结果终于出来了，闪族人自称的闪族宗教、不吸烟、不喝酒、寄生虫、素食主义、善良品性、性保守、晕血全是伪装的。现在整个闪族联盟都成了太阳系乃至整个银河系的通缉犯了。”他停了停，十分高兴地说，“我就说嘛，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种族，除了外貌奇怪外，简直像群天使，而且每次起诉都搬出什么狗屁虫子、宗教信仰。为了生存，他们倒是潜伏得够深的，哈哈！”我也跟着笑。
“噢，对了！”法官又说，“这个消息马上要对外公布了，以后要是遇到闪族人，马上报警。他们的飞船已经全被扣留了，谅他们也插翅难飞！哈哈！”
他吐出口气，点燃一根烟，叭叭抽起来。
我忽然很希望“为什么”永远别被逮着，两万多闪族人最好跑得远远的，不过这个世界太小了，也太挤了，总有一天他们会被抓住的。
刘沂锏，四川人，现就读于江西省东华理工大学。对科幻的喜爱大概从高二开始，看了刘慈欣的《赡养人类》后，深深地迷上了科幻。有人说科幻的未来不在过去也不在现在而在未来，但如果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也就没有了未来。《蜗居》写于学习繁忙的高三，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