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全文
魏蓝立在阳台上。黎明已经来了,几只早起的麻雀划破了墨蓝的天空。麻雀吵嚷着,竟然很悦耳,这让魏蓝有些奇怪。过去他一直讨厌这种乱窜的东西。特别是冬天,它们吃得圆圆滚滚的身子总是在自行车轮下逃窜,碾不死却又让人心慌。但是,今天黎明,四月二日的黎明,魏蓝开始喜欢上这种无知的聒噪的鸟。至少,它们还不会说谎。
站在五楼的阳台上可以看得很远。此刻太阳正从远处的小树林中徐徐升起。没有朝霞,太阳红得很——干净。魏蓝知道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象他的名字,蔚蓝色的好天气。魏蓝喜欢自己的名字,蔚蓝的天蔚蓝的海,蕴含着让人不顾一切的诱惑。是的,不顾一切。
魏蓝的眼睛盯着太阳,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五彩的光斑。他打了一个寒噤,突然感觉到了双腿的酸麻。魏蓝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他的脑子里有点乱。然而此刻太阳已完全升起,它恢弘的光亮映出了天空的一片蔚蓝。魏蓝做了几下深呼吸,活动活动四肢,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种孩子气的表情,身无分文的孩子恋恋不舍地离开糕饼橱窗时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日出,魏蓝想,看来我以前确实每天都起得太晚了。
一阵尖叫忽然响起,刺穿了黎明的宁静。魏蓝旁边的窗户猛地开了,一个蓬松着头发的脑袋探出来,哑着嗓子吼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吵?”然而没有人理他,楼下的喧哗越发响了,就象聚集了一千只叽喳的麻雀。
魏蓝知道,早起锻炼的学生发现了小米,也发现了他。四月初的晨风依然带着丝丝寒意,而小米几乎赤裸,他自己也只穿着件薄薄的衬衫。可是,他们都不该觉得冷了。魏蓝抑制住自己的寒战,爬上阳台的护栏。他懒得回去取衣服,他现在不想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他要跳楼!”下面的人群乱哄哄地叫起来,“不能让他得逞!他是凶手,你看他身上还有血迹!”
魏蓝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白衬衣很洁净,是昨天才特意换上的0上面没有小米的血,可能是下面的人看花了眼。而小米,他记起来,自己只是把晾衣绳系上了他的脖子,再从楼上抛下去的。我杀人了,魏蓝想,但是我没有把他弄出血。我讨厌血腥,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多好。
站在阳台护栏上,魏蓝看见了弘仁大学的主校门。十年前他第一次走近来,一年前又再一次拼回来。混迹于其他刚入学的研究生,魏蓝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老了。年轻的同学们脸上写着青春的轻狂,相比起来,魏蓝成熟得多,因为他比他们吃过更多的苦,他们不明白他所吃过的苦,读不懂他眼中的沧桑。魏蓝在校外的社会上混了好几年,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还没到三十岁,魏蓝明显地感觉自己有点力不从心。魏蓝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一定要重新回弘仁大学来呢,也许只是想回来寻找以前失落的东西,结果却是双重的失落。
楼下聚集的人已越来越多了,魏蓝看见一个管后勤的老师正在指挥着校卫队支出偌大的救援网。魏蓝微微笑了,他们不是不让他死,只是不让他现在死。他们有太多的好奇心,想看看他这个谋杀同室的弘仁研究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或者恶魔。魏蓝居高临下,觉得众人就象冬天里吃得圆圆滚滚的麻雀,傻愣愣地瞪着他,一旦他真的走过去,它们就会扑楞着两个短翅膀受惊地逃开。
魏蓝知道自己在它们眼中是个魔鬼,他玷污了弘仁大学这个传统悠久的一向以仁爱精神著称的著名学府。何况,小米在他们眼中正是弘仁风格的杰出代表,所有的人都喜欢小米,除了魏蓝。魏蓝对小米总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厌恶。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们住在一个宿舍,彼此都看得太清楚。如果不是同室,说不定魏蓝也会很喜欢小米。可惜,只有魏蓝一个人看见了真相,魏蓝对此有点遗憾。而通常了解了真相的人都活不太久,所以现在魏蓝必须死去。
校卫队的网正支在魏蓝脚下。但是魏蓝还没有跳。人群继续嘈杂着,那个指挥的老师正举着喇叭朝魏蓝喊话,总不外乎劝他切莫轻身,有什么情况以后再反映之类。魏蓝冷笑了一下,他们不是关心我,他们只是关心我为什么会杀小米。魏蓝甚至想告诉那群支网的白痴,人跳下去是抛物线,网怎么能垂直支在脚下呢。但是魏蓝没有说,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在科技如此不普及的情况下,谁又能真正理解他呢。他不屑告诉他们真情,他们不会懂的。魏蓝寂寞地望了一眼天空中横冲直撞的麻雀,算准自己肯定会落在人群后的那片水泥栅栏上,救援网会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这时候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因为卢芦来了。她接过了老师手中的喇叭。卢芦的长头发在风中飘扬,象一匹流动的黑绸。也许这匹黑绸能系住魏蓝坠落的念头。所有的人都朝卢芦望了过去。如果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两片凸透镜的话,卢芦毫无疑问会聚焦燃烧。实际上,她的脸已经开始燃烧了。卢芦举着喇叭,顿了许久,终于憋出来:“魏蓝,我是卢芦。如果你爱我,就要活下去!”
人群静静地等待着,却没有人看见魏蓝忍不住的笑意,就象大人被孩子逗笑一样。然后他的身子飞了起来,他的衬衫被风鼓动着使他如同一枚巨大的风筝,穿越了救援网,穿越了人群,在灰白色的水泥栅栏上弹起,跌落在野草繁茂的泥土上。魏蓝的估计,真的没有差错。
人群围拢过来的时候,魏蓝的眼睛正盯着魏蓝的天空,仿佛那里蕴涵着让人不顾一切的诱惑。一些浅紫色的小花在他的身边闪烁,如同一片灿烂的星空。
卢芦那天是白着脸走回自己的房间的。她没有到医院去守侯对魏蓝的抢救。当众喊出那句话让卢芦感觉到一种永恒的耻辱。特别是话音刚落,在众人的目光中徘徊了近两个小时的魏蓝就纵身跳下,这本身就是对卢芦一种绝顶的嘲讽。卢芦仿佛听到了人群里的讥笑,似乎她若不喊那句话,魏蓝就不会急着跳下,不会急着证明那个答案——他不爱她。
卢芦于是恨着魏蓝,但这不同于对小米的恨。卢芦对小米的恨是含着爱的那种,是所有女人对不能牢牢抓住的男人的那种恨。卢芦一向觉得小米难以捉摸,而魏蓝相比之下则简单得多。然而事实证明这只是因为卢芦从不在乎魏蓝罢了。否则一个简单的人是不会想到去杀人的,而且是自己的同室。卢芦觉得魏蓝很可怕。
对着镜子,卢芦开始梳理自己的长发。镜子里的卢芦美丽得象秋夜月光中银白色的芦苇。然而卢芦忽然一哆嗦,逃离了镜子,因为她想起了匆匆一瞥中小米被抬上担架时白皙的肌肤。卢芦没有看见小米颈部的淤痕,是魏蓝用屋里晾衣服的细麻绳勒出来的。卢芦抑制住自己头脑中疯狂的联想和不断加剧的恶心,重新冲出了房门。孤身一人让她感到恐怖。
走在路上卢芦似乎感觉到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于是她埋下了头。其实卢芦也知道弘仁大学是个容纳了一两万人的园子,自己在里面只是一只大冷库里的冻虾,没有几个人能分辨出她,甚至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清晨所发生的事件。弘仁大学的女生以美丽出名,同时也以开放出名。她们之中出过最浪漫的女诗人也出过最浪荡的交际花。但是卢芦属于保守的那一撮,因为她是刚从外校考进弘仁来的研究生,她对弘仁还有一种陌生的抵触情绪。但是从早晨对魏蓝喊出的那句话中,卢芦知道自己已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弘仁女生。于是卢芦的羞耻感觉象一滩水渍一样被明媚的阳光慢慢蒸发了。
卢芦走进校医院时看见一群人走出来,为首的正是那个指挥抢救的后勤老师。他认出了卢芦,他激动地走上来握了握卢芦的手,说这个事件的真相希望你能向学校做一下介绍。这是一个性质很恶劣的案件,特别是上面正大力提倡素质教育的时候,这会影响弘仁大学百年来的声誉,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卢芦抽回了手,静静道魏蓝他怎么样,其实只有魏蓝才能解释一切。
但是魏蓝已经无法挽救了。老师叹了口气。卢芦噢了一声,老师这句话仿佛语含双关。肉体上和心灵上。
老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呢?
其实是一个千篇一律的故事,卢芦淡淡地道。我喜欢小米,许多女孩都喜欢小米,小米是年轻的好看的活泼的,而魏蓝则老气横秋甚至神经兮兮,没有女生和他交往,所以他嫉妒小米。
老师在小本子上记着,点着头。这是一个补充,老师抬起头说,我已经了解到魏蓝同学性格孤僻,喜欢独自琢磨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这些都是诱发他心理障碍的因素。
卢芦独自离开医院的时候证实了魏蓝的死亡。魏蓝带走了真相,也许卢芦已是世界上唯一离真相最近的人。当众说出了对小米的情感,卢芦奇怪自己已没有一丝羞怯,也许这只是因为小米和魏蓝都已经死了,卢芦已没有必要害羞。于是卢芦相信自己是了解真相的了。
根据卢芦的说法,小米是弘仁精神的杰出代表。弘仁大学的校训是《论语》中的一句“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意思是有仁德的人安于仁,聪明的人利用仁,最终他们都会弘扬仁道。但是卢芦分不清小米是仁者还是智者。小米是活泼的,按孔子“仁者静,智者动”的标准,应属于智者,可小米又不能接受小米只是利用仁的说法。卢芦对所有的人说小米是一个完美的人,而完美的东西是不会长久的,所以引来了魏蓝的嫉妒。卢芦还说,魏蓝喜欢的女生都无一例外地只对小米有兴趣,特别是卢芦一次甩下魏蓝单独和小米出去更让魏蓝恼火不堪。
卢芦的话证实了弘仁校园中关于魏蓝事件的第一种版本,实际上弘仁大学包括其他学校都流传着不同的故事版本。无所不包的校园网络是各种版本盛开的温室,园丁则是匆匆来去于简陋的食堂和教室的空虚病患者。其中有一个版本说魏蓝留宿妓女被小米撞破遂杀人灭口,也有人说魏蓝和小米冲突的根本原因来自于魏蓝的狐臭,而最最荒谬的说法来自一个网上代号叫“空气供给者”的家伙,他说魏蓝和小米本是一对同性恋,因为小米爱上了一个女孩而让魏蓝不能承受爱人的背叛。“空气供给者”的夸张言论是魏蓝事件讨论的高潮也是结束,以致于后面的人只能用“faint”来表述自己的反应。流言是风,它需要无所不在的空气。
卢芦轻蔑地驳斥了种种无稽的流言,她甚至公开斥骂“空气供给者”的下流想法。不过最后卢芦给各个版本做了一个总结性发言:所有的人都毫无例外地斥责魏蓝,生理上与心理上,而小米自始至终处于一个令人惋惜的被害者位置。试图同情魏蓝的人会遭到企图给汪精卫翻案的同等待遇,引来一片道德与正义的声讨。卢芦对此感到欣慰,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最朴素的善恶之分。
然而很久以后当卢芦即将毕业离开弘仁大学时,她在一次同学的聚餐中醉酒大哭。卢芦对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说其实她一直隐瞒着什么,小米实际上是一个十足的花花公子。他利用自己的优势引诱所有魏蓝看得见的女生,却又与她们若即若离。是小米让魏蓝陷入了一种无爱的真正绝望。卢芦本来一直是同情魏蓝的,但魏蓝临死前的做法却让卢芦决心掩盖小米的过失。反正丧心病狂的魏蓝承担百分之九十九的罪恶与承担百分之一百的罪恶都是一样。卢芦的这番话很快在小道上窃窃传递,重新引发起人们对当年事件的好奇。可是卢芦后来矢口否认这种说法,这让兴致勃勃的人们微感失望。于是“空气供给者”又在校园网上贴了一篇重温魏蓝事件的文章,并且新添了卢芦的酒后真言,作为魏蓝事件的盖棺定论。这篇文章迅速地在整个校园网中被转载,直到一个署名为“浮出水面的屈原”的人出面抨击。
武侠小说中总会有一些不出世的高人,隐逸在江湖中默默无闻,却能知道武林中一些最秘密的事件。其实你身边也有这种人,他们半闭着懒洋洋的眼睛,心中却能洞悉许多为人忽略的细节,就象有经验的药农一眼就能盯住一根不起眼的小草,往外一拔却是名贵的药材冬虫夏草。杜衡就是弘仁大学中的一个隐逸高人。
和魏蓝一样,杜衡很满意于自己的名字。杜衡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野生在山地里,开紫色小花,可入药。杜衡喜欢野生的生活,他沉默的微笑使他显得一无所知而又无所不知。
杜衡就住在魏蓝对门的房间。可以说他是整个魏蓝事件的见证人之一。没有人注意魏蓝和杜衡的交往,因为本来就没有人注意魏蓝。在他们眼里,魏蓝不过是个孤僻的古怪的性压抑者,甚至有轻微的心理变态。而同时也没有人真正注意杜衡,他平淡得如同纯净水让人品不出任何滋味。他们都是弘仁大学这片花园中旁生的杂草。
与魏蓝截然不同的是,杜衡是爱世人的,这就决定了他的恬静中包容着愉悦与智慧。杜衡的态度近于道家,这与弘仁大学孜孜力求的儒家精神是不和谐的。但杜衡在这片喧嚣的浮躁的入世氛围中也自得其乐。
小米似乎是欣赏杜衡的,这是一种京城的高官大臣对山野中农夫牧童的欣赏。小米开朗的脸上闪动着少年得志的光辉。他时常发出的欢快笑声来自他自己制造的滑稽气氛。小米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的热情象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扩散出不同的姿态。然而杜衡对这种无节制的玩笑有一种隐隐的忧虑。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因此小米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杜衡陷入了该不该干涉他人生活方式的矛盾之中。
杜衡最后一次听到小米的笑声是在四月一日的夜晚。在那个仿佛极富情趣的愚人节里,小米对所有遇见的人说着技巧高超的谎言,然后愚弄人的与被愚弄的一起拍着对方的肩膀大笑。厌倦了以吃为主题的中国传统节日后,轻快的浪漫的西方节日走俏在每一个年轻人的观念中。
然而魏蓝不是年轻人,他甚至可以不知道四月一日有什么特别之处。当小米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中科院物理所打电话来承认了他的研究成果时,魏蓝极力地控制住了心中的狂喜。他匆匆跑下楼买了一只烤鸡和两瓶啤酒。他要庆贺自己的成功。他甚至语无伦次地叫杜衡一起来庆贺,但杜衡只是微笑着谢绝了。果然,小米啃过鸡腿呷过啤酒后得意地说,我骗你的,你他妈的怎么就信了呢?然后小米为自己又愚弄了一个人快活得大笑。可惜魏蓝没有笑,他在小米入睡后愤怒地撕碎了自己的设计图纸,又把一张纸写满字后扔进了字纸篓。
杜衡拾回了那张纸,没有人注意的废物。上面是这么几句话: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在《论语》作为全校必修课的弘仁大学,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段话的意思。孔子的学生宰我问,如果有仁人掉进井里,应该跳下去救吗?孔子说,何必那样做呢?君子可以去救人,但不必跳进去,可以被欺骗,但不可以被愚弄。其中“可欺也,不可罔也”被魏蓝划上了粗粗的横线,甚至把纸张都划破了。因为成了“四月的愚人”就去杀人吗,杜衡也觉得魏蓝确实太缺乏幽默感和自嘲精神了。小米只不过就想给平淡的日子加一点荒诞的喜剧色彩罢了,可惜他把喜剧的油彩抹错了地方。
杜衡尝试着去理解魏蓝发怒的原因。很多人都知道魏蓝一直在鼓捣什么东西,却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他们只看见魏蓝的书架上放满了《电磁学》、《量子力学》之类的书籍。在崇尚形而上的人文精神的弘仁大学里,这种书是很少有人愿意翻一翻的,大家津津乐道的是某位刚走红的美女作家或者“垮掉的一代”。所以魏蓝一直是相当的寂寞,他总是在窗外通宵绵绵的情歌声中绘他的图纸,为此还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杜衡是从小米那儿听说魏蓝想造永动机的。小米脸上挂着一副无奈的苦笑,小米说杜衡你去劝劝魏蓝吧,他铁定了心一定要设计出永动机。我已经使尽了一切劝告、讽刺、打击的手段。他不听我的,也许他会听你的。杜衡摇摇头说这太难办,就象一个人认定一加一不等于二,你怎么去说服他呢?越看似简单的东西越不容易证明。杜衡说小米你何必要苦劝他呢,孔子说规劝得太多,朋友也是会疏远的。小米说那我怎么办,你不知道看见他沉迷于那些图纸我感到多么的难受,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一个人在妄想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我觉得自己有一种道德义务去挽救他的沉沦。于是最终杜衡还是去了,杜衡觉得魏蓝实在是比初中生还不如的科盲。但和魏蓝谈了一席话以后,杜衡却觉得自己才是科盲了。魏蓝并没有搬出什么抽象的物理知识,因为他知道杜衡不懂。魏蓝只是说当你越了解一件东西时你才会越发现它的深奥。就象著名的哥德巴赫猜想,文革时就有人说研究这个简直是浪费,一加一不就等于二吗?魏蓝说到这里看见杜衡已开始面现迷茫之色,于是魏蓝补充说你看行星不停地旋转,电子也不停地运动,这就是天然的永动机啊。所谓的经典物理学原理也有在微观上和相对论中被推翻的时候。
杜衡离开时觉得自己的头脑一片混乱,他晕晕乎乎地理不清究竟魏蓝有没有道理。这时候小米走过来说你不要信他的鬼话,这些话就如同催眠术,你只有一口咬定永动机是不可能存在的才能不被他所迷惑。杜衡看了看小米的脸,那脸上闪动着青春的单纯的光辉。杜衡呻吟了一声,也许是吧,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爱思考的哲学家很容易变成疯子,不过也许小米你能抵御魏蓝的传染,因为你拒绝倾听和理解。你能固守自己的真理,盲目而执着。所以杜衡在四月一日夜听见小米照例试图熄灭魏蓝的荒谬想法时,并没有料到一向以坚忍的沉默作为回应的魏蓝会解下了那根晾衣绳。也许,魏蓝也只不过想捍卫自己心中的真理。
杜衡一直对此事守口如瓶,杜衡不相信别人能理解魏蓝和小米。他们不会明白什么叫信仰,却只会把这件事加上自己种种鄙俗的富于色彩的幻想,来刺激一下平日里麻木的神经。杜衡于是对关于魏蓝和小米的污七八糟的揣测与流言泰然处之,因为没有人会真正相信杜衡所相信的真相。
然而当杜衡了解到卢芦的最新版本,他感到有必要出来说几句话,尽管他能够容忍大家把流言当流言以资娱乐,却无法容忍把流言作为真理。杜衡在网络上以“浮出水面的屈原”的名义贴了一篇文章,希望能说明魏蓝事件的真相。然而正如杜衡所料,网上的反应只是寥寥几句诸如“真的?”“faint!”之类的废话,甚至有人将它转贴到了笑话版。只有“空气供给者”比较严肃地re了一篇:“你以为你看见的就是真相吗?否则上帝为什么要赋予每个人都有一双眼睛?不过尽管我不同意你的话,我还是要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因为上帝赋予了每个人都有一张嘴。”
杜衡无奈的承认了“空气供给者”的言论,于是他打算忘记这件事。不过偶尔还会想起宰我问孔子的问题:如果有仁人掉进了井里,应该跳下去救吗?孔子说不必跳下去的。然而小米终于还是飞离了五楼的阳台,后面跟着魏蓝。看来他们也没有真正恪守孔子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