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僧宝录》全文
第一回 会做诗乎名士争凤尾 尚能饭否高僧爱猪头
诗云:
尽日寻春不见春,看花已似意中人。
水流宛转如新酿,草色平铺似锦茵。
弱柳方开青白眼,乳莺初点绛红唇。
小桃只在无心处,却有渔郎来问津。
八行春诗说罢,正是江南三月,莺飞草长时节。惊蛰过后,百虫蠕蠕而出,诗人蠢蠢欲动。原来春日是好季节,昔人有谓春天不是读书天,自是做诗季节了。
却说有一处地方名谓六艺县,县中有一山名曰桐声山,山下人烟千户,鸡犬之声相闻。此处文风极盛,五尺应门之童,亦能为诗。至于附庸风雅者,比比皆是,你吟两句歪诗,我填几行酸词,真个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门中户户诗,便是人家禁止小便的标语,也是四句诗,乃是此间一个大大的诗僧,号称妙僧地藏和尚做的。做书的爱他做得好,抄到下面道:
此处不可便,汨汨欲何之?好将桃花水,汇向武陵溪。
此四句清雅脱俗,人人爱看0后人见他一扫“此处不准小便”的庸俗,虽然让人把小便撒到溪中有损公德,但文人不拘小节,自取其大雅,不问其小疵了,纷纷求人写了贴在院墙之上,一时之间,四乡百里,人人皆知此桐声山下有个地藏和尚了。只是这地藏和尚不求名利,故颇有神秘感。
这一日,六艺县中第一大殷商,原来此人姓李,文武工商农样样精通,惯使一把小刀,例不虚发,有柏梁体长句为证:
小李飞刀信不虚,
文时削笔画阴符,
武时快胜金仆姑,
纷纷射杀五单于,
为工当锤农当锄,
无本生意本亦无,
三寸青锋换青蚨。
那小李飞刀虽惯做没本钱的买卖,倒也吟得两句诗,画得一手画,在衣冠队里度日。这一日,正好另一个殷商稻香老农做东,请了小李飞刀并那六艺县中诸有名的文人嘘堂、碰壁斋主、微吟无板、广寒子、莼鲈归客诸人,做个赏春会,看那六艺县的桃花去。众人到得桐声山下,酒过三巡,忽有人叫道:“老农施主,喝酒怎不叫贫僧一声?”众人看时,只见一人,胯下一头小小蹇驴,急匆匆而至。却见此人:
明晃晃一个光头,却无香疤;
滑溜溜两行清涕,常挂胆鼻。
袈裟虽破,犹存水田之形,
面貌却方,还有阆仙之相。
却是个和尚。这和尚到得座上,团团做个揖,也不多说,抓过桌上一个烧得稀烂的猪头,抱过便啃,油水淋漓。众人心中都有些纳闷,老农笑道:“列位高贤,此位大师不是别个,便是众人闻名已久之妙僧地藏是也。”
众人闻听此人即是妙僧地藏,个个吃惊,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此时小李飞刀道:“诸位兄台,某家近日在环球废品有限公司收到几幅丹青,都无落款,想必也卖不出好价,想请列位品题,以让我增值。”原来那小李飞刀是生意人,心知几大诗人齐聚一堂,此机不可错失,这等免费增值之事当真难得,便拿将出来。
只见小李飞刀自怀中摸出一幅画来,却是一幅夏日荷花图,画得娇艳欲滴,边上有七字:“画上荷花和尚画。”众人见了,个个称赏。嘘堂道:“好一幅荷花,此联乃是明唐伯虎所做,画却是同时一画僧所画。此联无人能对,至清人李调元始对以‘书临汉帖翰林书’七字。”
小李飞刀闻听此言大喜,道:“嘘堂兄即然知道,不客不烦二主,请嘘堂兄一挥鼠须,以添颊毫。”
嘘堂见自家夺了奎元,不禁喜上眉梢,道:“使得使得。”从怀中摸出一枝秃头笔来,呵开冻墨,题了七字。果然相得益彰,一边稻香老农叹道:“得嘘堂兄墨宝,此画定可卖上一千大洋。”
众人还不得夸奖,那地藏听得“一千大洋”四字,如苍蝇见血,将那猪头放桌上一放,在袈裟上擦擦手上油腻,一个懒猫扑鼠,伸出巨灵之掌,抢过那画,哭道:“故友啊,你可想死俺也。”
小李飞刀莫名其妙,道:“大师想必弄错了,此画是俺的。”地藏将画掖到怀中,道:“飞刀兄差矣。你这画上原有什么字?”小李飞刀道:“是‘画上荷花和尚画’七字。”地藏道:“可又来,小僧是和尚不是?天下佛门一家,释门兄弟画的画,当然所有权归小僧所有,你若不服,我与你比划比划,少林武当跆拳道,刀枪剑戟,斧钺!叉,任你挑,任你拣,我姓地的皱一皱眉,不是好和尚。”说罢,将胸前衣襟敞开,露出一胸的黑毛。
小李飞刀气得发昏章第十一,两手摸向腰间,只待摸出那把三寸二分长的飞刀来给他一个例不虚发,嘘堂见势不妙,忙道:“飞刀兄且慢,地藏大师所言不无道理,且让大师得一个便宜吧。”原来嘘堂也是和尚还俗的,深知僧家高深莫测,如此有恃无恐,只怕小李飞刀还不曾例不虚发,便要被地藏来个例不虚发了。
小李飞刀果然知趣,以明所以,陪笑道:“大师说笑了。大师有此雅兴,真是一段佳话,可与米南宫夺砚并美。”说罢,又从怀中摸出一幅画来,道:“这是美人出浴图,佛门清净之地,这可不是和尚画的。”他生怕地藏又来个“画上美人和尚画”,以此类推,只怕今日小李飞刀会立时破产。
果然地藏正待张口说出“画上美人和尚抱”是某家名句,此画正是写小僧诗意云云,见小李飞刀乖觉了,张嘴堵了自家的话头,闷闷不乐,将一肚子气都发泄在那红烧猪头上,抱住猪头,大口小口地乱啃。
众人见这画,果然绝妙,传神阿堵,尽在尺幅间。其中有个广寒子,是个年轻的,血气方刚,张口便叫道:“妙哉,好性感也末哥。颠不剌的见了万千,这等可喜娘身段儿罕曾见!”
小李飞刀见众人夸奖,得意洋洋,道:“哪位兄台一赐墨宝,为此画增值?”
众人却面面相觑。原来这画虽好,却是仇十洲、唐伯虎的春意一派,众人自惜羽毛,不敢妄题。小李飞刀见众人不动声色,急道:“列位兄台既然说好,怎的不来题诗一首?”眼光却瞄向嘘堂。
嘘堂心知不妙,他虽已还俗,心尚在佛门,见无人应声,硬着头皮,道:“飞刀兄此画,风流旖旎,只怕我等俱无此才。”
话音方落,只听一边一人哈哈大笑。众人回头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地藏。只见他一手抓住猪头,仰天长笑,道:“小僧笑尔等俱是浪得虚名之辈。若此位飞刀施主不弃,小僧愿做个自荐毛遂。”
小李飞刀听得地藏乐意题诗,适才的仇恨都烟消云散。正是:
片言不合仇如海,一笔勾销别有天。
第二回 七步诗成阖座惊绝唱 一年春到荒寺动凡心
众人闻得地藏自告奋勇,要题那幅《美人出浴图》,个个欢喜。这个道:“大师的笔致,定是好的。自六朝宝月以降,有唐贯休、皎然、无本、九僧,或清寒瘦削,或细丽绵密,大师妙笔,定不负前贤。”
地藏一手抓着那支毛笔,咧开嘴笑道:“列位不必客气,俺虽为举世公认的古今第一诗僧,却也要当心阴沟里翻船啊。”说罢,抓了那支笔,摆了个降魔杵式,先舞了一套伏狗神拳。待张牙舞爪一番,收回架式,向四周做了个团团揖道:“贫僧献美了。”真个是笔下有如龙蛇走,腾起三万丈云烟。在那美人出浴图上,立时写下题诗一首。写罢了,将那笔一扔,笑道:“列位请看。”
众人知是一首旷世绝作已然诞生,纷纷挤上前观看。只见纸上,那美人脸蛋之上,以簪花细字写了一首杂言诗。那小李飞刀本是个商贾,见脸上写字,那这副出浴图定卖不出好价,正待打扫喉咙细细娇啼一番。稻香老农手快,一把捂住嘴道:“且慢啼哭,若诗好,那画可是升值的。”这话情知也是骗骗人的,诗再好,题在美人脸上,那还有什么可升值的?但老农深知地藏,若此时啼哭,那定与他结下深仇,这一辈子小李飞刀休想单身走夜路了。
众人细看,却见那诗曰:
太阳出来亮光光,
媳妇淴浴公来张。
公公呀,覅来张,
婆婆也有咯。
那末红,那末长,
那末软绵绵来喷喷香。
众人一见,个个大惊失色,半晌,嘘堂道:“地藏大师佳篇,真个令人百读不厌,口内留香。子夜吴歌,西洲读曲,不足观也。”
地藏闻听,心花朵朵都开,两只手抱了拳鸡啄米也似乱拱,笑道:“小僧虽然识字不多,但写得一手好诗,别的不敢自夸,小僧这一手诗,真个老妪能解,清新脱俗。列位看了,可有何赞美意见?”
一边广寒子道:“地藏大师,我可要向你指出你的不足之处。”
地藏听得此话,脸色一变,爱理不理道:“请广寒兄指教。”
广寒子道:“大师此诗,用典如泰山之确凿不可移,用字如簪花之锦上添奇彩,用意如冰心在玉壶,真个压倒元白,推翻古今,我要向地藏大师提的意见便是日后尽量少写这么好的诗,不然,天下诗人真个要无颜与大师并世,只怕一个个都要自尽以谢天下。虽然那首酸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举世唯剩大师一位大诗人,只怕斯僧独憔悴,倒也不是好事。”
地藏听得批评意见竟是如此中肯,一张大脸犹如牡丹盛开,笑道:“广寒兄的批评,字字切入我心内。小僧的每一手诗,都是从我大肠里出来的,真可说是呕出心肝,若日日都做出这等好诗,真个要有伤元气,只怕如纳兰性德一般不永年。阿弥陀佛啊,上胡不仁,天生我地藏一个远超侪辈的大诗僧,竟然天妒英僧,赴召白玉楼,大自在光明佛啊!”
地藏正在长吁短叹,众人见了都有些害怕。还是广寒子乖觉,道:“大师,请少易雷霆之悲。俗话说的好,好人不长寿,祸……那个延千年,大师脱略形迹,定然克享天年,万寿无疆。”
众人各各称善,你道:“地藏大师少要伤心,以大师做得如此好诗,菩萨定会让大师在凡间住上几百年。”他道:“地藏大师休要担忧,大师若嫌天命难违,大不了少作几首好诗,我等少看几乎佳作便是。”
地藏正听得高兴,忽然摸出一块怀表来看了看,道:“列位,叨扰了。贫僧还有点俗事,就此告辞。”
只见他跨上一边的小小驴子上,一声吆喝,六只脚齐动,绝尘而去。
此时小李飞刀耐不得心头酸辛,一阵狂哭,声声数落老农。老农待走又拉不下面子,莼鲈归客一边忙解围道:“老农兄,那地藏大师真个风流脱俗,我想拜访一下他挂单的兰若,请老农兄当个识途老马,莫阻我剡溪访戴舟才好。”老农正被小李飞刀数落得无地自容,闻听此言,万分欢喜,也不多说,扯了莼鲈便跑。
原来地藏所居,才是一小小草庵。庵外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好不动人。草庵之上,还有一副对联:“女少曰妙,果然倾城倾国;人曾为僧,正好胡帝胡天。”
莼鲈与老农二人入得寺来,却见寺内杂草丛生,瓦砾遍地,唯有狐兔,不见人烟。那莼鲈是个胆小的,道:“老农兄,那地藏大师真个是在这里的么?不是捉鬼的吧?”
老农看看四周,道:“正是此处。俗话说得好,文能穷人,亦能穷僧,千古一例。地藏大师诗写得好,佛财却没多少的。”
二人上得大殿,却见两壁金刚,皆如残废,一尊大佛,已似盲流,好不颓败。二人转了一圈,也不见佛影,正在诧异,只闻得殿后传来奇香,闻得人心内痒痒。莼鲈道:“啊也!不要是甚么鸡鸣五鼓断魂香罢?”
老农道:“岂有此理。我闻着此味,倒象是肉香。”
莼鲈闻听,更是大惊失色,抽丝剥茧推理道:“地藏大师虽不拘小节,在外大吃猪头,在自家寺中只怕不敢如此吧。想必,大师回来碰到什么采花的歹人,用强相逼,大师守身似玉,抵死不从,已被人大卸八块,一锅儿煮了。”想到伤心处,口占一绝曰:
地藏秃驴太不该,淫诗题上美人腮。
锅中煮得稀巴烂,辜负当年七步才。
话音才落,只见残垣后探出一个光头来,厉声喝道:“哪里在煮什么好驴肉?为什么不请我吃?”不是旁人,正是地藏。莼鲈归客见他脸上淋淋漓漓都是肉汤,只道白日见鬼,地藏和尚又从肉锅里钻出来,吓得又要口占一绝,稻香老农眼睛灵,却已见到地藏嘴边犹有肉汁流淌,原来正在吃肉,笑道:“大师有此雅兴,可是在煮肉吃吃?”两人便要转过残垣去观瞧。
原来地藏适才出来时,已将一头偷来的肥狗用收来的蜡头细细煮上了。狗肉一味,又称地羊,吃前需埋入泥中半日,却腥味后再以文火细炖,滋味才出。地藏生怕煮得不烂,将钵盂以盖封好了,再以文火慢炖,自家外出鬼混半日,归来正好大快朵颐。见莼、农二人要过来,吓得不顾死活,先往嘴里塞了一块大的,支支唔唔道:“实在抱歉,所剩无几了,两位只怕看不上小僧这些乡下味的。”
老农却见那钵中狗肉,正在汤汁中微微翻滚,那汤汁也煮得喷香,狗肉绵软细腻,不禁食指大动,喝采道:“烹龙肝,炮凤髓,不及狗肉一条腿。大师休要怪我无礼,你反正一个猪头吃得也忒饱了,这点狗肉我与莼鲈两人帮你包销了吧。”说罢,从怀中摸出个酒瓶来,与三人各斟上一杯,坐下便吃。
地藏满心不愿,却适才吃了他一个猪头,俗话说吃人嘴短,更兼老农送了酒来,只得半就半推,道:“请了。”说罢,自家连忙又拣了块好的塞嘴里。
原来莼鲈食量兼人,亦是个吃客,见地藏请了,忙不迭也拈了一块放入嘴中,嚼烂了,道:“美哉美哉。狗肉又称地羊,大师这一块好狗肉,当效先贤东坡肉之名,命名为‘地藏肉’。”说罢,又口占一绝曰:
故人煮狗更新醅,劝我殷勤尽此杯。
岂独红楼堪一醉,不辞荒寺玉山颓。
地藏也不知莼鲈哼哼唧唧些什么东西,但“煮狗”两字却听得懂到,想必是夸自家狗肉煮得好,喜道:“贫僧打小儿也不知煮了几十几百条狗,当年四乡百里任你什么纯种京叭,杂毛草种,提起俺‘狗见愁’妙僧地藏和尚,纷纷吓得毛骨悚然,苦胆也碎,这才煮得这一手好狗肉。莼鲈兄,你这名儿叫得好,什么时候弄点莼菜鲈鱼来吃吃?”
莼鲈笑道:“那是自然的。”稻香老农笑道:“如此说来,我便只消弄点稻米饭出来便可。”
说罢,一座尽欢,谈笑风生。
第三回 求凰无计恼人多春梦 慕艾有心起意投木瓜
诗曰:
回波而时栳栲,
老婆没处去讨。
莫道清净佛门,
和尚恁多烦恼。
却说三个吃吃笑笑,尽欢而散。待莼鲈与老农二人走后,地藏在院中禅房内整了整禅榻的稻草,一头睡倒。原来地藏禅房便在后院荒草之中,席地幕天而睡,昔人裸于室内,见人进来但说:“何故入我裈中。”地藏此举,大有古风,真个是:
归来饱啖地羊肉,不脱袈裟卧月明。
原来狗肉一味最热,《本草》上有谓“味甘性热,发风起阳”。地藏不顾死活,生怕吃得少了,尽拣大块的吃,更兼一番痛饮,那阳起得越发快了。莼鲈归客与稻香老农起阳了有地方去,地藏独守荒寺,只借那地气驱热。岂料狗肉本是土性的,得了地气,更是发热起阳。地藏昏昏睡去,忽觉眼前一亮,只听管乐悠悠,香风阵阵,从大殿上走出两队美眉来,一个个冰纨玉肌,楚楚动人。地藏正眯着眼睡哩,忽然见来了这么多美肉,心道:“阿弥陀佛,知情知情可人意的如来佛祖菩萨!真个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如来。”正待翻身,叫一声:“列位娇娇滴滴的美眉,本寺将召开无遮大会,请用艺术的眼光看待。”哪知一起身,眼前依然乱草斜月,断壁残垣,哪里有什么美眉——咦,却是南柯一梦。
这一夜,地藏辗转反侧,再无睡意,一闭眼,美眉便从天而降,尼姑也有,道姑也有,便是跳大神的端婆,鬼上身的巫女,一般走马灯也似换。待双眼方合,却已东方既白。地藏见草木扶疏,清露晨流,叹道:“好一个春梦也。”言罢,也学莼鲈一般口占一绝道:
和尚头上见,胡僧心底知。
相看两无语,不觉人笑痴。
吟罢,叹道:“罢了罢了,小和尚犯了绮语戒,命该如此,还是卜一卜贫僧是不是该破破清规。”说罢,摸出一个硬币来,道:“正面和反面向上,注定贫僧要破色戒。若硬币竖起,小僧便恪守清规。”说罢,将那硬币抛得高高。只见那硬币直直落下,不偏不倚,竟然插入泥中,直直立起。
地藏气得目瞪口呆,道:“定是有恶鬼来坏我好事。”待要将这次占卜不算,重选硬地再卜,却又不敢。忽的一想,鼓掌笑道:“我好呆也!硬币插入泥中,这本是示我好合之相。多谢佛祖成全,看来贫僧这一趟破色戒也是不得已的。”想罢,翻身到神龛下摸出藏了好久的欢喜天像,细细鉴赏一番,又吐了两口唾沫擦得干干净,道:“给美眉看了,不怕她不上当。”原来这欢喜天本是当初有位云游高僧名唤铜豌豆的,到地藏那寺里借宿一晚,不合将这像拿出来炫耀一番,地藏见了,趁铜豌豆入睡之时,偷了到手,第二日还乱叫,道是藏在寺中的一百单八尊黄金碧玉佛不见了,铜豌豆还只道真个着了贼,只得自认晦气。后来地藏待春眠不觉晓之时,拿出来看一看,乐不可知,平时秘不示人。此时要去骗美眉了,不得已才将这利器取了出来。
却说地藏正待外出跨那小驴子出门,走过院中放生池时,忽见塘水中映有一个黑乎乎的和尚,心中大惊,暗道:“这个小秃驴又是何人?好不丑怪怕人也。”细细一想,方知原是自家。心道:“这等模样,小僧虽然自爱,也不觉好看。罢了罢了,待我洗沐一番。”想罢,剥个精光,翻身跳下池中,正是有时为证:
黑水洗出大和尚,好似罗卜一模样。
虽然不入地府门,吓得鱼鳖胆儿丧。
待洗净了,正待穿衣,却见那领袈裟实在太不成样,心道:“我小和尚秀色可餐,也要霓裳来配,这等衣服怎生见人?也罢,一事不须两般做,我再去化件衣服来。”
想罢,姑且将那水田衣披了,怀中掖着从小李飞刀那里骗来的画和那欢喜天像,跨上驴儿,摇摇摆摆向服装市场走去。
原来那服装市场在六艺县中心,距和尚的寺尚有一程。待进了市场,地藏先驻足在女内衣市场,细细鉴赏一番,倒似山阴道上,目迷五色。咽了一口唾沫,暗道:“待化了袈裟来,倒要化件女内衣。不知化不化得来?”肚里正在打主意,拍驴前行。
走了一程,便到了男装区。地藏看看四周,一眼,忽见一个小店门口,悬了长长一件衣服,定睛看时,见那衣服,模样好似囫囵一口钟,前胸之处,画了双鸳戏水,彩羽红足,碧水清波,好不美丽,暗自想道:“阿弥陀佛,惭愧,原来此间也有袈裟卖。”伸手道:“店家,那袈裟化与小僧了吧。”
那店家不是旁人,却正是广寒子。原来广寒子见小李飞刀与稻香老农二人的没本钱买卖越做越大,不觉起了羡鱼之情,去小李飞刀的小商品市场里批了一批文化衫来卖,卖得不亦乐乎,正在数钱,忽见有“阿弥陀佛”之声,正在纳闷,抬头一看,却是地藏,笑道:“大师可也要买衣衫么?俗语说得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大师绮年玉貌,一穿上我的衣服,定然皎如玉笋,明艳不可方物。只是化么,大师不知,我是小本经纪,化是化不得的。”
地藏听得心里痒痒,见广寒子不肯化,柳眉倒竖,道:“好你个光汉子,一定不光棍,你若不肯化于贫僧,贫僧就在你店口不走了,说你那衣服藏污纳垢,花柳梅毒,无一不有,叫你休想卖出一分钱去!”
广寒子听得地藏口出恶言,却也害怕,却见地藏怀中鼓鼓囊囊,灵机一动,道:“大师不是还有那幅夏日荷花图么?不妨给了我,我这店里衣服便任由大师挑选。”
地藏闻听,眉开眼笑道:“我早知你是个好人。也罢,成交了。”说罢,翻身下驴,将那画一丢,伸手去拿那一口钟。
原来这件T恤是广寒弄来的广告品,因比平常大了一倍,也是难得之物,只是背后还有广告语,见地藏别的不拣,单拣这条,忙道:“哎呀,大师,这个不成。”地藏双眼一瞪,道:“岂有此理,贫僧看中了,贫僧便要了!”也不顾大厅广众,先将身上破烂流丢一口钟脱下来扔了,将那大T恤往身上一套,果然又轻又软,胸前一对鸳鸯翩翩起舞,喜道:“果然好件袈裟,小僧有此行头,若双眼再一放电,不怕那些美眉不酥倒。”生怕广寒子再来聒噪,穿上便走。
地藏走得急了,却不知那衣服本是广告衫,本是双鸳床单厂拿来让人挂的,背后却有“床上精品”四字。地藏背后有此四字,招摇过市,果然惹得美眉纷纷侧目,只道这四字乃是这和尚的自诩之言,暗自称赞,不愧有谓:“一个字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阿奢黎,四个字是色中饿鬼”之说。人人都说僧家好手段,和尚向不认帐,这和尚单纯可爱,果然不愧“妙僧”之称。地藏暗道:“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待我前去婚介所发个征婚启事来。过不了几日,我那寺中便要莺声燕语,明年生上一窝小奢黎,岂不美哉。”想到妙处,不由哈哈大笑,拍驴便去寻找婚介所。
待找了一程,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前面有个公厕,边上一间小小房间,上悬一块标牌,写了三四一十二个字,首四字,正是“乖崖婚介”。地藏不由笑道:“惭愧,原来正在此处。”
第四回 诡道出奇妙计来异想 无中生有佳人咏艳诗
原来六艺县中有位大才子,名唤张打油,号乖崖。少日书剑无成,便弃而从商。然诗书满腹,不屑做那些俗事,想来想去,忽的灵机一动,心道:“何不开个婚姻介绍所?俺也好乘机饱餐秀色,岂不美哉。”思前想后,还是这主意最好,便在街上找了个公厕边的房子,不由分说,却见一块六艺县公安局的告示牌漆得白白光光,只是大了点,便拔了来截去左边一截,在上边空白处写了“乖崖婚介,欢迎前来”几字,权当那婚介所已锡以佳名,原来的字也不管它了。这张打油商机不灵,诗才却富,在门两边各书七字曰:“和尚庙中多暗室,乖崖房里有名花”。原来这本是一首七律,他拆了一段下来,也算秃子做和尚,将就材料。做书的却爱那原诗做得好,抄录于下:
绿透章台雾柳斜,知君麈柄向谁家?
金沙埋得连环骨,艳照来于葡萄牙。
和尚庙中多暗室,乖崖房里有名花。
莺莺燕燕皆罗列,软玉温香骨尽麻。
原来乖崖做此诗时,四句也有本事的,有个葡萄牙美眉,本是乖崖当年梦中情人,后来见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元人小令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之名句,虽未远播佛朗机管弦,那美眉却也晓得的。此是乖崖心头最深之痛,入诗可谓宜矣。搜肠刮肚,至颈联却再无想头,忽然起念道:“我房中,已有美人艳照若干,虽不能监守自盗,却也可以看看解解眼馋,岂不是‘乖崖房里有名花’么?只是对句该如何?”想了半日,忽然又想到墨憨斋《三言》,凌蒙初《二拍》中,时常有和尚庙里暗藏春色之举,喜道:“俺有了俺有了!”提笔对曰:“和尚庙中多暗室”。此句一出,下两句顺流而下,果然如水到渠成。哪知自挂牌营业以来,也有几个自门前走过,只是看了看便走,也不知为何,乖崖好生纳闷,只道自家诗句做得不好。
却说这一日乖崖一早起来,也不曾发得利市,忙不迭入内到赫尔墨斯像前躬了一躬。原来乖崖婚介以外,在农贸市场包了个肉墩头,每日晨间鼓刀卖肉。今日嘴馋,早间卖剩了一个小猪头,便来煮熟了供上,只待将赫耳墨斯哄得开心了,大大发个利市,晚间好吃。却说乖崖祝道:“赫圣在上,伏维小子打油乖崖,釜空甑冷,覆醅唯有春宫;烛息灶寒,燃薪无非艳照。现有一事相求,愿早早发个利市,明日弄个大大的猪头,凑成一双上供。只愿赫圣慈悲则个。”
话音甫落,只听门外有人叫道:“阿弥陀佛,这里可有施主在家?”乖崖喜得将两手拱了两拱,道:“好个知热知疼的赫圣菩萨。”慌慌张张,跑到外边,叫道:“哪位大师想媳妇了?”
一出门,却见地藏一身白衣,胸前双鸳戏水,暗叹道:“好个小僧。”却见地藏眼含春色,羞答答道:“施主,你那招牌上所写,可是真的么?”乖崖正色道:“怎的不真?字字如板上钉钉,绝无虚言。”和尚一咬牙,道:“阿弥陀佛,那么说来,便有劳施主你了。”
列位,你道地藏为何一见招牌便想进来?原来乖崖先前所拔告示,乃是扫黄打非时所立,原是“严禁卖淫嫖娼”六字,乖崖将头上两个截去,再加几字,成了“乖崖婚介,欢迎前来卖淫嫖娼”,旁人哪个敢来?地藏看了,却心头鹿撞,心道:“好个另类的施主也。”心内虽痒,却终是第一遭,在门口欲进不进。乖崖跑将出来,已知地藏心思,挽过驴辔,道:“请问大师法号云何?”地藏道:“贫僧地藏是也。”乖崖笑道:“原来是六艺有名的妙僧地藏大师。大师请进,大师这头坐骑俺令人到五星级草料场订一顿豪华套餐,浑身毛也梳理得一尘不染,大师放心挑老婆便是。”地藏闻言,笑嘻嘻步入婚介所。乖崖将驴子拴好了,一回头却见地藏身后“床上精品”四字,暗暗叹服,心道:“久闻僧家能久战的,一定是精品。只是不晓得哪个美眉能入这位大师法眼。”
二人落座,乖崖因是头个顾客上门,破费一番,先泡上十年陈雨前龙井一盅,道:“大师可是有何要求?”地藏终是面嫩,低头道:“施主取笑了,小僧只爱美眉,别无他求,第一漂亮,第二会做诗,第三要是尼僧,有共同语言。”
这三个要求一提,乖崖惊得如雨淋的蛤蟆,霜打的茄子,心道:“这第一条人之常情,我收藏的艳照也是漂亮的。这第二条也好办,六艺县五尺应门之童亦能吟咏,美眉谁不能做两句歪诗?只是这第三条,却也麻烦。天下尼僧,有哪个似这地藏秃驴一般不守清规的?”地藏却见乖崖沉吟不语,怒道:“施主,你这婚介所是什么档次的?连货物也不备齐么?”
乖崖被地藏一声棒喝,一个激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大师少要担心,拣日不如撞日,大师来得正巧,今日房内正有一个尼姑美眉在内。”
地藏闻听此言,喜上心头,道:“这等,何不快请这位美眉师太出来相会则个?”
乖崖正色道:“不好,人家冰清玉洁,外面太过明亮,不敢见人的。待我进去问问她。”说罢,钻入内室。
列位,你道乖崖房里真个这般巧,有位尼姑美眉在内么?天下焉有是理。原来乖崖智计百出,见地藏一口咬定要会做诗的尼姑,马上想到供在赫圣位前那个小猪头了。一进内室,将上供用的花拔了一枝先插在猪头上,从柜中翻出一条旧床单包在椅背上,权当女式袈裟,把那小猪头放在椅背上,果然天衣无缝,只是离漂亮尚隔一层,又翻出一瓶红墨水来,在猪嘴上画了一个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口,暗中看来,正是:
香雾空蒙,未着油盐酱醋;星眸娇柔,似含蜂蜜蔗糖。
半开半合樱桃口,似喜似嗔糯米牙。
真个是官宦续貂唯狗尾,神仙上供要猪头。
收拾停当,见果然瞒得过了,只是两片耳朵忒也大了,扳下来掖到椅背后。原来这乖崖有门绝技,号称腹语,当真是天下无双,此时打定主意,要用此来骗得地藏的介绍费。
此时,乖崖探出头来道:“大师,美眉同意了,请你进来面谈哩。”
地藏闻听此日,往日豪气一扫而空,羞羞答答,道:“师太是倾国倾城貌,贫僧是多愁多病身,请那位师太不可太过用力了。”
乖崖也不知地藏在说些什么,一把扯过,让他坐在桌前,自家坐到一边,先对那猪头作势道:“这位乃是玉树凌风,翩翩和尚,地藏大师。”忙用腹语术捏细了声音道:“地藏大师,贱妾有礼。”
地藏听得骨头都酥,又兼对面一阵阵异香扑来,忙站起身深施一礼道:“贫僧何幸,得蒙师太青眼,必当粉身以报。床在哪里?”作势便要过来搂抱。
乖崖吓得想道:“果然不愧有‘床上精品,妙僧地藏’之称。”忙小声道:“大师,师太是冰清玉洁的好人家女儿,不可失礼了。”地藏这才努着嘴坐下。乖崖又作势对那地藏道:“师太法名那个……猪头三……”
地藏唬了一跳,道:“甚么猪头三?”
乖崖心知漏出话来,忙用腹语道:“大师取笑了。贱妾这名儿,取自《毛诗》中《木瓜》一章。贱妾俗家姓朱,因此诗有‘投之以木瓜’、‘投之以木桃’、‘投之以木李’三句,法名便是‘投三’二字,不是甚么猪头三哩。”
地藏叹道:“师太这名儿当真香艳得紧。朱投三小姐,你可知我地藏大师是古今中外第一个诗僧么?”
朱投三道:“贫尼怎的不知。贫尼平常也会做两句词儿,以抒心中春困呢。”
地藏闻听此言,心下大乐,叫道:“师太亦精此道么?真个与我是天生一对,地就一双。昨日贫僧刚做了一首千古绝唱,唱来与师太听听。”当下打扫喉咙,口吐梵音,将那“太阳出来亮光光”唱了一遍。
不料乖崖听得这首好诗,起了好胜之心,尖着腹音也叫道:“大师真是惊才绝艳,今日不妨俺两个对诗玩玩,可好?”
正是:
地藏大师工猎艳,打油小子亦能诗。
第五回 半日斗新诗珠联璧合 一时争闲气蛋打鸡飞
词曰:
联诗分韵声声细,清词一曲又娇脆。
婚介已为家,看来满眼花。
方言师太好,付款何能草。
事了小僧啼,只余身上衣。
却说地藏见那朱投三师太美眉自称能诗,当下喜不自胜,便要联句,道:“郎且先来。待我想出一句佳句。”想了半日,却没甚惊人之句,无非什么“佳人扶我上牙床”、“床头沥沥两三行”之类,待要念出,也觉不雅相。忽见那朱投三美眉,俏脸生春,粉面含羞,当下诗思顿来,高叫道:“小僧有僭了。浓眉大眼面有埃,请美眉对一句。”
乖崖闻听,暗叹道:“这小秃驴果然名下无虚,俺不可输于他了。”当下提着嗓子道:“惊疑春意画中来。”当下承一句道:“人评二字香而冶。”
地藏鼓掌笑道:“师太此句,真个妙不可言,道韫咏絮,婉儿断诗,与师太相比,当真不足挂齿,待小僧对来。”当下对一句道:“我觉半身艳而乖。”又转道:“窃比敖曹空健体”。
乖崖听得此句,大吃一惊,心道:“好个秃驴!看他这一句,又占身份,又不露声色,隐隐已含了他背后那‘床上精品’四字,俺可要抖擞精神,一较高下。”当下也对曰:“自同小玉掩酥怀。”
地藏听得“酥怀”二字,心头鹿撞,两眼不时瞟向那朱投三师太胸前。只是见那里平平板板,只怕难以母仪寺中。不过地藏偷看过生理卫生,情知昔杨慎伪造汉文中有“胸乳椒发”四字,只消有香的,何怕不发。却听得乖崖又接了一句道:“何当一唾胡僧面”。心头灵机一动,高声叫道:“师太,小僧已有了,不忍无情避此灾。”
乖崖肚里寻思,道:“怪哉怪哉,这小和尚当真出奇,竟然对答如流,又香艳,又风流。”当下将全诗念了一遍道:
浓眉大眼面有埃,惊疑春意画中来。
人评二字香而冶,我觉半身艳而乖。
窃比敖曹空健体,自同小玉掩酥怀。
何当一唾胡僧面,不忍无情避此灾。
当下用自家声音叫道:“好诗好诗!真绝妙一幅和尚戏美人春意图。”
地藏喜得热泪盈眶,道:“千挑万选无佳者,不意偏从此地来。朱投三师太美眉,俺两个马上登记去吧,俺的私家自备驴便在门外,俺两个日后僧唱尼随,好不快乐。”泪光中,却见那朱投三美眉樱唇前突,喜道:“师太美眉休要性急。”自家一下从桌上扑去,便要与那师太美眉做嘴。
乖崖生怕露馅,一把拖住,却哪里有地藏这等动作快,已被地藏在猪嘴上碰了一碰,地藏只觉奇香扑鼻,正要再接再厉,乖崖忙不迭用腹语道:“大师,请你庄重,不然日后相见无期了。”
地藏虽觉这朱师太美眉不免稍嫌古板,却也说明她冰清玉洁,本还有些疑心乖崖监守自盗,此时再无疑心。乖崖生怕穿绷,用尽平生之力,将地藏拖了出去。地藏犹在暗喜,心道:“虽不曾真个销魂,却也得尝异味,好不侥幸。”
乖崖道:“大师,这位师太美眉可满意么?”
地藏叫道:“满意满意。下一次该如何见面?”
乖崖道:“大师且慢得陇望蜀,先把这一次的费用付了吧。”
地藏道:“什么付费?俺是出家人,走遍天下,向不付费的。”
乖崖怒道:“你道我这乖崖婚介也斋僧么?弟兄每,与我出来。”说罢,从内室出来数人,都是农贸市场的杀猪朋友,头一个是“操刀鬼”雍容,第二个是“青面兽”萼萼,第三个是“鬼脸儿”燕河,第四个是“白日鼠”燕垒生,一个个叫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交是不交?”
地藏见一个个手提明晃晃杀猪刀,唬得矮了三寸,当下服软道:“有话好说,不知乖崖先生要多少费用?”
乖崖喝道:“介绍费一千块,提供场地费一千块,美眉师太的出场费一千块,遮羞钱一千块,合计人民的币五千!”
地藏扳着手指算了半日,道:“不对哈,一共才四千。”
一边燕垒生喝道:“呸!俺四个这般大的二百五你不曾见么?俺们辛苦铜钿总要赚两个的。你若不拿出来,将你大卸八块,明日当母猪肉卖出一千块来!”
地藏此时欲哭无泪,道:“贫僧委实没钱,可否宽限两日?”
乖崖怒道:“现在不打,倒去铸钟也。”上前一摸地藏腰间,登时摸到那欢喜天像,喜不自胜,道:“够了够了,大师请起,慢走,有空常来。”
地藏被一脚踢出门去,回头看看那乖崖婚介,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长叹一声,牵过驴来翻身骑上了,自回寺中。正是:
飞光辗转煎人寿,香泽能亲死亦休。
馋不堪言和尚嘴,渺无消息美人头。
人情变幻皆苍狗,世事浮沉亦沐猴。
归去囊中无长物,相思难了却生愁。
这一部《情僧宝录》初集已然告终,欲知后事如何,且待小子闲时呵开冻墨,一展澄心,再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