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之属《油葱粿》
水湳洞北侧海湾的海水呈黄褐色,同远方蔚蓝的水域形成强烈对比;沿山路弯行不久即抵金瓜石“黄金瀑布”,台金旧矿场。停车下来散步,鸟瞰刚才经过的阴阳海。再蜿蜒上山,片刻就到了九份。曲曲折折的巷弄、阶梯,构成了这座充满历史感、沧桑感的小山城,好像每一间老屋、每一个转弯都叙述着故事。
早年淘金热,小小山城涌进新移民,随之出现许多酒楼,供应大量昂贵的山珍海味,福州菜,粤菜和闽南、客家料理汇聚;进口的鱼翅、鲍鱼,从鼻头角担来的龙虾、白鲳、九孔和双溪的竹笋、鳗、蛙;这里往昔是闻名的销金窟,每天得宰三四头猪才够。金矿停采后,人忽然都走光了。现在涌现的是观光人潮,小小山城忽然冒出许多各地的风味小吃:芋圆,牛肉面,油葱粿,芋粿,草仔粿,肉圆,鱼丸,烧烤……
当年焦妻接了台北县政府的案子,我陪她来调查采访九份、金瓜石。基山街邮局正对面就是“邮局前油葱粿”,我们买了一盒,走在矿业没落、观光兴起的老街,边走边吃,经过“阿云鱼羹”“阿妹茶酒馆”“古早丸”“阿兰草仔糕”“阿柑姨芋圆”“赖阿婆芋圆”……昔日热闹滚滚的升平戏院,如今大门紧闭,墙上仅存《恋恋风尘》巨幅看板,诉说过往。
油葱粿的用料简朴,工序却繁复费时:用在来米(籼米)掺太白粉调制米浆,选用隔年的在来米口感更好;加入油葱酥、虾米丁、香菇丁、萝卜干,用盐、胡椒粉调味,充分搅拌均匀。磨好的米浆先薄薄注入一层在模具内,稍蒸令它凝固成形,再注入一层,复蒸;如此这般反复注蒸九层,一次又一次地进出蒸笼,一层又一层地炊,故又名“九层炊”。浇浆炊浆过程的火候最见功力,必须准确掌握时间,层层凝固得完美。有人做油葱粿胡乱添加澄粉、五香粉、鸡粉,真是多此一举。
这种台湾的特色米食,外观像萝卜糕,口感像碗粿。台湾人往往糕粿混淆,如年糕称“甜粿”,发糕谓“发粿”,萝卜糕呼“菜头粿”。笼统来讲,糕的组织较蓬松,粿则相对严实。无论糕粿,皆为米食点心;米食之为用大矣,除了油葱粿,台湾另有许多庶民米食小吃,诸如碗粿、芋粿翘、粽子、麻糬……虽是米食加工品,却有一定的时令意含,如冬至吃汤圆;发粿、年糕、萝卜糕乃过年必需品;元宵要乞龟;清明时节多以红龟粿、草仔粿祭祖……皆为农业社会的寻常点心。
厦门亦有油葱粿,做法迥异:米浆放在碗中,加入肉、香菇、栗子、油葱蒸熟,吃的时候再加酸辣配料。整体看起来类似碗粿。
也有人不加配料,直接蒸熟米浆,吃的时候再切块,撒一点油葱酥,蘸酱料;如基隆庙口夜市六十六号摊“油粿·芋粿”,摊上是一块硕大雪白的油粿,上面撒了油葱酥,卖的时候切片,淋酱油膏。油葱粿一般都是冷食,煎热了吃亦佳,嘉义公明路“火婆煎粿”的煎油葱粿、菜头粿清晨即在东门圆环边播香,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早餐之一。
前几天阿聪带来油葱粿,说是购自三水市场。我说是的,现在卖油葱粿者日益稀少了;偶尔在南机场这样的老社区或传统市场会见到摊车,不过都是老先生在卖,我不曾见过年轻人贩售油葱粿。台北市迪化街二段早期是台北最大米食集散地,形成粿粽市场,全盛期曾经聚集了上百家米食加工、批发商家,被昵称为“粿仔街”“粿穴”。
那是一种台湾的老食物,堪称消失中的传统美味,表现小吃中的老灵魂。布袋戏大师黄海岱嗜食油葱粿,并和西螺那家油葱粿店三代成为好朋友。
我怀念那次和焦妻一起去九份,连接着油葱粿气味,撑伞缓步走在石阶上。晚近几年,山城结合山景、古迹、民宿、茶楼,变身为婚纱小镇。奉劝年轻人来这里拍婚纱照时,不妨品尝油葱粿,体会其简朴美学,并认真创造回忆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随着记忆蜿蜒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