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剩一个》全文阅读_作者:爱巧克力奶
1
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天既不晴也不阴,没有风,几朵云懒洋洋地悬浮在浅灰色的天空上。喻瑾懒洋洋坐在办公桌边,托着腮,看窗外的风景发呆,百无聊赖。
派出所内很安静,绝大多数同事都出了外勤。为了拉动旅游经济,宣传城市形象,T县正在举办一个风俗文化节,今天是开幕式,有数万群众参加,并包括省里来的大领导。
全县的干警倾巢出动,去现场和道路沿线维持秩序,下关路派出所的人也逃不掉,只剩下喻瑾和另一位快退休的老警察看家。
喻瑾被留在所内,一方面因为她日常是干文书的,极少外出执行任务;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正在接受内部调查。这会儿她心里很郁闷,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适合干警察,也许该另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
忽然之间,电话铃敲碎了寂静。喻瑾刚拿起话筒,里面就传出焦急的问话:“是下关路派出所?”
“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在贵州路西头,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单身小女孩,没大人跟着,可能是走失了。你们能不能过来看一下?”
“你问过她的情况吗,家住哪里,父母叫什么名字?”
“问了,她不说,光一个劲哭。我有急事,赶着走,请你们来处理吧。”
“好的,具体地址是——”
“贵州路129号。”
“嗯,我们马上派人过去,麻烦你先照看着。”
喻瑾放下电话,心头闪过一丝疑惑,通常人们报警都会选择110,为什么这个人打到派出所来?而且一般人应该不知道派出所的值班电话。
此时的她并没预料到后面将要发生的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没怎么多想,直接走出值班室。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官坐在大厅接待处,埋头于电脑,“牛叔,贵州路有一个迷路小孩子,我去看一下。”
“好,好。”老牛无意识地应声,头也不抬,双眼紧盯着电脑屏幕。
喻瑾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在看股票行情。最近老牛在股市上赔掉好几十万,所有家底全套在里面,而且还要供养在英国读书的儿子,经济十分吃紧。
老牛经常在上班时偷偷炒股,或者与儿子QQ聊天,所里的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好意思管。因为他的老婆前不久意外身故,老头子受到沉重打击,一直萎靡不振。
2
贵州路是一条僻静的小路,早先两边是各种工厂,后来房地产兴旺,城市重新规划,厂子大部分搬迁到郊区。由于土地的所有权存在争议,所以暂时没作拍卖,一大块空地闲置着。这地方十分荒凉,平时少有人经过。
129号在最西头,两米高的水泥围墙包围着一幢几乎没有窗户的二层楼房,大门口挂有木招牌,陈旧但字迹仍清晰可辨:T县蔬菜公司冷藏库。
附近一个人影不见,没有小女孩,也没有报警的人,街道上清冷萧瑟,早春的余寒尚有些料峭。斜对面是废弃的木材加工厂,厂房只剩下断垣残壁,院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石头、金属渣和板材碎片——它们都是一场剧烈爆炸的产物。一只通体黑色的野猫蹲在小山般的垃圾堆上,瞳仁幽幽闪着光。
没来由,喻瑾的脊背窜过一丝寒意,她当然记得,近一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件。那个案子曾轰动一时,上了省电视台。甚至可以说,对她的人生轨迹也产生了巨大影响。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喻瑾摘下手套,从衣袋中掏出手机,想与报警人取得联系。她是个细心的姑娘,出门之前曾存储了那个打来的号码。不料拨出后,耳机中不停地响着滴滴忙音,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没办法,她只好先挂断,去四下里转一转。
走进冷藏库大门,打眼便瞧见一辆庞大的货柜车,非常长,大约20米,横亘在不大的院子中。另外还有两辆小车、一辆自行车停在旁边。
奇怪,这个冷库早已经关闭,难道还有车来拉货?
喻瑾走近货柜车,驾驶室空空如也,没有司机。她绕过车头,来到冷库的入口,铁门紧闭着,用力推一推,纹丝不动。
“你也是来参加节目的?”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喻瑾回头,货柜车尾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第一反应这是报警人,但随后想起,电话中的声音比较中性化,雌雄莫辨,而刚才的问话声沙哑性感,明显不一样。
那个穿长靴皮短裙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大约二十七八岁,或许还要更老、更年轻一些,因为脸上那浓重的眼影和厚厚的白粉掩盖住真实年龄。她举手投足间颇具风情——不是自然流露,而是带着几许表演和造作。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位相当漂亮的女人。
“我是一个演员。我叫辛可颖。”女人拿腔作势地自我介绍,名字仿佛港台三流小明星,网络言情小说的女主角。
喻瑾问:“看没看见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刚才是你报警吗?”
“报警?”辛可颖睁大眼睛,装出一副自以为很可爱很天真的表情,“不是我。什么小女孩?不知道呀。”
喻瑾有点儿厌烦。她的父亲曾是T县赫赫有名的刑警队长,母亲也是转业军人,家风可想而知。她最受不了搔首弄姿、矫揉造作的样子。当然,也许还有一个不愿意承认的隐藏原因,对方的胸比她大,腿比她长。
“这儿只有你一个,没别人?”
喻瑾随口问道,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大概那个报警电话是恶作剧。然而,辛可颖的回答令她停住了脚步。
“参加节目的其他人都到了,就差你了。”
喻瑾没听懂:“什么节目?”
“幸存者游戏,就是每周五电视上演的那个。妹子,你装得挺像,这身警服蛮像回事儿,平时常玩角色扮演吧。”辛可颖上下打量喻瑾,吃吃笑了起来。
《幸存者》是省卫视的一档真人秀娱乐节目,共七名选手参加,通过各种竞赛项目,每次淘汰掉一人,直到最后,胜利者可以获取高额奖金。整个过程录制下来,周末在电视台播出。喻瑾看过这个节目,挺喜欢的,听辛可颖的意思,是把自己当成参赛选手了。
“我是下关路派出所的警察,”喻瑾出示警官证,同时禁不住好奇心,问道,“新一期幸存者在这里拍摄?”
辛可颖扫了一眼警官证,稍有些吃惊:“啊,是的……你要找人是吧,我刚到七八分钟,不大清楚。你再问一下早来的人。”
她带领喻瑾往货柜车尾部走,那里车后门半开着,好几个男男女女在车厢中,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
喻瑾趴在门口问:“喂,刚才有人报警,说贵州路129号附近有一个五六岁小女孩迷路,你们知道么?”
车厢内众人抬起头,视线一齐射向门口。过了片刻,一个蘑菇头年轻女生回答说:“没见着,我来的最早,在车里大半小时了。”
坐在她旁边的人也紧跟着否认:“不知道。”他是一位大胖子,靠在转椅上摊成一大堆,足有二百多斤。
喻瑾心中一动,这个人好眼熟……
这时候,她看清楚了货柜车内部的情形,乱七八糟的,到处扯着电线和数据线,摆放有两张桌子,一把升降转椅几张塑料凳,一台悬挂在架子上的监视器,和一个摄像机三脚架。另外,还有一个门半敞的铁皮柜,里面放着些宣传画册之类的东西。
车厢中共有六个人。
看架势,倒真有点儿像影视拍摄的现场。
一个戴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站起身,走向门口。“我是一刻钟前到的,整条马路上不见人——哦,不对,有一辆出租车从冷库的院子开出来,经过我身边……”
“是我打的车。”一个站在车厢中部的老头儿应答道。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没吭声,他坐在货柜最深处,车厢很长,他的身影藏在阴影中,模模糊糊。估计他也是不知情吧。
贵州路离派出所不算远,喻瑾从接电话到抵达最多花了半小时,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货柜车中的六个人陆续从外面进入129号冷藏库,如果附近有迷路小女孩和报警者的话,他们理应当看见。
喻瑾感到莫名其妙,她再次从警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拨打那个报警号码。然而依然是忙音,无法接通。那家伙还在与别人通话?喻瑾狐疑起来,或者说,他设置了白名单,有意拒接自己的电话……
“要不你上车来看看?”戴眼镜的青年热情邀请,弯下腰摆出要帮一把的姿势。
喻瑾犹豫一下,自己攀住车厢门爬上车,没理会对方伸出的手。旁边的蘑菇头女生嘴角略歪,露出嘲弄。
车厢顶安装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上车后,里面的各种景物清晰起来。喻瑾又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那个自称打出租车的老头儿。他尖嘴猴腮,秃顶锃亮,满脸油滑之气。喻瑾敢说,绝对见过这家伙,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事情还没完,当她的目光继续投向车厢尽头时,顿时吓一跳。那是个消瘦中年人,穿风衣,沉稳中带有几分威严,竟然也似曾相识。
与此同时,大脑中仿佛激发了连锁反应,某个记忆被唤醒。喻瑾突然意识到,其实蘑菇头女生和女演员辛可颖也给人以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可真是活见鬼,如果偶尔碰见一个还好说,同时遇上五六个见过却又记不清楚的人,实在是太诡异了。
六个人姿态各异,或坐或立,一齐注视着被围在当中的年轻女警察。
喻瑾惶惑不已,心中产生不真实的荒诞感,甚至隐约冒出不祥的恐惧。
“警察小姐,你要找谁?”眼镜男嬉皮笑脸地问。他一直跟随在喻瑾的身边,显然是想跟制服美女套近乎。
然而在喻瑾眼中,这家伙的笑容分外诡异,底下隐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努力定了定神,提高声音说道:“我是下关路派出所的,刚才接到电话,说这地方有一个小女孩迷路了,但来了以后没见到人。是你们谁报的警?”
众人互相望了望,没人答腔。
喻瑾正要再问,突然咣当一声,车后门狠狠地合上。车厢内霎时黯淡下来,只剩下白炽灯泡阴森的光芒。
3
蘑菇头女生同喻瑾说完话后,停留在车门附近,没跟着往里走。她嘴里嘟囔着“没刮风哪,怎么自己关上了”,走过去开门。不料,门竟然推不动。女孩愣了愣,然后挥掌嘭嘭嘭拍门,大声叫嚷:“喂,外面是不是有人?刘耀辉是你吗,别开玩笑,赶紧进来,大家都等着呢。”
车外无人回应,铁门也一动不动。看这架势,是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蘑菇头女生火了,改用脚狠劲踹:“靠,他妈的谁啊,神经病,快开门!”
戴眼镜的青年走向门口,一边抓住把手推晃,一边上下左右地观察,试图找出铁门被莫名关闭的原因。大胖子、漂亮女演员和油滑老头儿也探身观望。只有那个消瘦男人,依然安稳沉着,不动声色。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游戏开始了。”
众人一怔,纷纷转头四顾。
“我在这里。现在宣布,游戏正式开始。”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这回大家找到了,在车厢的顶壁与侧壁交接处,有一个麦克风,话语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并且喻瑾还发现,这个声音与刚才的报警人非常像,中性化,不男不女。或许讲话者使用了变声装置。
“刘耀辉,你搞什么鬼!再闹我要生气了!”蘑菇头女生大喊。
“我不是刘耀辉,他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关在旁边的冷藏库中,已经24小时了。昨天用他的手机跟你们联系的人是我,不是他。”神秘人冷冰冰说道。
众人呆住,一时间不知所措。过了片刻,眼镜男试探着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声音回答:“废话少说。这是真实的游戏《幸存者》挑战,你们七个人,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货柜车。”
“你……你什么意思?”辛可颖声音颤抖。
“你们必须互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胜利者,就像之前的真人秀电视节目。但淘汰方式不再是爬梯子走平衡木那样的无聊游戏,而是死亡。你们要使用一切手段,杀死其他参赛者,才能使自己幸存。但有一点,杀人者不能被别人发觉,否则也要淘汰出局。呵呵,这或者可以说是一个侦探和凶手的游戏。”
车厢内一片寂静,人人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忽然,蘑菇头女生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是节目组新想出来的整人游戏吧,是不是正在拍摄我们的反应,到时候在电视上放。差点儿被你们骗住,哈哈,太有趣了。”
听了她的话,其余人如释重负,不约而同松一口气。可不是吗,现实生活中哪来的变态游戏,肯定是节目组恶搞。
那个神秘的声音报之以冷笑:“当然,你们可能不相信我的话,为了证明,第一个死人由我来动手。”
众人露出笑意,等着“他”怎么“动手”。是突然间打开车厢的四壁,外面有好几台摄像机对准大家;还是从隐藏的莲蓬头中喷出冰水,把人浇成落汤鸡?好期待啊,会有什么样的、出乎意料的恶作剧呢?
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伴随着凄厉惨叫,大胖子二百多斤的庞大身躯,从转椅上弹起到半空中,又狠狠摔在地上。
鲜血四溅。
大胖子的下半身血肉模糊,厚厚的冬装被炸成碎片,鸭绒四散飘落,血淋淋、面目可疑的物件从他绽开的肚皮中冒出来——像是内脏。胖子奄奄一息,在地板上抽搐着,已经发不出声音。
其他人呆呆看着这景观,茫然失措。是特技吗,未免太逼真了……
蘑菇头女生感觉脸上温乎乎的,伸手摸一把,抓到一件滑溜溜的东西。她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小截肠子,里面还有稀粘的粪便,散发出恶臭和血腥。
啊——她发狂般尖叫,飞快甩掉肠子,弯下腰拼命呕吐。
众人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演节目。
第一个反应过来采取行动的,恰恰是那个一直沉默的消瘦中年人。他走近大胖子身边,蹲下身观察,手法熟练地按压住颈动脉,十几秒后说道:“人死了。”接着,他又看了看旁边破碎的转椅,补充说:“好像是椅子爆炸。”
转椅的下半部分彻底散了架,各种零件和碎片满地是,只剩下椅背还完好。
“现在你们相信我了吧,”神秘人再度发声,语调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好好听着,我只说一次。这辆车上装有六十斤烈性炸药,我把它开去人民广场,那里正举行风俗文化节开幕式。我会冲进人群,引爆炸药。在此之前,如果你们能完成游戏,就是刚才说的,杀掉其余人,只剩一个,那么我将停手,放最后幸存者一条生路。广场上的无辜群众也能逃过一劫。你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看见墙上挂的石英钟了么,现在开始计时。哦,对了,最后友情提示,为了方便各位互相残杀,车厢中准备了不少有用的小工具,好好利用起来吧。祝游戏愉快。”
4
每天上午开店之前,喻青山都习惯在城中散步一小时。T县不算大,从解放路到中山公园,再从沃尔玛超市绕回青萍饭店,一个小时足以围市中心转一圈。倒不是为锻炼身体,他主要是闲不住。当兵十三年,又干刑警十六年,一直忙得马不停蹄,骤然清闲下来,有些不适应。
在辞职的最初两个月,他心中不能说完全没有后悔,好在几经纠结之后终于放下,决心过平淡日子。他开了一家小饭店,从自己和老婆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叫做“青萍”。饭店生意满不错,至少收入比干警察高;厨房由大厨承包,需要老板亲自干的活儿很少,每天有大把时间挥霍。
昔日的刑警队长喻青山不再有雄心壮志,他最大的希望是女儿能平安幸福,尽快找个好男人嫁,生一个大胖小子。
今天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明显比往常热闹,因为风俗文化节的开幕式正在人民广场上举行。喻青山还碰到了几个昔日同事,他们在执勤,没过来跟老领导打招呼,只远远地挥手致意。
“叔叔,你是叫喻青山吗?”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截住去路,奶声奶气地问。
喻青山特别喜欢小孩子,笑眯眯点头,说小朋友你有什么事?
“这个是给你的。”
小女孩举起一个塑料袋,送给喻青山。喻青山接过,拉开口望一眼,里面好像是一部手机。他拿出来,没错,是老式诺基亚,六七年前的产品,现在几乎没人用了。
喻青山十分纳闷,同时身为前刑警队长,又有一丝警觉。“谁让你给我的?是不是搞错了?”他问小女孩。
“是给你呀,他指着你说的。我不认识那个叔叔。他还说,你会给我十块钱。”小女孩期盼地仰望喻青山,担心这个叔叔赖账。
喻青山失笑,掏钱包给了小女孩十块钱,后者欢天喜地跑开了。随后他四下张望,只见人流匆匆,各自奔忙,没人注意这边。
也可能谁在开玩笑吧。喻青山正想着,手中的诺基亚手机叮咚鸣响。是短信,屏幕上清晰显示出一行字:“你的女儿在我手里。”
这是一条彩信,伴随有一张图片,喻瑾站在昏暗的、看不清背景的狭窄空间内,一脸恐慌的表情。
5
在车厢前三分之一的侧壁上,挂有一个石英钟,指针正指着九点一刻。按照神秘声音的说法,两个小时后,十一点一刻,货柜车将爆炸,所有人玩完。
“这他妈的到底咋回事?我操,¥%#@……”
尖嘴猴腮的老头儿破口大骂,言词不堪入耳。他一大把年纪,还这么没涵养没脸皮,真叫人挺意外的。不过,也正因为这熟悉的表演,喻瑾记起他是谁了。
老头儿是东平路菜市场刘记熟肉店的老板,名叫刘卫星。他年轻时是小混混,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为,坐过好几次牢。后来年纪大折腾不动,便开了一家小店谋生。要想他老实做买卖是不可能的,刘记熟肉店的来源大部分是从养殖场收来的狐狸肉貂肉,要不就是病死猪肉。
一开始居民们不知情,直到去年夏天出了事。有一个中学生在他那里买了大半斤酱牛肉当午饭,吃完后上吐下泻,昏迷休克,医药费花掉好几万,并且耽误了高考。医院证实是吃了腐败食物,肉毒杆菌中毒。家长告到派出所和工商局,经检查,刘记熟肉店所谓的酱牛肉其实是狐狸肉加香精。只不过,那些腐败肉很少,恰巧被中学生全买走,其他顾客并没有中毒。
另外,中毒学生曾把酱牛肉与好友分享,后者吃的少,也未表现出中毒症状。
刘卫星以此为理由,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肉出问题,在派出所院子里撒泼打滚,又嚎又骂。最后拿他没办法,只好释放了事,受害人自认倒霉。
当时喻瑾在二楼办公室听见动静,曾从窗户上探头观望,对老头儿的无赖相印象深刻。
经过这件事,熟肉店无法再经营下去,于是刘卫星另起炉灶开了一家服装店。具体情况喻瑾不清楚,只听人说起,因为他的坏名声已传开,所以门可罗雀生意不佳。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重逢。
“别吵了,”消瘦中年人眉头微皱,制止刘卫星,“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我们要尽快想办法,从车里逃出去。”
“你他妈谁啊,少冲老子吆喝!”刘卫星瞪起眼,恶狠狠叫嚣。
辛可颖畏惧地看了看他,向后缩起身子。蘑菇头女生则是火暴脾气,她正为脸上的半截肠子上火,见刘卫星不讲理,当即发作道:“刘卫星,你耍啥横,装黑社会吓唬谁呢。这位大叔说得对,要赶紧解决麻烦,别整没用的。”看来她了解刘老头儿的底,并不害怕他。
戴眼镜的男青年也附和说:“是啊,大家不要吵,咱们现在是同舟共济。”他不仅长相文雅,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大概是个学生吧,喻瑾暗自判断。
刘卫星是老油条,见势不妙,便迅速调整策略。他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先报警啊,这你们都想不到。”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110,放到耳边。但很快又放下,挂断重拨。接着又挂断重拨,连续几次后,他看着手机屏幕,失望地骂道:“操,没信号。”
其他人纷纷取出自己的手机,拨打110,结果全都打不出去。喻瑾的手机也打不通,她出门时只当是普通的小孩子走失,因此没带警用对讲机。
“那家伙用了手机信号干扰器。”戴眼镜的男青年猜测说。
“怎……怎么办啊……警官……”
辛可颖惊慌不已,将目光投向喻瑾。另外四个人也下意识看过来。遇到危险的时候,人们会本能地向警察寻求依靠,尽管喻瑾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而且气质文弱。是她那一身制服起了作用。
喻瑾当然是什么招都没有,她不是警校出身,大学所学的专业跟警察八竿子打不着,全靠父亲走关系才混进派出所。工作大半年来,只是打打字做做表格,从未亲身经历过刑事案件。对于眼前这突发的、宛如惊险电影般的诡异事件,她已经是脑子一片空白,慌乱程度丝毫不下于辛可颖。
幸好,她多少还有点儿当警察的觉悟,明白这时候不能慌,自己必须装出胸有成竹的架势,来稳定局势。
“呃……那个人说车上有炸药……”喻瑾拼命开动脑筋,思考措辞,指着死掉的大胖子说,“他是被炸药炸死的吗?”
“不是。”消瘦中年人立刻回答。
戴眼镜的青年紧跟着发表意见:“如果是炸药,应该有硝烟味,没闻到。”
“那他是怎么死的,椅子都碎成这样了。”蘑菇头女生问。
“是气动装置爆炸。转椅通过气压来升降,它的支撑杆实际上是一个气缸,里面充满了氮气。如果氮气不纯净,混进了氧气,或气缸质量不好,压力过大时就会爆炸。我想,这个椅子可能被做过手脚,凶手用某种方式遥控,使气压急剧升高。而且——”戴眼镜的男青年感觉说死人的坏话不好,迟疑一下才继续说道,“他挺胖的,人体重量越大,气缸中氮气承受的压力就越大,如果换成别人,不一定会炸这么厉害。”
虽然人们经常坐转椅,但对原理都不在意,很少有人考虑过它的风险。听了这番解释后,大家都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以后要离转椅远一点,绝不再坐。
蘑菇头女生怀疑地打量眼镜男:“你挺懂行,是做椅子的么?”
“不是。以前有劣质转椅爆炸的新闻,报纸上写过,”戴眼镜的青年腼腆地笑了笑,“我是写悬疑恐怖小说的,所以会留意一些奇怪的罕见的事情,当作素材。”
喻瑾平时很喜欢看悬疑小说,没想到会遇上活生生的作者,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真想跟他聊一聊。劣质转椅爆炸,咦……她突然间想了起来,死去的大胖子,就是个卖劣质家具的家伙呀。
胖子叫黎金泉,在T县装修市场开了一家家具公司,喻瑾能记得,是因为辖区内的一起民事纠纷。有一家人在派出所后面的南山公寓买了一套新房,并从黎金泉的公司买了全套家具。不料,搬进去后半年多,一家四口,爷爷父母等三个人都得了白血病。同时这么多人患病,不免叫人怀疑房子有问题。结果检测后发现,家具的甲醛含量严重超标,众所周知,甲醛有可能诱发癌症。
那家人将黎金泉告上法庭,可国家并没有相关方面的法规,再说也无法证明甲醛超标与癌症之间有直接关系。官司拖了两年多,受害家庭什么也没捞到,期间三个大人先后去世,孩子被送到福利院抚养。
这事儿收尾时,喻瑾刚进派出所工作,一些琐事和手续还是她帮忙办理的。但她与黎金泉没直接接触,只看过他的档案资料和照片,所以起先没认出来。
此刻,她隐约猜到了少许苗头,黎金泉和刘卫星都干过坑人的事,并逃脱了法律制裁,是巧合吗?在场的其他人呢……啊,那个蘑菇头女生!她——
“你带枪了吗?警官……警官!”
喻瑾想得出神,没听见蘑菇头女生的问话,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说“没有”。蘑菇头女生本来也只是问问,不抱多大希望,但瞧见喻瑾神戳戳的样子,不禁暗暗失望,心想这小警察靠不住。
“喻警官,你发现什么了?”消瘦中年人直视喻瑾,问道。
他的眼神十分锐利,像能看穿人心底。喻瑾有点儿发慌,她暂时不想把猜想告诉大家。随即,她察觉到破绽——自上车后,自己并没有说出姓名,对方怎知道姓喻?
“你认识我?”
“上个月你来医院看过病,忘了么?”
一个多月前,喻瑾经历了一起可怕的事件,之后经常做噩梦,夜里睡不好。她不得不去医院求诊,当时接待的大夫就是面前的消瘦中年人。事情搞得不大愉快,喻瑾要开安眠药,大夫却说西药有副作用,用中药调理比较好。然后他龙飞凤舞开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药,喻瑾去药房划价,竟然高达一千多块。她脾气温和,懒得回去找大夫争吵,药也没买,直接气呼呼回家了。
这家伙是不是也干过坏事呢?自己对他眼熟,仅仅是因为去看过病,还是在其他场合见到过?喻瑾寻思着,忽然灵机一动:“各位,咱们先自我介绍一下。一来可以互相认识,方便接下来合作,逃出危险。二来,我想那个神秘人选中我们几个不是没有原因的,或许有共同点?”
另五人面面相觑,感觉喻瑾的话有道理。于是,从消瘦中年人开始,一个个轮番自述。
6
发短信的电话号码显示为“139XXXXXXXX”,喻青山对着手机屏幕沉思,没急于回拨电话,或尝试回发短信。他知道,对方肯定还会再主动联系。从初亮相的几招看,这个人是有备而来,让小女孩找自己要钱的举动还透出几分幽默。要么是一个沉着老练的惯犯,要么就是自以为聪明的狂人,不按常理出牌。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好对付。
当然了,喻青山只是表面上故作镇静,心里面却像开了锅的水,担忧爱女的安危。他尽力不让焦急显露出来,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一分钟就像一小时那么长,终于,第二条短信抵达。
这次内容很长,分两次才发送完:“喻瑾被关在一辆货柜车中,车底盘装有炸药。你必须每一个行动都听我的吩咐,不许与任何人联系,不许以任何方式引起别人的注意,否则就引爆炸药。首先,你把自己的手机装进那个塑料袋,扔进街口的垃圾箱,别想搞鬼,我在盯着你。也别妄图用我给你的诺基亚与其他人联系,那部手机中安装了监视软件。”
喻青山走到路边的垃圾箱前,看看左右无人,迅速将自己的手机扔进去。很快,短信命令又来了:“你去蔬菜公司冷藏库,从泰安路右拐,走辽宁路。”
从现在所在的地点到蔬菜公司有好几条路,神秘人选择的是最偏僻一条。喻青山遵从指令,转向西面,走到第二个路口拐弯,上了辽宁路。
这是一条单行线,车和行人稀少,明显没人在跟踪。喻青山走出一百多米后,停步观望没车经过,便穿越马路到了另一边。紧跟着,他又转身回到原来的一边。如此一连来回了三次。几个路人奇怪地望过来,怀疑他是神经病。
叮咚,短信迅速来到:“你在干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再搞三搞四,立刻送你女儿上西天。”
喻青山的目的就是想知道神秘人是否在随时监视自己,现在证实了。
专门送来的诺基亚手机,并不仅仅是联系工具,里面肯定有机关,比如说GPS定位器之类,用以跟踪。这一点喻青山早已想明白。但GPS只能定位大致路线,穿马路的动作识别不了。他打算试验一下,如果对方只靠GPS来监视,那就可以从容搞小动作反击。但结果令人失望,绑架者的确能看见每一个细节。
这家伙躲藏在哪里?
辽宁路两边是小区,有很多幢楼,随便哪个窗户都能俯视整条马路的景观。可是,从这里看不见最初接到短信的泰安路。唯一能同时看见两个地方的,大概只有远处那座四十多层高的和平大酒店了吧。
喻青山没朝大酒店方向看,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几分钟后,又收到一条短信:“十分钟内赶到蔬菜公司冷藏库。”
从这地方到目的地,少说也有三公里,怎可能十分钟跑到。喻青山终于沉不住气,回拨来信号码,企图与绑架者理论。但得到的回应是空号。十有八九,对方使用的是网络虚拟电话。
“十分钟到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钱吗,说个数,我给!我绝对不报警!”
喻青山气急败坏,冲着手机大喊大叫。手机没接通,但他判断,其中应该装有窃听软件,这样绑架者才能全方位监视。否则光从远处用望远镜看,是无法阻止被监视人用语音向他人求助的。他相信此刻绑架者能听到自己的讲话。
没有任何回音。
喻青山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不敢再等下去。他用力扯掉身上的羽绒服,甩在路边,然后撒腿飞奔。
当兵时,喻青山的最好训练成绩是三千米用时11分5秒,现在荒废十多年,要想再跑这个速度根本不可能。何况是更短的十分钟。
他不管不顾,玩命奔跑,寒冷的空气灌入胸肺中,剧痛无比,似乎要将血管撕裂。一路上,人们投来诧异的目光,但喻青山无暇做任何暗示。
不知跑了多久,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僵硬麻木,终于远远看见了蔬菜公司冷藏库的大门。那里有一辆长长的货柜车,静悄悄停泊着。
女儿喻瑾在里面吗?
喻青山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紧抓的诺基亚手机,时间显示为九点四十七分,已过去13分钟多。
7
消瘦中年人是T县人民医院神经科主任,叫做全虹笙,今年41岁。他是本地人,自医学院毕业后,就到医院工作,至今已十六年。他的医术挺不错,在患者中小有名气。妻子是同单位护士,有一个上初中的女儿。
蘑菇头女生名叫杨小珞,19岁,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家里厮混。她是追星族,平时的主要精力投入在这上面。她在网络上很活跃,建立了好几个粉丝QQ群,同时在几位明星的百度吧担任吧主。此外,还组织过T县本地的歌迷活动。
刘卫星的讲述很简单,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在小商品市场开服装店。
辛可颖是职业演员,出演过几部电视剧,据她自己说是重要配角,但在场的人全没听说过,想必是龙套。她也是T县出身,自戏剧学校毕业后一直在外漂泊,这次参加《幸存者》节目的拍摄,是三年来第一次回老家。邀请她的是戏校同届生刘耀辉,后者是舞美专业的,最近刚跳槽到省电视台,参与《幸存者》的制作,于是想到要照顾一下老校友。
戴眼镜的男青年原名云潇,笔名“午夜幽灵”,以写悬疑、推理、恐怖小说为生。喻瑾是悬疑小说爱好者,对这个名字稍有印象,但没看过他的书。估计是个三流写手,看那庸俗的笔名,水平可想而知。他同样是T县居民,并且就住在下关路派出所的辖区内。
“有一次我去所里办事见过你。”云潇露出讨好的笑容,说不好听有点儿色迷迷。
喻瑾勉强笑了笑,作为回应。云潇的脸是车上六个人中唯一陌生没印象的,倒是“云潇”这两个字十分耳熟。听过名字,没见过真人,算不算似曾相识呢?她敢保证,接触这个名字与悬疑小说无关,而是另一个场合。
也许因为紧张,也许是存有戒备之心,以上几个人的自我介绍都小心翼翼,在掩饰着什么,但喻瑾还是发现了不少线索。
首先杨小珞,看外表像高中女生,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实际上绝不单纯。她组织的粉丝团另有文章。通常,明星的公关人会与各大粉丝协会保持联系,请他们帮忙推广,例如在网上炒热话题,参加见面会、首映式等——据行内人说,粉丝尖叫每位50元,假装晕倒300元。粉丝团头头负责安排这些活动,从中抽水,收入相当可观。另外,大部分粉丝是中学生,幼稚轻信好忽悠,可以高价卖周边给他们。
喻瑾知道这内幕,是因为前不久发生的一起事件。某个小有名气的歌星来T县做宣传,本来见面会是免费的,但本地承办者偷偷收取每位50元的门票费,并且为多挣钱,放进了超出场地容纳量三成的人数。在活动过程中,舞台突然倒塌,砸死一名女粉丝,并引起混乱踩踏,有十几人受伤。事发后,演艺公司负责人被抓起来追究刑责。杨小珞也掺和了一脚,在QQ群里卖门票和签名CD提成,但她的父亲是县卫生局长,找关系疏通逃脱了惩罚。
杨小珞曾被带到派出所录口供,喻瑾不经意看过一眼,没往心里去。现在听了自我介绍,才记起这件事。
又是一个底子不干净的人,神秘人的用意越来越明显。虽然其他几个人干过什么还不清楚,但料想也不是啥好东西。
那个辛可颖,一副心怀鬼胎、惴惴不安的神情,特别是,她总不自觉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全虹笙,夹杂着憎恨和厌恶。自喻瑾上车以来,没见两个人直接交谈过,不知他们是否早就认识,互相间有仇。
此外还有一点,神秘人为什么把自己也引来呢?喻瑾自信地认为,她清清白白,没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情。
“你们是怎么参加《幸存者》节目的?”喻瑾问。
“QQ群里有一个朋友,叫刘耀辉,平时闲聊很合得来。昨天他在QQ上敲我,说新去了《幸存者》节目组干剧务,可以介绍我当嘉宾。我对娱乐圈比较感兴趣嘛,就答应了。然后他说今天上午在冷藏库前的一辆货柜车中试镜,我来了以后一直在等他,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杨小珞闷闷不乐地说。
“我三个月前给电视台写信报名,说想参加,一直没收到答复,以为黄了。可昨天,有一个叫刘耀辉的打来电话,说通过了,让我第二天来这里报道。”刘卫星说。
参加真人秀节目的,大都是时尚男女,像他这样的老头儿少见。众人不免流露出好奇疑问的神色。
刘卫星不乐意了:“看什么看,就兴你们年轻人玩,老头子不能上电视吗?什么真实啊亲民啊,扯淡,其实都是作秀炒作,以为老子看不出来?我想去电视上露个脸,说不定能招揽生意,小店红火起来。”
不愧是老流氓,看事情一针见血,各种真人秀节目的选手,基本上都是抱着出名的目的去的。辛可颖和云潇也是如此,一个想被导演看中,一个想推销自己写的书。只不过他俩说得含蓄斯文,是为了拓展人脉、发扬奋斗精神、自我超越云云。两个人也是报名有一段时间,音讯全无,在昨天突然接到电话通知。因为之前确实给电视台发送过个人资料,所以他们没怀疑是骗子,兴冲冲按时来到冷藏库试镜。
估计死去的家具公司老板黎金泉,也是为了拓展业务打广告,才来参加《幸存者》游戏。
全虹笙的情形则稍显得奇怪,与刘卫星类似,以他的年龄和职业,似乎没有炒作出名的必要。
“我的老婆和女儿爱看这个节目,有一次,我说参赛选手太笨,要是我肯定轻松赢。她们就起哄,说你行你上啊。我说上就上。只是句玩笑话,可女儿当了真,总缠着让报名。我为了敷衍她,就发了邮件。本来以为不会有结果,可昨天一个自称电视台的人真的回电话了。我很尴尬,不知道怎么办好,想先来看看再说。其实我还没决定要参加节目。”
全虹笙说完经过,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打电话的人说姓刘,叫刘耀辉。”
“对对,给我打电话的也是他。”云潇喊道。
所有人都是被刘耀辉叫到冷藏库来的,除了辛可颖之外,其余人不认识这家伙,杨小珞与他只是在网上聊天,现实中没见过面。
“辛小姐,你了解刘耀辉吗,会不会是他搞鬼?”喻瑾问。
“不大可能,”辛可颖眉头轻蹙,思忖着说,“他胆子蛮小的,在学校时很老实,从不敢违反纪律。刚才那人不是说把刘耀辉抓起来了?我觉着,是他控制住刘耀辉,逼迫他拿到电视台的相关资料,然后引我们上钩。”
“不对,‘神秘人’——咱们暂时用这个代号称呼幕后凶手,他怎么会知道大家报名参加节目?咱几个发电子邮件的还好说,或许电脑中了木马,但刘卫星是从邮局寄信啊。难道神秘人24小时不停监视他,从邮筒中把信拿出来,看见是寄到省电视台的?”云潇发挥职业精神,逻辑严密地反驳。
喻瑾精神一振,好像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从心头一闪而过。云潇的话颇值得玩味,神秘人以《幸存者》为诱饵将七个人聚到一起,但他不可能事先操纵人心,让每个人去电视台报名。只要有一个人不报名,计划就无法施行。从目前情况看,神秘人的行动是处心积虑、经过周密安排的,所挑选的目标都是有理由的,不是随机的。所以,他不能寄希望于偶然,一定要有方法保证所有目标都去电视台报名……
“我说,各位朋友,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管他是谁干的。两个小时后车就爆炸了……呃,已经过了十八分钟,只剩一小时四十二分。”刘卫星看了看车厢中的石英钟,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核对。
他转头四下打量,想找一样坚硬分量沉的东西。找了一圈,没合适的,只好退而求其次拿起摄像机三脚架。他挥舞杆子,朝车厢壁狠砸。三脚架是铝合金材料,砸在厚厚的铁皮上,一点作用没有,反而砰砰的敲击声令人心烦意乱。
咔嚓,刘卫星用力过猛,一根支杆断裂,崩落在地。
“你别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云潇劝说。
“冷静你妈了个逼,滚一边去!你以为写小说哪,傻逼。”
云潇也火了:“你嘴巴放干净点!”
“骂你怎么着,不服?老子还揍你!”
刘卫星手提三脚架拉着膀子走到云潇面前,目露凶光,充满了威胁之意。后者不甘示弱,也上前一步,紧盯对手。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喻瑾等人正想开口劝解,忽然间马达轰鸣声响起,车身抖动,并微微倾斜。众人都是一呆,旋即醒悟,大货车启动了。
车子猛地向前一冲,紧接着又急刹车。车内人猝不及防,在惯性驱使下前仰后合,站立不稳。不知道是谁顺手抓住了临时电线,一下子拽断。白炽灯熄灭,车厢中陷入黑暗。
啊,一个人大声惨叫,立刻又戛然而止。大家听出来,是刘卫星的声音。
喻瑾急忙取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打开手电筒功能,另几人也是同样举动。在微弱光线照耀下,他们看见,刘卫星躺在地上,喉咙被一根金属杆洞穿,身底下一摊鲜血正在慢慢扩大。
他的眼睛大大圆睁,怒瞪着斜上方——推理写手云潇站在近旁,脸色苍白。
8
差点撞上树。
喻青山暗暗咒骂一声,重新踩下离合器,挂挡。货柜车开起来与普通小车不一样,尤其是启动和拐弯时,操作很不适应。
刚才他迟到了,在冷藏库门外望着那辆货柜车,心都快蹦出来,几乎产生要爆炸的幻觉。幸好悲剧并没有发生,短信来到,说虽然晚了三分钟,但看在喻青山已竭尽全力的分上,暂时放他一马。接着,神秘人命令他上车,往沈阳路方向开。
在上车之前,喻青山弯腰朝车底张望了一眼,在传动轴和变速器之间,隐约有红光一闪一闪,可能是爆炸物的计时器。
并且不仅如此,他甚至听到车厢壁的轻微撞击声,好像里面有人在敲打。
是女儿喻瑾被关在车厢中。
喻青山克制住不顾一切要砸开车厢门的冲动,默默走到驾驶室旁,拉开门,爬上去。钥匙就放在驾驶台上,他点火,发动汽车。
驾驶大货车是需要专门技术的,这辆车长达20米,开起来非常别扭。当晃晃悠悠、缓慢生疏地拐过沈阳路十字路口时,其他车辆都避之唯恐不及。交警也投来好奇的视线,像这么大的货柜车,在T县极少见。
喻青山心情矛盾,既希望交警能发现异常,又怕他贸然拦下车询问,激发绑架者铤而走险。
沈阳路是主干道,贯穿城市的南北,平时车辆就不少,今天举办文化节开幕式,更是拥挤。车跑不起来,走走停停。
“前面路口右拐。”等红灯的时候,短信又来了。
喻青山警觉起来,那条路是通往人民广场的,有好几万人聚集在一起。联想到车上的炸药,他不敢掉以轻心,决定要问个明白。
“你要去哪儿?”
对方没有回答。
“别装蒜,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讲话。现在必须把事儿说清楚,不然我绝不会再往前开半步。你想引爆炸药的话,随便。”
过了一分多种,诺基亚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那家伙终于肯直接通话了。
喻青山迅速摁下接听键:“你到底想要什么?”
“胡国平在人民广场边的指挥车中,你找到他,杀了他。驾驶座下面有一把枪。”扬声器中的声音怪异刺耳,明显经过了伪装。
喻青山弯下腰,打开坐垫下的工具箱,里面放着一杆土造猎枪。
一开始,他以为绑架的目的是勒索金钱,或者从前抓过的罪犯在报复;刚刚又怀疑是恐怖分子图谋制造血案。可万万没想到,竟是让自己去杀人。
胡国平是T县公安局长,喻青山的老上级。通常来说,维持秩序没必要一把手出马,但胡国平与众不同,每逢重大活动,喜欢亲自上第一线指挥。今天开幕式有省委领导莅临,他自然要坐镇。
这个绑架者,似乎很了解公安局内部的事情。喻青山一边思忖,一边试探道:“你跟他有仇?”
对面避而不答,干脆利落地说道:“你可以拒绝,试试看,我会不会马上引爆货车。”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喻青山看看车窗外,四周人车涌动,在这里发生爆炸,杀伤力恐怕也不小。更何况,他绝不容许女儿出意外。
嘟嘟,后面的车辆不停按喇叭催促,在两人通话时,绿灯已经亮了起来。
喻青山咬咬牙,踩下油门,货柜车继续向前行驶。
9
云潇吓傻了,低头看着脚边刘卫星的尸体,和那狰狞的面孔。好半天,他才回过神,结结巴巴说:“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众人默默无语。过了片刻,杨小珞冷笑道:“我们又没说是你,你急着解释什么。”
云潇急眼了:“你啥意思?你啥意思?”
喻瑾制止:“你们先别吵。看看刘卫星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她俯下身,察看地上的刘卫星。说心里话,她根本不想靠近,眼前血不拉几的场面,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身为警察,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硬头皮上。
“让我来吧。”
全虹笙似乎看出了女孩的犹疑,轻拉她一把。喻瑾感激地点头,让在一边。由医生来检查最好不过,比自己更专业。她自我开脱。
“没救了。气管和颈动脉被刺穿,这种伤势死得很快。”全虹笙做出判断。
刺穿刘卫星脖子的,是摄像机三脚架掉下来的一只脚。原本铝合金杆的顶端有橡胶套,刘卫星用它砸车厢壁,或许将套子震脱,露出了金属杆头。按理说,杆头应该是平的,可这根支杆被人为加工过,顶端非常尖锐。金属杆像西洋利剑一样,从刘卫星脖子的右前侧插入,后方穿出,刺了个透。
是意外还是谋杀?
刚才货柜车紧急制动,刘卫星跌倒时自己撞上金属支杆,是一种可能。但从刺入角度和力量大小看,概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借黑暗下了毒手。
喻瑾举着手机照亮,在车厢的地板上寻找,很快,便在尸体不远处找到了那个破损的、仅剩两只脚的摄像机支架。她捡起来,用力拔下橡胶套,不出所料,两根铝合金支杆也都被磨尖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想起神秘人最后说的话:“为了方便各位互相残杀,车厢中准备了不少有用的小工具,好好利用起来吧。”
大家上车时,看见摄像机三脚架,还以为是等会儿拍节目用的。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杀人工具。
是啊,如果毫无希望脱困,干脆听那家伙的命令杀掉其他人,也许是唯一出路。
“我离得远,刘卫星打砸时,没留心橡胶套掉下来,所以,根本不知道杆子能当凶器。只有靠他近的人,才能看清楚杆头是尖的,想到要趁黑暗杀人。”杨小珞的推理井井有条,隐有所指。
距离刘卫星和掉落在地的金属杆最近的人,就是云潇,其他人都在好几米外。并且,灯光熄灭时,他正与刘卫星面对面对峙,最有机会下手。
“我没看见!”云潇怒气冲冲。
“咦,你不是写推理小说的吗,观察力肯定很强啊。”杨小珞阴阳怪气地嘲讽。
云潇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吼叫起来:“你是成心找事儿咋的,我哪儿得罪你了?”
“哟嗬,你自己干的事儿自己不清楚吗?云大记者!”杨小珞冷笑,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云潇一愣,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心虚地低下头,不再吭声。很显然,他俩也有一段往事,云潇干过对不起杨小珞的勾当。
“你们俩以前认识?”喻瑾敏感地问。
云潇和杨小珞不回答,各自将视线转开。
全虹笙劝说道:“如果大家之前有什么不愉快,最好先放一放,互相仇恨正好中了神秘人的计。咱们必须团结起来才能逃生。想想看,就算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活着,他真的会放过吗?”
“是啊,”喻瑾连忙附和,“大家一起想办法逃出去——好黑,先把灯泡的电线接上吧。”
在车厢角落里,有一个蓄电池,车顶那盏白炽灯实际上是老式汽车上用的车灯,电压只有24伏,与蓄电池恰好匹配。用电线连接在一起,就能发光。此刻电线的接口被拽断了。
喻瑾举手机对准蓄电池,全虹笙用牙咬开电线塑料皮,露出一大截铜线,熟练地接入电池正负极。杨小珞和云潇都还在生气,抱胳膊站一旁冷眼观看。辛可颖则蜷缩着身子簌簌发抖,始终没怎么说话,像似惊魂未定。
灯重新点亮,驱赶走可怕的黑暗,大家稍微感到些安心。
全虹笙抬头看壁挂的石英钟,说道:“十点一刻,还剩一个小时整。”
“车出大门后,总共拐了三次弯,这会儿大概在河南路上,要不就是上海路。不管哪条路,都通往人民广场。”云潇接道。
车辆拐弯时,车身会倾斜,过路口时往往会减速或停车,因此能大约判断出走过的路线。刚才众人先是被刘卫星的死震惊,接着又忙着接电线,一点儿没留意货柜车行驶的状况。云潇在被怀疑是凶手、与杨小珞大吵特吵的时候,还能够保持冷静和观察力,倒与推理写手的身份挺相符。
辛可颖害怕极了,甚至于拒绝相信事实:“等会儿真的会爆炸吗?也许是节目组开玩笑……喂,你快停下,刘耀辉,是你在驾驶室吗……”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按手机,想要报警。但无济于事,信号被彻底屏蔽了。
死亡在倒计时,越来越逼近。车厢中笼罩着一片恐慌,所有人都焦躁难安,却又无能为力。
喻瑾深吸几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要镇定。她相信,神秘人绑架六个人,绝非要制造恐怖事件,而是另有所图。真相就隐藏在这六个人的彼此关系中,解开这个谜,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不得不说,她的推测已经向谜底靠近了一大步,但同时又很可惜,她依然下意识把自己排除在外,没把自己当作重要一环加进去。
“最开始死的那个人叫黎金泉,他是家具公司的老板……”
喻瑾决定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大家,一起来分析。她一五一十讲了刘卫星和黎金泉的黑历史,他们是如何坑害顾客,甚至酿成人命的。杨小珞的不光彩作为则暂时保密,因为死人说说没关系,活人还是得留点儿面子,保持团结才能对抗神秘人。让她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最后,喻瑾总结道:“他们两个人死亡的方式,很有内涵。黎金泉是做劣质家具的,结果死于转椅爆炸;刘卫星是流氓,经常用暴力欺负人,所以也被刺死。”
足足半分钟,无人接话,但各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最后,云潇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因为干过违法的事,才惹来这场麻烦?”
“我什么都没干过,行得正站得直,从不伤害别人!”杨小珞抢着辩白,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像面对铡刀英勇就义的刘胡兰。
要不是喻瑾早知道她是什么货色,真会被骗过去。这个小丫头不能小瞧。
“如果神秘人计划好要用转椅爆炸的方式杀死黎金泉,怎么能保证是他不是别人坐那把椅子呢?”云潇质疑。
喻瑾答道:“车厢中只有一把转椅,其余都是塑料凳,黎金泉的体格根本坐不下。即便其他人先坐上转椅,看见黎金泉上车,多半也会主动让座。”
杨小珞点头赞同:“一开始我坐在转椅上玩手机,后来黎金泉来了,站在一边,我不大好意思,就假装去看柜子里的宣传画册,走开了。没多久他就坐上了椅子。”
全虹笙仍有些疑惑,提出另一个问题:“那刘卫星不该被三脚架杀死,应当也死于食物中毒才对。”
“他最后一次害人是卖假牛肉,但总的说来,一辈子都在当流氓,被暴力杀死算得上报应。”喻瑾解释说。
全虹笙摇头:“你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但问题在于,食物中毒的受害人家属,就在我们当中。”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
“那个中学生是在我们医院治疗的,进了重症病房,差点儿死掉,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下病危通知书时,他的父亲找主治医生闹过事,医院上上下下都知道。就是他,黎金泉。”全虹笙手指大胖子的尸体。
真是出乎意料,刘卫星的仇人,最有动机杀他的凶手,竟然在七个人当中!只不过,他已先于刘卫星而死,并且是被神秘人杀死的,在场的人都没有嫌疑。
“既然这样,我也讲实话吧,”云潇苦笑着说,“买了黎金泉的甲醛家具,全家中毒的,是我的姑姑和姑父。”
又是一记晴天霹雳,令人发懵。
“我一到车上就认出了黎金泉,他也认出我,但都没有说破。我还想,如果黎金泉参加这个节目的话,我肯定退出。后来他死了,我既害怕,又解气。那时候觉得没必要讲我跟他的纠葛,自找麻烦。现在喻警官提起,才怀疑事情有蹊跷。”
这段话合情合理,喻瑾找不出破绽。不管怎么说,黎金泉是被神秘人杀害的,云潇和其他人都没有嫌疑。除非,还有另一个可能……
“其实在场的人当中,据我所知,还有两个人互相之间有恩怨。而且他们俩现在还活着。”云潇又说道。
是谁和谁?
喻瑾、全虹笙、杨小珞都是一激灵,不由自主地扫视其他人。他们同时发现,辛可颖坐在八九米外的塑料凳上,背靠着车厢壁和铁皮柜的夹角,身体僵硬,面部表情极其古怪。自七八分钟前惊慌喊叫后,她再没出声。大家都聚精会神听喻瑾讲旧案子,谁都不曾留意她。
“辛小姐,你有什么看法?”喻瑾试探着问。
辛可颖不答,眼睛闭合着像睡着了似的,嘴唇微张。
喻瑾感觉不妙,想走过去察看。不料在此时,货柜车又是剧烈晃动,紧急刹车。众人再次前仰后合,站立不稳。然后灯光骤然熄灭,车厢陷入黑暗。
这回喻瑾看清楚了,是身边的全虹笙拉断了电线。
她正要开口责问,全虹笙从黑暗中猛扑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10
十点二十二分了。
往常这时间,青萍饭店该开门,准备迎接午餐的客人。厨子和伙计们没看见老板,不知道会不会打电话联系。电话在垃圾桶中,自然没人接听,他们会起疑报警吗?估计不会,最多再打电话给老板娘,询问情况。按照惯例,老婆这会儿肯定在玩QQ农场,每天上午下午各种一小时菜,是她雷打不动的爱好。她也不至于当回事,信号不好或者环境嘈杂,都可能不接听电话,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喻青山心想,指望别人发现危险不现实,只有靠自己脱困。
这辆货柜车的驾驶室与众不同,玻璃窗上贴有单向遮阳膜,一般来说,小轿车面包车贴膜的比较多,货车很少见。
车窗贴膜的话,从外边看不清里面,不方便绑架者监视。或许他临时找的车,仓促间来不及去掉遮阳膜。
话说回来,即使不贴膜,绑架者也难于从车窗外监视,因为车子正在行驶中,无法从某个固定地点监视。此刻绑架者应该离开了和平大酒店,跟随在货柜车附近。
现在喻青山想明白了绑架者为什么勒令自己在十分钟内跑到冷藏库,他并不是作弄人,而是另有用意。从辽宁路再往前走,就脱离了和平大酒店的监视范围,绑架者怕喻青山趁机搞鬼,便让他忙起来,没工夫干别的。
在这段时间内,绑架者从酒店出来,开车赶在喻青山前面抵达冷藏库附近,再次将人纳入视线。然后,他跟在货柜车后面,一路监视。虽然他看不见驾驶室内的情形,但诺基亚手机中装有窃听器和监视软件,喻青山无法向外界发送信息。
喻青山看着后视镜,货柜车后方有一长串车流,绑架者肯定就在其中一辆上。
该怎么对付他呢?难道真要去枪杀公安局长胡国平吗?
如果绑架者单纯为杀胡国平的话,何必费这么大周章,先弄一辆罕见的超长货柜车,安装上炸药,再绑架喻瑾,逼自己动手。悄悄跟踪胡国平,找机会一枪干掉,不是更简单稳妥?
这其中多半藏有其他文章。
喻青山对着仪表台上的诺基亚手机说:“你是郭老大的人?还是齐展?”
“郭老大”是T县最大的黑社会头子,被胡国平亲自领衔的专案组打掉了,团伙中数十人落网,被判处长短不一的刑罚,郭老大是死刑。有几个漏网在逃的小兄弟曾扬言要报仇。齐展是另一个大流氓,十多年前就被抓进了监狱,那会儿胡国平还当着刑警队长,喻青山是小干警。几个月前,齐展刑满出狱。
喻青山是没话找话,试探对手,没指望能得到答复。可出乎意料,过了几十秒钟,来电铃声响了。
“呵呵,你和胡国平当警察多年,只得罪过这两人?”绑架者嘲笑说。
那倒是,喻青山抓过的罪犯数不胜数,胡国平更多。他想了想,用严厉的语气斥责道:“不管你是谁,都是罪有应得,胡国平和我是在执行公务,问心无愧。我劝你尽早收手,别再纠缠过去,好好重新做人。”
“哈哈哈,问心无愧,说得真好听!”对面狂笑起来,饱含愤怒和痛苦,“喻青山,你真敢不要脸讲大话,你问心无愧?那你为什么好好的刑警队长不干,龟缩回家里了?”
刹那间,喻青山像挨了迎头一闷棍,原来如此!是那件事!
T县地靠大兴安岭,城中有许多木材经销商和加工厂。前两年,木材价格一路飙升,炒家们囤积了大量货,甚至借贷买入。不料去年初期货暴跌,德顺板材加工厂的老板资金链断裂,携带集资款跑路。
有一名投资者失去理智,带着汽油桶闯入加工厂,绑架了八名工人,要政府给个说法。这属于民间商业行为,政府自然不肯负责。再说,用危害公共安全的方式来要挟,有理也变没理,政府更不可能低头。
警方决定采取强硬措施,派特警突击。
T县是小地方,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相当弱,所谓特警队只有十几个人,平时没啥训练,队长由喻青山兼任。结果行动没能成功,那家伙点燃了汽油桶。加工车间内到处是木粉,导致粉尘大爆炸,整幢楼夷为平地。其中八个无辜工人,以及六名特警,全部遇难。
事后,喻青山作为直接责任人,引咎辞职。实际上,他是替领导背黑锅。当时他是不赞成强攻的,建议用拖延战术。但消息在网络上传播开,引起各方面注意,县领导承受了很大压力,要求公安局尽快解决。最后胡国平下令进攻,喻青山只能执行。
正好喻瑾大学毕业,在省城混了半年多找不到合适工作,于是喻青山临走时提出,给女儿安排一个公务员职位。胡国平内心有愧,痛快答应了,让喻瑾先去下关路派出所干两年,然后再调进县局。
离开刑警队后,好长一段时间喻青山都不能从阴影中解脱出来。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如果自己能坚持主见,不向权力低头,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他几乎无法面对受害者的家属,那十四个破碎的家庭,尤其牺牲的六名特警是朝夕相处的手下。
今天的绑架者,想必是昔日受害家庭中的一个。
过了很久,喻青山才从激动中平静:“你是哪一位?对那次爆炸,我真的非常抱歉。”
“抱歉?抱歉有个屁用!等你杀了胡国平后,我也说一声抱歉。”
“要不这样,咱们见个面,我怎么赔罪都行。你要打死我我也没怨言。只要你先放了我女儿。”
喻青山并不天真到对方会答应,他只想拖延时间,找出应对办法。所有爆炸事件的受害者资料,他都曾抱着愧疚之心,一页页详细翻看过。此刻,他脑中飞速旋转,这家伙会是哪一个呢……啊,一定是他!
有一位受害者的父亲,名叫罗兵,在T县货运公司上班。长达二十米的货柜车,只有他才有机会弄到手,外行人根本不会选用这种车……等等,不对劲,为什么罗兵要选择货柜车呢,关押一个人用普通厢货足够了。或者,这辆车是罗兵自己开的,用起来方便?
喻青山并不知道,与女儿同时被抓的还有六个人,要想让他们互相残杀,需要留出足够的空间。更何况,事情远非他现在所想得那么简单。
“别白费心机了,”绑架者打断喻青山的思索,“你只有一条路,就是照我说的去做。爆炸发生后,你不是装腔作势地说,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这是当警察的职责。牺牲别人的亲人来履行职责当然轻松惬意,现在,你会牺牲自己的女儿吗。哦,你已经不是警察,不用履行职责了,哈哈哈……”
手机中再次狂笑起来,喻青山的心一下子抽紧。那句话他的确曾说过,只差了两个字。他说的是:“这是我们当警察的职责。”
因为,对方也是警察。当时只有两个人,私下面对面,绝没有第三者听到。
幕后元凶竟然是他。
11
“别出声,听我慢慢解释,”全虹笙附在喻瑾的耳边小声说,“神秘人肯定在车厢里安装了秘密摄像头,监视我们的行动。如果关上灯,他就看不见了。”
喻瑾冷静下来一想,感觉在理,于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全虹笙松开捂嘴的手,继续说道:“手机打不出去,是信号被干扰了。我刚才仔细观察过,车厢中没有手机信号屏蔽器,可能是放在驾驶室。屏蔽器的原理是发射电磁波,干扰手机与基站的通信,但电磁波很容易被金属材料遮挡,中学物理课学过,法拉第笼实验……”
“好了,你别讲原理,直接说该怎么办。”喻瑾忍不住打断。这位神经科大夫脑袋有点儿神经,什么时候了还长篇大论。
“我们把铁皮柜子推到最前面,说不定能挡住屏蔽器——”
全虹笙没说完,一道微光亮了起来,杨小珞举着手机,站在他们面前。她瞧见,喻瑾和全虹笙依偎在一起,后者的左手还搂住女警察的腰。
“哟,蛮亲热的嘛。”杨小珞讥笑道。
喻瑾脸一红,赶紧推开全虹笙,想要解释。突然,云潇喊叫起来:“你们过来看,辛可颖死了。”
三人急忙跑向车厢前部,由于急刹车,辛可颖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她仍是刚才那副呆滞僵硬的表情,云潇拿着手机站在一旁。
全虹笙测试辛可颖的颈动脉,然后又翻开眼皮察看。
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他稍微一用力,眼皮竟然脱落,瞳仁表面,有几个小白点在微微蠕动。众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蛆虫。
紧跟着,从辛可颖的鼻孔里、耳朵里,不断地爬出小虫子。它们又白又胖,在脸上蠕动,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她的脸皮开始溃烂绽裂,渗出水来,原本美丽的容颜变得扭曲丑陋,不知是否错觉,空气中恍惚闻到腐臭味。
两位女生脊背发麻,扭过头不敢再看。
云潇若有所思:“这是怎么回事,人刚死就长蛆了,大冬天哪来的蛆?全大夫,她的死因是什么?”
“会不会是恶性传染病?”喻瑾担心地问。辛可颖的死状实在是太诡异太恶心,不禁令人联想丰富。
杨小珞听了更加害怕,忙不迭用手捂住鼻子,一连退出好几步远。
全虹笙盯着尸体发呆,好半天,摇摇头说:“看不出来……她是演员,靠脸吃饭,这种死法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很可能是勾引了别人的男朋友,被报复。”云潇扫了一眼杨小珞,说道。
杨小珞十分敏感,立刻反击:“你什么意思,有话明说。我根本不认识她。”
“咦,我又没说你,你急着解释什么。”云潇将先前杨小珞的嘲讽原话奉还。
“好啊,你报复我是吧,咱们把话讲清楚!我还没跟你算老账呢!”
“你们先别吵,听我说……”
喻瑾低声转述了全虹笙的主意,杨小珞和云潇都认为不错。他们关上手机,摸黑走到铁皮柜前,合力往车厢最前面挪。
“女生力气小,从后面推,我和云潇在前面拉。”全虹笙体贴地说道。
为开高价药的事,原本喻瑾对这家伙心怀芥蒂,觉得他不是好人。但随着接触,渐渐有了好感,似乎是个不错的大叔。卖药也可以理解,现在医院里谁不这么干,行业潜规则。
她正想主动站到右边,杨小珞却抢先了一步。喻瑾随即醒悟,刚才杨小珞一直用左手拿东西,是左撇子。
铁皮柜很重,四个人吃力推拉,一点点前进。当走到三分之二路程时,不知道是谁累了,松开手歇气,另三个人感觉到柜子突然变重,也停了下来。转瞬间,咣当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跌落,与此同时杨小珞大声惨叫。
喻瑾急忙打开手机,只见杨小珞倒在脚边,脸上鲜血淋漓,双目紧闭。在几步外,歪倒着一台显示器。
挂在半空中架子上的显示器掉落,正砸中杨小珞的脑袋。
是巧合吗?百分百不是。
杨小珞组织的粉丝活动,舞台坍塌砸死了人,所以,她也落得同样下场,参加娱乐节目被砸死。
“还有呼吸,没死。不过,颅骨伤得很重,脑浆都流出来了。就算能抢救回来,恐怕也成了残废。”全虹笙简单检查一下,沉重地说道。
云潇走近显示器,用手拍了拍,然后拎一拎分量:“是假的,里面装着铁块。神秘人早就安排好,要用它对付杨小珞。”
喻瑾不寒而栗,车厢内一团漆黑,神秘人在驾驶室中,怎能操控机关精准地命中杨小珞?除非是……
果然,云潇直起身,逼视全虹笙:“是你提议女生在后面推的。也是你主动在这个位置停下来的吧。”
全虹笙莫名其妙:“不是我第一个停的……就算是我提议女生在后面,可也猜不到杨小珞和喻警官会站哪个位置。如果喻警官在右边推,砸的就是她。”
“出事前,杨小珞一直用左手玩手机,是左撇子,别说你没留心。更说不定,所有事情都是你策划的,事先你已经调查过每个人的底细。”
全虹笙语塞,冷场片刻后,愤愤然说道:“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没杀人。”
他赌起气来,不跟喻瑾打招呼,一个人继续推柜子。柜子纹丝不动。
黑暗中,石英钟显示着淡绿的磷光,十点四十三分。
喻瑾心想,无论如何,与警方联系上是最要紧的事。于是招呼云潇上前帮忙。
终于,三个人把铁柜子弄到了最前面,紧贴着车厢壁。全虹笙说道:“喻警官,你去车尾试试,那里离驾驶室最远,屏蔽器信号最弱。”
喻瑾飞快地跑向后面。二十米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摸黑跑外加紧张兴奋,到终点时她快喘不上气,心在喉咙口砰砰猛跳。她掏出手机,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屏幕左上角的信号格满了!
没有灯光,只靠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神秘人是无法从监视摄像头看到东西的。
喻瑾颤抖着划开通讯录,发送短信。她不敢打110,因为车厢中可能安装有窃听器,说话声音大会被驾驶室的神秘人发觉。
收信人是派出所同事,一个叫孙克的小伙子,他对喻瑾有意思,平时各种讨好和追求。喻瑾看不大上,但这会儿遇到麻烦,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女神有难,自然是向备胎求助。
尽量用简洁的文字将事件描述清楚后,喻瑾按下发送键,然后关闭手机的音量,打开振动。以防对方回发短信,铃声被神秘人听到。
她在脑子里斗争片刻,又把同样的内容转发给父亲。喻青山已经不再是警察,出不上力,但在女孩心中,父亲始终是父亲,像大山一样安稳可靠,能解决一切麻烦和困难。起初她不想告诉,怕父母担忧,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喻瑾不想死,她还年轻,连男朋友都没正经交过呢。必须抓住每一根可能的稻草活下去。
几乎是立刻,喻青山的回复来了:“你不要慌,安心等警方救援。我马上去广场。”
喻瑾心中感到一阵安慰,回信说:“你不要靠近货柜车,可能会爆炸——”打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突然间想到一条可疑的线索,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父亲。
“喻警官。”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云潇悄悄摸了过来。
喻瑾回过身,警觉地注视他,稍微退后半步。她现在对谁都不信任。
“全虹笙的女儿已经死了。”云潇说道。
一开始喻瑾没反应过来,稍过一会儿,才回忆起,全虹笙说他参加《幸存者》节目的理由是讨女儿和老婆欢心。如果女儿死了,还讨什么欢心?
“在杨小珞组织的歌迷见面会上被舞台砸死的粉丝,名叫温洁,跟母亲姓,是全虹笙的女儿。除了写小说之外,我还给报社和新闻网站干兼职记者,所以去调查过事故的细节。全虹笙只有一个独生女,非常宠爱。”
喻瑾恍然,她终于想到了另一个见过全虹笙的地方。是报纸上,关于舞台事故的新闻,配有一张悲痛父母的模糊照片。
“他是神秘人的同谋?潜伏在我们当中,里应外合杀人?”
“不,”云潇露出深思的表情,“我有一个猜想,神秘人并不在驾驶室,他始终在七个人当中。”
难道全虹笙就是神秘人,所有事是他一个人干的?
对于云潇的推理,喻瑾并不很震惊,此前她多少有类似的怀疑。只不过,神秘人究竟是不是全虹笙,还需要再斟酌。
“你和杨小珞是怎么回事?”喻瑾问。
云潇迟疑片刻,不情愿地回答说:“杨小珞的母亲是县妇产医院的院长,前些天院里面发生过一起医疗纠纷,我写成新闻发表在网上。网民们都大骂医院,政府迫于压力,把院长免职了。杨小珞可能猜到写文章的人是我。”
喻瑾看过那个新闻,有一名孕妇住院时,护士长索要红包,没给。后来新生婴儿发高烧,抢救无效死亡,家属认为是护士故意报复,聚集了上百人打砸医院。有一个ID叫“云潇norahs”的家伙,把事情添油加醋发送到微博上,引起轩然大波。省卫生厅和县公安局联手进驻医院,调查案情。结果发现,护士长索要红包是事实,但抢救确实尽力了,不存在报复一说。那个无良记者云潇为吸引眼球,罔顾事实胡乱编造。
舆论已经形成,网民们不相信调查结论,继续谩骂,并人肉出护士长的个人隐私,恐吓骚扰,甚至威胁她的孩子。护士长承受不住压力,跳楼自杀。县里面为平息事件,将妇产医院的院长免职,即杨小珞的母亲。
显然云潇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光彩,含含糊糊不肯吐露详情。喻瑾瞅他一眼,心中十分鄙视。
事情到这里基本清晰了。黎金泉的儿子吃过刘卫星的坏肉,本人得罪了云潇;刘卫星祸害了黎金泉;杨小珞间接害死了全虹笙的女儿,母亲因云潇而倒霉;云潇与黎金泉有仇,又得罪了杨小珞;全虹笙女儿的死与杨小珞有关。这五个人中,大部分存在有双重关联,除了刘卫星和全虹笙是单向的。谁伤害过刘卫星、全虹笙伤害过谁,暂时不知道。
不过,还剩一个人没加进去,辛可颖。如果辛可颖害过刘卫星,同时又被全虹笙所害,那就完美无缺了,一切线索连接成圆环。
可惜辛可颖已经死亡,难以再查。会不会是灭口呢,在她身上发生过的旧事,才是关键……
喻瑾正绞尽脑汁苦苦思索时,车厢前方传来细微的呻吟,和脚踢厢板的声音。
12
喻青山看了看手表,十点五十一分。再过三个路口,将会进入人民广场。女儿喻瑾就困在身后的车厢中,咫尺之遥,却仿佛远隔天涯。
究竟要怎样抉择?
尽管已经辞职,但在喻青山的心中,仍把自己当成警察,仍想要尽一个警察的职责。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可是,要牺牲女儿的性命吗?他更不愿意。在他看来,女儿是无价之宝,比全世界加起来都珍贵。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牛振华的心情。
下关路派出所警员牛振华的老婆也在德顺木材加工厂上班,出事时,他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然而身为一个小片警,他无能为力,只能干着急。
很快刑警队的人来了,喻青山出现。后者初入行时,就是跟着牛振华实习,两人是老交情,堪比师徒。牛振华像看到了救星,迎上前说:“喻队,我老婆在里面。”
喻青山安慰说没事,放心,我一定把人救出来。后来在突击队进场的一刻,他看到了人群外老牛哀求的目光。
爆炸发生后,喻青山彻夜难眠,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现场,见到牛振华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围墙边。
喻青山走过去,默默陪老头儿站着,良久,道歉说:“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这是我们当警察的职责。”
说完他立刻后悔了,这句话实在太混蛋。搁在平时,喻青山不至于这么低情商,但此刻心乱如麻,沮丧、自责、痛苦、恐慌等各种负面情绪累积在一起,使他失去了判断力。说这样的话,其实不是安慰老牛,更多是在为自己辩解。
牛振华什么也没说,低着头,转身走了。喻青山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牛,是你么?”喻青山问道。
他等待着,但诺基亚手机的铃声再也没有响起,显然对方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货柜车又前行了几百米,前方路口有一家大酒楼。前些天过正月十五,喻瑾在这里请父母吃饭,还赠送了礼物。刚才扔掉的三星手机,和手上戴着的手表,都是她送的。喻青山对这类电子产品没啥兴趣,但顾及到女儿的孝心,仍假装兴致勃勃地学习怎么用。
喻瑾是个乖巧孝顺的女孩,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让她平安回家。
喻青山紧张地盯着路口的红灯,期盼它能恰到好处地亮起。
如他所愿,当大货柜车驶到大酒楼门口时,黄灯眨眼,前面的车停步。
喻青山抬起手腕,从电子表上看到了他希望看到的东西。
13
“是真的?不是你们年轻人在瞎搞开玩笑吧。这个喻瑾……是你们派出所的,靠谱吗?”
公安局长胡国平看着手机中的短信,皱起了眉头。他当然知道喻瑾是谁,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领导都喜欢在下属面前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势。。
孙克急出了一身汗:“绝对是真的。喻瑾平时从不开玩笑,她办事很认真很可靠。”
“喻瑾挺有分寸的,不会开这种玩笑。”旁边的所长附和说。孙克接到求救短信后,先给顶头上司看,后者不敢怠慢,立刻去向胡国平报告。
胡国平点点头,吩咐手下去联络全县城正在执勤的交警,有没有发现一辆长达20米的货柜车。很快,好几份消息同时传回,沈阳路、黑河路等地的交警都曾见过一辆类似的货柜车,牌号是HT9652B。车子正朝人民广场方向驶来,最近经过的地点是兴安山味大酒楼,距离广场已不足两公里。
同时,车辆信息也从车管所调出来了,这种货柜车全县只有一辆,属于货运公司,司机叫罗兵。公司说,罗兵昨天下午出车去省城干活,现在打电话不通,已经关机。
“罗平,好像是上次木材厂爆炸案的受害者家属,他儿子被炸死了……胡局长,您看会不会是报复。”旁边的一位干警说道。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胡国平命令实行紧急措施。一方面疏散人民广场入口处的人群,另一方面,让特警队在路两边的建筑内隐蔽,随时准备行动。
上次木材厂爆炸事件发生后,领导对防暴警力特别重视,花大力气重建了特警队。现在的特警队长是从省城特聘来的,狙击手是有多年经验的退役武警。
“狙击手已经就位。等会儿怎么行动,是直接击毙司机,还是设路障,包围喊话?”特警队长请示。
胡国平踌躇不定。广场上人山人海,虽然货柜车开过来的这条路已经开始清场,但要想完全疏散根本来不及。一旦爆炸,除了直接死亡外,还会引起混乱踩踏,后果不堪设想。上次木材厂事件已弄得焦头烂额,今天要是再处理不好,他这个局长肯定不用再干下去。
正在这当口,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不算熟的熟人。号码在手机通讯录上存储着,但从未通过话。胡国平稍有些吃惊,按下接听键。
“……是吗……嗯,嗯……我明白了。”
随着通话,胡国平的面色变幻不定,或惊疑或凶狠,目露精光。好半天,他放下手机,语气坚决地下令:“货柜车一进入射程,就马上朝驾驶室射击!”
14
声音不算大,隐隐约约,像是全虹笙。喻瑾和云潇对视一眼,试探着问:“怎么了,全大夫?”
全虹笙似乎哼唧了几个字,音量太低听不清楚。
喻瑾和云潇担心有诈,打开手机背灯照着前方,小心翼翼,慢慢走过去。全虹笙在靠近车厢前面,躺在地上,手捂胸口表情痛苦。
“我心脏病犯了……药掉在地上,你们帮……帮我……”
他有心脏病?
天气寒冷,手指僵硬,再加上发病,全虹笙取药吃时没拿住,掉在了地上。
根据眼前所见的情形,喻瑾和云潇产生了同样念头。
虽然怀疑全虹笙是神秘人,但也仅仅是没有证据的推测,不能见死不救。两人四下寻找药瓶,到处黑糊糊地,光凭手机的光亮很难找到。
云潇说:“我去把灯接上,你帮忙照亮。”
他们察看线路,这次不同,是从白炽灯的接口断掉的,电线的一头耷拉在塑料凳上。云潇用随身小刀卸开接口螺栓,然后拿起电线,刮塑料皮,以便将铜线塞入灯的正负极。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当小刀触及到铜线的一刹那,云潇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喻瑾没反应过来,问:“你怎么啦?”
云潇一个字说不出口,像被施了定身法,拼命想动却动不了,只是不停地浑身抽搐。半分钟后,他歪倒在地,面容扭曲,眼神可怕之极,像似活见了鬼一样。
喻瑾纳闷,蹲下身想要察看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她的手刚伸出去,忽地灵机一动,飞快又缩了回来,逃过一劫。
莫非是触电?
可是,汽车蓄电池的电压只有12伏,或者24伏,不可能伤人。
喻瑾起身,走到蓄电池旁边,吃惊地发现那里多出一个盒子。电线先接在盒子上,才与蓄电池相连。盒子简陋粗糙,敞着口,可以看见里面的几个线圈包。喻瑾是文科生,物理知识少得可怜,好在初中学过的还勉强记得一些——盒子可能是一个变压器,将蓄电池的电压升高。
这个盒子有印象,原先放在铁皮柜旁,谁也没多加注意。有人刚才将它拿过来,接上蓄电池,电死了云潇。
此人除了全虹笙不会有第二个。他假装心脏病发作,骗两人找药,车厢中黑暗看不清东西,必然要点灯。喻瑾是女生,去接电线的八成是云潇。
一次非常完美的谋杀。
喻瑾缓缓转过身,不知何时,全虹笙已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阴森可怖,狞笑瞪视着喻瑾。
“你看云潇的表情,像不像被吓死的,这倒和他的恐怖小说作者身份挺相配的。”
喻瑾不由得愤怒上涌,压过了害怕:“你这个混蛋!所有人都是你害的吗?究竟为了什么,你要报仇,杀杨小珞一个就够了。”
“因为所有人都有罪,我是替天行道。你们警察无能腐败,明知是罪犯却抓不住,放在社会上祸害人。让我来帮市民除害不好么?哈哈哈。”
“变态,你神经病!”喻瑾愤怒叫骂,并质问道,“那我呢,我干过坏事吗?”
“你?”全虹笙上下打量喻瑾,露出轻蔑的笑意,“一个月前刚发生的事,喻警官就忘记了?”
喻瑾哆嗦了一下,她万万没料到,对方会提起这件她最不愿提起的事。这些日子来,她甚至想都不敢想。
一个多月前,喻瑾乘坐的火车被劫持到一个叫“失魂谷”的神秘地方,在那里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同车旅客全部死亡,只有她幸存。(详见《出轨》)
之后还不算完,旅客中有三名罪犯,从运钞车抢劫了五百万现金出逃,事后清理现场,没能找到那些钱。面对办案人员的询问,喻瑾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一口咬定是旅客们互相残杀而死,钱掉下了山谷。
办案人员不相信,认为是喻瑾私吞了钱,甚至杀人。无奈没有证据,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勒令她暂时不得离开T县,接受内部调查。
喻瑾心中苦恼,但无法讲明真相,因为那段经历奇特诡异,说出来也没人信,反而更叫人怀疑。
“呵呵,你装得楚楚可怜,跟无辜小白鸽似的,谁会想到,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全虹笙继续讽刺道。
“胡说,我没拿钱,更没有杀人!”喻瑾大叫。
“别再演戏了,把钱交出来。”
“你……你……我明白了,原来你的真正目的是想要那笔钱。”喻瑾恍然大悟。
“哈哈,不错。人要杀,仇要报,钱我也要拿。”
全虹笙说着,扑了过来。他挥起拳头,狠狠打在喻瑾的下巴上。喻瑾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本能地拉住对方肩膀上的衣服,另一只手乱抓乱挠。全虹笙匆忙间摆脱不了,脸上被抓出好几条血痕,火辣辣疼。他急红了眼,忘记要留活口,两只手掐住喻瑾的脖子,使劲用力。喻瑾呼吸困难,渐渐支撑不住,身体向后倒去。全虹笙正趴在喻瑾身上,向前方用力,于是也失重被带倒。
两人在地板上翻滚,喻瑾在昏沉沉之际,突然感到全虹笙掐脖子的手上传来一股麻酥酥的电流,令她全身一阵麻木。随即,全虹笙松开手,不动弹了。
喻瑾挣扎着爬起来,瞧见一根断掉的电线,伸在全虹笙的脖子下。这就是刚才电死云潇的线。可能在打斗中,全虹笙裸露的皮肤凑巧碰到了,导致触电。电流经全虹笙的身体再流到喻瑾身上,已大大减弱,她没受伤害。
全虹笙没死,脸色发青,痛苦喘息着。喻瑾将电线从他的脖子下抽出来,丢在一边。
“药……我兜里有药……”全虹笙断断续续、气息微弱地说。
原来他真的有心脏病,也许杀云潇的方法,正是从此得来的灵感。可不曾想作茧自缚,自己也触了电,诱发心脏病,命悬一线。
不管怎么说,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喻瑾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况且,如果这次又是车中人全部死亡,只剩她一个,恐怕更有嘴说不清了。得让全虹笙活着交代罪行。
不过喻瑾也不希望成为东郭先生,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她先用电线把全虹笙的双手捆牢,才去他的衣袋中摸索。
找到一个小药瓶,标签上写有“硝酸甘油”。喻瑾倒出两片,捏开全虹笙的嘴唇,塞进去。
遗憾的是,药片不仅没能挽救全虹笙的性命,反而加速了死亡。他更加难受,蜷缩身体弓起腰,胸口疼痛难忍,脸上写满了绝望和不甘心。
“药……假的……被他换了……是他……”
全虹笙没能说完,嘴角流出一缕鲜血,身体痉挛挺直,咽了气。
喻瑾重新拿起药瓶,倒出白色小药片端详。咋看没什么异常,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隐约有一股辛辣的气味。
这就不对了,硝酸甘油应该是无味的,她家隔壁张大爷有心脏病,平时唠嗑时聊起过药的味道。这瓶中装的可能是加重病情的药,甚至是杀人毒药。
喻瑾心中一片茫然,全虹笙不就是神秘人吗,怎么他会被人设计调换了救命药?难道说,还有另一个人在背后捣鬼?
她走到车厢头,又走到车厢尾,前后转了一整圈。六具尸体躺在地板上,一个也不少。
在这个车厢中,会有第八个人吗?
四周弥漫着黑暗,仿佛无边无际,压得人喘不动气。喻瑾满怀恐惧,不知是幻觉还是第六感,她能感觉出来,有一双恶魔的眼睛在暗影深处窥伺着……
忽然之间,另一个疑问浮现在脑海——全虹笙是从哪里知道失魂谷事件详情的?
那个案子没对外公布,即使受害人亲属,也只是各自领回了尸体,并不知道其他旅客是谁,不知道喻瑾的存在,更不知道有那笔钱。除了办案人员外,只有派出所同事略知一二……对了,牵扯进来的六个人都是下关路派出所辖区的居民,他们犯的事儿,派出所都参与办理过。
喻瑾意识到,之前忽略了一个简单而关键的问题。自己并没有报名参加《幸存者》节目,是被报警电话引来的。神秘人能预料到,今天派出所内人很少,接电话后出勤的一定是自己。
老牛……牛振华?
喻瑾沉浸在思考中,一点儿没留意,车厢已不再颠簸晃动,马达轰鸣声也消失,可能是货柜车停止了行驶。
毫无征兆地,一个声音打破寂静和黑暗:“恭喜,喻小姐,你赢得了游戏,成为幸存者。”
15
十一点零七分,罗兵看了看手表。
过了这个红灯,就会进入红旗街,通往人民广场的最后一条路。
罗兵混在人行道的拥挤人群中,尾随在货柜车后七八米。他紧张得心跳如鼓,手发软,身上一阵阵冒出虚汗。
到目前为止,行动非常顺利,喻青山和喻瑾父女俩完完全全被牵着鼻子走,按照当初设定的计划行事。想必警方已收到了喻瑾的消息,认为这辆货柜车装有烈性炸药,要冲进人群搞恐怖活动。
他们会采取什么对策?
按惯例,应该用路障将货柜车拦住,先与嫌疑人谈判,不成功再用暴力制服。但这样做风险太大,假如嫌疑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引爆,将伤亡惨重。
允许喻瑾发消息求救的时刻是精心设置的,全虹笙要等到十点四十分左右,才提出建议,阻止手机信号屏蔽器——所谓阻止是谎言,屏蔽器并不在驾驶室中,它就藏于车厢内,只要全虹笙借黑暗掩护偷偷关掉,手机便可以恢复信号。
警方接到消息后层层上报,再紧急讨论,做出决策,至少要七八分钟。这样,距离嫌疑犯声称的爆炸时间十一点十五分只剩下二十分钟出头。如此短时间内,警方根本来不及做周密布置,人群也难以疏散。
他们唯一的、最佳的办法是,用狙击手干掉嫌疑犯。喻瑾肯定会告诉同事们,车厢中七个人都是受害者,绑架者在驾驶室。
驾驶室中,现在正坐着喻青山。从外面,透过单向遮阳膜,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人影,分辨不清容貌。警察自然以为,喻青山就是嫌疑犯,而且只有一个人,杀掉他,就能够阻止爆炸。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必再说。
真是完美的计划啊,让喻青山被昔日同事乱枪击毙,并且是死于亲生女儿提供的假情报,还有什么比这更解气的复仇呢?
罗兵禁不住佩服同伙的精巧才智。起初对方找上门,提出要制定详细的报仇计划,他觉着不用那么麻烦,趁喻青山落单的时候用刀捅死最简单安全。后来对方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那不是太便宜喻青山了?
确实是现在这个方法好,让喻青山明白爆炸案受害者亲人的心情,让他尝尽后悔的滋味,在煎熬中死去。这才叫报应。
何况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人说,喻瑾曾杀过人,暗中藏有五百万现金。所以,他们勒令喻青山将手机扔进垃圾桶,随后罗兵去捡了回来。喻瑾被困在车中,濒临绝望时,很可能给父亲留下遗言,说出钱放在哪里——倒不必担心她联系母亲,如此重大的事情,女孩一般会跟父亲商量。或者罗兵可以冒充喻青山,套她的话。
即使喻瑾不说也没关系,把车厢中其余人杀掉,只留她活口,然后带到隐蔽处慢慢折磨,不愁不招供。
路口的绿灯亮了,货柜车缓慢向前行驶,罗兵也随着人流过马路。之前他是开一辆偷来的切诺基跟踪喻青山的,考虑到出事后警察会封锁街道,开车不方便逃走,所以在上一个路口,他把车停在山味大酒楼门前,改为步行。马路上堵得厉害,车排成长队速度比乌龟还慢,不必担心跟不上。
罗兵必须监视喻青山到他死亡的一刻,万一情况有变化,喻青山没被警察打死,那么他将亲自解决。在大衣底下,藏着一杆锯掉了把儿的双杆猎枪,罗兵有决心,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与喻青山同归于尽。
其实车上并没有炸药,罗兵不是丧心病狂的人,不打算牺牲无辜群众来报仇。
货柜车离人民广场越来越近,五十米,四十五米,四十米……车流停住,好像是一名交警拦住了最前面的小车,指挥它往另一个方向停泊。
刹那间,只听见“砰砰砰”一连七八声闷响,货柜车的驾驶室玻璃窗被打得粉碎。紧接着,几名穿防弹衣的特警从临街商铺冲出,奔向货柜车。
罗兵清楚地看见,驾驶座上的人趴在仪表台上,一动不动。他长出一口气,终于成功了。无巧不巧,这时候衣袋中响起手机铃声——不是他自己的,是喻青山那部三星S5。
是喻瑾来短信,告诉五百万现金的下落吗?真是好事成双啊。
罗兵又惊又喜,掏出手机,低头观看。然而屏幕上不是来信提示,而是另一个信号……没等反应过来,空气中又是一声爆响,罗兵只觉脑袋一震,立刻向右侧栽倒,人事不知。
16
死人啦,旁边的人看见罗兵跌倒在地,头下面流出一滩乌黑的血,知道出了事。再加上防暴特警出现,使气氛更紧张。人们乱哄哄四散奔逃。
“别乱,都从这边走。”警察们吆喝着,维持秩序。
喻青山从仪表台上抬起头,跳下货柜车,胡国平正带着几名手下迎上前。
“老喻,你没事吧?”
“还行。快去那个人身上找钥匙,打开车厢。”
“嗯,已经派人去了。”
很快有警察拿着一串钥匙跑过来,喻青山打眼一看,就知道里面没有开货柜车的。但抱着侥幸心理,仍挨个儿试了试,果然全都打不开。
“喻瑾,你在里面吗?喻瑾!”
喻青山用力拍打车厢,焦急喊叫。仿佛是回应,车厢壁内侧也传来几下敲击声。
“老喻,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派人去找气割机。先让拆弹专家检查一下车子。”胡国平安慰道。
两名拆弹专家爬进车底下,过了五六分钟,他们拿着一个类似于应急灯的小玩意钻了出来。
“没有炸药,只找到这个。”
警察也从附近的工地找到气焊工人,带设备赶了过来。
喻青山稍微松一口气,但心仍然悬着,他紧盯气割的进度,脸色铁青。
胡国平有心缓和气氛,笑着问道:“你是怎么躲开匪徒监视发消息的,为什么让江萍转发,不直接联系我?”江萍是喻青山的妻子。
“全靠它。”喻青山晃了晃手腕上的智能电子表。
智能手表是一种新出的数码设备,与手机成套配对使用,它可以通过蓝牙跟手机连接,进行各种操作;也可以直接插SIM卡打电话发短信,或者用WIFI上网。
手表是喻瑾买的,喻青山只是感念女儿的心意才戴在手上,他一个中年大叔自然没那么赶潮流,手表中并未装SIM卡,不能直接与外界联络。起初他以为自己的手机丢在垃圾桶中无人管,因此没往这方面考虑。后来,喻瑾向同事孙克报警后,又给父亲发了同样的短信,喻青山的手表竟然发出实时提醒——智能手表有邮件和短信预览功能。
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手机就在附近,最多相距三四十米,因为蓝牙的传输距离有限。第二,手机在谁手里?十有八九是绑架者,他去垃圾桶捡回了手机。其他人捡到、并凑巧出现在喻青山附近的可能性也有,但微乎其微。
喻青山的灵感一下子来了,老婆江萍每天这时候在QQ上玩游戏,给她发一封邮件,不就马上能收到吗?
只是不能用蓝牙通过手机发,那会惊动绑架者。该怎么办呢?
喻青山想了起来,礼物刚买时,女儿在山味大酒楼教他使用方法,登录过店内的WIFI。恰好货柜车会经过那里,如果信号足够强的话,就可以自动连接WIFI上网了。
事情正如预料般发展,江萍接到了邮件,通知胡国平。胡国平按照喻青山的建议,假装中计,用橡胶子弹打碎货柜车玻璃窗,使罗兵放松警惕。随后,喻青山使用“手机寻找”功能,用蓝牙唤醒手机,罗兵暴露位置,被狙击手一枪爆头。
不得不说,这其中有侥幸成分,如果当时恰巧其他人有手机来电或短信,就难以分辨绑架者到底是谁了。
“呵呵,现在的科技真厉害,我落伍啦。看来我也该买一个玩玩,可惜没有孝顺女儿送。”胡国平开玩笑道。
说话间,车厢的铁板在喷枪的蓝焰下慢慢熔化,锁的周围被切割出一块圆形。到还剩最后一小段没切开时,喻青山沉不住气,上前抬脚狠踹。圆钢板应声而落,露出一个大洞,锁簧被破坏,铁门松脱。
喻青山一把拉开门,里面的景象却令所有人惊讶万分。
咩——山羊鸣叫。
车厢中没有半个人影,只有三只绵羊,其中一只正不耐烦地用犄角顶厢壁。
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警察呆若木鸡,如坠云雾。喻瑾明明说自己和六个人被绑架,关在货柜车里啊。
“胡局长,我是07号车,牛振华已被控制,”胡国平的警用对讲机中传出呼叫,“他不承认离开过岗位,我们观看了监控录像,他确实一直在派出所中。”
在布置广场行动的同时,胡国平也命令110警车去下关路派出所,看牛振华在不在。如果在,暂时先控制起来,因为从绑架者泄露的口风判断,他非常可疑。
但看来是抓错了。
喻青山听见了对讲机中的内容,既感到宽慰,也有些许失望。他不希望老朋友是罪犯,可这样一来,案情又陷入扑朔迷离之中。
“牛振华说,喻瑾接到报案,去贵州路找迷路小孩……”对讲机的另一头继续说道。
“啊,糟糕!上当了!”喻青山猛然惊觉,“贵州路那里是蔬菜公司的废旧冷藏库,我去的是现用冷藏库,是两个地方,两辆车!”
很显然,罗兵耍了个花招,在自己负责驾驶的货柜车之外,又从其他地方搞到一辆类似的,鱼目混珠。
“快,你们立刻去贵州路蔬菜公司旧冷库!”胡国平赶忙对110警车下令,并让附近的警力前往增援,封锁道路。布置完毕,他又把孙克叫来:“喻瑾有没有再发信息?”
孙克摇头:“没有。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没回音。不敢再发了,她肯定是偷着联络我们的,有人在监控。如果惊动绑架犯,就坏事了。”
喻青山站在一旁,默然不语,心焦如焚。
一切还来得及吗?喻瑾还活着吗?
17
喻瑾用全力抑制住恐惧,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你究竟是谁?想怎么样?”
神秘人不答,自顾自说道:“我会遵守诺言,放你走。”
喻瑾看向石英钟,指针指在十一点零八分上,还有七分钟,汽车就要爆炸。
“是吗?那你赶紧打开车门。”
喻瑾一面说,一面蹲下来摸索,寻找到那两根连接蓄电池正负极、被升成致命高压的电线。她已经收起了手机,车厢内再没有任何光源,石英钟的磷光不足以照明。此刻,神秘人应看不到她的行动。
之前的猜测没错,神秘人根本不在驾驶室,就藏在车厢中。
喻瑾记得很清楚,最开始上车时,铁皮柜的门敞开着,里面只装着少许宣传画册。可后来与全虹笙等人挪动时,分量却格外地沉重,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关上了。而且,在推拉过程中,门纹丝不动,表明是被锁住。
这就排除了偶然,肯定是有人故意将柜门锁上的。
喻瑾想到了大变活人魔术,利用观众的眼睛错觉,将人藏在箱子夹层中。她不曾仔细观察过铁柜,不晓得总厚度和柜子的空间是否有差异,能够藏下一个人。只是从重量考虑,铁皮柜子不该那样难移动。
另有一点,车厢门刚关闭时,神秘人说了一长串话。期间云潇等人曾插嘴,乍听起来像有问有答。但仔细想想,神秘人每次开头第一句都是万金油,可以用在任何情况下。那多半是事先准备好的录音。还有刚才,他不也是避开了自己的提问吗?
假若神秘人藏在车厢中,那么唯一的地方,即是铁皮柜。该如何对付他?去拉开柜门,跟他拼命吗?
显然不理智。打不打得过对方另说,喻瑾是女孩子,本能地不愿意采取暴力,好比女性谋杀犯,大多数是投毒,极少有用刀捅的。
她想出一个好办法,铁皮柜暗格的空间一定非常狭窄,神秘人裸露的皮肤难免要紧贴在箱体上。何不用带电的电线去电他?
喻瑾不知道蓄电池的容量是否足够,电会不会被大地吸走,目前这状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侥幸一试。
“桌子背面有一个按钮,是遥控车门的,按下后,车厢会打开,你可以安全离开。”神秘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喻瑾回过头,只见车厢中部的桌子下方亮起了一小团模糊的红光。她吓一跳,害怕被神秘人看见自己。随即又发现,红光非常微弱,跟点燃的烟头差不多。
那就是遥控开关?
喻瑾不敢回应,眼下已非常接近铁皮柜,怕对方听出端倪。她屏住呼吸,一步步小心试探着潜行,终于,脚尖碰上了障碍。是铁皮柜。女孩毫不犹豫立即出手,将两根电线同时伸向前方,顶在柜子上。
没有任何动静。电到那家伙了吗?
其实这办法没用,如果刚刚喻瑾耐心听全虹笙讲完法拉第笼实验,就不至于犯这个愚蠢的错误了。更何况,铁皮柜中并无活人。砰,金属撞击声响亮,一件铁器狠狠砸中了铁皮柜。如果喻瑾不躲开,挨砸的一定是她。
喻瑾慌乱失措,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无奈她只好摸出手机,朝前方照去。只见一个人影站在几步外。
是辛可颖。
她手里提着一把铁扳手,没继续进攻,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喻瑾。“干得不错,居然能猜到铁皮柜有问题。可惜只猜对一半,全虹笙找你建议移动柜子时,我就从里面出来了。”
“他是你的同伙。早在一开始,柜子的暗格已装有一具尸体,后来全虹笙拉断电线灯光熄灭,你把尸体搬出来放到凳子旁,自己躲进柜子。那具尸体的样子太恶心,其他人不会细看,不知道她不是你,也不知道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全虹笙说什么,大家就信什么。等我们确信你死亡后,你又再一次趁黑暗调包,把尸体放回柜子,自己躺在地上装死。”
“对,尸体是全虹笙从医院偷出来的,”辛可颖点头承认,“死者是流浪女,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叫‘耳蝇蛆病’。苍蝇在她的耳朵和鼻孔里下了卵,幼虫侵入脑部。这种病是绝症,病人被送进医院时已奄奄一息。全虹笙发现她跟我长得有七分像,于是修改了计划。原打算我以其他身份出场,现在这样更精彩,哈哈哈。我画着浓妆,加上是第一次见面,大家很难分得清。”
“人偷出来的时候还活着吧,是你们一大早在货柜车中弄死的,才能看起来不僵硬。残害无辜,没人性!”喻瑾非常气愤。
“她反正活不了多久,我这是安乐死,帮忙解脱痛苦。再说,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你还跟我讲人性,有多幼稚啊。”
喻瑾被噎住。沉默片刻,她问道:“刘卫星是你杀的,还是全虹笙杀的?”
“我。今天的整个流程事先反复演练过,为了行动顺利,我专门练习过在黑暗中看东西。按计划是我拔下摄像机支架的橡胶套,再刺杀刘卫星,可恰好他亲手把橡胶套震脱,省下不少事。也算天网恢恢吧。”
“在场的人中,除了全虹笙,你还有其他同伙吗?”
“没了,他们都是我想办法骗来的。刘卫星和云潇是主动报名参加幸存者游戏,我看到他们的资料后,才产生初步想法。首先,我去找全虹笙,劝说他合作报仇。我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不肯,就杀掉灭口,再另找别人。结果老天爷帮忙,第一步行动就相当顺利。接着,我让广告部的同事去游说黎金泉掏钱上节目,也很轻易,他痛快答应。杨小珞更好对付,她一心想混娱乐圈,巴不得上电视露脸,只消一句话就招来了。”
“所以说,你就是刘耀辉,对吗?”
“聪明,答对了一半。但我的另一个真实身份,估计你猜不出。”
“有什么难猜的,你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喻瑾紧盯着对面的人,一字一字说道,“牛振华在英国读书的儿子。”
辛可颖惊讶,颇感意外:“你怎么猜到的?不错,我叫牛骏。”
“很简单,牵扯进来的所有人,都住在下关路派出所辖区,他们犯的事,也都在派出所有记录。其中有些细节,外人是不知道的。我先是想到牛振华,然后突然间联想起,在哪里见过你。牛振华的钱包里夹着一张你高中时的照片,我曾瞄过一眼。一来那是好几年前的样貌,二来你男扮女装,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喻小姐真聪明,”牛骏装模作样地鼓掌称赞,“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把母亲的死怪在我父亲头上。对这件事儿我不想多解释,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可是,黎金泉他们哪里得罪你了?”
“首先,我必须纠正,我恨的不仅是你父亲喻青山,而是所有警察,包括我父亲在内。你们警察干过什么正事儿?好人被弄死,坏人逍遥法外。”
“我承认木材厂爆炸事件警方处理失误,造成无辜伤亡。对于罪犯,有时候明明有数,却没办法抓起来,”喻瑾叹口气,辩解道,“但是,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好人都得救坏人都受罚的故事在童话书中才会发生,你不要太幼稚。别人怎样不清楚,反正我是尽力做好警察的分内工作,对得起良心。”
“既然你们警察无能,让我来帮忙呗,”牛骏耸了耸肩,样子轻浮无耻,十分可恨,“办完母亲的丧事后,我没回英国,去省城暂居,找机会报仇。我买了一张刘耀辉的假身份证,在《幸存者》节目组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平时常在QQ上同父亲聊天,套取情报。刘卫星几个人的情况,有的我早就知道,有的是听父亲讲的。老头子没参与这件事,一直以为我在英国。”
喻瑾问:“你为什么要杀全虹笙,他不是你的同伙吗?”全虹笙的硝酸甘油片肯定是牛骏调换的,虽然不知道前者啥时候会发病,但他迟早要吃药。
“他也有罪。这家伙经常开没用的药,骗病人的钱。一位朋友的母亲得了癌症,在他那里花掉好几十万,不但没治好还延误了病情。”
“你的朋友是谁,在车厢中吗?死掉的五个人,大多数都有伤害和被伤害的双重联系,只有刘卫星和全虹笙例外。”
“呵呵,你真的挺厉害,这都看出来了,没白费我一番苦心。那个朋友今天没来,因为他没害过人,我很公正,不会乱杀无辜。刘卫星和全虹笙确实对应不上,没办法,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还有‘辛可颖’,是一个多余出来的人。为了弥补破绽,我故意假装仇视全虹笙,当时你在偷偷打量我,上当了吧。哈哈哈……”牛骏疯狂大笑,洋洋自得,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
喻瑾心知面对的是一个疯子,根本没道理可讲。她目光四下乱瞟,寻找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牛骏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歪起嘴角嘲笑说:“放心,我说话算话,你是游戏胜出者,可以活着离开。”
“真的?”喻瑾不敢相信。
“信不信随你,逃生按钮在那边,时间可不多了。”
石英钟走到了十一点十二分,仅剩三分钟。喻瑾咬了咬牙,转身朝桌子走去。牛骏注视着她,脸上浮现起自以为得计的阴冷笑意。
突然之间,喻瑾转过身,扑向牛骏,用前额猛撞他的鼻子。牛骏猝不及防,鼻梁骨被撞断,痛得涕泪横流,睁不开眼。手中的扳手也飞了出去。
他大声狂叫,揪住喻瑾的头发,脚下使绊,将女孩放倒在地。
喻瑾躺在地上,挣扎着向上方伸手,试图掐敌人的脖子反击。两个人撕扯扭打,在车厢地板上滚来滚去。
终究是男人力气大,喻瑾渐渐不支,被牛骏拽着头发,将脑袋一下下撞击地板。她晕头转向,手无意识地四处乱抓。恍惚中,好像伸进了一个湿漉漉粘滑的所在,握住一根细长的棍子。
她不假思索,挥起棍子扎向骑在身上的人。扑哧,棍子正戳中牛骏的太阳穴。牛骏晃了晃,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喻瑾又扎一棍,牛骏颓然倒下。
喻瑾翻身,跪在地上,双手举棍不住地朝下猛扎,直到把牛骏的脸捣成烂西瓜一样,才喘着粗气停下手。
她看了看手中,是一根二十公分长的细铁棍,上面满是鲜血,还有一些臭烘烘的黏液。那是升降椅气缸中的调节杆,爆炸时插进黎金泉的肚子,凑巧被喻瑾摸到。
黎金泉被牛骏遥控转椅爆炸杀害,现在牛骏又被尸体中的爆炸残留物杀死,算不算冥冥中自有天意?
喻瑾一阵恶心,险些吐出来。她急忙扔掉棍子,随手抓起牛骏的外衣擦拭。可刚擦了两下便停住——现在几点了?
石英钟显示,十一点十四分二十秒。
喻瑾飞快跑向桌子,弯下腰观看,在底面,果然有一个按钮,连接着电线不知通往何处。据牛骏说,按下便能打开车厢门。
能相信他吗?
当然不,喻瑾一丝一毫都不相信牛骏。这混蛋连同伙都干掉了,怎会对心目中杀母仇人的女儿留情。
实际上,五个人分别是被牛骏和全虹笙所杀害,与喻瑾无关。也就是说,喻瑾是被牛骏选择,成为“幸存者”。他在玩弄喻瑾,所谓“放幸存者一条生路”,话语中暗藏奥妙。他自己也是游戏的一份子,伪装成“辛可颖”参与其中。让喻瑾去摁按钮逃生时,牛骏还活着,所以喻瑾不能算唯一幸存者。相反,假如按钮中藏有杀人机关,喻瑾被杀死,牛骏才是最后一个幸存者,可以堂而皇之地离开货柜车,圆满完成游戏。
以牛骏的变态心理,十有八九是如此设局的。
何况,他的目的不就是要报仇吗?选择在昔日爆炸案的发生地,让仇人喻青山的独生女同样在爆炸中化为齑粉,不才是得其所哉?喻瑾猜想,这辆货柜车根本没移动过,始终停在冷藏库院子中。那些摇晃、颠簸和急刹车,可以在底盘的传动轴上加装机械装置来控制。
眼前的这个按钮绝对不能按。
石英钟的嚓嚓声在寂静的车厢中分外刺耳,十一点十四分五十秒,五十一秒,五十二秒……
然而,话说回来,不按下去又能如何呢?十一点十五分货柜车将爆炸,恐非虚言。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搏。另外,牛骏肯定不想同归于尽,总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他的逃生方法是什么?
喻瑾颤抖着伸出手,悬停在红光闪烁的按钮下方,犹豫难决。
指针无情地转动,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十一点一刻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