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曲线》全文阅读_作者:爱巧克力奶
零轴之右
1
嗨,大家好,还记得我吗,吊丝名侦探范建。我在保利大厦开了一间仁杰调查事务所,兼老板、司机、小秘书于一身。因为刚入行,难以招揽到大客户,只能着三不着两地干些零活。比如说现在,已经好几天没生意,正百无聊赖地在网络聊天室游荡。
春天降临,在这个姹紫嫣红、万物交配的季节,我的宅男心也蠢蠢欲动了!
如何从上百个眼花缭乱的ID中寻找出合适date,是一项非常精妙的技巧,可意会不可言传。“寂寞少妇”,看名字就知道是鸡,或者骗子,第二天睡醒后铁定会发现钱包和手机不翼而飞。“ヤo薸湸寶赑☆→”,明显属于非主流未成年少女,如果不想惹一身骚,最好敬而远之。“花中偏爱菊”……尼玛的,除了人妖,谁会起这么变态的名字?
我晃动鼠标,扫视着电脑屏幕,搜寻猎物。突然间,一个有趣的昵称出现在视野:挪威の春天。
名字挺文艺,经验告诉我们,小资女外文内骚,比较容易上手0资料显示年龄为31岁,bingo,再加5分。最后看个性签名,“跟着感觉走”——这难道不是在脖子上挂一块“come on baby”的牌子吗?
我迅速打开对话框发出私信:“你好,在吗?”
两分钟过去,没任何回应。
完全在意料之中,美女总喜欢装一装。我不气馁,再发一条信息并加上抖动:“忙不?”
这回很快有了反应,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干吗?你谁啊?”
“我是‘骑着驴找马’,你没看见?”我玩了个冷幽默,报出ID昵称。
“呵呵,”对方干笑一声,无情地发出终结技,“我要去洗澡,先下了,改日再聊。”
“别介,姐姐,人家很脆弱很容易受伤的,好容易鼓起勇气搭讪。”
“我不和吊丝约会。”
“我不是吊丝,我是高富帅,3个180,你懂的。”
“懂你妹,滚!WSN!”
拜托别装啦,大家都是成年人,工作和学习很忙的,要不是为了那点儿事,谁有闲工夫在网络聊天室打屁瞎混啊。抓紧时间直接上本垒好伐。
“姐姐,我真是高富帅哦,不信咱们开视频。”
“切,难道现在一米六五也算‘高’了?来,姐验验货。”挪威の春天一边嘲弄,一边接收了视频邀请。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关键时候,网络发生了阻塞,图像扭曲闪烁几下后,竟然黑屏。
抽风好一阵子,连接才恢复正常,但视频窗口中空荡荡,没半个人影。可以看到的是,对方电脑桌前有一张天蓝色空椅子,左后方是半只衣橱,右侧隐约露出席梦思床的一角。房间的墙壁呈暗粉色,像是女人卧室。
“你还在吗?”我问。
没回音,一副耳麦静静地躺在电脑桌上。人去哪儿了,不会真去洗澡了吧?好容易碰上一个愿意视频的熟女,我不甘心放弃,便打开WOW窗口,一边刷怪一边等。今天运气真特么背,服务器玩家寥寥可数,与几个菜鸟组团后进了地下城,没几下宣告团灭。
“靠,一帮二货!”我骂骂咧咧退出游戏,回到聊天室窗口。
时间刚刚好,那个女人回来了。一双女式美津浓跑步鞋走入摄像头范围,接着是一条淡黄色休闲裤,Kappa运动上衣和戴着灰毛线手套的手,最后是脸——一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
Oh,my GOD!怎么会是她?
女人环顾房间,视线落到正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上,走了过来。她俯身观看,在视频窗口中,与我对上眼。顿时,女人展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张开嘴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尖叫。随即她本能地伸手抓住显示屏,用力合下。
刷,窗口变黑。
在网络这一边,我同样震惊得呆若木鸡。这个女人,是我大学时的初恋女友,楚翘。
2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回忆起来仿佛一场梦。
当年在东海大学读书时,楚翘是新闻社主播,容颜靓丽性格活泼,属风云人物;我则是宿舍、食堂、自习室三点一线,最多周末时与推理社一帮同病相怜的宅男鬼混,彼此间没任何交集。直到有一次,楚翘拍的新闻短片被人搞恶作剧换成了A片,上传校内网后引起轩然大波,学校严厉追责。我一时兴起,暗地里进行侦查,抓住了元凶。在此过程中,我与美女相识并相爱。
据路边社统计,95%的校园恋随毕业无疾而终,我们也不例外,而且结束得更早些。大四前的暑假,楚翘跟我分手,火速搭上辅导员,然后被保送读研。在研二时,她又结识了MBA班的一位富二代,甩掉可怜的辅导员。去年十月,盛大的婚礼在海岸大酒店举行,许多大学同窗都收到请柬,除了我。
想不到,今晚竟然在这样一种状况下会面,生活果然比戏剧更精彩。《新婚人妻一夜情,约炮对象是初恋》,这个标题可以上《知音》了吧?我有一个预感,事情没完,很快我俩会面对面相见。
几天后上午,我正在论坛八卦韩寒到底有没有1米73,敲得键盘噼啪作响、手指痉挛时,楚翘的电话抵达。
“范建,是你么?我是楚翘。”沉默少许后,话筒内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声说道。
我曾设想过许多重逢的寒暄词,而此时此刻,只憋出两个字:“你好。”
对面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你有空吗,见个面好不好?”
“好的,在哪里?”
“十点半,怡和广场中央公园咖啡馆。”
“OK。”
放下电话,我匆匆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最好的行头,出门赴约。怡和广场距保利大厦约300米,十几分钟后,我来到B座902室,一幅熟悉的场景呈现在眼前——对开红棕色木门,玻璃橱窗上装饰着两块大大的彩色贴纸:Central Perk。
看过《老友记》的朋友肯定知道,这是中央公园主题咖啡馆。从前,我与楚翘都是老友fan,常来此谈情说爱,度过许多美妙的时光。
推门走进去,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来晚了。”
一个风韵十足的轻熟女坐在沙发上,向我微笑。她有着一张狐狸般妖媚的脸,黑发卷成大波浪披散在颈后,乳白色真丝连衣裙极富质感,沉甸甸贴身包裹着丰满的乳房和修长的大腿,让人感受到下面那肌肤紧绷的弹性。整个人像熟透的水蜜桃,甜蜜、柔软、多汁,甚至于散发出一缕微醺的酒味。
她就是楚翘。
年轻女老板挂着标准的侍应生笑容,走过来打招呼。记得以前,老板是个姓杜的男人,微胖,很和气略带羞涩,想不到数年过去,咖啡馆也物是人非。
我点了一大杯美式黑咖;楚翘要了爱尔兰咖啡,一圈圈搅动小勺,注视着奶油在玻璃杯中慢慢散开、融化,眼神像热雾一样袅袅缥缈。这女人一直是个难解的谜,没人能读懂,没男人能掌控。
许久,她终于开口说:“你一定很鄙视我吧?”
“没有,分手时你说的那句话,我记在心头,非常欣赏。你有一颗大心脏,永远不需要为任何事、任何人羞愧。”
楚翘抬起眼睛看我,目光熠熠生辉,随后摇摇头,自失地一笑:“不说那些。其实今天来找你另有事情,听同学说你开了家侦探社?”
“怎么,有委托?你可以享受免费服务。”我开玩笑道。
“嗯,老公有外遇,我想请你找出他偷情的证据。”
我目瞪口呆。
楚翘的丈夫叫刘远森,东海市著名富二代,其父刘浩明是广厦集团董事长,身家数十亿。半年前,王子与灰姑娘的婚礼曾轰动一时,想不到短短几个月过去,已到了各搞各的地步。
“那个女人叫张洁,金润投资公司客户部经理,在中银国际大厦上班。家庭住址重庆路26号3号楼2单元301,手机号186xxxxxxxx,开银灰色雷克萨斯350。我老公常在周三彻夜不归,可能是他们固定的约会日子。”
楚翘的叙述简洁清晰,提供了调查所需要的全部情报,没一句废话,没有愤怒和抱怨。这就是我爱过的女人,永远不会被感情蒙蔽理智,冷静的内心与火辣的外表形成鲜明对照。
要接这个案子吗?我犹豫不决。凭心而论,不想卷进前女友的感情纠葛;可如果拒绝,又会显得很小气,不男人。
“好吧,我会办妥的。”
楚翘低下头在手袋中翻找,并将钥匙等杂物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我有点儿好笑,以前她可是个井井有条的女人,变化挺大。好半天,她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我面前:“这是车马费,你先拿着,剩下的结案后再算。里面还有张洁和刘远森的单人照。”
信封很厚,看形状像三捆万元现金,嫁入豪门当真出手不凡。我想说用不了这许多,又怕被误会余情未了献殷勤,只好无言地收下。
接着开始闲聊,楚翘似乎心神不宁,短短五分钟内两次目光瞄向墙上的挂钟。我识趣地提出还有事要办,离开咖啡馆。在广场前我们握手告别,楚翘上了一辆白色雷克萨斯GS350,汇入北京路浩荡的车流。貌似小三张洁开的也是这个型号,有趣。
3
今天正好是星期三,如果奸夫淫妇晚上鬼混,必须抓紧时间行动了。我取好一系列器材,开车前往张洁的住址。
重庆路一带属老城区,房子建于八十年代初,陈旧破烂,没物业管理,可以长驱直入。我在几幢楼之间慢慢兜圈子,观察地形。3号楼在东角落,旁边是小区配电室,2单元正对着一根电线杆。
我穿上写有“东海电力”的工装,换上绝缘鞋、手套,提着一盘电线和一对脚扣走下车——要想偷鸡摸狗,最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在车里还有“中国联通”、“有线电视”等好几套类似的衣服,以应付不同场合;长安微面车身上也喷涂了“维修”两个字,任谁看到都不会起疑。
来到电线杆下,我穿好脚扣,背挎电线攀到上端。先装模作样摆弄一会儿瓷瓶,再取出强力双面胶粘在横支架上,把微型摄像机放上,压紧后用细线捆牢,镜头对准二单元楼门。然后爬下来,围绕着电线杆转一圈,仰头观望。摄像机仅火柴盒大小,隐藏在瓷瓶和横支架间,不留心几乎看不见。
OK,大功告成。摄像机内置16G存储卡和3000mAh锂电池,可连续录制24小时320X800视频,如果刘远森到张洁家停留,将忠实记录下抵达和离开时间,运气好的话还能拍到些亲密镜头。
作为私人侦探兼宅男2in1,我比较欣赏坐在摇椅里破案的波洛而不是像猴子一样满大街乱窜的福尔摩斯,实地调查很累的,坐在闷热小面包里24小时监视,想想就头疼。幸好科技发展了,可以一边在家打怪、上QQ群调戏妹子,一边监视目标。
4
当天深夜,我再次去重庆路26号,趁月黑风高更换了存储卡和电池。第二天吃过早饭,在电脑上快进播放监控录像。
下午四点十二分,目标之一出现在镜头中。楚翘的老公、张洁的情人刘远森提着一只很长的纸盒子,走到2单元门口停下。他左右看了看,走进楼门。两个多小时过去,六点四十八分,他又从楼内出来,手里拿着同样的纸盒子,快步离开。
真是的,打一发就走,也不来个事后晚餐,太不浪漫了。刘大哥你这样子人家没办法拍照取证呀……咦,不对劲,好像有问题!
我赶紧把录像倒回去,没错,六点二十分时,天色变得昏暗,张洁家亮起了灯光;而到六点四十五分刘远森离开前,灯光熄灭。再往后七点钟、八点钟、直到十一点半更换存储卡,2单元301的窗户始终黑漆漆。
张洁根本没在家,她去哪儿了?刘远森一个人在屋子里停留两个多小时,做什么?那个纸盒子拿进又拿出,装的啥玩意儿?并且从录像中看到,刘远森是步行走入小区的,没开车——可纸盒子长近两米,宽和高约三十公分,携带起来十分不方便。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脑海。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拨通楚翘在咖啡馆留的号码,139xxxxxxxx。
“嗨,我是范建。张洁昨天没在家,刘远森独自去呆了两小时,挺奇怪的。”
“你稍等,我打听一下。”
楚翘挂断电话,五分钟后打了回来:“张洁休年假去外地旅游了。这会儿你在事务所吗,能否出来一下?”
“可以。”
“你下楼吧,我马上过去。”
站在保利大厦门口等了几分钟,一辆白色雷克萨斯缓缓驶近,停靠。
楚翘坐在驾驶位置上,戴了副墨镜,头发剪短成斜刘海波波头,身穿果绿色吊带裙,小臂上贴一枚彩蝴蝶文身。这副打扮有刻意装酷之嫌,与气质不相称。她曾干过主播,并且业余爱好雕塑,比较擅长打点自己,搞不懂今天是怎么啦。可能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会犯神经。
“只能等张洁回来再调查。”我说道。
楚翘不说话,两眼直视前方,似乎在专心开车。狭小的空间内,我们肩并肩紧挨着,我能闻到她身上香奈儿的味道,看到红唇泛着光亮,金黄色蜜蜡项链从雪白的脖颈向下垂落到深深的乳沟。
“小建,你会帮我吗?”突然她开口,语气幽幽。
“小建”是当年恋爱时的昵称,在亲密之外还有一层戏虐的味道,只有我俩能意会。我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略感惘然。
“说实话,请你调查刘远森偷情证据,是为了离婚时多分财产。我们签有婚前协议,如果男方过错导致离婚,财产对半分,否则只能得三百万赔偿。目前,我们的家庭财产有两处房子价值一千二百万,股票和存款约五百万。”
我吃了一惊:“这么少?”
“是啊,我怀疑刘远森偷偷转移了,通过张洁的金润投资公司。你帮我查一下。”
调查资金走向很麻烦,要么向法院申请,要么在银行有内线,以仁杰调查事务所的实力,两者都做不到。我只好婉言拒绝:“抱歉,恐怕帮不了你,建议找律师,按正规程序取证。”
“不,你能!张洁不是外出旅游吗,正是个好机会。”楚翘的声调高了起来,透露出兴奋。
晕,该不是要采取非法手段吧?拜托搞清楚,老子是你的“前”男友,没兴趣英雄救美。我忍不住扭头看楚翘,她的表情隐藏在墨镜下,高深难辨。
“你想让我进张洁的家?”
“不是家,是办公室,账目与合同在电脑里应该有储存。张洁在公司有一间单独办公室,你想办法溜进去,把硬盘资料拷出来。”
金润投资实际上是一家地下钱庄,从社会吸纳闲散资金,再放贷给需要者,赚取利息差,同时兼营洗钱。听说几名幕后股东都有来头,生意搞得挺大,我真不想去摸老虎的屁股。
楚翘也明白这一点,于是抛出难以拒绝的价码:“我付你额外收获的百分之十作酬劳,即使不顺利,也给十万块辛苦费。”
广厦集团的二公子,至少有一亿身家吧,离婚赔偿对半分,百分之十就是四五百万啊。干一票可以提前退休,妈的,豁上了!
“钱不钱无所谓,只希望你能得到该得到的东西。”我道貌岸然地说。
“谢谢。”楚翘感激道,扭头凑近我的脸,在嘴角轻轻吻了一下。
5
中银国际大厦是东海市金融中心,高65层258米,采用美国约翰逊自控公司的智能管理系统,保安非常严密。金润投资位于51层,占据三分之一面积,设有前台接待,难以自由进出。而且,我冒充顺丰快递到里面转了一圈,发现张洁办公室正对着公共办公区,有很多双眼睛盯着。
侦查老半天,没能找到漏洞,我垂头丧气离开大厦。走出十几米后,又不甘心地回头仰望——只见两台升降架、几个蜘蛛人垂吊在高空,正做外墙清洁。霎那间灵光闪现,感谢大厦设计师,信仰环保没有建玻璃幕墙。
我兴冲冲返回事务所,准备制订周密计划,像汤姆·克鲁斯那样飞跃星空,完成不可能任务。没想到,在电梯里碰到了熟人,一个瘦弱的马尾巴女孩,手提扫帚,冷冰冰说道:“范先生,该交房租了。”
她叫许林,大厦物业人员,同时也是调查事务所的房东,财迷兼平胸,非常讨厌。哼,拽什么拽,老子马上要变有钱人。我带她到事务所,从楚翘给的三万预付款中拿出一季度租金。
许林一张张认真数,我在旁边看着,猛然间想起,中银大厦和保利大厦的物业管理不都是由易安居公司承包吗?在初步计划中,潜入张洁办公室,必须先过物业这一关。
“许小姐,你认识中银那边的物业么?”
小贱人一如预料地可恨,不答话,警惕反问道:“你有事儿?”
我斟酌一下,决定告诉她少部分实情:“有个客户想偷中银大厦内某公司的资料,现在大厦正清洁外墙,我计划在中午休息时,伪装成工人从楼顶乘升降机下去,打破窗户进入。其中有一个关键,清洁工离开后物业肯定会锁门,你想办法找熟人套话,看有没有漏洞混进天台,最好能弄到钥匙。”
“这是犯罪。”许林板着脸,义正词严,像新闻联播里的外交部发言人。
切,还有脸说,忘记上次诈骗老子的房租那回事了?我之所以敢提出帮忙,是因为深知这家伙道德无下限。
“给你一万块。”我直接了当地说。
许林立刻两眼放光,如同喵星人嗅到鲜鱼,宅男见到苍老师本尊:“被抓住会坐牢的,区区一万块不值得……客户委托费有多少?”
“一共五万块,给你百分之二十不算少。而且,如果失手我一人承当,绝不会咬出你。”
许林低着头盘算一会儿,仰起小脸矜持地说:“好,我试试看。”
她的效率非常高,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到事务所,掏出一块软蜡放到桌子上,“昨晚约中银的同事去网吧玩,趁她不注意压了模,你会做钥匙吧?另外打听到,清洁工十二点至一点半休息。”
软蜡上有三把钥匙的齿痕,因为当事人掌管好几道门,许林分不清楚,只能将同型号的钥匙全复制一遍。同时,她还在路边锁摊上买了五把相应的钥匙胚,说万一做坏了不用再跑一趟。想不到,女吊丝的外表下隐藏着细心和聪慧,令人刮目相看。
我搬出微型钳工工作台,连锉带磨,十多分钟后,三把钥匙复制完毕。许林在旁边托着腮看,不住地泼冷水:“这里好像短一点……那根有毛刺……你自己去能行吗,要不要人接应?”
说实在的,一个人还真应付不来,有同伴帮忙比较安心。当然,我很清楚她的真实用意在哪里:“最多再加五千块,等客户结尾款后付,别还价。”
“Ok,先把钥匙钱结清。”
呜呜呜,三万块订金没捂热乎就没啦。我拿着仅剩不多的钱,去五金店买一块90x120的玻璃、一张2500#细砂纸,文具店买一支2B铅笔、一块大橡皮,再带上笔记本电脑、胶带、听诊器等物品,与许林一起,驱车前往中银大厦。
十二点零五分,我们两人身穿“中国联通”的工装,肩背工具包走进大厦,在管理处登记后,乘电梯直上58层。大厦共65层,最上面7层是尖塔,天台在58楼。
非常顺利,天台上一个人没有,我与许林把升降机横移到第十三、十四根栏杆之间,垂直降落下7层,停下。玻璃窗后,是张洁的办公室。
从窗户望进去,屋子不大,布置也很简单,办公桌、两个单人沙发、墙角立一个小保险柜。我拿出大块医用胶布,将一扇窗玻璃连边框贴满,然后举起羊角锤,用力敲下。嘭,一声很轻的闷响,玻璃破裂,同时由于橡胶布的缘故,没一块碎片崩落。我扯开胶布,从缝隙中伸手进去,拉开窗户的锁扣。
“你以前干过小偷么,挺在行的。”许林怀疑地问。
“哈哈,小偷会的我都会,小偷不会的我也知道,要不怎能当私人侦探。少废话,赶紧开工。”
升降平台的防护栏很高,近一米半,在200米高空做翻越动作,非常刺激。我爬上栏杆顶奋力一跳,在安全绳的作用下,像秋千一样荡进窗户里。落地后,解开安全扣,回头看去,许林骑坐在栏杆上哆嗦,脸色煞白。
没办法,女人天生胆小。我体谅地说道:“你在外面等着吧,不用进来。”
谁知许林不听,咬着嘴唇,冲窗户运气,跃跃欲试。但每到要跳的一刹那,又缩回去。我不耐烦起来,看准她前倾的时候,探身揪住胳膊,一把拽了下来。
啊——许林凄惨尖叫,扑倒在我怀里。她的身体很轻,很软,像羽毛枕,发丝中散出飘柔的清香。
“闭嘴!鬼叫啥,想把人引来?”我怒气冲冲地训斥。
许林低头不出声,可能刚才紧张得太用力,嘴唇被咬破一小块皮,正往外渗血。
算啦,懒得跟你计较,办正事要紧。我搬出办公桌下的电脑主机,拆开来拔下硬盘,用外置硬盘盒连接到笔记本电脑,开始拷贝。楚翘特意提出,不能简单复制,要做整个硬盘的镜像,包括系统盘在内。我有点儿不解,但没多问——唉,如果当时能仔细想一想,也许就不会落入陷阱。
做镜像大约要半个多小时,利用这空当,我搜索了办公桌抽屉,找到一些财务文件与合同。没时间细看是否与刘远森有关,先用数码相机拍下来再说。
然后,来到墙角的保险柜前。
保险柜很高级,是指纹锁,其实人们不明白,越先进的玩意儿反而越容易破解。事先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是转盘密码锁,则用听诊器;如果是指纹锁,当然请2B铅笔出场,只要空气干净少灰尘,指纹能在物体表面上保留一个月呢。
我平端砂纸,一边用2B铅笔轻轻地磨擦,一边朝指纹锁吹气。石墨粉不断扬起,又落下,在采集器玻璃表面,慢慢呈现出一枚清晰的指纹。取出大橡皮,缠上双面胶,小心翼翼平放按压住采集器,再提起来,Ok,张洁的指纹完整转移到胶带上。
擦干净采集器上残留的石墨粉,打开指纹锁电源,把大橡皮放上。嘟——一声清脆的电子音鸣响,红灯闪烁,保险柜门自动弹开。
柜子内最打眼的,是十多捆美钞和欧元,以及五根黄灿灿的小金条,全部兑换成人民币值两三百万。此外有一叠装订好的A4纸,写有金润投资与海生水产公司签订的投资协议,总额一亿两千万。它单独放在保险柜里,料想非常重要,同样地,我逐页拍照保存。
将合同放回原处时,不经意看见,在保险柜深处还有一把钥匙。
那是把普通的十字钥匙,尺寸比门锁钥匙小两号,估计开箱柜用的。看上去有一丝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鬼使神差,我产生复制的念头,许林给的那块软蜡顺手放在工具袋里,正带在身边。我压了齿模,小心收好。事后证明,这是个绝对英明的举措,它把我从黑白两道同时追杀的窘境中拯救出来。
资料搜索完毕,该修复打碎的玻璃窗,避免被察觉有人闯入过。我从保险柜前转过身,吃惊地看到,新窗户在阳光下锃明透亮。许林将玻璃刀、直尺和胶布收拾进工具袋,拿出毛刷,蹲下身清扫碎玻璃茬。她低着头,认真、一丝不苟,一绺褐发从耳际垂落,半遮住白净的脸庞,像放学后被留下值日的高中生。
我走过去帮忙,很快清理干净。许林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扫了我一眼,问道:“委托费真的只有五万块钱?”
“当然,骗你干嘛。”我信誓旦旦。
“那么,客户是你的好朋友?女人?”
啊?我张大嘴,下巴差点儿掉下来:“你怎么知道?”
“你是个聪明人,做事情蛮有分寸,不会为五万块冒险犯罪。同时对客户来说也一样,你的小事务所刚开张没名气,如果第一次打交道,客户凭什么敢相信你,合谋盗窃?”
“女人呢,从哪儿判断?”
“直觉。而且我猜测,你跟她不清不白。”
尼玛,说话像个女生好吗?你长相已经很不招人喜欢,嘴巴还这么毒舌,想当一辈子找不到男朋友的女吊丝?在许林锐利的词锋下,我有一种被剥光衣服的感觉,浑身不自在。不过,本人唯一的长处是脾气好,忍住气说道:“刚才有点儿紧张,冲你吼叫,别介意哈。”
许林又看了看我,然后移开目光,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硬盘复制好了,我们走吧。”
我俩收拾好东西,将现场恢复原状,从窗户离开。我不得不再次半抱住许林,帮助翻过升降台护栏。她的身体依然很轻,很软,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其实,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6
下午四点多钟,我与楚翘第三次会面,地点在雷克萨斯车里,时间很短暂,交付硬盘镜像和存有文件照片的SD卡后便各奔东西。看得出,楚翘十分谨慎,生怕被人撞见。站在她的立场可以理解,毕竟对手不好惹,说不定刘远森也找了人跟踪,万一被拍到与前男友在一起的照片,离婚法庭上肯定会不利。
“小建,我找你调查的事儿不要告诉别人。永远,在任何情况下。”楚翘恳求地凝望着我,楚楚动人,像大学校园里二十岁时一样美丽。
废话,入室窃取商业机密够得上刑罚,至少判三年实刑,老子会给自己找麻烦么?我自作聪明地想。可实际上,那一刻我并没有明白她话中的真正含义……
之后好几天,楚翘没来电话,告知是否找到有用的证据,我也没打过去。尽管这女人不折不扣是一个bitch,尚不至于为几万块钱失信赖账。事实上,她属于那种最高级的骗子,专门玩弄人心,平时待人极其真诚,等充分赢得信任后,在关键时刻插刀子。对此我深有体会,因为曾被她偷过心。
真正不妙的是另一件事,我发现,似乎有人在跟踪。
出入时总遇见一辆奥迪A6,里面坐着两个满脸横肉、杀气腾腾的壮汉,一看就不像好人。另有一辆三菱商务面包车,挂R打头的司法系统车牌,也时常在保利大厦停车场转悠。
难道说,偷窃张洁办公室事发了?
凡地下钱庄都有黑道背景,因此必须把来人的底细查清楚,老子可不想成为《东海日报》中缝《寻尸启事》的主角。
我前往移动营业厅,买两个三百块钱的山寨手机,并花十五块钱开通定位业务。身为吊丝侦探,没有007的高科技,只能想土办法。
回到保利大厦时将近中午,我在对面开封菜买了份外带,随后没进电梯,躲在前堂拐角处等待。果然,那两个奥迪男以为我短时间不会再下楼,摇摇摆摆走出停车场,去吃午饭了。
我迅速来到奥迪车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强力胶带,将手机固定在底盘上。这样一来,随时可通过短信或网络了解车辆的位置,从而查出其来路。
然而没想到,正当我得意地站起身时,两个奥迪男竟然折回。他们看见我站在车旁边,立刻跑过来。我连忙往出口逃,怎奈对方有两人,一个追赶,另一个在前方堵路。眼看要撞在一起,我掏出原本想装在三菱车上的手机劈面摔砸。那家伙侧身躲闪,我趁机窜出停车场大门。
两个壮汉在后面紧追不舍,大喊“站住”。
马路斜对面停着那辆三菱面包车,事到如今顾不得许多,落在警察手里也比黑社会强。我跑上前猛拍窗户,叫道:“开门,有人要抓我。”
一个戴眼镜、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后座,他看看我又看看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兵,犹豫一下,拉开车门。我跳上去,面包车发动,加速向前行驶。
“谢谢,过路口停车就可以了。”我说道。
眼镜男哂然一笑,从衣兜里拿出证件:“我叫李和平,市检察院反贪局的。”
7
我被带到锦江饭店的一间套房内,享受双规待遇的审讯。
“知道为什么请你来?”李和平拿出烟,一边点火,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我摇头:“不知道。”
“认识张洁么?”
果然是这件事。我故作迷惑地想了想,再次否认:“不认识。”
李和平吸一口烟,慢慢吐出来,在烟雾中凝视着我:“她死了。”
什么!我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此刻我脸上的惊诧一定非常真实,绝不像伪装,使得李和平产生了疑惑。他皱起眉沉吟一会儿,继续问道,“既然你不认识张洁,为什么给她打电话?”
“我没跟张洁通过电话。”
砰,旁边的一个家伙用力拍茶几,腾地站起来。参与审讯的还有两个人,都三十岁左右,留板寸穿T恤,精干利落。他们是市局刑警队的便衣,与检察院联手办案。
啪,我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眼前一黑,霎时间半边脸火热肿胀。
“5月12日上午九点四十一分、5月13号中午一点半,你与张洁的手机通过两次话,在移动公司有记录!”打我的刑警怒吼。
5月12日、13日……晕,这两个时间点的确打过电话,明明是楚翘啊,一次告诉她张洁不在家,另一次通知她硬盘到手了。难道说,那天下午在咖啡馆,楚翘留给我的联系电话其实是张洁的手机号?
我意识到可能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不由得冒出冷汗。
李和平冷冷地看着我,又发出一记重拳:“车牌号DH-btw721的长安之星面包车是你的吧,5月11号中午12点15分,重庆路与南京路交叉口的监控录像显示,那辆车经过;但下一个路口的录像中,车子没出现;直到13点28分,车才原路返回。这说明,你在重庆路26号张洁的住址附近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当天深夜十一点多,面包车再次出入,请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面对铁证,无可辩驳。
李和平打开公文包,拿出两张照片举到我眼前:“你不仅与张洁通话,还见过面,这是5月12日和13日你们在一起的照片。”
确切地说,不是照片,是视频截图。其中一张比较清晰,显示在一辆雷克萨斯车内,开车的女人探过头吻旁边的男人。那女人穿吊带衫,戴项链,搭在方向盘上的小臂隐约可看见蝴蝶文身。因为侧着身,并加上头发遮挡,脸看不太清楚。这是12号那天,我与楚翘商量偷张洁办公室时发生的小插曲。
另一张光线黯淡,从副驾驶方向拍的,只能看见车子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像模糊,截图时间为13号16时19分。
东海市正创建和谐城市,实行网格化管理,大街小巷布满了摄像头。这两张照片,应该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
“李检察官您搞错了,照片上的男人是我,但女人不是张洁。车子的牌照有没有记录下来,车主叫楚翘,你们可以去查证。”我辨解道。
听到“楚翘”两个字,李和平明显吃一惊,愣了几秒钟,才反驳道:“睁着眼说瞎话,白色雷克萨斯GS350,车牌号DH-U59999,车管所登记名为张洁。照片给她的同事辨认过,小臂文身是上个月刚刺的,发型与同事小杨一起做的,那条蜜蜡项链是她最喜欢的首饰,每天都戴。”
……
真相大白,从头到尾都是圈套。楚翘用张洁的手机与我通话,模仿张洁的装束与我见面,选择特定的位置让摄像头拍下来,为了掩盖真身,还假装吻我——当时我居然一瞬间心怦怦跳,真他妈可笑!
悲剧到这儿并没有完,李和平释放出终极核弹:“钱弄哪儿去了,一亿两千万,你真敢玩!”
钱?一亿两千万?!我颤抖着声音说:“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与张洁合谋,将金润投资公司的资金转移到境外,然后杀了她独吞。”
我彻底崩溃了,谋杀,盗取上亿资金,如此堪比好莱坞大片的情节,竟然降临于自身,确定不是愚人节玩笑?
为客户保密是私人侦探的最基本职业道德,可目前这种状况,没必要被楚翘卖了还帮忙数钱。我整理思绪,将受委托调查刘远森外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全抖搂出来;当然,很明智地忽略掉闯入张洁办公室窃取资料那一段经过。
随着讲述,李和平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因为整桩事活灵活现,不像谎言。
说到最后,我想起了一根救命稻草:“5月11号上午十点半,我跟楚翘在怡和广场的中央公园咖啡馆会面,商量调查刘远森。请你们找老板取证,说不定店里还有监控录像。”
一名刑警嗤之以鼻:“这只表示你与楚翘见过面,并不能证明车中人不是张洁。再说,既然楚翘要冒充张洁,干吗不约在一个没有人证的地方,偏跑到咖啡馆去?”
是啊,为什么呢?
李和平默然不语,陷入了沉思,房间内寂静无声。
我也从最初的震惊和慌乱中清醒,开始琢磨事情的来龙去脉。
楚翘拿到了张洁的手机、座驾甚至贴身饰品,意味着很可能是凶手。她让我复制张洁电脑的硬盘镜像,以取得系统控制权,盗取帐号和密码进行转帐。但有一点说不通,好端端为什么要陷害我?纸里包不住火,仅凭两通电话、几段录像,想把罪责推卸到我头上,根本不可能。最多是暂时干扰警察的视线,拖延时间而已。
如果说对我怀恨在心,想顺手摆一道,更没道理。我们分手好几年,早已成路人,无丝毫利害关系。昔日交往过程中,我敢说从没对不起她,相反是她伤害了我。
楚翘非常聪明,向来谋定而后动,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她到底想干什么?
李和平的态度也挺奇特,审讯过程中透露的信息过多——有必要向嫌疑人详细解释每一项证据?
最后一点,张洁办公室保险柜中的那份投资合同,总额恰巧为一亿两千万……
嗯,我想我猜到大部分真相了,难怪那晚临别时,楚翘哀求中透露出一丝恐惧和绝望,她早预料到此刻的场景吧。糟糕,我可能犯了个大错误,刚才不应对李和平讲实话。现在该怎么做,要帮楚翘么?
与此同时,李和平似乎做出了决定,抬起头严肃地盯着我:“再最后问一次,是不是你干的?”
我愁眉苦脸地叹气:“要是我干的,早带着一个亿去加勒比海滩泡各种颜色的MM了,在家里等你们抓?”
“呵呵呵,”李和平与两位警官都笑了起来,“其实我们明白不是你,只想进一步调查线索。抱歉打扰了,小刘小姜,送他回家。”
两个便衣走过来,拍我的肩说走吧。
“等等!”我急忙喊道,故意露出神秘的表情,“可以帮忙吗?别忘记我也干侦探。”
“哦,你有什么想法?”李和平来了兴趣。
“整个案子基本上有了轮廓,但还缺少现场证据。另外,金润投资丢失一亿多巨款,有没有悬赏呢?”我捻了捻指头,猥琐地笑。
“金润的确悬赏了五十万,如果你能提供有价值建议,我会提请奖励。至于警方掌握的线索,说给你听并没什么。”
5月13日下午,大王村养殖场发现一具女尸,后脑勺塌陷,脸部被螃蟹啃得乱七八糟,辨认不清;好在捞起来一只装有张洁身份证的手袋,确认了身份。一开始派出所没当回事,通知了街道和工作单位便作罢,不料,第三天死者的单位报案,说她盗取了一亿两千万客户资金。
这下成了大案子,市局刑警队立刻介入。验尸报告显示,死者肺里面没有水,被谋杀抛尸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且身份不能够完全确定,由于海水长时间浸泡,指纹无法提取,而DNA检测要一星期才能出结果。
警方从移动公司入手,查到自5月11日起张洁一共只接过两个电话,即我的手机号。她开的雷克萨斯车在一所地下停车场找到,附近的监视录像中,显示我俩在一起。另外,其住址重庆路路口的摄像头也拍到我的长安面包车。
听完案情介绍,我产生了疑问:“张洁只是个客户经理,有权力转账上亿资金?另有内鬼吧。”
“那倒不是,一亿两千万是张洁私自截流的,死后公司派人接管业务才发觉。一个月前,刘远森委托金润放三十天三分息短期债,总额一亿两千万,张洁没告诉公司,伪造合同后直接转入自己的账号。”
原来楚翘想拿回丈夫被骗的钱,才委托我去偷硬盘,所谓与张洁偷情、打算离婚之类的事八成也是谎言。
“能去发现尸体的现场看看吗?”我提出请求。
李和平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射出,如钢针直刺,令我的心脏骤然悸跳。江湖传言果然不假,公安仅仅是狼狗,检察院才称得上毒蛇。
“好,带你去看,希望不要白费力气。”他慢条斯理、温文尔雅地说。
8
大王村位于月牙山海湾内,被半弧形山峰隔断台风和洋流,非常适合海水养殖。从公路上远远眺望,只见一个个圆球漂浮在海面,防护网和蟹子笼组成整齐的方块。
三菱车在路边停下,我与李和平等人走向海滩,那里有几个渔民在弄拖网。到近前,刘警官拿出警官证晃了晃,老哥们紧张起来,放下手中的活儿。
“上星期那具女尸谁第一个发现的,他在哪儿?”我问道。
非常凑巧,当事人近在眼前,一个四十多岁、赤裸着黝黑上身的渔民站出来承认。
“讲一讲当时的过程。”
“我和老武给蟹苗投饵食,看见蟹子笼的钢管被扯开了,下面挂着东西,拉起来一看是尸体。”
靠,本侦探打小在海边长大,是大海的儿子啊!对养殖不敢说精通也略有所知,哪能被大叔你忽悠!蟹子喂食一般在傍晚,而李和平说报案时间是下午,那么意味着捞出尸体近二十四小时了。
我板起脸,怒声叱问:“为什么第二天才报案?你他妈的撒谎,刘哥,把他铐进局子里!”
渔民吓坏了,结结巴巴说:“不关我的事,是……是老板吩咐的……”
原来,广厦集团投资五十亿建旅游、生物制剂、海水养殖一体化基地,将举行奠基仪式,市领导出席。楚翘来养殖场视察,安排准备工作,当晚住在大王村。发现尸体后,经理立刻汇报,她命令扔回海里喂螃蟹,不准多管闲事。可没想到转天下午又改变主意,让捞出来,去派出所报案,因此才拖延了一整天时间。
我洋洋得意地瞥李和平一眼,你们警察真够白痴的,最简单的破绽都看不出来。这是多么重要的线索,简直可扭转乾坤!
李和平有些挂不住,沉下脸问:“第一次尸体从哪里捞上来的?”
“那边,最外面第三个笼子。”渔民遥指东南方。
当初报案时说尸体在养殖场内找到,警方认为有人驾船抛尸,全力排查附近的小渔船。现在改成最外面,情况发生了变化,尸体很可能从别的地方漂过来。
“在报案前,张洁乘渔船游览过养殖场,之后立刻离开了大王村,对么?”我充满自信地猜测道。
“没错,是的。”渔民连连点头。
李和平的眼睛闪亮起来,他听懂了我的问话。
9
离开大王村,我们前往第二站,重庆路26号张洁的家。前几天李和平来调查过,持有钥匙。
房子两室一厅,装修得很糟糕,地上铺着廉价的地板革,墙皮干裂剥落。
“以张洁的收入,不至于住这种烂房子吧。”我感到奇怪。
李和平答道:“重庆路小区是国棉七厂的职工宿舍,快要拆迁,张洁留守在这儿跟开发商谈判。她父母是国棉厂老职工,已过世。”
较大的那间是卧室,装饰比走廊好一些,墙壁贴着崭新的浅咖啡色印花壁纸,双人床在窗口下,一个大衣橱立在东侧。在门口旁,有一张电脑桌和一把木椅子,桌子上没电脑,只有一根同轴电缆耷拉在地面。可能电脑被警察拿走调查,而且可判断是笔记本,因为调查只需要主机,没必要连显示器一齐带走。
我扫视房间,脑海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既视感,似乎以前曾看见过。
仔细观察,可发现地板革上有好几道新鲜的擦痕,像似拖动过沉重的东西。是家具吗?如果把电脑桌和大衣橱的位置调换一下……
我掏出小刀,割裂墙纸,里面露出了粉红色涂料的墙壁;再推开另一间屋子的门,打眼便看见一张天蓝色折叠椅!
很多推理作者为制造悬念,喜欢遮遮掩掩,一点儿破线索像宝贝似的隐藏在字里行间,留到大结局才得意揭晓。哼,俺范建瞧不起那种猥琐的行为,俺光明正大,决不靠文字游戏来忽悠读者。各位亲,还记得第一节中与楚翘视频通话的描述吗?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李检察官,真相水落石出,楚翘在这间屋子里杀死了张洁!”
那天晚上,在网络聊天室与我对话的其实是张洁,当通讯故障时,楚翘到访。中间的具体过程不得而知,或许因欠账发生争吵,楚翘一怒之下杀了张洁。随后她来到到卧室,而此时网络信号已恢复,我俩在视频中碰了面。
从聊天记录中,可以得知我与张洁仅初次认识,是否刚视频过则难以确定。因此,楚翘约我相见,试探虚实。
在咖啡馆,她看出我对昨晚的事根本没怀疑,放下心来。但为万全起见,还是让刘远森于5月11日下午潜入张洁的家,改变卧室布局,用新墙纸遮盖住原先的粉红色墙壁。监视录像显示,刘远森提着一个长纸盒子进出3号楼,里面装着墙纸。
至于张洁的尸体,八成从月牙山丢入大海,那里的盘山公路一侧为悬崖,抛尸既方便又隐蔽。可惜天不遂人愿,洋流将尸体带到了养殖场。
以上分析不仅仅为臆测,有充分事实作证明。例如,视频中楚翘穿着跑步鞋、运动衫,谁会在家里那么穿,肯定是刚从外面进屋。而且她还戴毛线手套,对五月的天气来说不是太热了吗?只有一个答案——不想留下指纹。
“李检察官,你没告诉我全部线索,刘远森明显参与到谋杀中,他们三个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满地问。
李和平皱着眉头权衡,好半天,才不情愿地道出实情。
广厦集团老板刘浩明有两个儿子,长子刘远山精明能干,被作为继承人培养,在集团内担任要职。次子刘远森是花花公子,原本很少参与家族生意,直到恋爱后楚翘加入公司。那女人的手腕非常高超,步步高升,逐渐吞食刘远山的地盘。后者很不满,在私底下散布谣言,说楚翘没真本事,全靠跟公公上床才赢得欢心。
刘浩明是几十年的老江湖,眼里不揉沙子,迅速查清楚真相,大发雷霆差点儿把刘远山赶出家门。
之后,刘远山不但没收敛,反而更忌恨楚翘。他想出个毒招,让情人张洁出马,诱骗刘远森放贷。
刘浩明对两个儿子在金钱上控制很严,刘远森花天酒地常入不敷出,被张洁一引诱立即上钩,挪用了公司一亿两千万闲置资金。张洁拿到钱转入私人账户,到期后找借口拖延不归还,想令刘远森对不起账。一旦败露,楚翘也会跟着受牵连,失去刘浩明的信任。
随后便发生了张洁死亡事件,警方判断为刘远森夫妇铤而走险,绑架张洁追款并杀害。然而证据不足,唯一线索是一亿二千万资金,若证实从张洁的秘密账户转回了广厦集团,就可以定罪。警方搜索了张洁办公室,一无所获,电脑被格式化,文件失踪好几份,保险柜中空空如也。
真相的确超出了我想象,张洁居然是刘远山的情人,两人勾结陷害楚翘刘远森夫妇……不对吧,13号中午我到张洁办公室时东西都在啊。显然有人又进去过,而且是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进入,有能力打开保险柜指纹锁……原来如此!
或许是思考时脸部表情暴露了内心,令李和平产生怀疑,他向我投来探究和审视的目光:“你在想什么?”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李sir坦率,咱也不能不仗义。于是我承认闯入过张洁办公室,但没讲真实经过。我假称冒充快递躲在卫生间,等职员下班后用万能钥匙开门,并撒谎说许林是侦探社同事,一起行动。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将来警察正式讯问时翻供,金润公司的监控录像里自然找不到我和许林的身影,从而证明是谎言。此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友情提醒本格脑残粉多想想,免得揭谜底时埋怨哥隐藏线索。
最后,我忐忑不安地恳求道:“虽然电脑资料和文件被销毁,但保险柜中的钥匙一定是张洁用来藏匿秘密的。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到账户,奖金不要了,只求你们别以盗窃罪抓我。”
李和平十分高兴,哈哈笑道:“放心,决不追究,奖金照付。”
刘警官表示疑问:“即便有钥匙,可储存柜在哪里?”
“范先生当然有办法,否则不会告诉咱们。”李和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是的,我知道去哪儿找。楚翘花老大心思假扮张洁,却在咖啡馆留下小破绽,难道昏了头?不,那是给我一个人看的暗号。昔日热恋时,在Central Perk我们享受过多少醇美的咖啡和动人的歌谣,我们四手相握,脉脉对视,我常讲一些脑筋急转弯、侦探小谜题,她开心得咯咯直笑。
现在换成她出谜题,我来猜。我不会让她失望。
10
我们来到怡和广场B座902,中央公园咖啡馆,暗红色木门散发着浓浓的怀旧气息。李和平建议,女老板可能是楚翘的同伙,最好我单独进去打探,以免打草惊蛇。
我推门走入,惊讶地发现柜台后换成了从前的熟人,杜老板。他记性不错,仍对我留有印象,笑呵呵招呼:“好久没来啦。”
“上星期刚来过,一个女老板在,你结婚了?”
“呵呵,去年结的——”
说话间,一个姑娘提着运动包和壁球拍走进咖啡馆,正是上回见过的女人。她头发湿漉漉,脸色红润,似乎刚运动完。杜老板笑成一朵花,快步迎上前。
“最近楚翘来过吗?”我发动突然袭击。
姑娘笑着答应:“你是楚小姐的朋友?她每周四下午打完壁球都会来喝咖啡的。”
她们是球友,壁球场应当在这座楼里……我飞速思考,决定冒险一博:“她说过常跟张洁到怡和广场打球,叫什么来着……”
“康菲俱乐部,在17楼。”
“小敏,你饿不饿,我刚烤了酸奶油曲奇。”杜老板一脸爱惜,拉着姑娘去了后面储藏室。
运动包留在柜台上,我快步窜过去拉开包乱翻……哈哈,猜猜找到了什么?一把熟悉的钥匙,与张洁保险柜中的外形相同。还不仅如此,大脑额叶区的联想功能突然间超常活跃,使我回忆起另一个场景:5月11日也是在这儿,楚翘从手袋找牛皮纸信封时,顺手将一把类似的钥匙放到桌子上——那时她就暗示我了呀!
毫无疑问,一切将在康菲俱乐部的女更衣室呈现答案。
11
康菲俱乐部位于怡和广场B座1709,专门经营壁球,张洁把更衣橱钥匙锁在保险柜里,其重要性可想而知。李和平说保险柜里的东西被神秘人取走,那家伙有没有发现钥匙的秘密?不管怎么说,都值得去试一试。
“我回事务所拿钥匙。”
“不行!”李和平一口喝止,沉吟一会儿说道,“中午追赶你的两个人可能是刘远森夫妇手下,你回保利大厦会被盯上。你不是有一个姓许的女同事吗,让她送过来。”
我掏出手机拨号,158xxxxxxxx,嘟嘟嘟——耳机内铃声响起。快接啊,尼玛的傻逼,在干嘛呢,快接!
终于,电话接通了。我暗中松一口气,大声叫嚷:“许林,你把上次在张洁办公室复制的钥匙送到怡和广场17楼,钥匙放在办公桌右边第二个抽屉……什么,去物业交水电费?明天再交不行么……好了少鸡婆,我有急用,快点儿来。”
三十多分钟后,许林从电梯走出来,呼吸略带急促。
“怎么才过来?”我不高兴地说。
“你还说,钥匙明明在另一间屋子床头柜里,让我好一顿找……”
“你们两个别吵,先办正事。”李和平不耐烦打断。他简单介绍了情况,让许林去康菲俱乐部开张洁的更衣橱,“我们没带搜查证,不适合出面,你进女更衣室比较方便。”
许林爽快答应,走进俱乐部,我们在走廊上等。这时候的心情就像玩梭哈面临翻底牌,紧张万分,时间漫长得仿佛已停滞。好不容易,许林推开俱乐部玻璃门显相,伸手指比划个V字。
拿到东西了!
许林走近,摊开手,一个U盘躺在掌心:“更衣橱里只有这一样东西。”
李和平难掩兴奋,一把抢过装进裤兜,说,很好,我们回公安局。
他领头往电梯走,谁曾想,当经过安全通道口时,两个刑警突然回过身,从包里掏出手枪对准我和许林。我一眼认出,那不是警用枪,是仿五四,黑社会常用的家伙。
“不准出声,跟我们走。”对方搂住我俩的脖子,紧贴后背用枪口抵腰。
一行五人爬安全楼梯登上45楼最高层,来到天台的入口。李和平飞起一脚,将木头门踹开,我和许林被押进。
一百多米高的天台上,狂风呜呜地吹,头发和衣服乱飞。夕阳毫无遮拦,投下通红的光辉笼罩整个城市,下方人群和车流如蚁,小得几乎看不见。
从17楼爬上45楼,你们可以想象是多么大的运动量,我大汗淋漓两腿发颤站都站不住。劳累倒是小事,更叫人担心的是生命安危,走安全通道的目的再明显不过——那里没安装监控。看来凶多吉少了,甚至我能想象出明天《东海晚报》的头版标题:《男女高楼坠亡 疑似情变自杀》。魂淡,既然担了殉情的名头请至少换个漂亮的妹纸冥婚啊!
我侧头看许林,她也累得像一条死狗,只剩吐舌头喘气……sorry,可能我连累了你,I'm so sorry。
果不出所料,李和平摆摆手,命令道:“把他俩扔下去。”
作为美国大片爱好者,我很清楚在危急关头该怎么做,必须没话找话拖延时间,让大Boss洋洋得意发表高论是如何戏弄主角得手的,让他回忆往昔仇恨社会感慨人生为什么走上犯罪的道路,然后,在他哈哈狂笑发出终极必杀技的一瞬间,情势陡然逆转——至于要怎么逆转目前我全无头绪,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反正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你是什么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让我死个明白……放手,求求你饶了我们,保证不乱说……”我杀猪般嚎叫。
很遗憾李和平品味非常低,没兴趣玩角色扮演,他用枪逼住许林,另两个家伙掐住我的脖子和胳膊往楼边拖。
我死命抱住水泥墩,用脚钩住太阳能热水器,与敌人奋力撕打。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地支撑不住,身体被一点点抬起,推上楼边沿的护栏。从上往下看去,高楼如笔直的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响起大喝声:“住手,放下枪,手抱头蹲下!”
四只魔爪撤开,我身体一轻,双脚落地恢复了自由。
一群人站在天台的入口附近,举枪瞄准这边,为首两人正是奥迪车壮汉。他们拿的都是92式手枪,去年东海市警方刚统一换发。
奥迪男才是真正的刑警。
逆转了啊,我泪流满面。好莱坞,你没欺骗我;詹姆斯·卡梅隆迈克尔·贝,我爱你们!
我整了整衣领拍了拍裤脚,走到李和平面前,盯着他眼睛淡淡地说:“下次再假扮警察,请记得告诉手下,不要打嫌疑犯的脸。人民警察是讲法制的,从不刑讯逼供,所以他们喜欢用警棍敲小腿迎面骨或拇指铐吊门梁。明白么?刘远山先生!”
12
“李和平”实际上是刘远山,其目的在于康菲俱乐部中的那个U盘。
5月8日,就是视频那一晚,楚翘找张洁摊牌,勒令立刻交还钱,否则将向刘浩明坦承一切。刘浩明混黑道出身,在东海市凶名赫赫可令小儿止啼,张洁没想到对方敢两败俱伤,吓坏了,决定潜逃出境。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与刘远山在一起时探知了后者贪污公款的秘密,悄悄记录下来。此时便给情人打电话,索要三百万美元跑路费,否则将证据寄给刘浩明。
刘远山不甘心被控制,决定干掉张洁。他在移动公司有关系,试图锁定手机找到张洁,却意外看到从5月11日起只有我与她的两次通话。另外,东海市监控系统是承包给第三方威网通信的,在那里他也有熟人,调取出监控录像。他怀疑我是同谋,于是搞了辆套牌车跟踪,不料发现还有另一拨人马在旁边窥视,没敢妄动。后来被我误认为警察求救,正中其下怀,趁势冒充检察院把我带走。
可惜本侦探天赋异禀智慧比天高比海深,从打人的手法看出他们是冒牌货——哈哈,开个小玩笑,刘远山的破绽远不止这一点。如果他真是光明正大办案子,何以在大王村调查时不通过派出所?而且不敢直接去咖啡馆、康菲俱乐部取证,那些借口根本站不住脚。真实意图是,他打定主意要杀我灭口,怕被监控拍到在一起的画面。
最后关头警察赶到,上演精彩逆转,与正义必定战胜邪恶的设定无关,乃吊丝名侦探范建一手导演。缘由很简单,聪明如你们肯定猜到了——在怡和广场,我拨的电话号码不属于许林,而是安装在奥迪车底盘的那部手机。哼,老谋子冯小刚应该万幸,我没有选择导演这一行。
上述情况大部分是从老同学胡东阳那里了解到的,他在市局刑警队工作。心细的人或许能看出,其中有一些疑点和自相矛盾的地方,但胡东阳没主动解释,我也就没多问。刑警有刑警的纪律,我不想让好朋友为难。
说到许林,有最后一件事要告诉大家,某天事务所收到了一个快递小木箱,署名林尧,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五十摞百元大钞。
是楚翘寄来表示感谢的吧?我早说过,那女人够黑够狠,在小事情上却面面俱到,十分会做人。
想起还欠许林五千块钱,我拨通电话,叫她上楼。
许林坐在沙发上认真仔细地清点,并不时对着阳光检验是否假钞,数完一遍不放心又来第二遍。真心受不了这家伙啊。我懒得理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正赶上本城新闻,在播放蟹子岛海洋基地的奠基典礼,市领导和广厦集团高层出席。镜头中,楚翘神采奕奕美丽而自信,与满面红光、大腹便便的某领导握手——后者为胡东阳父亲,经常在《东海日报》头版上露脸的大人物。
张洁并没有死,警方发现好几个有力证据。第一,女尸DNA与张洁家提取的毛发、牙刷等对比检测表明,二者不属于同一人。第二,金润公司的监控录像显示,5月13日晚上八点多张洁用门禁卡打开了大门,进入走廊,而那时候女尸已躺在大王村派出所。警方认为,是张洁本人格式化电脑、烧掉资料,然后潜逃。第三,张洁将一亿两千万巨款转移至一家叫做“海生水产”的外资公司,而十几天前,那家公司神秘蒸发了。有鉴于此,尽管刘远山在拘留所转述我的推理,声称是楚翘杀害了张洁,警方根本不相信。
“这个女人不简单哪,听说刚升任集团副总裁,啧啧,因祸得福……”许林眯起眼看电视屏幕,阴阳怪气地说。
我斜眼睨视她,不吱声。
“忽然间我想,刘远山真会笨到造谣自己的父亲乱搞?会不会是楚翘自编自演的苦肉计?甚至,她早知道张洁的图谋,将计就计。挪用资金挣点零花钱算不上大事,刘远森是个啥玩意儿老头子清楚得很,不至于迁怒到楚翘。相反,哥哥陷害亲弟弟,才会引起刘浩明的深恶痛绝呢。”
我烦躁起来,拉下脸逐客:“你数完钱没?赶紧走,我有事要出门。”
“怎么,说你的心上人不高兴了?”
“是前女友,现在没任何关系!”
“是吗,那为什么帮她隐瞒罪证?其实张洁已经死了吧。”
我像被子弹打中,噌地蹦起高来:“喂,说话当心点!”
“咱们来从头分析,事件的起因是你搞一夜情意外遇见楚翘,撞破她在张洁家中,对不对?”
“那又怎样?”
“呵呵,楚翘出现在‘张洁家中’不假,问题在于,那里是重庆路26号吗?”许林依然保持面瘫本色,语调呆板平静,但质问的内容咄咄逼人、杀气隐现。
我心里有数,她确实看出了破绽。
“如果想改变房屋的布局早可以做,为什么要先找你调查婚外情?明知道你在监视张洁家,刘远森去糊墙纸,岂非故意要引起怀疑?他带的纸箱子里,不仅有墙纸,还有一把从真正犯罪现场拿来的蓝色折叠椅!另外从女人心理上讲,重庆路26号是国棉厂宿舍,有许多父母的老同事,张洁不会愿意把情人领回去。”
“你的意思是张洁另有与刘远山约会的地点,在那里与楚翘见面?”
“没错,她们发生了争执,可能张洁被误杀,屋子里留下血迹。楚翘跟你谈过恋爱,具备一定的侦探知识,知道再怎么清洗也逃不脱鲁米诺反应。加上在视频中与你照过面,于是灵机一动,决定利用你来偷梁换柱,使人误以为重庆路才是会面现场。而你也早看破这一点,心照不宣地配合。我觉得你们没事先商量好,毕竟做过情人,心有灵犀嘛……”
“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我冷笑。
“那具女尸就是张洁。5月11日下午,刘远森不仅糊墙纸换家具,还清扫了房间,放置另一个人的床单、牙刷等生活用品,使DNA不匹配。现在只消与父母做亲子鉴定,真相立刻大白。”
“很遗憾,张洁的父母已去世。”
“哦?没关系,证据有许多。首先要问,敲诈刘远山的人果真为张洁?前者又不是傻子,怎会随便泄露把柄给情人,倒是楚翘熟知公司内务,更有机会发现猫腻。如果直接向刘浩明告状,会被看作内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找个人来顶缸方为上策。在杀死张洁后,她将U盘放入康菲俱乐部更衣橱,敲诈刘远山,并布局由你来引爆炸弹。好狠毒的诡计,移花接木、引蛇出洞,厉害。然而百密一疏——既然张洁打算携巨款潜逃,为什么不提前做好准备,事到临头才回公司取现金、销毁资料?更甚至,她已经有了一亿两千万,还不赶紧出境,何必再冒险敲诈刘远山?所以,5月13号晚上进金润公司的不是张洁,是楚翘。”
我擦,这只女吊丝蛮有内秀嘛,不过想跟老子斗还嫩了点儿:“想象很精彩,但仅仅属于疑点,不能当证据;另外你没办法解释监控录像上有张洁的影像。”
许林被击中软肋,沉默片刻后,叹口气说:“监控画面上的时间是没办法修改的,我确实猜不透楚翘使用了什么诡计,让死人出现在录像上。可依然存在另一个证据,那晚你与张洁聊天、与楚翘视频,在浏览器的临时文件夹中有记录,只要看一看它们是在重庆路26号的电脑里,还是在另一间住所的电脑里,一切全明了。嗯,也可能被楚翘删除掉,可惜还存在windows登录日志、安全日志、防火墙IP记录呢,女人大多数是电脑白痴,她弄不利索的,反而会留下更多的漏洞……”
“够了,别说了!”我终于沉不住气,怒目而视。
死丫头,你知道聪明人与蠢货的区别吗?不是聪明人比蠢货懂得多,而是蠢货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住嘴!你自以为弄清了真相,实际上差得远,案子远比你想象得更深、更黑暗!
我从抽屉里拿出两万块现金,扔到茶几上:“你帮了不少忙,算额外的奖金。”
许林瞪大了眼,常年瘫痪的面部肌肉群难得苏醒,绽放出贪婪的傻笑:“好,结案结案。刚才我说啥来着?全忘记啦。咱们合作愉快,来一杯庆祝,顺便帮你忘掉旧情人。”
忘掉楚翘?难道我还爱着她?
记得大三暑假时那个明媚的午后,我们在植物园分手,浓密的加拿大红枫在林荫道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楚翘红着眼圈说:“Sorry.I'm ambitious,and I know exactly what I want.If that makes me a bitch,okay.”
这是麦当娜的名言,那个野心勃勃、带着35美元孤身到纽约闯天下的金发女人,一直是楚翘的偶像。我俩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不同的路要走。我羡慕她吗?不。初恋就如青春期的粉刺,当时可能很折磨人,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会了无痕迹,最多只留下浅浅的疤痕。它不会再带给你任何痛苦了,除了偶尔的一丝怅惘。
我走到酒柜前,拉开门拿出两个杯子,回头笑着问许林:“红酒还是sake?”
零轴之左
1
上个月的财务报表送来了,尽管会计部老油条们都是做假账高手,但如果你足够细心的话,还是能从中发现不少猫腻。例如说,当月管理费用凭空增加了四千万,与刚拿下的大项目联系起来,就可以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推断出这笔钱用于行贿了。
那个项目是蟹子岛海洋生物基地,投资总额高达50亿,在当前全面紧缩的经济形势下,可谓是一块流油大肥肉。广厦集团费了老大劲才获得审批,前前后后花掉的公关费将近两个亿,总算物有所值。公司里各路人马都因此兴奋起来,虎视眈眈欲图分一杯羹,但出乎意料,董事长刘浩明让我负责前期筹备工作。
自从加入公司以来,刘浩明对我青眼有加,屡屡提拔,很快升到了董事长助理的高位。一方面固然因为我是他的二儿媳,自家人用起来放心;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分长子刘远山的权,不让其一家独大。掌控着近百亿资产的庞大产业,即使父子之间也不敢有完全信任。
当然我没让他失望,每一个职位上都干得异常出色,深受好评。现在负责这么个大项目,更要努力做好。我带领十二人小组忙活了一个多礼拜,终于弄出一份像样的计划书,今天可以去找刘浩明汇报了。
“刘总,计划书完成,请您过目。”我双手将文件夹放到老板桌一角,然后退两步,规规矩矩地站立。
刘浩明盯着电脑屏幕,没移开视线:“养殖场能赶在奠基仪式前完工吗?”
“没问题。”
“嗯,好的。”
刘浩明简短地应答,不再出声。沉默半分钟后,我明白交谈已结束,于是道别“刘总没事我回去了”,退出房间。
难怪他对我冷淡,最近出了一件诡异的事情,有人给全体员工的内网邮箱发邮件,造谣我俩之间有一腿,公媳乱伦。公司里登时乱了套,上上下下都难掩兴奋地八卦,连外界也有所耳闻。每一个人信之不疑,因为刘浩明本身不检点,贪花好色之名远播。这已不是第一次传丑闻,前两年他包养了一个叫杨莹雪的模特,怀七个月身孕时暴死,因而被公安局传讯过。
刘浩明从黑道白手起家,在东海市商界以心狠手辣著称,哪肯吃哑巴亏。他请来最顶尖的IT专家调查,很快找到了线索。发帖者是菜鸟,仅用代理服务器做了一级跳转,并且使用老旧的XP系统,未重置DNS解析服务器。于是专家分析出真实IP,并从网络运营商那里查到了发邮件电脑的MAC地址。
结果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两者都指向刘浩明的长子刘远山。关于我俩之间的恩怨,集团内中层以上的干部人尽皆知,就是最俗套最常见那种——争夺家产、豪门内斗。刘浩明有几十亿身家,谁不想多分一杯羹?刘远山对我的火箭般晋职耿耿于怀,一直在私下里发牢骚,如今干出造谣的勾当倒也不足为奇。
物理网卡的MAC地址具有唯一性,并且很有趣,发帖时间恰巧在召开月末董事会,当时笔记本电脑就在刘远山手里,想赖给别人也办不到。那家伙一边煞有介事地听老爸讲公司战略,一边在底下偷偷搞猥琐小动作,真笑死人。
刘浩明气得差点儿吐血,把大儿子叫到书房里咆哮了一个多小时,整幢别墅都听得见。刘远山下楼时,脸色灰败,恶狠狠盯视我半分钟,摔门而去。
其实,他多半被冤枉了,因为这种做法顶多发泄下怨气,对我造不成实质性伤害。刘远山并非善茬,不至于耍小孩子把戏。他肯定以为是我在施展苦肉计,栽赃陷害。
公公刘浩明也起了疑心,出于避嫌的原因,在公众场合对我的态度有所疏远。同时,我手下的几个眼线汇报,员工们对此事的看法分成两派,相当一部份人怀疑我自编自演了一出戏。
然而上天可鉴,发邮件的人绝不是我。究竟谁干的?一箭双雕的计谋可真够毒辣。
从动机上找不出嫌疑人,刘家人丁稀少,只有几个远亲在公司里任职,把刘远山和我都打倒,也没人可从中得利。
2
我回到楼下自己的办公室,却发现老公刘远森正在门口等待,脸上呈现出控制不住的慌乱和焦虑。
“有事儿?”我一边开门一边问,心里已猜到七八分。
刘远山跟进房间,撞紧门反锁,像小狗看主人一样哀求地看我,嗫嚅着不开口。
“你干吗,神神道道的。”我娇嗔道。
“翘翘,我……我可能被人骗了,一亿二千万……”
果然是这件事,我心中冷笑,脸上却装出万分惊讶的样子:“一亿两千万!你哪来这么多钱?被谁骗了?”
“张洁……”
我立刻沉下脸,怒气冲冲、醋意大发:“我不是说过少跟她来往吗?”
“你别乱想,我们之间没那种事儿,就是为挣点儿钱。上次竞买地王的事儿还记得吧?先期交付了五亿,余款要求在两个月内结清。不知为什么,集团财务提前一个多月把款项打到了分公司,而那时正好张洁说有人需要一大笔资金运作,给三分息。我想不赚白不赚,于是偷偷转给她一亿两千万。翘翘,我是想给家里攒钱……”
“那现在呢,出了啥变故?”我冷冷地截断。这家伙继承了老爸的好色基因,在外面泡模特、二线小明星,开销相当大,所以拼命找机会捞私房钱。居然敢说为家庭,可笑,以为能瞒过我?
“本来借款期限到前天,没成想张洁说客户周转出了点问题,要下周五才能还。可下周三是付清拍地款的最后一天,政府那边收不到钱肯定会打电话催,如果被爸知道,我死定了。翘翘,你快想办法帮帮忙。”
刘远森彻底乱了方寸,面颊赤红,笔挺的白衬衣腋下渗湿出汗迹。我打量着他,有三分好笑、三分厌恶以及三分形容不出来的感情。诚然,这个男人很无能,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正是我选择他的原因,他没有坏心眼,头脑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为什么不直接找金润公司要钱?”我问道。张洁供职的金润投资公司是一家地下钱庄,实力强大,在圈子里信誉良好。
刘远森摇摇头,愁眉苦脸地回答:“张洁欺骗我,伪造合同私自放贷,根本没走公司的账。她威胁说,如果我敢找公司告状,就一分钱都不还。”
嗯,那女人挺聪明,干得漂亮。
我装模作样地沉思,老半天不说话。刘远森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焦急万分,又不敢出声打扰。终于,到他沉不住气神经快绷断的一刻,我皱起眉头问:“一边是财务提前打款,另一边恰好有人急需用钱,不觉得太巧合?一亿两千万可不是小数目,谁会突然借如此一大笔钱?”
刘远森毕竟不是弱智,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话中暗示:“是圈套……刘远山搞鬼?财务总监是他的人……他妈的,我找老头子讲清楚!”说着甩手往门口走。
“等等,别冲动!”我大声喝止,“你有证据吗,闹到爸那儿倒霉的是自己。”
“那怎么办?”
“去找张洁。她与刘远山勾结,在电话记录、电子邮件、聊天软件里肯定会留下痕迹,咱们直接把她绑架了,搜到证据后在爸面前对质。”我胸有成竹地说。
刘远森大喜,走过来紧紧搂住我使劲亲:“好老婆,你最聪明,我早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解决。”
3
八点四十分,我乘出租在南京北路下车,从这里到重庆路张洁的家有两站路。我不想被路口的电子眼拍下来,没敢开自己的车。同时,绑架又必须用车,所以让刘远森找人借了一辆别克凯越,这种型号的车满大街是,不至于引起怀疑。
当抵达26号3号楼时,刘远森已经在那儿。明天上午集团将召开董事会,商议有关海洋基地的事项,身为筹备小组负责人我不得不紧急加班到七点半。于是我俩分头行动,由刘远森一个人在家里做好准备工作。
我们默默无语,戴上手套,走进二单元。楼道里黑暗杂乱,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曾几何时,我也在类似的房子一住多年,直到嫁入刘家。
上到302门口,我用眼神询问刘远森准备好了吗,他点点头,从皮包里抽出半截枪柄亮了亮。那是从奶牛养殖场搞来的麻醉注射枪,足以放倒一头上千斤壮牛。按计划,等进门后趁张洁不备,给她一枪,然后带到郊区的别墅,严加审问。
叮咚叮咚——门铃响过好几次,屋里面没任何动静。刘远森一直很紧张,忍不住用手推了推,门竟然开了。我俩对视一眼,都露出吃惊和不安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将门完全推开,走进屋子。客厅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壁灯,只见一个女人背朝门跪倒在地,上半身倾伏在茶几上,两只胳膊前探。
“张洁?”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回应。我慢慢走过去,俯下身观看。女人脸朝下趴着,仅从头发中露出一小半侧脸,但仍可以清楚地认出,是张洁。茶几上,一摊鲜血触目惊心。我伸手在她鼻子底下试了试,没呼吸;然后又按住脖子上的大动脉,感受不到丝毫跳动。
张洁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死了吗……糟糕,我们会被当成凶手,快走!”刘远森惊慌失措,压低声音叫嚷。
我不加理睬,起身去窗边拉上窗帘,然后打开大灯。屋子里一下光亮起来,看得更清楚。张洁的后脑勺有一块暗红色,头发粘结在一起,明显被重物敲击过。茶几上的血浆稠厚黏糊,还没有彻底凝固,显示惨案刚发生不久。
另外,茶几上放着一个茶杯,两旁各有一张单人沙发。
刘远森有晕血的毛病,不敢靠近,站在客厅的门边喊:“翘翘,你搞什么鬼,还不走!被人撞见就完了!”
我转过头,从上到下打量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问:“你几点钟到楼下?”
刘远森没听懂,傻愣愣说:“八点四十一分,当时我看了表。”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不作声。
“你看我干吗,别磨蹭赶紧离开啊……”刘远森说了半句,突然间明白我的想法,登时气急败坏,“你……你怀疑我杀的?不是我!”
事实上我也不认为是他,一时冲动杀人他能干出来,但杀完人后若无其事地逗留并再次返回现场,这个没城府没魄力的男人绝对做不到。如果凶手不是刘远森,那么嫌疑最大的只剩下另一个人——他的哥哥刘远山。
“远森,你别激动,我相信你,”我软言安慰,手指张洁的尸体说道,“你看她倒下的位置,和茶几上的茶杯,像不像正给客人端茶时挨了一下?大晚上的把人请进屋并且毫无戒备心,说明与凶手很熟悉。”
刘远森难得开了窍,恍然醒悟:“难道是我哥哥干的?他知道我们在追查张洁,杀人灭口?”
“可他怎么能抢在咱们前面下手,你有没有露口风?”
“没有,这种事哪能随便说。翘翘,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先回家吧。”
我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沉不住气的男人,难成大事:“不着急,你忘记我们来的目的?必须把钱拿回来。搜一下屋子,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说着,我率先走进客厅东侧较大的屋子。刘远森犹豫一下,走入另一间。
这里是卧室,有双人床和大衣橱,电脑桌上摆放一台笔记本电脑,正打开着。我走过去,瞧见窗口画面,立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飞快将笔记本合上。
刘远森听见声音,急忙从西屋跑过来,连声问:“怎么啦,出啥事儿了?”
我惊恐万状,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被人看见了!”
4
张洁被杀害之前,正在网络聊天室鬼混,并开启了视频。对面的男人一直没下线,我进入卧室,恰巧打了个照面。而且最要命的是,我们俩认识,那家伙是大学同学范建。等张洁的死讯传开,他自然能想象出今晚发生了什么。
事情演变到这地步,全然失控,刘远森发出绝望地哀叹:“完了完了,有嘴也说不清,非被警察抓不可!”
我忍住不耐烦,淡然说道:“放心,他没看见你。万一警察找上门我一个人顶罪,你咬定今晚独自在家就可以了。”
“不,我不能让你进监狱!”刘远森冲动地拉起我的胳膊,满脸急切,“我们找老头子坦白,要一笔钱跑路去美国。”
我有一点感动,有一点温馨。尽管眼前的男人好色、胆小、肤浅,但对待我,确实存一份真心。其实呢,用不着跑路,我已经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不仅能化险为夷,还可以反将刘远山一军。
谋杀案的立案前提必须有“尸体”,否则只能按失踪案办,如果把张洁的尸体扔到海里面,警察将无能为力。我们大可以编造说,当晚与张洁谈判达成妥协,她答应尽快还款,之后双方愉快地分手,再没见过面。以刘浩明地位,除非有板上钉钉的铁证,警察不敢对他的儿子和媳妇刑讯逼供,相不相信都只能干瞪眼。
另一方面,把张洁的电脑和手机带回家,找高手破解,相信从里面能找出她与刘远山勾结、给刘远森下套的证据。
“妙,太妙了,就这么办。”听完我的打算,刘远森像打了一针强心剂,兴奋起来。
我从大衣橱里找出一条床单,将尸体包裹得严严实实,抱下楼塞进别克车后座。刘远森在楼上收集张洁的随身物品,车钥匙、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等,搜寻过程中,居然还发现了一本护照,上面有美领馆刚通过的签证。
拾掇利索后,我们驱车离开重庆路,从滨海大道出市区,上了老姑山盘山公路。到半山腰停下,看看前后无人,我下车从后座拖出尸体,推下悬崖。
被包得如木乃伊一样的圆条状人形布棍顺岩壁坠落,碰撞几次后跌在礁石上,弹入海水。夜色中,大海沉默地翻卷着波浪,吞噬一切秘密。
5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我提前赶到公司,带着张洁的笔记本电脑前往网络部技术处。
听见门口有动静,一个三十二三岁、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从电脑后慌乱地直起腰。他身材消瘦脸色苍白,头发乱蓬蓬,一副标准的技术宅外貌。男人叫杨奇,是集团内网管理平台的技术主管,模范员工,经常一大早来上班,晚上八九点才离开。
我走近桌子边,俏皮地一笑:“杨老师一大早忙什么呢,跟女朋友聊天?”
杨奇红着脸,小声道:“没,在网上看新闻。”
这家伙挺有意思,每次在走廊上遇见,都会迅速扭转头直视前方,假装不看我。从心理学上分析,显然在暗恋。我是一个婊子,利用和玩弄男人是天性,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我朋友的电脑忘记密码了,进不去系统,你能帮忙破解吗?”我摆出娇弱的姿态,软绵绵恳求。
杨奇接过笔记本,从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杂物中扒拉出一张光盘,插入光驱。主板“嘀”一声响,启动了命令行界面。他十指飞快敲击键盘,一串串代码在蓝色屏幕上跳动。
我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摇头嘟囔道“不懂,你打字真快”,边说边回过身,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转悠。
这里非常乱,到处摆满了工具、电子元件等物品,令我回忆起前男友范建。两个人有几分像似,都属于geek一族,痴迷于专业技术。在一边的工作台上,横躺着一把近三十公分长的大马士革短刀,寒光闪耀锋利异常。我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越是弱不禁风的宅男,越对各种冷热兵器感兴趣,就像很多乘地铁上班的吊丝谈起世界名车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过了十多分钟,杨奇重启电脑,输入一串数字后回车,进入蓝天白云的画面。“好了,新密码是123456,你朋友可以自己改。”
“哇,太快啦,你好厉害,”我夸张惊叫,并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随口问,“原始密码是多少?”
杨奇搔着后脑勺,憨厚地笑:“ad75y9。”
破解XP系统大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直接删除原密码设置新密码;另一种是用解码器软件从SAM文件中破译出密码,要困难得多。杨奇为什么自找麻烦用后一种方法?因为他想弄清楚原始密码,对吧?
人们通常以为女人是电脑白痴,尤其身为漂亮女人,怎可能像吊丝一样成天摆弄电脑呢。可我不同,我深深知道女人该掌握的技能,绝不是今年流行什么包包、什么发型,然后一堆鸡婆们凑一块叽叽喳喳互相炫耀。事实上在来此之前,我已经破解了张洁的笔记本。所有轻视我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我道谢离开,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看到很多同事在玩愤怒的小鸟,挺有意思的。我在苹果商店没账号,你能帮我下载个破解版吗?”
说着,我掏出一个iPhone 4S。它是从街边小店买的二手货,十有八九来路不正,相应的好处是店主会对交易守口如瓶。
杨奇欣然接过手机,从网上下载了程序。
返回办公室,第一件就是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擦干净手机的侧边——刚才拿取时,我只捏了那两个地方。然后给手机套上薄塑料袋,这样,以后用它打电话发短信人们会以为是杨奇干的,因为上面有且只有他的指纹。
我看了看表,九点三十七分,刘远山应该到公司了,不妨先试试效果。于是将iPhone连接上变声器,拨打他的手机号。
“刘远山,过几天我要出国缺路费,找你借三百万,美金。”
刘远山被搞糊涂了,停顿片刻,骂道:“你他妈谁啊?有病吧。”
“五个月前碧海花园的项目,你收了市二建公司三百零五万好处费;辽阳西路7号地块拍卖,你贪污了六百多万公关费,想让我转告你家老头子?”
尽管看不见表情,可以想象出刘远山在电话另一端有多慌神,他口吃着问:“你究竟是谁?胡说……你没证据……”
“忘记丽晶酒店那一晚么,你登录Gmail邮箱时,我不小心看见了输入密码。”
说来凑巧,有一次我在丽晶酒店约客户吃饭,撞见刘远山与张洁开房,从而知晓了两人的奸情。至于偷看邮箱,当然是我干的。刘家父子三人平时分开住,逢周四一起到刘浩明别墅聚餐,只消多留意观察或用镜子反射,发现刘远山的各种登录密码轻而易举。
刘远山信以为真,从慌乱中清醒后,恶狠狠威胁道:“……张洁!你……你疯了,以为老子好欺负——”
“我不想多说废话,给你一星期时间筹钱;或者,你也可以找一个好借口向刘浩明解释。”
我挂断电话,心情愉快。接下来进行第二步,打开张洁的笔记本,连接到网络上——总得让杨奇破解密码时顺手种下的木马有用武之地吧,呵呵。
在IE浏览器Cookie里,保存有115网盘的账号,密码与系统相同,为ad75y9。那与张洁无关,是我放进去的,还特意编了个Visual C++小程序把时间属性修改成2012年5月3日。毕竟要欺骗的是一名电脑高手,以及网警大队全体技术人员,不得不力求完美。
至于网盘内,则存储着刘远山挪用贪污集团公款的证据。财务部属兵家必争之地,虽说总监跟刘远山混,但在其他职员中也有我笼络的人马。财务细账加来往邮件,使刘远山的一举一动袒露无遗。
到这里为止,前两个诱饵顺利放出,后续杀着将渐次展开。所谓“撒米引鸡”,一粒粒抛下饵食,规划路线,让目标自动走进陷阱。
忙完一切,已将近十点钟,我拿起电话,联系前男友范建。
万万没想到,会在案发现场与他意外碰面,当时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彻底破坏了计划,我几乎绝望,难道真的人算不如天算?
冷静下来后,我开始思考补救措施,必须尽最大努力摆平范建,否则全玩完。我所唯一能赌的,就是他对我的感情。如果他还是几年前的范建,那么我将化险为夷,甚至能顺势修改原计划,将事情办得更漂亮。
在电话里我约他到怡和广场的中央公园咖啡馆见面,昔日恋爱时,我们常在那里约会,留下许多甜蜜的回忆。当你想说服一个人,环境很重要。
在赴约之前,先到洗手间整理妆容,不是我自夸,镜子里的女人美艳无俦,足以打动任何男人。随后收拾东西,手机、三万元现金、康菲俱乐部更衣橱的钥匙,一样样放进手袋。
怡和广场离广厦集团总部不远,五分钟即可走到。咖啡馆杜老板出去进货了,只有他的未婚妻小敏在,我与她、张洁都喜欢打壁球,同为康菲俱乐部的会员。
十点半刚过,那个男人晃着肩膀走进门。跟大学时一样,他依旧一脸满不在乎的痞相,歪着嘴露出三分坏笑,像摄影大师冠希陈。我以为我早已忘记他,但这一瞬间竟有些心跳。我急忙控制住情绪,展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你来晚了。”
6
很幸运,范建答应帮忙,一切回到正轨。然而对刘远森而言,恰恰相反,墨菲定律展现出威力,事情开始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5月12日下午,我俩去大王村养殖场,察看蟹子岛海洋生物基地的施工进度。这是今年东海市排名首位的重点项目,市领导将出席奠基仪式,不容有失。我们一直忙到六点多钟还没搞完,因此决定晚上不回市区,在镇宾馆住下。不料,刚准备离开海滩时,一个职员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养蟹场捞出一具女尸。”他紧张地说道。
“在哪儿,去看看。”
随来人走出几百米,只见沙滩上聚拢一堆人,一具尸体仰面躺着。到近旁看得清楚,尽管脸被海水浸泡浮肿得不像样,仍可以隐约分辨出是张洁!刘远森的脸一下子白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
我注视尸体想了一会儿,询问周围人:“从哪儿捞上来的?”
发现尸体的是一名叫武强的渔民,他指着西南面的蟹子笼回答道:“挂在最外面网上,刚才喂食时瞧见的。”
南面有一道突出的山崖,延伸到大海中,前晚就是从那里抛尸。在这个季节,洋流从南向北流动,尸体被冲过来并不反常。
“扔回笼子里,”我淡然说道,“少管闲事,要不然警察来调查,一折腾大半天,耽误工期。”
渔民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反驳。武强和另一个人驾驶小船,载着张洁的尸体到养蟹场中间,丢进水中。
经过这一场意外变故,我跟刘远森感到有一片不祥的乌云正笼罩下来,不由得忧心忡忡。草草结束与镇长书记们的晚宴后,回宾馆休息。
洗过澡,刘远森半裸着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擦头一边质疑:“刚才为什么不报案,那些渔民肯定会到处乱说,根本瞒不住。这不是欲盖弥彰、反惹一身骚吗?”
“呵呵呵,”我笑了起来,不慌不忙解释道,“螃蟹喜欢吃腐食,用不了一晚上,尸体将面目全非,到时候谁知道是张洁?”
实际上,我的真实目的不仅仅如此,主要在于范建还没偷到张洁办公室电脑的硬盘,如果警方提前介入计划就破坏了,必须拖延时间。
刘远森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翘翘,你真是女中诸葛啊——”
话说到一半,床头柜上电话铃突然响起。奇怪,谁会不打手机打宾馆的内线?我俩才住下,尚未来得及通知任何人。
我走过去,按下免提键。
“我知道你们5月8号夜里干了什么。”扬声器传出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量不大,我和刘远森却仿佛被雷电劈中,霎时间浑身僵硬,头皮发紧。
未知男人继续说道:“尸体有趣吗?别以为扔回海里能销毁罪证,证据还多得很。”
我努力控制住声音,不显出过分惊慌:“你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哈哈,刘太太别装傻了。不想进监狱的话,准备好三百万现金,等我指示。”对方说完这句话,咔哒,电话挂断。
房间里陷入寂静,刘远森与我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难道说,尸体并非偶然被洋流冲到海边,而是有人故意挂在蟹子网上?那么可顺理成章推测出,8号晚上他在暗中监视,目睹了我们夫妇俩的所作所为。可即便如此,怎么能把落入海中的尸体再捞上来,当时盘山公路上一望无际,根本没人跟踪。
“肯定是刘远山干的,他杀人后躲在一边窥测,说不定还拍了照陷害咱们。妈的,老子跟他上公安局对质,鱼死网破!”刘远森失去了理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攥紧拳头咆哮。
我瞟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慌什么慌,人不是你杀的,想栽赃就能栽赃?哼,按他说的办,准备好三百万现金,看他怎么拿。”
7
第二天中午一点半,期盼已久的电话终于打来,范建成功溜入张洁办公室,复制了电脑硬盘。于是我乘船进养殖场参观,趁众人不注意时将装有张洁身份证的手袋扔到昨天抛尸处附近。随后离开大王村,吩咐员工把尸体捞起来报案。他们感到莫名其妙,但只能照做,估计肚子里骂死我了。这就是权力和金钱的力量,你可以对弱者做任何不讲理的事。
以警方的办事效率,至少得第二天才能反馈到死者单位金润公司,我有足够的时间。
飞车回市区,从范建那里拿到张洁电脑的硬盘镜像,前往中银大厦。这时靠近六点钟,正赶上下班,人流进进出出地忙乱异常,我趁机越过管理处混进大楼,躲在防火通道内。
确认过所处位置属摄像头死角,我打开笔记本,接入硬盘镜像,进行破解。
Oh,感谢上帝站在我这一边,张洁竟然在浏览器中保存了内网账号和密码,我轻易登录金润公司的管理平台,入侵保安系统。
本来不找范建先偷硬盘,直接闯入张洁办公室破解电脑也可以,但怕万一进去后破解不成,就麻烦大了。我喜欢万无一失,做好一切准备再动手;而且,还可以让范建吸引警方的视线,顺便发挥点余热。
在漆黑的防火通道中,我耐心等到八点半,然后戴上口罩和墨镜,把头发全塞进毛线帽里,乘电梯直上51层。
金润公司已全体下班,里面空无一人,我用张洁的门禁卡打开大门,走进去。走廊天花板上白光灯摄像机闪着光亮,我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下面。
问题不大,监控设备通常采用分段录像,一个视频文件的长度为60或120分钟,只需用相同时间的录像替换掉,即可瞒天过海。我从监控硬盘中找到日期为2012/5/13的文件夹,打开查看,果然里面有许多一小时长度的MP4文件。于是插入U盘,用事先录好的视频覆盖掉20点到21点的原文件。
那段视频中,有张洁从门口进入走廊的影像,但地点不是金润公司,时间也并非今天。一个月前,在海生水产有限公司谈融资时,我偷偷为她拍摄了几段录像。当然,录像机调整了时间设置,画面上显示为2012年5月13日晚20时39分;环境也完全与金润公司入口处相同,因为,海生公司的走廊是特意按金润原样装修的。我自己的公司嘛,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使用从张洁家搜到的原始密码,我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海生水产的一亿两千万借款合同——这就是今夜行动的目标,合同上担保人签名为“楚翘”。
验证无误,提着放到垃圾筐上方,用打火机点燃。黑暗中小小的火苗升腾,A4纸逐渐化为灰烬,落入塑料筐。张洁,那个贪婪而可怜的女人,居然真以为我会给她两千万佣金呢。
接下来我又烧掉几份文件,并将电脑硬盘彻底粉碎和格式化,伪造成张洁潜逃、毁灭证据的假相。有监控录像作证,警方应当会相信吧。
顺便说一下,海生水产有限公司注册于英属维尔京群岛,法人为张洁所持新西兰临时绿卡上的英文名Isabella Zhang,一星期前已注销了。
8
过了几天,两名警察来公司拜访。为首的家伙近五十岁,黑瘦中等个头,貌不惊人却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自我介绍叫罗长钢,任东海市刑警支队队长。唔,我从前男友范建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挺厉害的,曾破获过许多公安部挂号的大案子。
“楚小姐,你认识张洁吗?”
“认识。”
“她死了,可能是谋杀,尸体在大王村海水养殖场发现。”
“啊——”我发出一声惊叫,懊恼地轻拍桌子,“糟糕!”
“怎么了?”罗长钢充满兴趣地盯着我。
“我们有生意往来,她死了可能造成财务上损失。”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在什么时候?”
我侧过头,装作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是5月……8号晚上吧。我去她家里谈生意,大概八点多到,九点多离开,具体时间记不清了……”说到这里,我决定开个小玩笑,“即便记得也不敢告诉你们,因为在推理小说中,只有凶手才会分毫不差说清楚时间啊。”
旁边的年轻警察忍不住微笑,罗长钢则毫无幽默细胞,板着脸继续追问:“谈生意为什么要晚上到家里,白天在公司不能谈?”
“太忙了,我经常加班到八九点钟,有时候不得不把工作带回家做。”
“是么?”罗长钢不动声色,放出一记飞刀,“金润公司主要搞融资,你与张洁是不是在谈与广厦集团无关的私人生意?”
罗老头果真有点儿本事,不过我早就为这场来访做好了周密准备,设想过警方各种可能的提问。
我故意让一缕慌乱闪过脸庞,犹豫着说道:“没,张洁希望从广厦集团拉储,请我帮忙引见财务主管。”
“哦,”罗长钢点点头,忽然转变了话题,“张洁认识刘远山吗?”
他们两人不仅认识,而且上过几次床,只不过属于逢场作戏,并没有特别亲密的关系。正是在此基础上,我才能设计圈套。但我想扮演一个温和、善良、宽容的女人,乱讲大伯的绯闻显然不合适。让警察去调查吧,从别人嘴里打听到更有说服力。
“不清楚。”
罗长钢站起身,结束谈话:“谢谢你提供的情况,如果需要,可能还会找你。”
“不客气,随时欢迎。”我礼貌地告别,送他们到电梯口。就在电梯门合拢成一条缝时,罗长钢的手突然插入,重新把门拉开。
“楚小姐喜欢看推理小说?请教一下,尸体在海水里泡多长时间,才会提取不到指纹?”他眼睛深处寒光迸射,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
我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诚然事先考虑过时间问题,有应对之策,但怎么也预料不到会在临别的一瞬间遭突然袭击。我滞涩了几秒钟,才勉强镇定情绪,幽默地回答道:“小说中好像没写过。但我猜想,如果是8号晚上死的,时间差不多够了。”
年轻警察又笑了起来,在他看来,我是个美丽且能自嘲的女人,非常可爱。罗长钢依然面无表情,意味深长的目光似乎能将我内心看穿。他松开手,电梯门慢慢合上,向下降落。我呆呆站立原地,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不已。
回办公室不久,刘远森找上楼来,神情紧张。
“刚才警察来过?”
“没事儿,打发走了。你别老来找我好不好?沉住气。”
“不是的,我收到一封邮件,你看看。”
他用桌子上的电脑登录邮箱——这里必须讲清楚,那其实是张洁的笔记本,我一直将它连接在网络上。
邮箱里有一封最新邮件,从美国雅虎服务器发送过来,内容很简短,只有一行字:“明天下午七点前用两个旅行包分装好三百万现金,在家中等电话。”
“咱家账户上能提出多少现金?”我问道。
“卖掉一部分股票的话凑足三百万没问题。可真的要给他吗?如果他拿到钱不罢手,继续敲诈怎么办?”
“这事儿有蹊跷,敲诈者不一定为钱,十有八九是你哥哥在捣鬼。”
听我一说,刘远森着急起来:“那更不能交易了!给了钱岂不等于承认张洁是我们杀的?”
“放心,我有安排。你去把股票抛了转出现金,再联系城市银行的老刘,明天提三百万百元票,最好是连号新钞。”
我们夫妇俩之间,向来是小事他说了算,大事我说了算。尽管刘远森心存狐疑,仍然乖乖地听吩咐去做。
9
第二天晚上,我与刘远森按敲诈邮件的指示,把三百万崭新钞票装进两个黑色旅行包,然后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等候来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九点十分,刘远森的手机响起振铃声。那个人没打电话,而是发来了短信:“去合肥路广播电视大厦。”
我俩将旅行包装进后备箱,然后出发。刘远森负责开车,我坐在后面,以便于观察四周的动向。已准备好夜视望远镜和长焦数码照相机,今晚非揭开那个人的真面目不可。
合肥路位于东海市商业中心附近,离美食街只隔两条马路,九、十点钟正是热闹的时候,车走走停停行进得很慢。我趴在后窗上观察,寻找预想中会出现的那辆车。现在游戏刚开始,如果一下子发现目标,显得不合理。所以,我只是对车流拍了几张全景照,便暂时收手。
四十多分钟后,到了广电大厦楼下。刚驶入门前停车场,没等熄火,新一条短信发至刘远森手机:“去海洋公园后门。”
“操他妈!”刘远森骂了句粗口,掉转方向。
我笑着说道:“很正常呀,电影小说里都是这样子嘛,估计至少得换三四个地方。还好他没让我们去大厦顶往下大把撒钱,否则明天铁定上头条新闻。”
刘远森哼了一声,问:“那你这个推理小说迷猜猜,他打算用什么办法取走钱?”
“猜不出来,但有一点可确定,此刻他正在附近跟踪。我们才到目的地,短信接踵而至,说明了什么?只要我多拍几张照片,回家后仔细比较,一定能梳理出始终跟随在后面的车辆。哼,他让我们兜圈子,反而令自己暴露,大大失算了。”
“你就吹吧。”感觉我说得在理,刘远森轻松了许多,开起玩笑来。
车子南拐上沿海公路,朝东方行使,过了奥帆赛中心离海洋公园剩一公里时,短信又来了,让我们去西安路火车北站。
西安路位于西北面,海洋公园在最南端,等于是横穿整个城市。夜渐渐深沉,天空下起了淅沥的小雨,路灯投下昏黄而凄惨的光亮,寂静中只有车子行驶的刷刷声。
在途中,必须经过一座三层立交桥,那是个很扯淡的地方,宛如米诺陶诺斯迷宫,经常有外地车在上面迷路。但有一个好处,在桥上转来转去时,可以近距离观察有哪些车跟在后面而不被对方发现。比如现在,我们的车开到了最顶层,一辆奥拓从第二层正下方驶过。
那就是目标。
我拿起相机,噼啪连拍好几张照片。然后用望远镜细看,忽然间发现,在奥拓车后面六七十米,有一辆黑色尼桑越野车。我对自己的记忆力相当自信,从新旧程度和车牌分辨,一个多小时前在快速路出口和广电大厦停车场,这辆车绝对曾出现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第三辆车难道是警察?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经过漫长的行驶,终于来到火车北站,在候车大厅前停下,广场钟楼的大钟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这里原先是普客经停站,如今车次已极少,所以候车室周围空荡荡,见不到半个人影。
短信来得恰是时候:“两人一起带钱上人行天桥。”
刘远森透过车窗张望黑漆漆的夜,小巷口、路灯柱、路边停靠的面包车,好像每一个地方都隐藏着凶手,将随时窜出来。他有些害怕地说:“翘翘,会不会有危险?”
“呵呵呵,放心,那家伙打算从桥下面开车经过拿钱呢,”我一语道破天机,轻松打趣道,“完全抄袭推理小说的桥段,真没创意。”
三百万现金蛮重的,每个包都有三四十斤分量,我与刘远森一人提一个,冒着雨费力地爬上人行天桥。
果然,没过多久,一辆长卡车从马路另一头开了过来。是垃圾车。它开到天桥下停住,因为楼梯边有两个垃圾箱。垃圾车底盘伸出铁铲,托住垃圾箱底部,往后车厢倾倒。
叮当,最后一条短信发送至手机:“把钱扔车上。”
我与刘远森用力抬起运动包,抛到堆满垃圾的车厢内。司机一无所察,将清空的垃圾箱归回原位,发动汽车缓慢驶向下一个收集点。
遥视着垃圾车消失在细雨和夜色中,我颇为感慨。小时候家里很穷,最怕的就是集体春游、捐款献爱心之类的活动,几十块钱够全家一礼拜伙食费。现在三百万随手扔出去,毫无感觉,连眼皮都不眨。有钱真好,谁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
我想奥拓车的主人一定会追上垃圾车,想办法拿到那三百万。所以说别怪我心狠手辣,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10
今天公司里气氛火爆,人人脸上流露出兴奋而诡秘的表情,好像憋着一个大秘密不能谈,心痒难搔。
刘远山被捕了。
说实在的,真没预料他会蠢到赤膊上阵,绑架、谋杀、冒充检察院,听说,警察冲上怡和广场天台抓捕时,他正要把范建扔下高楼。按最初的设想,警方因张洁手机里的通讯记录找范建调查,后者交待瓜葛,提起有一把康菲俱乐部的钥匙,然后警察从更衣橱中找到U盘,里面储存着刘远山贪污公款的证据。
如今以戏剧化的场面收场,令人啼笑皆非,但还不能高兴太早,下面要应付警方的盘问。
十点多钟,两个便衣来到办公室,一个是上次来过的年轻菜鸟,另一个是老熟人,大学同学胡东阳,他在刑警队工作。后者面无表情,拿出警官证说道:“楚小姐,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请你去配合调查。”
我爽快答应:“好,没问题。”
我们离开广厦集团,前往市刑警支队下属的刑侦大队。它坐落在龙龟山脚下,一簇古老的德式建筑群掩映在茂密树丛中,显得清幽寂静。要不是门口挂着牌子,外人会误当作疗养院。
不知天意还是人为,刚下车,正遇上范建从主楼里出来。他瞧见我,眼珠狡黠地转了转,若无其事招呼道:“十多天没见了,楚小姐。”
一旁胡东阳瞪起眼,不耐烦怒喝:“你俩不许交谈,快走。”
霎时间我一颗心落地,谢谢你,小建。
审讯室位于后院的一座三层小楼,里面设施很简单,有一张长桌子,几把椅子,天花板一角挂着个摄像头。然而充满讽刺意味,从旁边屋子里不时传来电棍滋啦声,以及犯人的凄厉惨叫,估计摄像头只是个摆设根本不会开吧。
不大工夫,罗长钢带着胡东阳进屋,在审讯桌后坐下。我打点起精神,支队长亲自出马,可见对案子非常重视。
“楚小姐,可能你已听说,刘远山被抓了。他供称,你指使范建盗窃张洁办公室的电脑信息。”罗长钢开门见山地提出指控。
“胡说八道,没那回事,我找范建是为了调查老公的外遇。”
“哦,查到什么啦?”
“范建还没告诉我,从5月10日上午在中央公园咖啡馆见过面后,我们一直没联系。”
我有十足的把握撒谎,就在刚才,范建不是暗示说“十多天没见”吗?他对警察隐瞒了后两次会面;而且,他接受讯问后能安然离开,表明警方对私闯张洁办公室一事毫无证据。
“刘远山还说,你杀害了张洁,用她的手机、打扮成她的模样与范建通话和会面。”
“呵呵,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真是凶手,躲都躲不及呢。”我笑眯眯回应,半打趣半嘲讽。
“也许你希望其他人认为张洁在8号后仍活着,特别是要给刘远山制造假象,他才会铤而走险。”罗长钢名不虚传,一针见血指出了关键所在。
我镇定自若,问:“范建怎么说?”
“他不承认,坚称与张洁搞一夜情,约会过几次。他说看出刘远山假扮警察,才故意骗他的。”
我微微一笑,OK,第一局完胜。
可罗长钢不甘心认输,又提出另一项疑点:“因为刘远山的口供,我们特意查看了金润公司的监控录像,结果没发现范建出入,反而看见了张洁。5月13日晚上8点多,她返回过公司。”
“真的?”我做出大吃一惊的模样,疑惑道,“……那不是她活着的铁证吗,你们干嘛还怀疑我?”
“有意思的是,中银大厦监控系统显示,之前有一个戴墨镜口罩看不清脸的女人乘电梯上到51层,从时间上分析就是‘张洁’。但我想不通,既然‘张洁’敢进公司时露出脸,为什么在电梯内要把脸藏起来?”
“是啊,蛮奇怪的。”我一本正经地附和。
“另外,网警技术处查出,金润公司内网服务器的安全日志被删除和修改过。那天晚上,张洁究竟干了什么?她为何要返回公司,侵入内部管理系统又有什么用意?据调查,同事和好友都说张洁对电脑一窍不通,根本不具备黑客能力。”
我耸了耸肩,不接话茬。
罗长钢也沉默下来,盯着我看老半天,突然发问:“你听说过海生水产公司吗?”
“没听过。”
“那是一家外资公司,在维尔京群岛注册,一个月前,张洁把一亿两千万汇入了它的账户。而那笔钱,来自于广厦集团,是刘远森借给她的。”
“有这种事儿?远森没告诉我,最近我们之间的感情出了点问题。”
“海生水产的法人登记名为伊莎贝拉·张,恰巧与张洁新西兰护照上的英文名相同。驻中国区总经理是一名叫艾登·吴的美籍华人,已于十多天前不告而别离境,丢下好几个被拖欠工资的员工。”
我登时激动起来,失声大叫:“张洁卷款逃跑了!你们赶紧抓人,把钱追回来。”
罗长钢不为所动,有条不紊地叙述:“牵涉海外的经济案子东海市没有管辖权,需通过国际刑警和外交部交涉,而且费用相当大,一般由受害公司先行垫付。楚小姐,您愿意出钱让警方彻底调查吗?估计很快能抓到人,因为张洁用自己护照的名字注册皮包公司,明显智商有问题。”说着,他那树皮一样粗糙厚实的老脸上终于显露出讥笑。
呃,确实做过火了,不该用张洁的英文名字注册。不过没关系,只是小事一桩,警察在这方面抓不住任何把柄。罗长钢十分狡猾,故意讲一些无法证实的疑点来试探底细,对于真正掌握的线索,半点不露口风。那天夜里我把三百万现金扔到垃圾车上时,明明有警车在跟踪,他却只字不提。
我感觉,没必要再与对方耗下去,说得越多,不小心露破绽的可能性就越大。
“罗支队长,关于调查经费,您应该去问刘浩明,他才是广厦集团的老板。对了,今天下午两点半我约了胡市长汇报蟹子岛基地的相关事宜,有一些文件得准备。请问您打算传讯我多长时间,是否需要给胡市长秘书打电话改约会时间?”
我这里所说的“胡市长”,就是胡东阳的父亲,蟹子岛海洋基地全靠他鼎立相助才能立项。在东海市官场上,人人听说过胡市长与广厦集团的关系;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与那位大人物上过床。
胡东阳埋头做笔录,一言不发,无丝毫反应。罗长钢眼里闪现过一丝怒意,但随即控制住。他啪地合上卷宗站起身,客气中隐藏杀机:“好吧,今天暂时到这儿。请楚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真凶,将案子查清楚。”
我笑一笑,也保持优雅从容的风度,伸出手相握:“静候佳音。”
11
回到广厦集团,我倒了一杯水,坐下来慢慢喝。等会儿与刘浩明见面时,该从哪里入手突破,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表情都必须筹划好。我足足思量了一刻钟,才前往董事长办公室,完成大戏的最后一幕。
秘书小张在外间坐着,见我来访悄声提醒,楚姐,你预约了么,Boss心情不太好。
我感激地点点头,回答道,没关系,有点儿紧急事。小张拿起电话,拨通内线通报,得到指示后对我说可以进去了。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走入,刘浩明坐在老板桌后,投过来逼人的目光。
昔年的江湖生涯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年近六十的人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出头,面容白净消瘦,不苟言笑——但并不凶厉,无论与什么样地位的人打交道,那上面都会呈现出专注与温和的神情——除了眉棱骨处一道浅白色两公分长疤痕,暗示着不平凡过去。
我记得第一次与他单独见面,在东海市最顶级的君豪私人会所意大利餐厅。以前从没光顾过如此高档场所,我一边心中忐忑祈求别出丑,一边对着意法双语菜单胡乱点几道。然而出乎意料,刘浩明要了完全一样的东西,并抢先开吃,加大动作幅度让我看清楚。当时我十分感动,感觉找对了婆家;而刘浩明也对会面印象良好,我通过鉴定正式被接纳为刘家的媳妇。
只要你不触动根本利益,刘浩明绝对是一个成熟体贴、令人如沐春风的男人,相形之下,他的两个儿子就逊色多了,用虎父犬子来形容再恰切不过。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们之间确实没逾矩关系,我对刘浩明仅止于尊重和钦佩。像前男友范建那个类型才属我真心所系,有点小机灵小坏水,同时又心底坦荡、阳光健朗,充满正能量。因为我是个邪恶卑劣的bitch,人们总在苦苦寻求自己不具备的东西,不是吗?
“爸,刚才公安局找我了。”
按惯例,在公司里一向以职位相称,我特意改变称呼,以表明谈话的重要性和私密性。
“哦,出了什么事?”刘浩明神态平淡,很沉得住气。
我把这些日子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从张洁诱骗刘远森放贷开始,到我们夫妇俩试图绑架张洁,却发现她被杀害;再到抛尸被敲诈,给了对方三百万现金;以及与罗长钢的两次对话。
“张洁已经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有某个人隐藏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他不仅敲诈远森与我,还敲诈大哥,导致他被捕。甚至上次的造谣邮件,多半也是这个人发送的,我不认为大哥会干那种没品的事儿。”
刘浩明起身,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到落地窗前站定。他眺望着远处的大海,一动不动,身形仿佛凝固。良久,才慢慢说道:“我也接到了电子邮件,说蟹子岛项目靠行贿才通过审批。寄信人对数目、时间和地点都了如指掌,勒索一千万现金。”
“估计是内部人干的,他的目的不为钱,是报复,针对咱们刘家。”
“为什么原因报复?你知道他是谁?”
“我怀疑一个人,不敢十分确定……”我挂起犹豫不决的模样。
“说!”
“爸,您知道我曾学过雕塑,所以养成了特殊的看人习惯。人们识别一个人时,通常看脸;而我往往会下意识地看骨骼,颅骨形状、颧骨高低、颌骨宽窄等等。有的人,比如说兄妹,因为性别不同容貌乍看上去差异很大,可实际上,他们的骨架构造非常相似……”
“好了,你直接说怀疑谁吧,不要有顾忌。”刘浩明看出,一颗重磅炸弹可能要引爆。
我胆怯地觑看着他脸色,小心翼翼说:“IT技术部的杨奇,您不觉得他像一个人?并且他们都姓杨……”
刘浩明的瞳孔蓦然收缩,脸颊扭曲起来。他领略到我词锋所指——杨莹雪,两年多前与他姘居、怀孕并暴毙的模特。杨奇就是她的哥哥。
关于那件事,始终笼罩在重重迷雾中,真相难寻。刘浩明性喜渔色,包养了好几个小蜜,杨莹雪属其中之一,并受到特别宠爱。刘浩明在保利大厦买了套价值数百万的房子送给她,经常去幽会——插一句题外话,房子号码为3817,现在成了前男友范建侦探事务所的地址。一来二去杨莹雪怀孕,缠着让刘浩明离婚娶她,后者推托不愿意。又过几个月,女人因患心肌炎猝死。
杨莹雪排球运动员出身,身体非常好,死因有点儿说不过去,导致谣传纷纷。有人说,刘浩明玩腻了她,杀人以摆脱麻烦;也有人说,刘浩明已答应离婚,因此正房老婆嫉妒杀人;还有人猜测凶手是刘远山,怕被分家产而下毒手。
可我心里清楚,以上说法全都不靠谱,尤其刘浩明,是很想再生一个孩子的。两个儿子不怎么着调,使他失望。杨莹雪意外死亡,刘浩明遭受很大打击,现在往事重提揭开伤疤,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我必须加一把力,推动他下决心。
“给勒索者送钱时,我拍了照片。您看,有一辆奥拓车始终跟随在后面,与杨奇的车相似。另外,他负责管理内网平台,冒充大哥发邮件、盗取公司机密不算难事……”
我取出手机,打开相册,送到刘浩明面前。里面存储着一系列照片,车流全景、单独特写、空中俯拍等等,其中有一张在路口等红灯时静态拍摄,十分清晰,连车牌号都能模糊辨认。
刘浩明一张张翻阅,他不愧为久经场面的老江湖,看到最后时已恢复了冷静,抬起头冲我吩咐道:“你把他叫来。”
叫他来?要面对面质询?这可出乎我的意料。
原本以为,老头子会采取惯常的套路,命手下将杨奇装进麻袋扔大海喂鱼。这样,刘远山进监狱,我成为公司二号人物,杨奇充当替罪羊,各方皆大欢喜。难道说刘浩明对杨莹雪旧情尚余,想给她哥哥一次机会?
我迎上刘浩明的目光,貌似毫无心机地大胆对视,但一无所获,丝毫看不出他真实想法。
像目前这种状况,事先并非没考虑到,我做事情一贯谨慎周详,暗地里准备了至少四套方案。也好,既然要摊牌,那就一翻两瞪眼吧,彻底解决掉所有麻烦。
12
我下到11楼,在去网络部技术处之前,先回办公室取了那部杨奇曾触摸过的二手iPhone,以及一双薄手套。
杨奇似乎有所预感,听说董事长招唤,没问原因,默默放下手里的活儿,当先走出办公室。趁此良机,我戴上手套,将装在塑料袋里的iPhone塞进工作台抽屉;并到另一侧拿起那把雪亮的大马士革短刀,插进西装下侧腰,束紧腰带。随后摘下手套,放进衣兜。
返回董事长办公室,刘浩明打开门,让我们进去,同时对秘书小张说:“你先出去一下。”
他是个谨慎的人,虽说内外间特意用隔音材料装修过,但接下来要谈的事情非常机密,决不能被外人听到。这举动完全在我预料之中,两道门隔绝的,将不仅仅是谈话。
办公室里间相当大,近一百个平方,进门右侧是一排落地窗。刘浩明喜欢自然,除非盛夏和隆冬,大多数时候不用空调,窗户成天到晚打开着。这也在我预料中,所以说,一个人养成固定的习惯未必是好事。
趁两个男人不注意,我落后半步,悄悄再一次戴上右手套。然后从左边追上,与杨奇肩并肩,并向右侧挤靠。杨奇下意识躲闪,贴近窗户边。我突然蹲下,抱住他的大腿猛力抬起、推送,后者根本来不及反应,立刻从窗户翻了出去,摔下楼。
刘浩明惊呆了,一时间愣怔失措,我抽出大马士革匕首,双手紧握,从下往上奋力刺向他胸口。
这一刺曾专门练习过,每当独自在家时,我会在健身房用短木棍刺悬吊的沙袋,一遍又一遍。如果说一早就完美设计出此刻一幕,那是假话;但我心中有数,会有与刘浩明翻脸的一天。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刀子准确地命中刘浩明左胸,直插至柄。他低哼一声,仰面摔倒。
非常轻松自如,就如同5月8日晚在张洁家中,我用10公斤哑铃砸她的后脑勺一样轻松。是的,张洁是我杀的。
那天晚上,我开着一辆租来的桑塔纳,提前四十分钟到重庆路26号,杀死了张洁。当刘远森在楼上寻找张洁的随身物品,我把尸体调换到桑塔纳后备箱,扔下大海的是假尸体。回家后,我给刘远森下了安眠药,独自回重庆路开桑塔纳到码头边,用自家游艇的铁锚钩住尸体浸泡在海水里。直到5月11日凌晨,再驾驶游艇将尸体挂到养蟹网外侧,假若渔民不能及时发现,我会借口参观亲自令尸体出水。
12日晚在大王村宾馆住下,趁刘远森进卫生间洗澡时,我在电话内安装好定时放音装置,里面有用变声器录好的一段话。接着用那部iPhone给宾馆总机打电话,请求接通所住房间号——尽管这样做在时间上有一些小差异,但谁会留意到呢?
勒索刘远森的所有短信,也全部从同一部手机发出,天衣无缝。
刘浩明躺在地毯上,挣扎着想要呼救,他嘴唇翕张,血色的泡沫从喉咙里不断涌出,所发出的只是些含糊呻吟。我心情复杂地注视着他,想要道歉,其实最先没想走到这一步。想告诉他,一直以来您对我不错,我心怀感激;想对他承诺,我会把广厦集团发扬光大,会照顾好刘远森,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会为刘家延续后代……
但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鲜血从刘浩明的胸口、嘴角涌流,在地毯上洇染扩散,人一点点死去。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终于,刘浩明抽搐两下腿,不再动弹。我按压颈部大动脉,确定人已死透,于是脱手套扯掉衣服上一粒纽扣,打散鬓角边头发,胳膊肘朝桌角重撞一下,以便将来呈现出青紫。然后,冲出房间跌跌撞撞跑到走廊上,在秘书小张惊讶的目光中,尖声大叫:“快来人,出事了!”
13
《薪资纠纷 公司老板遇害》——《东海日报》社会版右下角,刊登出一篇二百余字短新闻。在不起眼的小角落见报,倒不是刘浩明地位低,恰恰因为怕引起动荡,才不得不低调处理。文章中写到,我市某公司员工杨某,因对工资不满意找老板刘某讨说法,争执时一怒之下拔刀刺伤后者,随即杨某跳楼自尽,刘某送医院后伤重不治。通篇胡说八道,这“某”那“某”,新闻六要素一条都不具备。
真实情况是,警察进行了周密调查,在杨奇办公室和家中找到勒索刘浩明父子三人的电脑、iPhone、以及三百万连号现金;那夜跟踪的警察指认,正是杨奇开奥拓从垃圾车里取走钱。同时,他们通过户籍确证,杨奇是杨莹雪的亲哥哥,而且他曾对好友透露过,来广厦集团打工是为了查清楚妹妹的真正死因。
鉴于以上种种,警方采信了我的供述——当天在刘浩明办公室,被揭破身份后,杨奇突然拔出短刀,刺杀刘浩明,接着自己从窗户跳下大楼。
当然,有一个警察不相信,罗长钢。在传讯室,他那冰冷而富有穿透力的眼睛,看得我浑身不舒服。可又能如何,公安局长和政法委书记钦令结案,他敢违抗?如果老家伙真嫉恶如仇、捍卫法律,能干上刑警队一把手?这本是个劣币驱逐良币的社会,谁也别玩纯洁装大尾巴狼。
“翘翘,过去的事别多想了,外面来采访奠基仪式的记者正等着呢。”刘远森从背后搂住我,取走报纸。
我靠在他怀里,回头仰视,绽放出温柔和娇媚的笑容:“嗯,远森,我有点儿紧张,怕做不好。”
前日股东会通过决议,由刘远森接任广厦集团董事长,一名元老担任CEO,我则成为常务董事兼副总经理。刘远森对生意没多大兴趣,基本上听我在背后出主意,因此,实际权力掌握在我手中。
经历一场巨变,刘远森似乎一夜间成熟了许多,他捧起我的脸,真诚地说道:“你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女人,一定能行的,现在公司全靠你了。翘翘,以前我不太懂事儿,不明白你有多么好。”
我抖动睫毛,眼睛恰到好处地微微湿润,回报以热烈一吻。然后整了整仪容,离开办公室。
来到走廊上,我立刻换上威严和冷淡,作为公司顶层Boss,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礼贤下士。一路上遇到的职员们纷纷让路,射过来敬畏的目光。
我会各种各样的表情,擅长在不同的场合对不同的人施展,聪慧、可爱、诚挚、严厉……但它们都不是天性的流露,而是在镜子前苦练的结果。我戴上一层层面具,掩盖真实的自己。没办法,你看周围这些谄笑献媚的家伙,内心深处正择人而噬,只要露出一丝胆怯和软弱,他们会立即扑上来把我撕成碎片。在这个钢铁丛林中,只有最凶猛、最冷酷的野兽才能够生存。
推开会议室大门,一片闪光灯亮起,记者们蜂拥围拢。我展开自信坦然的微笑迎上前,宛若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