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堂暮》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妙秋染血

这是一排绒花白的院落,坐落在晚秋将至的宁江城中,院落此起彼伏,偶尔可见红色的枫树将叶子伸展出来,而这院落在宁江有它的名号,就叫作春堂。

春堂是宁江流传两百余年的一家药堂,因为祖辈的乐善好施,一度让宁江春堂在大世朝野中颇具赞口,但随着大世王朝的没落,宁江春堂这种太平善堂也就不再为那么多人所提及。

春堂这代的主人叫作鄂秋寒,过了这个秋天他已然五十有八,按照先辈口讯,在这个年纪他需要确认下一代的春堂之主。

本来祖业应当由长子来继承,但其长子鄂长乐自幼多病,而二子鄂释然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说来说去,也就剩下的三子鄂晚秋对春堂多有贡献。

但这份两百年的家业鄂秋寒是无论如何不可以交到三子手上的,鄂秋寒忍不住随着春堂里的秋风低声咳嗽起来。

晚风吹开了面前的尾帘,卷起落下的瞬间鄂秋寒看到了那一袭红妆裹在了春堂东郊的池畔,不由心生遐想,多年的寄念渐渐浓烈了起来0

“哎!”鄂晚秋走到了自己这间妙秋阁深处,妙秋阁最里面鄂秋寒黑木书桌的对面,挂着一幅温婉端庄的妙龄女子的画像,鄂秋寒坐在书桌旁,看着画像,喃喃道:“妙儿,又是一年了,春堂的枫叶也红了。”

鄂秋寒伸出手像是要隔空抚摸到对面的画像,但手停在半空里,又落了下来,鄂秋寒只是笑,笑容里有无尽的沧桑,画像动了动,像是阁帘又被风吹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从画像里传出来,鄂秋寒微微张开了嘴,许久,他吐口而出:“妙儿,是你吗?”

感觉不到丝毫的风经过,但书桌对面的画像已经漂浮到了半空中,女子端庄容颜似有所改变,变得酡红似醉酒,鄂秋寒颤巍巍站起身,伸手。这一次他没有停下来,径直走向那幅画。

“该来的终于要来的……”这是鄂秋寒将那幅画融在自己骨血中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杏提着小半桶水走在红叶飞旋的内院,小杏的脸微红,加快了脚步,她每天必做的一项工作是帮堂主擦拭妙秋阁前的白玉栏杆,老堂主最喜欢靠在栏杆上看东郊红枫,来到妙秋阁外,小杏轻轻地向阁里问了一声安。

但老堂主没有回应,小杏不在意,这个时候老堂主是喜欢午睡的。

她抽出干净的布沾过水顺着白玉石的条纹擦下,一边擦一边望着东郊的晚枫,枫树在流转的风中摆动。

小杏走了神,脚下一滑,险些就坐在地上,抬起手,她看到了满手的红色,这是血!

小杏吓得尖叫一声,这才发现,有一道红色血流从妙秋阁中蔓延出来,已经到了自己脚下,小杏担心老堂主,咬着牙,推开了阁门。

“老爷!”

鄂秋寒静静端坐在书桌侧,脸孔微斜向上,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血从他七窍里流了出来,死亡早已经夺走了他的生命,而红色的飘摇终于还是占据了他最后的一瞥。

“啊!”小杏放声尖叫,直到自己叫得昏了过去,噩梦里,她还记得。老堂主睁开的双眸似抬高了盯着自己。

“不!”小杏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此时,已经是春堂之主鄂秋寒惨死后的第五天。

小杏心有余悸地爬起来,同屋的婢女们还都在熟睡,外面的影子投射出枫树的轮廓,小杏推门走了出来,沿着那条陪伴老堂主走过多次的小路,小杏来到了春堂东郊的那片枫林。

她紧了紧白色布衣,身体瑟瑟发抖,不胜这寒夜的风。

有摇曳的灯光从枫林里射出来,那是一间荒废许久的鼎堂,在有多年成药经验的家族里,总会有些鼎堂盛放失败了的丹药,从中找取出纰漏。

本来这枫林中的鼎堂在春堂里延续使用了一百多年,直到十年前忽被鄂秋寒荒废,还用木条钉死了门,从此禁止一切春堂人进入。

这座荒废的鼎堂无异于春堂中的禁地,现在是谁在老堂主尸骨未寒之时就违背了他的命令,进入到了禁地里?

小杏只是一个谁都不敢招惹的婢女,但如果不是老堂主五年前的救命之恩,她恐怕早就饿死荒野了。

小杏抿着嘴,她决定找出躲在鼎堂里的人。

“大哥,你想清楚,爹身体硬朗,而且随身都带着保命丹药,能是谁在春堂之内杀害了爹!爹能被杀,下一个或许就是我,或者就是你啊!”一张脸色白皙有些女气的男子锁着眉。

“二弟,爹已经死了,你还要胡乱猜疑自己人吗?爹的死兴许跟外面的人有关,春堂两百年不可谓没有敌人,难道不是这些人吗?”对面男子浓眉大眼,一双眸子里精光闪烁,更多时候他眸子里凝着一抹病色。

小杏借着盏光已经认出了鼎堂里的两人,白皙男子正是春堂二公子鄂释然,而浓眉大眼的男子是大公子鄂长乐。

“大哥,你太单纯了。”鄂释然眼珠子一转,娇白的脸皮皱了皱,“今晚上,我约大哥出来,只是想告诉大哥一句话。”

“什么话?”

“我亲眼看见,爹死之前最后一个离开妙秋阁的人。大哥,你可想知道他是谁?”鄂释然目光犀利。

“谁!”

“你的三弟,鄂晚枫!”鄂释然吐出“鄂晚枫”三个字,像是咬着一块骨头恨不得说出三个字就将骨头咬得稀碎。

“三弟?”鄂长乐摇头,“二弟,你说得太过了,别人有可能杀害爹,唯独三弟没理由去谋害爹,要知道,爹平日里最爱的儿子就是老三啊!”

鄂释然笑了笑:“大哥果然忠厚,我方才只是说看到了三弟最后一个从妙秋阁中走出来,只是大哥,你就只知道爹疼惜老三,你可知晓,暗地里,老三跟爹争吵了多少次!”

鄂释然还没来得及细说,一阵大风吹过鼎堂外,二公子瞅见了一个人的影子随着夜风支离破碎。

“哪个?”鄂释然追出来时,只有摇晃的树影,怒放的秋红。

小杏惊魂未定,方才险些被二公子识破,但此时,她幽幽抬起头,俏目里流露着少女才有的仰慕神情,她望着一个人,这个人随意坐在枫树下的阴影里,目光远眺,俊美非凡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小杏压低了声音,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晚枫少爷……”

这个少年,这个玩世不恭的男子正是这大片春堂的三公子,鄂晚枫。

鄂晚枫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笑了:“小杏,听说你喜欢跟着爹来看枫树。可知道,这枫树究竟美在哪里吗?”

小杏迷茫地摇摇头,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憧憬的那个人。

鄂晚秋扬起头,大片的红叶映入他的眼瞳里,他喃喃地说:“最美的是它的孤单!”

夜尽了,秋来了。

迟迟暮色故人归

古道旁,夕阳下,断肠的人在喝茶,这是宁江外的重岭古道,它的尽头连着大世王朝的心脏—圣城。

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坐在茶寮一角,稍微年轻点的男子不时东张西望,完全忽略了眼前的茶水,而另一个男子则守着茶杯,茶雾升起三遍,一口饮尽。

“呵,吴闻。宁江外山盛产雾茶,这种茶珍贵就珍贵在茶雾三过后入口的感觉乃当世第一,故此,喝这茶跟喝酒一般要一口喝完。”

“但好茶这样喝,咱们可消受不起啊。”吴闻掏了掏口袋,示意盘缠所剩不多。

吴闻口里的捕头正是大世被称作第四神捕的离州捕头——黎斯。

黎斯摇摇头,捏了捏鼻子说:“好茶跟好酒一般无二的地方就是,好酒一般不用自己掏钱买,而好茶也是这样。”

“不用自己掏钱买,难道还会有冤大头来给咱们付钱?”吴闻咧嘴笑笑,但他的笑容刚露出来,又收敛起来。

茶寮外已经走进来了一个人,微笑说:“冤大头来了。”

冤大头看着黎斯:“黎捕头,久违。”

“呵。”黎斯微笑,“刘海老弟。”

冤大头也笑了:“七年一别,当时我还只是跟随在神捕凌天舞身边的一名小捕快,没想到你依然能记得我。”

“因为当时也有个冤大头请我喝了酒,还请教我如何当一名出色的捕快。”黎斯笑容里透露着几分回忆,“欣慰的是,当年青涩小捕快已然成了一方捕头,哈,不枉费当年彻夜长谈。”

冤大头正是宁江紫衣捕头刘海,刘海笑了:“当我记得你当时只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喝了一整晚的酒。”

黎斯摇摇头:“大错特错,人清醒的时候说的多半是虚假之言,唯独醉后,才敢说真话。”

“请!”刘海站起身,“宁江父母正在等候黎捕头。”

宁江府不大,黎斯见到了老迈的岑寅,岑寅望着黎斯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岑寅前几天接到了上府传下的死令,春堂式微,但朝中仍然有人挂念,所以鄂秋寒之死必须水落石出,就在岑寅和刘海一筹莫展之时,却来了黎斯,真是雪中送炭。

黎斯推辞了岑寅的席宴,拉着刘海出了宁江府。

“怎么不吃了再出来,岑寅大人对你很器重呢!”刘海站在府衙门外,阳光流散在他古铜色肌肤上,威严肃穆。

“我这人浪迹惯了,虽挂着官职,但就是不喜在衙门里吃饭,我更愿意在只有死人的更笼里吃饭。”黎斯开着玩笑,“所以,我想换个地方去蹭顿饭。”

紫红蛋汤、新萝翡翠冰、银耳鱼……虽然都是清淡的小点,黎斯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再吃一口,黎斯的眼睛对上了厅堂中间的书题——守神堂。

春堂中叫得着的人物都在守神堂中,等着黎斯吃完,鄂长乐闭目不语。鄂释然饶有兴趣地盯着黎斯,唯独不见了三公子鄂晚枫,剩下的几个白发老者都是春堂上代遗留下的掌堂人,他们互相对望,对这个黎捕头的行径大为不悦。

“黎捕头,你吃完了吗?”刘海实在脸上有些受不住了,黎斯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说:“差不多了。”

“呵,这年头难道官府已经管不起捕头吃饭了,怎么看着这位捕头像是半月没入粮一样。”鄂释然打趣说。

黎斯摇了摇头:“这位二公子是吧,你说得不对,不是衙门不管饭了,而是这年头无缘无故的死人太多,让我们这些捕快连坐下,拿起筷子,吃顿安稳饭的功夫也没有了。”

鄂释然干笑两声。

“刘捕,家父疑案不知可有所进展,自从家父猝亡后,春堂上下始终期盼着将这万恶的凶手千刀万剐。”说话的是大公子鄂长乐。

“这个,暂时没有突破。”刘海汗颜,他始终找不到疑点,鄂秋寒就如同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活生生地夺走了性命一样。

鄂长乐沉吟:“不知刘捕头可留意过一人?”

“谁?”刘海立即集中了精神。

“宁江邢大万。”

刘海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个邢大万他自是知晓,也是宁江医药世家,宁江各类传闻中,就有百年刑家同春堂之间的过往积怨,但具体如何,这个刘海却无从得知。邢大万他早就找过,但鄂秋寒死亡之时,他正率领着医队在圣城给一位王爷医治顽病,从时间上来说,虽然邢大万有作案动机,但没有作案条件。

春堂,风过,吹得落日下的红枫一阵颤抖。

鄂晚枫的眼光远了又近了,他突然说:“我想去看看。”

鄂晚枫身后,一个怯懦的声音说:“但是,老爷交代过,没有他的口令,任何人不允许进入到那里一步。”说话的是跟随着鄂晚枫而来的小杏。

“老爷不在了,不是吗?”鄂晚枫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要进去一趟。想找出爹猝死真正原因,我就必须去。小杏,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我?”小杏退却,但发现三少爷的眼神温柔落在了自己脸上,小姑娘咬咬牙,“我陪你去。”

代表着无声的暗红色门,慢慢被推开,鄂晚枫没有一丝犹豫走了进去,身后是目光飘忽的小杏,鄂晚枫走到了那面墙下,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素像。

一扇隐藏起的暗门被小杏拉开,鄂晚枫探进头去,一团黑色的影瞬间从门里袭来,鄂晚枫惊慌失措间,他看到了一双鲜红似血的眸子正扑向自己,恨不得一口将自己活吞了一般。

妙秋阁中藏血乌

“三少爷,你不要害怕。它们是被锁住的。”小杏在鄂晚枫身后叫,鄂晚枫这才发现有一道长长的锁链从妙秋阁上面吊了下来,锁链锁住的是一只黑色鼠头尖牙的怪鸟。

鄂晚枫平日大胆,但饶是如此还是被吓得心惊不止,他问小杏:“这是什么东西?”

小杏像也很害怕这怪鸟,望着它黑色如同骨骼的羽翼说:“我只跟随老爷进到秘堂一次,见到了这些可怕的怪鸟,老爷告诉我说,它们叫血乌。对了,老爷还告诉我说过,血乌可通人语,极少的血乌甚至能够帮助人来炼制丹药,因为它们天生就喜欢天地之间的岐黄灵脉之物,可以识别出丹药的药效。”

“血乌?”鄂晚枫靠近一步,黑色怪鸟狰狞地伸出尖牙在面前撕咬,但它的眼睛很小,如豆,里面泛着红色的光。

血乌双脚被用坚固铁镣锁住,铁镣另一头固定在黝黑的门后,那扇门后就是小杏提及的秘堂。

秘堂乃是春堂两百年间所有精华汇集之地,历代春堂主人将当世所研制出的丹药配方、炼药心得全部存在秘堂中,百年之后就交与下一代主人。累积至今,到今时今日,秘堂中已经不知道存放了多少秘方、丹药还有珍贵的药物,或者还有一些春堂主人才能知道的奥秘。

小杏提心吊胆地问:“老爷说过,只有春堂之主才能进入秘堂,我上一次也只是站在门口等候老爷,我们要不要别进去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老爷是怎么死的吗?”鄂晚枫语气严厉起来,“你忘记了你说过这辈子谁对你最好了吗?小杏,不要让我对你失望。”

小杏缓缓点头,终于抿着嘴,跟在鄂晚枫身后走向秘堂。

“这里就是家父过世的妙秋阁,自从他老人家离世后,这妙秋阁就被封存起,任何人没有再进来过,黎捕头,希望里面能找到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话声沉稳,正是鄂长乐。

鄂长乐撩起了长帘,意外地看到了鄂晚枫和小杏,他错愕地问:“三弟,你在这里干嘛?”

“那你又在这里干嘛?”鄂晚枫不惊不慌,反问一句,小杏紧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

一切落进了黎斯的目光里,他笑笑说:“我想,三公子来妙秋阁也是为了找寻线索,靠自己,总比靠那些酒囊饭袋查案的好。可对,三公子?”

鄂晚枫一愣,他没想到面前这捕快一语道破了他接下来想好的缘由,但转眼,他已经收拢了所有表情,淡淡地说:“那是对其他人,我对你这个传闻里的大世第四神捕还是抱着一分希望,只是你莫要早早将它破灭的好。”

鄂晚枫拉了拉小杏,就要离开,黎斯却挡在了他面前,看似无意的目光盯着妙秋阁内女子画像,说:“这画像里的女子倒跟三公子有几分相似,不知道……”

“废话太多!”鄂晚枫方才一直冷静的脸上涌现波动,他绕过黎斯,径直走出门去。

黎斯嗅了嗅鼻子,抬头看了看鄂长乐,鄂长乐明白了黎斯的意思说:“这画像上的女子乃是家父的继妻,也是三弟鄂晚枫的生母。”

妙秋阁外他听到了刘海的呼唤,黎斯走了出来。

刘海看到黎斯,微微激动地说:“我们找到了邢大万。”

“邢大万?”黎斯咀嚼着这三个字,跟春堂两位公子告别后,跟随着刘海离开了春堂。

宁江城,邢府。

邢大万在宁江为对抗春堂开设了药堂,取名清伏馆。

清伏馆客堂中,年过半百的邢大万正捏起一棵绿叶黑腹的小植物,眼睛里流露出无尽欢喜,他是如此投入。甚至连黎斯和刘海的到来都没有发现。

身旁一个黑衣少年低声说了几个字,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到了黎斯和刘海,抱拳道:“抱歉,两位捕头。邢某近日周旋于圣城宁江之间,刚刚才得知了消息,便马不停蹄地从圣城赶了回来,不知两位找到邢某所为何事?”

刘海和黎斯入座,刘海直奔主题:“邢大善人,你可曾听闻春堂主鄂秋寒暴毙之事?”

“这事?呵,宁江上下还有谁人不晓,我一回到宁江就听家人说起了。”

“邢大善人,你觉得谁会杀害鄂秋寒?”刘海问。

邢大万嘴唇扬起:“刘捕头,你真会说笑。我是个大夫,你若问我谁人得病该如何治,我兴许可以指点你一二,但跟我问及人是被什么人所杀的,这个问题应该要回答的人是刘捕头吧。”

刘海语塞,黎斯突然站起身,走到邢大万身旁,看着邢大万注目下的那株植物,突然说:“细小娇嫩,幽香可洞人魂魄。好一株幽冥花!”

邢大万动容:“你知幽冥花?”

黎斯点点头,眼神里蒙出一抹雾色,他望着邢大万:“幽冥花虽美,但刑馆主可莫要忘记它来历?”

邢大万脸色暗淡下来:“你是说?”

“幽冥花出现的地方如同被死神的瘟疫所笼罩,噩梦和死亡将会接踵而来。”黎斯说得很慢,似要将每一个字都说进邢大万耳朵里,说到邢大万的心中,邢大万虚汗已冒。

“但这只是幽冥花的传说罢了。我更相信它会给你带来一次机会,鄂秋寒已死,春堂势必没落,如果有人在暗中盯着春堂,下一个他的目标会是谁?”

邢大万发现黎斯的目光在自己脸上转了几转,他不甘示弱地同黎斯对视,看到了黎斯瞳孔里的幽冥花。

有个瞬间邢大万看到幽冥花的倒影摇动了一下,邢大万紧张地闭起了眼睛。

“叨扰了刑馆主的午休,告辞。”黎斯大步走了出去,剩下刘海愣神,只能也告别了邢大万走了出来。

“黎捕头,走得太匆忙了,有一些问题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刘海说。

黎斯停住脚步:“我想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了,当然没必要继续留下去了。”

清伏馆,沉寂了多时的邢大万望着幽冥花,倏然站起身,对身旁的黑衣少年道:“徐清,你立马回圣城,就告诉楼王爷,我需要他派人保护我的安全……我需要他派出王府杀手!”

“是,我这就去圣城。”

幽冥花细嫩的花枝在邢大万不注意的情况下,真的好像微微抖动了一下。

秘堂惊魂

宁江夜风起,城郊的飞云河面上缓缓行来一条花船,花船酒醉飘香,何甜甜用筷子夹起了小半块蜜桃晃了晃,娇笑连连说:“你爹不在了,你大哥应该就是下一任春堂之主,可惜了你这个二公子了,屈居人后。”

“哼!”鄂释然冷哼一声,“现在这么说还为时尚早!”

鄂释然微用力一拉,何甜甜躺在了他胸膛上,一朵娇云随之爬上了美人脖颈,让鄂释然忍不住想咬一口。

何甜甜白皙娇嫩的脖子须臾间变得乌黑透亮,隐约有一样东西在何甜甜肌肤下涌动,像是要挣脱出来。

“救我……”何甜甜没有将话说完整,一条乌黑的虫子已经从她喉咙里钻了出来。

鄂释然转过头,何甜甜早已毙命,七窍里流出了乌黑的血液。

同一轮明月下,宁江,春堂。

鄂长乐的眉毛始终蹙着,他面前坐着几个白发老者,他们都是春堂的掌堂人,自小看着鄂长乐长大。

为首一名老者名叫孙纲,在春堂已经呆了整整四十年,可以说将大半辈子生命献给了春堂。

孙纲沉吟:“大少爷,我们几个老家伙知道你难做,但是现在已经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再往后事情会越来越难办。”

鄂长乐长叹一声:“我明白了,一切按照孙老的意思去办吧。”

“三少爷,你等等我啊。”小杏跑着说。

鄂晚枫和小杏再一次来到了妙秋阁,白日鄂长乐、鄂释然带着那两个捕快突然来到妙秋阁让鄂晚枫的计划没有实现,今晚他无论如何要进入到秘堂,找寻答案。

秘堂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但这一次血乌鸟没有冲出来,鄂晚枫心中不解,莫不是血乌睡着了。

鄂晚枫先进,小杏拦住了说:“三少爷,你跟在我后面,我先进。”小杏说完,从怀里拿出了一把百荒草,点燃了,走进了秘堂里。

秘堂里乌黑一片,鄂晚枫只能看到行走在前面小杏的背影。

小杏不知从哪里取了一盏壁油灯点燃了,秘堂里没有像鄂晚枫想象的那样堆满了药鼎和秘方,事实上秘堂里只在最里面的墙角并排立着两排架子,左右就没别的了。

“这就是春堂两百年视为生命的秘堂?”鄂晚枫难控制心中的失望,他走向角落架子。

架子上果然都是丹药秘方,有一些是鄂晚枫知晓的,有一些是他听过但不清楚的,而还有一些是他连听都没听过的,这些没听过的药方用帛布包裹,写在竹简之上,看竹简的感觉,鄂晚枫觉得这些药方至少存在一百年以上。

鄂晚枫又翻开了一些锦盒和瓷匣,有几味极其名贵且难以寻找的药料,除去这些,两个架子中间的架顶上。鄂晚枫又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盒子。

这个盒子既不是锦盒,也不是瓷匣,是一个石盒。

鄂晚枫打开石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黄色,准确来说是一团黄布,掀开黄布,鄂晚枫的视线瞬间停滞了,他愣愣地看着黄布里面,那竟然是一道圣旨!

鄂晚枫大略看过圣旨内容,写得明白,原来就在十年前,大世皇帝景泗身体有恙,宫中太医诊治多时也未见起色,而当时春堂已渐没落,鄂秋寒就精心研制了一服补体良药,取名龙涎。鄂秋寒将龙涎献给了景泗,景泗吃了丹药后不多久身体复原,于是景泗下旨意嘉奖了宁江春堂尤其赞扬了鄂秋寒。景泗可能心感治病之情,还在圣旨里提到日后春堂若有任何麻烦,朝廷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春堂。

鄂晚枫将圣旨重新放回石盒,想了想近日宁江府尹岑寅急切想要破案的神情,可能就跟这道旨意有关。

“三少爷,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累了?”

鄂晚枫摇摇头,尽量保持笑容说:“不累,只是……”

鄂晚枫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环顾四周问小杏说:“小杏,白日袭击我的血乌在哪里,我怎么都没看到?”

“你说血乌?”小杏小心翼翼地朝头上指了指,说,“在上面!”

鄂晚枫闻言抬头,不由惊呆了,他看到了铺满了一屋顶的大片的血乌鸟,密密麻麻一只挨一只占据了头顶的空间,它们用锋利的爪牢牢抓住屋顶一根粗大的铜柱,倒吊着身体用红色的鸟瞳瞪着鄂晚枫。

白天,鄂晚枫觉得血乌的眼睛很小,但晚上看来血乌的眼瞳却一点不小,有枣核大,都是血红色的。无数只血红色的鸟瞳布满了屋顶,鄂晚枫如何能不惊。

“三少爷不用怕,老爷跟我说过,血乌害怕百荒草,只要点燃了百荒草它们就不敢下来,而且它们还锁着脚镣。”

“三少爷,你看完了吗?”小杏的声音明显在硬挺着,“我们还是尽早离……”

小杏的话还没说完,她手里的油盏突然熄灭了,鄂晚枫转过视线的时候,他看到一道鬼魅的影子正消失在秘堂的黑暗里,他向着小杏伸出手,但在随之而来的黑暗里,他完全找寻不到小杏。

“小杏,你在哪?”

空气里有东西燃烧的声音,鄂晚枫摸了过去,他摸到了一个冰冷的身体:“三少爷……秘堂里还有人!”

“嘘!”三少爷轻声说。

小杏摸到了油盏,光芒再一次燃起,鄂晚枫紧张地四下看,但秘堂里就只有自己跟小杏,没有第三个人,错觉!不,的确有人偷袭了小杏。

“少爷!”小杏突然叫。

“怎么?”

“百荒草……不见了。”小杏找不到百荒草。

鄂晚枫也是一惊,随即安慰小杏说:“没事,不是还有铁镣吗?小杏,咱们这就出去。”

鄂晚枫的话刚落,扑腾腾一阵刺耳的展翅声,钢柱上一只血乌飞了起来,它的爪上没有脚镣!

“哧!”血乌发出灌耳尖叫,更多的血乌鸟飞了起来,它们的爪上都没有铁镣,无数飞旋的黑影闪烁着红眸在瞬间冲了下来。

红鼎暗尸

“啊!”小杏尖叫,重新点起的油盏在半空里划过一道微红弧线,这弧线似乎吸引了血乌的注意,当先冲下的血乌鸟凝爪冲向小杏,小杏连睁眼也不敢了,全身颤抖。

“小杏,来我这边!”鄂晚枫扑身将小杏扑倒在地,落地的油盏又一次熄灭了,那血乌一爪抓空,而其他飞下的血乌鸟再次将目标锁定在小杏身上。

黑沉沉的秘堂里,数十双飞舞而下的红色瞳孔,鄂晚枫拉了一把小杏,帮助小杏躲过血乌的攻击,但自己却被一只血乌尖锐的鸟爪抓开了锦衣,血乌不仅撕裂了锦衣,还在鄂晚枫细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血印,血乌在空气里更加张狂,像是嗅到了鲜血和肉的气息。

倏然,一抹火亮闯入到鄂晚枫的视线内,火光格挡在鄂晚枫、小杏同血乌中间,血乌鸟虽然凶猛,但毕竟是野兽,惧怕火焰,它们飞翔在半空里,嗓子里发出不甘的喈喈怪叫。

火光后面鄂晚枫看到了一张脸,鄂晚枫记起了他的名字:“黎斯捕头,怎么是你?”

黎斯脸上挂着一点点笑容,其余更多是专注,专注地盯着头顶的血乌。

在黎斯火把护送下,鄂晚枫拉着小杏的手离开了秘堂,回到妙秋阁。

鄂晚枫随手将秘堂的入口关死。回头来问黎斯:“黎捕头,你可知道妙秋阁是春堂禁地,即便是春堂内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入,你怎么可以趁夜擅自闯入妙秋阁?你视我春堂是什么地方!”

黎斯笑了笑,坐在书桌旁:“不好意思,白天来妙秋阁的时候我遗失了钱袋,晚上细想,应该就是丢在了这里,别看我还算是个朝廷官员,但没有这些钱估计连饭都吃不饱。于是,我来了。”黎斯顿了顿,“还有,妙秋阁的确是外人的禁地,但我听大公子好像提及过,春堂里的秘堂也同样是除了春堂之主外的春堂人的禁地。而继令尊猝亡后,好像春堂还没有确定这一任主人的归属,那为何三公子要闯入禁地呢?”

“我进秘堂,是为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随着夜风刮进了妙秋阁,黎斯目中精光一闪,不理会其他两人,已经冲了出去。

鄂晚枫愣了愣,跟小杏说:“留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十几年的生死历练,练就了黎斯一双灵敏的耳朵,惨叫余音未散,他已经来到了这片夜幕下的红色枫林,不远有一间破残的堂房。

黎斯推开了堂房,这堂房正是被废置的鼎堂。

鼎堂里,四下破碎的屋洞将外面一缕缕黄色月光透射进来,鼎堂里有几座落满灰尘的石鼎,鼎也分许多种,木、石、铁、铜、金、乌,其中最普遍的就是石鼎,是用来炼制一般丹药的器皿,鼎房中的几座石鼎都是残破不全。

鼎堂里漂浮着常年积郁下的潮湿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春堂里黎斯总是若有若无能嗅到一股子幽香,现在他又嗅到了,他走到了一座石鼎旁。

鼎盖被掀开的一刹,鄂晚枫正从外面赶进鼎堂,灰白色的鼎盖被掀起,鼎盖赫然露出了一个人头,脑袋上沾满了黑色的液体,在石鼎里晃动了几下,转了过来同鄂晚枫对视,那头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爹,鄂秋寒的头颅。

“爹?”鄂晚枫脚下绊到一样东西,随即跌倒。鄂晚枫慌乱地想爬起来,却又摸到了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是那颗头颅!

只是这一次的头颅上没有了五官,只有黑色同红色液体混浊在一起的恶臭,无脸的头颅却张嘴说出了话。

“你逃得掉吗?”

头颅从里面撕裂开,一双灰白的手抓住了鄂晚枫的肩膀,鄂晚枫拼命地挣扎,发现,鼎堂里根本没有什么头颅,只有自己跟黎捕头两个人,此时黎捕头正按住自己肩膀,瞪着自己。

“你怎么了?跟疯了一样!”

鄂晚枫视线跳过黎斯,看到了那石鼎里的事物,石鼎里真的有一个死人!但绝对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这是一个女人的尸体,尸体全身发黑发臭,突出的眼球望着上空。

“第一次看到死人?”

黎斯笑笑,拉起石鼎里的女尸,转着尸体看了一遍,又剥开衣服看了看女子腋下,鄂晚枫厌恶地说:“她已经死了,你就这样轻薄于她?”

黎斯又笑:“我没你想的那样龌龊。这女子显然是被人用剧毒所毒死的,一般而言,人的腋下是毒性最后侵占的地方,我看看她腋下的毒药蔓延情况,就可以大概估摸出她死亡的时辰。”

“那她死了多久?”

“粗略看,大概两个时辰左右。而她尸体上沾染尘土,说明她是在毒发身死后被人拖到了这里,然后塞进到了这个鼎里。”黎斯说。

“但刚才我们都听到了叫声。”鄂晚枫问,“如果她早死了,那叫声是谁的?”

“很简单,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叫声来自于凶手,他想吸引我们过来发现这具女尸。第二个可能是,被杀害的人不止一个,除了这具死透了的,还有另外一人。”

“那你觉得像是哪种可能?”

黎斯突然跳了起来:“你是不是把刚才小姑娘一个人留在了妙秋阁里?”

“是,怎么了?”

黎斯目光收拢:“我刚刚想到了第三种可能,调虎离山!”

“不好!”鄂晚枫再回到妙秋阁时,一切原样未动,但是小杏果然已经不在了。

“怎么样?”鄂晚枫等候黎斯回到原处,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被掳走留下的线索。”黎斯叹息。

“那小杏会不会也像那具女尸一样……”鄂晚枫想起那具可怖的女尸,不愿意再想下去。

“如果三公子还想找回小杏,只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了,兴许在这些问题里可以找到小杏被掳走的一丝线索。”

鄂晚枫低头,道:“你问吧。”

黎斯坐回书桌旁:“墙上的女子,也就是三公子的生母,现如今身在何处?”

鄂晚枫闻言后身体一震,目光里射出一抹忧伤,但转瞬就被无尽的平静所掩盖,他转往窗外的黑暗深处说:“她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

风无情地继续吹着春堂,东郊暗色的枫红在夜风里瑟瑟颤抖。这一晚,注定了漫长。

家变之始

小杏失踪后的第三天,鄂晚枫走在白石的廊子上,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去找一找那个有些古古怪怪的黎捕头,鄂晚枫不想小杏变成那具女尸一样。

女尸被衙门中人抬走了,春堂人这些天都觉心事重重,毕竟都过了两百年的太平日子了,偏在这短暂的日子起了这么大风波,鄂秋寒之死,现在又是第二具女尸……

鄂晚枫忽而想到,在鼎堂里见到的那个无脸头颅,倏然出现了爹的面容,自己为何变得这样惊慌疲惫呢?

“三少爷?”沧桑的声音。

鄂晚枫回过头,正看到了春堂掌堂人威望最高的孙纲,孙纲身后还跟着目前春堂内的其余七名掌堂长老。

孙纲看着鄂晚枫:“既然碰到了三少爷,就请三少爷跟我一起去一趟仁慈堂吧。”

“仁慈堂?”鄂晚枫自是知道,每当春堂有重大事宜亟待解决之时,春堂内的掌堂人就会召集春堂要人聚集在仁慈堂,商讨对策。

仁慈堂里,除了包括孙纲在内的八名掌堂人,还有鄂长乐、鄂释然、鄂晚枫,还有几名外人。

孙纲待众人坐定,起身对仁慈堂供奉的药典老祖还有春堂创始人一拜,而后转望众人:“各位,春堂屡遭事变,先是老堂主惨遭恶人杀害,而后是春堂里出现了无名女尸,事过半月,我们依然无法找出杀害老堂主的真正凶手。春堂已到了薄壳溃散之时,在此,作为春堂老人,作为侍奉了三代春堂之主的掌堂人,我有责任将大家召集在一起,为的,其实就是确认下一任春堂之主。”

鄂晚枫心中释然,原来已经到了这一天,他微微低下头,不同任何人的目光相接。

孙纲继续说:“但在确认下一任春堂之主之前,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孙纲向旁边几名外来商人伸了伸手说:“济老板。”被呼作济老板的商人从怀里取出了一叠白纸交到了孙纲手里。

孙纲拿着这叠白纸,身体禁不住抖动起来,他举高了这叠白纸:“你们可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摇摇头,鄂长乐不语,鄂晚枫盯着孙纲的手,鄂释然眼神飘忽,孙纲望着仁慈堂中每一个人:“这是赌票,足足有三十万两的票据,这是将春堂一半的祖产卖出去的物证啊!”

“啊?”

“是谁做的?”

孙纲激动地挥动手,压住所有人的声音,目光渐渐锁定:“而这个出卖春堂的人此时此刻,就坐在我们中间,他就是——鄂释然!”

“鄂释然,你先欠下了十万两赌票,为了要翻本,竟然私自偷取了春堂三家分堂的地契去抵押换钱,而后又输的干干净净,最终竟然落下了三十万两的巨债。你可有话说?”

鄂释然脸色苍白,摇摇头:“是我做的,我承认,也无话可说。”

“好,很好!”孙纲将票据扔在桌上,大声道:“其实老爷在生前已经知晓了鄂释然的所作所为,也已经交代了老夫要如何处置这个纨绔子,只是不想老爷突然离去,让这件事耽搁下来,但事到如今,要重振春堂,必先清除这毒瘤。”

“即日起,春堂二公子鄂释然被驱逐出春堂,从此不为鄂家人,生或死,也同春堂无任何瓜葛。”孙纲掷地有声,仁慈堂里每一个人都面色阴沉。

“大哥,你怎么说?”鄂释然望向鄂长乐。

“我……我……”鄂长乐摇摇头,手重重捏住茶杯,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少爷仁厚待人,当然说不出赶自己兄弟离家的话,这个恶人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我来当。鄂释然,虽然你罪有应得,但看在你也是老家主的儿子,春堂还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家资,已经在春堂外的流马院候着你了。请!”

鄂释然完全不理会孙纲,他只是望着鄂长乐:“大哥,我只听你一句话。”

鄂长乐一闭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同意孙老的决定。”

“好!”鄂释然拍桌而起,“大哥,我说过,人不能太老实,不能太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至亲、朋友,我不喜欢看到大哥后悔的一日,大丈夫当断则断,我走了。”

“二弟!”

“大哥,这是我的因果,有恶因就有恶果。只是,此时此刻,在场的人中,你们就未曾有恶因吗?”鄂释然大笑,“等着吧,你们都等着吧!”

鄂释然走了,鄂长乐无力地坐了下来,孙纲继续主持接下来的事宜,无非是定选了春堂之主继任的时间,还有将老堂主人殓春堂祖坟的日期。

从仁慈堂出来,春堂中飘起了秋日后的第一场雨,刺骨。

鄂晚枫看着大哥最后一个走出仁慈堂,离开,他的背影看上去无比萧索,一点也不像小时坚定的背脊。

人,总会变的吗?

春堂祖训,逢金银对月可入祖坟。

九月最后一天是今年最后一个金银对月日,鄂秋寒惨死第十二天,黎斯来到江宁的第五天,这一天鄂秋寒入殓祖坟。

而在前一天鄂长乐成为了新一任春堂堂主。

黎斯收到春堂白帖时,正跟宁江的老仵作呆在白日也透不见阳光的黑屋子里。

两人对着一具尸体发呆,这具尸体正是从春堂发现的女尸,女尸全身乌黑,连手指甲也变成了深绿色,脸也被剧毒毁坏的不成样子,脸部浮肿,双眼凸出,部分脸上的皮肤出现脱落,但大致能辨析出女子生前应该不丑。

黎斯微微摇头,目光落在了白帖上。

九月尾日,天阴微雨,春堂的祖坟在春堂最边缘的一大块空地上,后面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崖,山崖这边的山谷里布满了一个个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坟冢,最外面一个书写着鄂秋寒的名讳。

春堂众人包括鄂秋寒生前好友、良师,甚至是宁江父母岑寅都来到了这里,风里开始散出细微的雨腥味,盛放鄂秋寒的黑色大棺终于来到了。

一个是黑洞洞的深坑,一个是黑沉沉的巨棺,还有一个灰暗阴霾的天色,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消除的压抑,鄂长乐作为新一任春堂之主,简单说了几句话后,鄂秋寒的黑棺开始入殓。

“哎呦!”前面置棺角的一个春堂子弟腿突然一歪,黑棺一头先扎进了坟茔里,后续的惯力让巨大黑棺一阵摇摆。随后棺椁露出了一道缝隙,黎斯离得很近,他看到里面的尸体也跟随着左右摇晃,而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扑鼻而来,黎斯抹了抹自己的鼻子。

“咔嚓!”黑棺的棺盖终于摇晃翻了过来,露出了棺椁内的一切,棺椁里,安静地躺着一具尸体,面色凄白。

鄂长乐的瞳孔在放大,他摇着头,叫道:“这是什么!”

棺椁里躺着的根本不是鄂秋寒,而是一具少女的尸体,正是前两天失踪的婢女小杏。

一旁的鄂晚枫面无表情,喃喃地说出口:“小杏!”

夜色飞云同根断

“爹,我爹在哪里?”鄂长乐激动地拽起抬棺而来的几个春堂弟子,弟子们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他们明明亲眼看着老堂主人了棺,怎么一眨眼,“老堂主成了婢女。

“鄂堂主,你看!”黎斯指着小杏的头颅上方,那里有一根黑色的羽毛,鄂长乐接了过来,双拳握紧:“妙秋阁!”

妙秋阁秘堂里一片狼藉,被惊扰的血乌在高高的屋梁上嘶叫着,它们已经重新被锁在了铜管上,秘堂最里面的架子上,鄂晚枫发现,那天他看到那些百年春堂丹药的秘方、药材已经全部不见了,而在架顶盛放着圣旨的石盒也不见了。

架子上四零八落,孙纲眉毛都要直起来了:“堂主。这里!”

架子后面的墙上用鲜红的血液书写着几个字——

我拿走我应得的一切。

“谁!”鄂长乐愤怒地推倒架子,轰隆声响过,从头顶血乌群里掉下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截断指,断指的手指中间有一块花形的青胎。

“这手指上的胎记是老堂主的,难道老堂主他……”孙纲没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头顶的血乌,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

鄂长乐已经愤怒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旁边一个掌堂长老支吾开口:“其实早晨在老堂主入棺前,有一个人来过。”

“谁?”

“鄂释然。”长老解释说,“我开始是想赶他走,但念在他毕竟是老堂主的儿子份上,我当时只当没看见,会不会是他?”

“一定是他!”孙纲白发颤抖,“他一定气恨不过老堂主立下将他驱逐去春堂的遗命,又惦记春堂百年丹方,回来先掳走了老堂主遗体送至血乌口中,然后偷走了秘堂中的丹方。”

鄂长乐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孙纲愣了愣,追了出去:“堂主,等一下!”

宁江,清伏馆。

邢大万赏玩着世不多见的幽冥草,幽冥草如同有种神秘的魔力吸引着邢大万欲罢不能,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伴在其旁边,不多会,徐清赶了进来,低声在邢大万耳边说了几句。

邢大万笑了,目光里射出贪婪的眼神,道:“我说过,能击毁春堂的人就只有他。”

一身落魄的白色长衣,一个疲倦不堪的人影走进了清伏馆,邢大万起身相迎,笑说:“久候鄂公子多时了。”

“不要这么说,我早已不是鄂家公子了,只是被春堂抛弃的人。”人影坐在了邢大万对面,瞥着幽冥花。“现在,谈谈我们的条件。”

入夜,一条小舟划开了飞云河平静的波澜,舟身站立着两个耸立的身影,鄂长乐蹙着眉,望见了长桥下隐没的花船:“孙老,你确定他在这上面?”

“是。”孙纲点头说,“我堂里出来打探的弟子亲眼看见了鄂释然在花船上喝酒。”

“爹尸骨未寒,他竟然……”

花船上人影晃动,鄂长乐看出那就是二弟鄂释然的背影,他隐忍着待小舟靠到船旁,转身对孙纲说:“孙老,这是鄂家家事,我想一个人处理。”

鄂长乐转身跳上花船,舱内传出鄂释然的声音:“哪个兔崽子?”

“我!”

鄂长乐刚走进花船船舱,舱内的灯光倏然熄灭了,鄂释然阴森的声音从舱内传了出来:“大哥,我已经不是春堂的人了,当日你亲口将我驱逐出春堂,今日又来找我干什么?”

黑色晃动的视线里,鄂长乐捕捉到了鄂释然站在角落的身影:“二弟,不管爹如何对你,你也始终是他的儿子,是春堂的人!春堂的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爹的遗体是不是你盗走的,是不是你将遗体送进血乌口?”

沉默,许久突然传来了鄂释然阴恻恻的笑声:“大哥,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今晚上来找我就是你最大的失误。”

“真的是你!”鄂长乐扑向鄂释然,“畜生!”

鄂长乐的双拳没有砸到鄂释然的身上,黑暗里,鄂释然巧妙地躲开了鄂长乐的攻击:“你恼羞成怒了?我这么做,只是拿回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大哥,你也知道,你根本不配称为春堂的主人?不是吗?”

“你……”

“你既是长子,爹早应该定下你的堂主身份,但他没这么做,而且爹对你一直不温不火,对鄂晚枫这个庶出的儿子都比对你这个长子好,别人不知道原因,你当我也不知道吗?”

“你要说什么?”

“大哥,你口口声声说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你呢,你是男人吗?”鄂释然笑音扭曲,“我早清楚了你的底细,你根本不能生育孩子,你是个废人!所以爹才对你视若不见,如果不是爹这次突然无缘无故惨死,这一任的继任者还会轮到你头上吗?不,如果爹不死,春堂之主那肯定会是老三的!”

鄂释然冷冷说:“哼!如果不是孙纲那老混蛋把我拖欠赌债的事拉出来,我本想先搞垮了老三,然后再想办法抖出你的底细,那时春堂还不是我的?”

“你混蛋!”鄂长乐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我说过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还来,这是你最大的失误。”鄂释然声音透露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寒,“大哥,你去陪爹吧。”

黑色的船舱里,“突突!”传出几声密集的弓弦声,几道暗色的利刃混淆在黑色里袭向鄂长乐,鄂长乐反应也算迅速,忙低下头,一柄飞芒擦着他头皮飞了出去,舱外传来另外一声苍老的惨呼声,是孙纲!

鄂长乐还没念及孙纲,飞芒刺向自己,此时鄂长乐扑伏在地面,躲也无处可躲,闭上眼睛,心头不甘道:自己就这样死了,那畜生却无法让他恶有恶果!

鄂长乐感觉耳鬓发梢一阵轻微抖动,但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睁开眼睛,发现两根飞箭就停在自己眼前几尺,被一双手牢牢抓住了箭羽。

“黎捕头?”鄂长乐看清楚了救了自己一命的正是捕头黎斯。

黎斯抓起毒箭,对着外面叫道:“刘海,不要放他们出去。”

“是。”外面刘海率领着一队捕快答应着,几叶小舟将花船团团围住。

一盏茶功夫都没有找到鄂释然,而那些在暗中射箭的人也同样没有找到,不过,刘海在舱内找到了一个通向水下的暗门,摇摇头说:“这些家伙肯定借水遁逃了。”

“你们,你们怎么找来的?”鄂长乐问。

“我们一早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鄂释然问个清楚,于是暗中跟踪你,其实也算是保护你。”吴闻回道。

“刘捕,孙纲不行了。”

孙纲方才中了流矢,此时脸上一片深黑色,已然毙命。鄂长乐咬着嘴唇,眼眶里流动一抹雾色,紧紧抓住孙纲的手久久不放。

“鄂堂主,孙纲不会白死,我们会将鄂释然抓回来。”刘海感触地说。

“嗯。”鄂长乐点点头,孤独一个人驾着小舟离开了。

清伏馆。

“你们这么多人杀不了一个鄂长乐?”邢大万目光凶狠,“王爷难道就派你们这帮废物来帮我?”

邢大万面前三个黑衣人低头不语。

一旁传来话语:“无妨,这一次算他命大,但也除去了孙纲这个绊脚石。下一次,他必死无疑!”

生无所寄入尘风

贴身书童鄂小然跟随鄂长乐一起住进了妙秋阁,孙纲死后,春堂大小事务交给了另一位掌堂长老徐满山。

“公子,你老在看那边,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小然问。

“就因为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才要看,爹生前就喜欢坐在我现在坐的地方看着枫林,从我小时就那样,我一直不懂他在看什么?”

春堂的夜不知从何时变得如此漫长,鄂长乐和衣躺着,却并没有睡意,隐隐的他听到了一些声音,就如同是有人在用尖锐的牙齿撕咬着东西,鄂长乐本不想理会,但这些声音像无数虫子时断时续爬进了他的耳朵里。

鄂长乐起来了,他发现声音竟然是从秘堂里传出来的。

推开了秘堂,鄂长乐走了进去,他举着一盏微弱的油盏,秘堂里血乌已经睡下,这些吸食人间精华的怪鸟虽然吞噬了鄂秋寒,但毕竟从百余年之前它们就生活在秘堂里,而春堂世代祖训,宁可人亡于血乌口,也不得擅自残杀一只血乌。

怪声消失了,鄂长乐的灯光半点光晕照到了架子上,一晃而过,但突然,鄂长乐又转了过去,架子顶上,出现了那个盛放着圣旨的石盒。

鄂长乐清楚记得,两天前来到秘堂时,石盒是随着其他珍贵药方还有配料一起失踪,被鄂释然带走,现在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架子上。

答案需要自己来解答。

鄂长乐取下石盒,慢慢打开了石盒,盒子一翻开,一股浓郁的腐臭气味扑了出来,接着鄂长乐看到了一个头颅,头颅在盒子里,而这个头颅正是自己的爹——鄂秋寒的头。

鄂长乐一个恍惚,方才的一刹那他分明看到盒子里自己爹的头颅朝着自己转了转,那死不瞑目的眼珠子也转了转。

鄂长乐伸出颤巍巍的手,想要将盒子关起来,方才的怪声又出现了,“卡壳卡壳”就从铜管下的黑暗里传出来,鄂长乐瞪大了眼睛,对着黑暗:“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出来!”

怪声还在继续,一个如同虫子一样蠕动的人从黑暗里挪了出来,鄂长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跳出来,那个从黑暗里挪出来的人,他……没有头颅!

“这不是真的……”鄂长乐摇头。

无头尸突然一下子扼住了鄂长乐的脖子,鄂长乐看到裸露的血管下,生出了一张嘴,一张血盆大口。

“公子?”鄂长乐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秘堂外,头顶是那幅素女的画像,小然擦拭着鄂长乐头上的冷汗:“公子,你怎么睡在这里,适才我听到你大叫,以为出事了就冲进来。”

“拿走,拿走它!”鄂长乐大喊,指着画像。

“鄂堂主这是怎么了?”一个淡漠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鄂长乐转过脸,发现竟然是黎斯捕头。

“你怎么会在妙秋阁?”

“公子,黎捕头来了半个时辰了,说要跟你一起赏月观枫,我说你睡了,他就说没事,他等着你。”小然说。

鄂长乐望着黎斯:“有事?”

“有事,想跟你一起赏月观枫。”

月很圆,枫树还是红灿,黎斯和鄂长乐像两个离家出走的小孩,端着板凳,坐在红枫侧,月亮下,痴痴出神。

“长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黎捕头年长于我,理应这样叫。”鄂长乐说。

“好,长乐,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特别讨厌坐下来,因为一坐下,我就只能看着别的小朋友蹦蹦跳跳,我就觉得很吃亏。但等到长大了,成了捕快,我又很羡慕那些可以坐下的人,因为当你坐下时你才能真正看懂一些事情。”

“你说得很深奥,我一时无法理会。但感觉懂。”鄂长乐轻轻一笑,“我现在很怀念小时跟二弟、三弟一起玩闹的时候,他们总喜欢缠着我,我像母鸡保护着他们,而等我们都长大了,当我还试图保护他们时,他们表现出的是厌恶。”

鄂晚枫看着远处的大哥和黎捕头两个人凝望枫林发呆,鄂晚枫却呆在枫林里自顾失神,小杏离开后,他的心情沮丧,像是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鄂晚枫转过身踢起一块石子,石子蹦跳着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鄂晚枫抬头,他看到一个红衣的女子,站在枫林间,她身上的红衣要比红枫还要红艳。

鄂晚枫一愣,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母亲的样子,但这一瞬间,他错然觉得这个红衣女子就是他死去多时的母亲。

红衣女子转身,想着枫林深处走去,鄂晚枫没有迟疑地跟了上来。

“吱呀呀!”

红衣女子推开了鼎堂的门,走了进去,鄂晚枫在门外迟疑住了,他轻轻推开一道门缝,向里面瞥视。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球突然出现在门的另一面,鄂晚枫惊叫一声,本能地转身想跑。

但鄂晚枫回过身才发现那红衣女子就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滴滴答答地流着血,伴随着一块一块白色肌肤脱落,她伸出手想要拉鄂晚枫,发出艰难而刺耳的声音。

“你可知道我的痛苦?你可知道我的痛苦?你……”

鄂晚枫推开女子,女子身后是一张展开的黑色大网,劈天盖地。

鄂长乐醒来时,头顶上多了一张纸条,用鲜红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如果想鄂晚枫平安,用龙涎丹方来换。

人间龙涎成绝响

鄂长乐再次见到三弟鄂晚枫时,他躺在红色枫树下,他的旁边站着六个人,四个黑衣蒙面,一个脸挂青纱,而唯一没有掩盖面目的人是宁江邢大万。

“邢大万,从我看到你的这张纸条。我就肯定,幕后策划一切的人就是你,你就是为了龙涎丹方,为了献媚当今的皇帝对不对?”

邢大万无所谓地笑笑:“怎样都好,你也看到了,你三弟就在我脚下,我只需要轻轻踩一踩,他就是一个死人。现在,交出丹方!”

鄂长乐看着青纱后的人:“鄂释然,事到如今,你还用青纱蒙面吗?”

青纱蒙面的人缓缓摘下青纱,果然是鄂释然,但鄂释然脸色并不怎么好,青纱露出一半,一双眼睛盯着鄂长乐,说:“废话少说,交出丹方。”

“丹方在此,但我要你先放了三弟。”鄂长乐举了举手中的丹方。

“现在没有资格提条件的是你,你手中的只是一张纸,而我手中的是一条命!”邢大万流露出奸商的嘴脸。

“放了我三弟,否则你们休想取到丹方!”鄂长乐大叫,握紧了丹方的青卷,点燃了火石,邢大万变容说:“好,反正是要放了他。就现在放了好了o”

“三弟,你们退后!”鄂长乐等六个人退后,他抱起了三弟,探过他的鼻息和脉搏,鄂长乐呼出一口气,扶起鄂晚枫,举高了青卷说,“你想要丹方吗,邢大万?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别想!”

火石引燃青卷的刹那,邢大万不急不缓,望着鄂长乐,鄂长乐心觉奇怪,但很快他的身体不能动了,他低下头,腰畔固池穴上被插着一根银针,而下银针的人更是他想也没有想过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三弟,鄂晚枫。

鄂晚枫从不能动的鄂长乐手里取下青卷,交到邢大万手中:“大哥,二哥说的没错,你一辈子做不了大事,因为你不够狠,甚至不算个男人。”

“鄂晚枫……”

鄂晚枫转过身,来到青纱蒙面的人前,指了指说:“忘记跟你介绍了,我的二哥鄂释然。”

鄂晚枫拉开了鄂释然的青纱,鄂释然上半脸还是完好的,但下半张脸却是伤痕累累,被鄂晚枫轻轻一推,他就趴在了地上,鄂长乐看他的样子,却是早已经死去多时。

“你真够笨,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大哥,背叛春堂的人不是二哥,是我。在飞云河设计想杀你的人也是我,但可惜,被你躲过了那一劫。我找人假扮了二哥的声音,而那时二哥早已经是我刀下亡魂。哈哈,现在你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去地狱里找爹和二哥吧。”

鄂晚枫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刺在鄂长乐胸膛上,却被一只手拦住了,邢大万面色阴沉地说:“你高兴得太早了。”

青卷里面只是白色,一个字也没有。

鄂晚枫撕裂了青卷,扔在鄂长乐脸上:“你说你是个可敬的大哥,竟然拿假的丹方来骗你弟弟,你就不怕你弟弟真的被歹人杀了?”

“丹方我没有,我为了救你,也只能出此下策。”鄂长乐摇头,“但我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爹还有二哥真的是你害死的?”

“哼!”鄂晚枫拍了拍胸脯说,“既然你想知道,我还偏不告诉你,我让你死了做个稀里糊涂的糊涂鬼!”

“你不说的语,那我来说说好了。”一个人悠悠然走进了几个人视线里,黎斯靠在不远的枫树下,望着几个人。

“你,怎么是你?”鄂晚枫道。

“当日我答应过你,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三公子,可记得否?”黎斯笑笑。

“你以为自己可以救他出去吗,哼哼,实话告诉你,即便是岑寅来了,照样没用!”鄂晚枫大声说,身后的邢大万脸色一变。

“我不是为了救某人而来,也同样不是为了杀某人而来,我说了,我是来讲故事的。”黎斯面对几个人,缓缓说,“就讲一个凄楚美丽的故事。”

黎斯真的开始讲起了故事。

很久之前,有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子,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心仪的男子。但就在她失望之时,她终于遇到了她生命里的另一半。

她的另一半乃是一家百年家族的掌权人,女子嫁入这个家族,因为不是原配,平日里她多少会受到一些白眼,而丈夫忙于家族事务,疏忽了对女子的照顾。

女子在婚后为这个男人生了孩子。但越发感觉自己只是被丈夫当成了生育儿子的机器,她不甘也不愿,她想要证明自己。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但终于被她等来了——朝廷下了旨意,在民间寻求一味丹药,可以帮助久恙的皇帝恢复康健。女子就对使者说,自己有一味奇药,可以帮助当今皇帝完全康复,使者高兴地回去复命了。

很快朝廷下了旨意,在规定日期内让这个家族交药上贡。丈夫回来了,心灰意冷,他没有把握做出这一味必须管用的丹药,家族都觉得罪魁祸首就是那女子,她害得家族遭遇灭门之祸。女子却并不解释,终日忙碌。

终于,期限到了。

女子找到丈夫说,我找齐了丹方的配药,但现在我需要一味药引。

丈夫激动问是什么药引。

女子就说,必须是身具五行属性的女子之心做药引,这味丹方才可启动。

丈夫听后茫然,这样的女子如何去找。

女子凄然地笑了笑说,不用找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药引。

丈夫问,药引在哪?

女子指了指自己说,我就是。

丈夫说什么也不同意,女子见丈夫为了自己宁愿抵抗皇命,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女子以家族利害终于劝说动了丈夫,丈夫也终于在一头是妻子一人,而另一头是家族数百人的天平上败了下来。

女子牺牲了,以自身做药引练就出了这味丹药,而女子在临死前对丈夫提了最后一个要求就是,无论如何,要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这个家族的强者,掌权人。

丈夫答应了,并信誓旦旦地保证。

家族得救了,皇帝也康复了,但丈夫谢绝了朝廷的一切奖赏,只想过回原本平静的生活。

时过境迁,新一代成长起来,男人却出现了疑虑,他很想实现对妻子的诺言,让她的孩子来继承自己,但是他徘徊不定起来,在三个儿子中间久久未决。

此时,女子的孩子知晓了一切,他开始仇恨这个家族,因为是它们让自己从小失去了母亲,因为是庶出,他从小被人歧视,而那个答应了母亲要保护好自己的爹却始终不言不语。

尤其,当这个孩子了解,爹开始偏向于将下任掌权人交付给更加老持沉重的大儿子时,他终于爆发了,他觉得母亲死的不值,觉得这个家族、他的爹,所有的人都欺骗了他。

于是,报仇的序幕拉开了。

“故事讲到这里,我可有讲错,春堂三公子,鄂晚枫。”黎斯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鄂晚枫脸上出现了慌乱,这个秘密在这个世界本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的,他隐忍在心中十几年,现在却被这个刚来江宁不多久的捕头说破,如何能不恼怒。

“故事里的女子就是你娘,林妙。男子当然就是爹,鄂秋寒。孩子自然就是你,鄂晚枫了。”

黎斯继续说:“你问我如何知晓,是因为它!”

黎斯从背后取出了那幅原本悬挂在妙秋阁的素女画像,画像中的女子正是鄂晚枫的娘林妙。

黎斯道:“鄂秋寒在失去林妙后,十分伤感,无法释放心中的情感。于是,他将他跟林妙之间的故事写在了这幅画卷的内页里,如此也留下了今日证据。

“你为了春堂的堂主之位,先杀你爹鄂秋寒,又害你二哥鄂释然,还有他的红颜知己何甜甜,更勾结了一直窥伺龙涎丹方的邢大万意图对你大哥下毒手,却被阻止了。

“于是,一计不成,你又生出二计,想假借绑架勒索的由头一来跟你大哥索要出丹方,而当你大哥交出丹方后,你再杀了他,是为一石二鸟。而退一万步说,即便你大哥不交出丹方,只要杀了他,你必是春堂之主,丹方同样无所旁落。这就是你心中的如意算盘吧,鄂晚枫。”黎斯似洞悉了一切。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不错,你说的就是我想要做的。但可惜,你虽然不笨,但却很蠢。你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就不会活着走出去了。”

“你舍不得杀我,而且是相当、十分舍不得杀我,而且谁想杀我,估计你们会跟他们拼命。”黎斯说笑道。

“你白日做梦吧?”鄂晚枫说。

“慢,有意思,黎捕头,不如说说你的原因,我倒是很有兴趣。”邢大万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知道龙涎丹方藏在秘堂里,而我知道秘堂在何处?”黎斯自信说。

“你开什么玩笑,秘堂我早就搜找了许多遍,根本没有丹方。”鄂晚枫道。

“那是肯定的,因为你找到秘堂是假的,真正的秘堂尚在他处。”

过云花去总是梦

“秘堂……假的?”在场鄂晚枫和鄂长乐都是错愕地看着黎斯,他们自小在春堂长大,自小就仰视那扇藏在妙秋阁中黑色的门,但此时,这个才来到江宁仅半月的黎斯竟说他们的秘堂是假的。

鄂晚枫用一种鄂长乐也觉得奇怪的尖锐语调说:“你少在这里做垂死挣扎了,你这样说,以为我就相信了?”

“我信。”邢大万突然接了话,“你只要帮我找出秘堂所在,帮我找到龙涎全部丹方,什么条件任由你提,是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满足你。”

“我就喜欢你这样爽陕的人。”黎斯笑说。

“你竟然信他说的话,不信我……”鄂晚枫动容。

邢大万摇摇手:“只是我现在就请黎捕头告诉我秘堂究竟在哪里?你知道我是个商人,只认摆到眼前的货物。”

邢大万话落,身旁的四个人都走前一步,散发出凌厉杀气。

黎斯微微一笑:“其实真正秘堂就藏在你们眼前,只是你们未曾注意!”

黎斯摇了摇手,手中那张林妙画像在空中轻轻抖落,绝美容颜悄然站在一片草地里,望着画外的人。

“哪里?”邢大万问。

黎斯轻轻抠了抠画面,女子脚下的草地被黎斯抠挖得颜色尽褪,唯角落一小块绿色依然翠绿。

“我从进入到春堂里,就发觉春堂内,尤其是在妙秋阁周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开始刘海告诉我说是药香,但后来我发现并非如此,这香气乃是花香。”

黎斯说着,竟然用手指插进画页面,竟这样在画页中间挖出了那小块绿色,这绿色竟然不是绘画而成,而是真正的绿色植物,还开着很小的白色花苞。

“这个,邢馆主应该不陌生吧。”

“是,幽冥花!”邢大万像是万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他睁大了眼睛,“真的是幽冥花!”

“幽冥花花香让记得它的人永远无法忘记,但它的香气却极其容易被混淆,尤其是在丹香药草无尽的春堂里。”黎斯道,“邢馆主,这并不是所有,看那里!”

黎斯指着妙秋阁的方向,妙秋阁高耸的阁房无数的鸟影,他们盘旋在空中,那是妙秋阁中饲养的血乌,血乌发现了枫林这边的众人,但它们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欲望,而是在空中盘旋的速度越来越快,彼此间激烈地嘶叫。

倏然,一只血乌如从高空射下的一支黑箭直直冲下,冲进了泉池里,双爪扑腾起激烈水花,血乌则在泉水里嘶叫,接着一只只血乌凛冽冲下。

邢大万眼尖,他已经看到了最先冲进泉池里的血乌,它双爪间牢牢固定了一株绿色的植物,又是幽冥花!

一只血乌守候住一株幽冥花,二十余只血乌坚守在各自的地域,像是士兵一样发出震天的叫声,邢大万不敢相信地望着黎斯。

“我自从在妙秋阁中见到如此多的血乌就有了疑问,血乌的习性我一位朋友再清楚不过,在同一地域里有两只血乌已实属不易,血乌生性孤僻,即便同类也会爆发出至死不休的争斗。而在妙秋阁里却聚集了这么多血乌,原因我只想到一个,在妙秋阁周围有着让这群血乌可以放弃争斗的东西。而让如此多血乌鸟看重的必是天地瑰宝。”

“于是,你发现了幽冥草?但我还是不明白,这跟秘堂有何关系。”邢大万眼睛已经在发亮。

“邢馆主,你可看一看血乌遍布局势。”

“嗯?”邢大万看了看身旁的黑衣人,一名黑衣人架起他飞纵上了最高的一株枫树,临高而望,二十余只血乌鸟遍布在春堂内堂四下。黑鸟布局并非错乱,它们彼此守候幽冥草的地点连接成了一个偌大的“秘”字,秘字中问,所有黑色血乌都面朝着一个方向,邢大万发现,那是秘字中间一点的位置。

鄂晚枫面色变得很难看,他紧紧抿着嘴不说话,邢大万伸手却指着枫林里的一个方向:“原来秘堂藏在一个任何春堂人都想象不到的地方。”

鼎堂的门被再一次推开,浑浊的灰尘飘散在空气里,一只个头稍大的血乌警觉地站在鼎堂角落一个破旧不堪的石鼎前,向众人露出了锋利的牙齿,邢大万冷笑,一个黑衣人已经跃出,挥出一拳,血乌也不示弱,整个身体扑上了黑衣人。

须臾后,黑衣人胸口位置多了两道鲜红色的伤痕,而血乌则怒睁着双眼倒在了它自己的血泊里,邢大万一步冲过来,在石鼎里面碎裂的边缘,他看到了幽冥花。

“哼,果然就藏在这里。”

石鼎被移开了,细心留意下,邢大万等人在石鼎下找到了一扇通往地下的门,随之众人进入,在黑沉沉的石梯后,他们来到了一间狭小的地下石室里,石室顶上用金墨题着两个字。

——秘堂!

“在这里!”一个黑衣人发现了石室里唯一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锦盒,盒子被黑衣人拿起,翻开,里面是一袭青卷,微微展露,露出了墨字。

“这就是真的龙涎丹方,快给我!”邢大万叫着,却有一条动若脱兔的人影从他手里抢走了青卷,这个人就是鄂晚枫。

鄂晚枫回到枫林解开了鄂长乐的穴道,拉起鄂长乐的手冲进了妙秋阁里,堵上阁门后,鄂晚枫将青卷交给鄂长乐说:“这是龙涎丹方,给你。”

“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不是恨不得杀掉我吗?”

“不错!我想杀掉你,因为我恨,我恨这里的一切,但当龙涎丹方就要落入邢大万手里的一刹那,我觉得我又不能,那毕竟是母亲的心血,她牺牲了自己所有的丹方,我如何能交给外人?”鄂晚枫面容凄楚,“我知邢大万在获得丹方后一定杀我灭口,春堂将会彻底消失,虽然母亲是被春堂害死,但我知道她是多么热爱这里,热爱她的孩子和丈夫,我终究不能为了复仇让她失去曾经梦想的地方。”

“三弟……”

“你可以杀了我报仇!”鄂晚枫笑了笑,“二哥还有爹虽然不是我亲手杀死的,但是我给邢大万提供了条件,让他派杀手杀害了他们两个。

“你记住,我永远是你的仇人!

“妙秋阁秘堂的铜管是一条密道,就通往春堂外,你去吧。”鄂晚枫说,“我报了仇,现在我要偿还作为鄂家子女所亏欠春堂的了。”

一道黑色利刃突然冲破阁门刺向鄂晚枫背后,鄂长乐大呼一声,扑了上去。

“噗!”一声闷响,利刃穿透鄂长乐的胸膛,鄂长乐握着手里的丹方,“春堂……交给你了!”

鄂晚枫眼泪流出,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大哥,你不能死!春堂,我是不能拥有的,你还想不到吗?因为我是……我是女儿身啊!”

鄂长乐却听不到了,他悄然闭上了眼睛。

烈火熊熊女儿泪

黑衣人冲进妙秋阁中,鄂晚枫端坐在书桌旁,手里举着从黎斯手里拿来的生母林妙的画像,轻轻贴在耳边,她的发髻已经打开,柔顺的长发贴着她白皙的脖子流淌下来,黑衣人错愕地看着。

“这就是爹背弃诺言的原因,因为我是女子。在他们男人的眼里,女子永远是弱者,永远是失败的一方,不!”

“我好累,娘。”鄂晚枫摇头,一抹泪水滑落眼眶。

一缕青色火焰突然从鄂长乐身体上爆炸,接着瞬间在妙秋阁中燃烧起来,连着黑衣人、鄂长乐、鄂晚枫一同焚灭!

唯一活着的黑衣人冲了出来,妙秋阁已经是一片火海,黑衣人举着青卷说:“我,我抢出来了!”

邢大万激动地接了过去:“龙涎丹方!”

突然人声骚乱,刘海、岑寅带着一众官兵而来。

邢大万连忙藏起了青卷,但却被同样老奸巨猾的岑寅瞅见了,但他只是笑嘻嘻,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刘海组织人手灭火,大火渐渐熄灭,除去了被烧死的三个黑衣人外,还有两具枯骨,分别是鄂长乐和鄂晚枫。

“悲剧,春堂完了。”岑寅摇摇头,转身随着离开的邢大万一起离开了春堂。

刘海赶上来:“黎捕头,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我恐怕在这里也呆不久了,刘海,你多保重。”

刘海目送着黎斯离开,目光里渐渐有了一抹不同以往的意味。

春堂最终的凶手落在了已经葬身火海的鄂晚枫头上,岑寅像是故意替邢大万兜下了所有疑点,而事反常态,一向铁血秉公的第四神捕黎斯竟然在某一天早晨留书离开了宁江府,并对春堂案件只字不提。

春堂暮色,就此了了。

几天阴沉连绵的阴雨天气后,宁江重新回归到阳光普照大地的日子。这一天,飞云河畔来了三辆木板车,车上推着一名病入膏肓的老者,后面跟着的几个像是他的儿女,都是哭哭啼啼。

这家是来宁江春堂求医问药的,但谁来到宁江才知晓,原来春堂在三日前已经宣布封堂闭业了,一家人本怀着希望而来,现在却是悻悻而归。

三辆木板车转入了通往关外的小路,小道尽头,有两个落魄汉子在路边直叫。

其中一个落魄汉子突然一个翻身,翻到了道路中间,正拦在了木板车行进的路上。

老者家人里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出来,他操着浓厚口音说:“请让路,我们有病人!”

落魄汉子只是原地翻滚,叫着:“我也有病,你看不出?”

老者身旁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人说了:“你装成这样,说话却是底气充裕……”

落魄男子不叫了,突然笑了:“竟然从我的叫声里就能判断出我有没有病,原来你们不是病人,是大夫啊!”

“兄台休要乱说!”高大年轻人伸手欲推开落魄男子,男子突然转过身:“哎,才几日不见,长乐,你就忘记我了?”

“你……你是……”高大年轻人目瞪口呆,终于还是说出了他的名字,“黎斯!”

落魄男子顺好了长发,果然是一脸灰尘的黎斯,另外的一名落魄者当然是吴闻,黎斯笑了:“久违了,春堂的各位朋友。”

“鄂晚枫!”黎斯望着刚才说话露出破绽的年轻人,又望了望方才制止鄂晚枫的人说,“还有鄂释然。”

黎斯从怀里取出了一叠票据说:“这个是鄂释然所拖欠的单据,虽然都是鄂释然亲手画押,但偏我在宁江有个游手好闲的朋友,他什么都不爱,就爱赌博,他跟我作证,这个鄂家二公子从来没有赌博习惯,而且这人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钱。”

黎斯摸着鼻子说:“虽然素女像里的故事很动人,也经过精心修饰,但可惜我还有个画画的朋友,给他看过后,他说,这画里题字不超过半年。

“而据我所知,春堂家夫人去世已经许多年了,为何会在半年前突然萌发奇想,在画卷里写下了这个故事。

“还有,几天前,宁江府衙有人盗走了一具尸体而后烧掉了整间黑屋。”黎斯瞅了瞅藏在所有人后面的身影说,“小杏,难为你了。”

小杏羞羞答答从人群里露出来脸,鄂晚枫说:“你究竟要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如果我们想怎么样,就不会在这里等你们了,而是拉着官兵一起来抓你们。”吴闻说。

“呵呵。”黎斯说,“来到宁江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鄂秋寒!”

木板上的老者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破烂蓑衣,他果然就是早已死去多时的鄂秋寒。

鄂秋寒微微摇头:“罢了,人家早已经识破了我们的秘密,没有必要隐瞒了。”

“秘密?就是你们假装一个一个先后惨死,而后将凶手归咎在三子鄂晚枫身上,又借助一把大火焚烧了整间妙秋阁,鄂晚枫同春堂一起覆灭。而后,事隔几天后,你们一家已成为死人的假死人推着几辆破车离开了宁江府,你说的秘密可是指这个?”

“你既然知晓了所有,何必再说。”

“但我想知道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说龙涎丹方?比如说林妙的故事?”

“罢了,事到如今。我坦白告诉你,龙涎丹方虽具有退骨换血的功效,但是在当年呈送给景泗时,我受了别人的胁迫在丹方里掺入了一味别药,使人长时间陷入自己的幻觉里,必须借助外人才可以走出来。换句话说,龙涎变成了一味毒药,虽使人康健,但却迷失了自我。

“林妙为了献药而牺牲了自己,但她并未让我对她承诺下什么,晚枫这孩子在春堂也从来没有受到哥哥们的歧视,相反,她得到了更多的爱。”

鄂秋寒顿了顿:“我守着这个秘密将近十年,我以为噩梦会结束。但我没想到,半年前,我又接到了一份圣旨,皇帝需要第二品龙涎,而那个逼我掺入别药的人也找到了我,让我故技重施。但这一次,我没有答应。

“龙涎,融入十二位世间珍奇灵物入药,可谓近五百年无从左右的灵丹。但在我手里,它却变成了害人的工具,甚至会危害苍生。我不能为了区区一春堂,而毁灭了整个世间医道良心。所以我安排了接下来的一连串案件,我的惨死、释然的驱逐、晚枫的反叛,以至于最后长乐故意将林妙画像送于你,以你的睿智,并不难发现画中的疑点,从而找出了秘堂,龙涎丹方被发现。然后长乐的死,晚枫引燃妙秋阁也烧尽了春堂遗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东西。”

“果然是个天大的秘密,但你如此煞费苦心,何不来一场意外的大火将你们春堂一干人等全部烧死,这样省劲些。”黎斯沉吟说。

“呵,黎捕头,如果如此简单,我何苦这样。”鄂秋寒摇头,“我之所以有这场布局就是因为在宁江府有人暗中窥探着春堂,他们都是那个逼我入药的人的部下。”

“可是岑寅?”黎斯问。

“你也知道?”

“我恰巧喝酒时知晓了,他来宁江的那一年正是你贡药给大世皇帝的同一年,故有此揣测。”

“不错,就是他。”

“龙涎青卷呢?”

“邢大万窥伺龙涎丹方,暗中企图谋害春堂,所以我便将计就计。就把他最想要的龙涎丹方留给了他。”

“但他得了龙涎丹方,也不会过得自在,那些拥有背景的人没了我这颗棋子,总是需要找另外一颗来代替。”鄂秋寒淡淡说。

黎斯点点头,望着眼前的一众人。道:“春堂已远,各位的路更加远,黎某就不奉陪了。一路珍重。”

“你真这样放我们走了?”鄂秋寒还是不相信。

黎斯沉默一会儿,突然低声对鄂秋寒说:“你还记得为了心爱的女子而叛逃出春堂的那个鄂疯子吗?”

“他,他……你,你!”鄂秋寒听后诧异得说不出话,“是他要你来?”

黎斯笑了笑,拉着吴闻走上了另外的小路。

黎斯望着宁江远空,喃喃语:“春堂的暮色里,我还能再看到那片晚枫吗……或许,永远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