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士传说》全文

楔子

贺云鹏坐在自家的大堂上,天上轻轻飘下的雨丝悄悄地侵入他的肌肤,直让人凉到心底,忍不住抬头向上看看,灰蒙蒙的天象张肮脏的旧抹布,刚好蒙住自家的屋顶,如果那还叫屋顶的话。

暗暗叹了口气,贺云鹏转眼望向四周,眼光穿过四面的墙望向厢房,望向庭院,望向花园,望向庄墙外的地平线,可以看到远方几个零星的佝偻身影,冒雨在地里劳作。

收回眼光,贺云鹏极不情愿地望向面前几个人。望着这几个人眼中那心痛、懊悔、伤心、绝望的眼神,贺云鹏更加后悔,后悔自己干嘛不和这个庄子一并烧光。

贺家庄曾是远近闻名的殷实大户,方圆百里无人能比,但到贺云鹏手上就以惊人的速度没落了,爹娘的过早辞世使贺云鹏象一下子失了羁绊的野马,怎么撒欢怎么折腾,象吃喝嫖赌这些爹娘在世时严令禁绝的玩意儿,当然要挨个儿尝遍,本来以贺家庄的家底,贺云鹏就是折腾几辈子只怕也折腾不完,但那些好玩的玩意儿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独乐乐不若与众乐乐,于是贺家庄天天笙歌,夜夜艳舞,人间天堂大约不过如此。

亏空其实早就出现了,但一个人要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再让他节俭大约比要狗不吃屎还难些,再说贺云鹏心里还有个永远的梦想,那就是孤身独剑闯荡江湖,做一个人人尊敬的大侠,做不了大侠做个恶人也行,一辈子守着祖产过那三餐一睡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这下好了,家产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回想那场因醉打翻油灯而起的大火,贺云鹏只后悔自己干嘛要逃出来,逃出来面对众多的债主0

不要奇怪还有人放心借钱给他,那完全是看在这个庄子份上,贺云鹏虽然败家,却还是个守信之人,再加对钱财的幼稚,借钱给他总有赚头,但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这个价值不菲的庄子会在一夜之间变成白地,此刻,众债主的肠子都要悔绿了。

当然,贺云鹏完全可以拍拍屁股去闯荡他的江湖,谁能拿他怎样?论文他光棍一条,除了一身债什么也没有,论武以他从小弃文习武、先后十八次青出于蓝打败自己十八个师傅的本事,众人更是莫耐他何。

但此刻贺云鹏却不想就这么走,莫说债主们都是乡里乡亲、本家长辈,就是对一般债主贺云鹏也不会拍拍屁股就走,那样就不是贺云鹏了。

“都他妈别这么看着我,”贺云鹏实在受不了债主们的眼光,终于忍不住骂道,“大不了本少爷去做决斗士!”

众债主闻言一惊,眼中的懊悔、绝望渐渐变成同情、怜悯,继而又变成期盼、希望。一个本家堂伯的嘴唇嗫嚅半晌,似乎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贺云鹏拿起自己的刀,义无返顾地出“门”而去,豪迈的声音远远传来:“放心,我不会少你们一个子儿!”

萧三郎有些惋惜地把剑慢慢刺进对手胸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地上使劲咳着,嘴里随着咳嗽喷出团团血雾,血雾氤氲而下,把他的整个头脸染成浓淡相杂的鲜红。

望着对手眼里慢慢熄灭的生命之火,萧三郎猜想他一定在后悔,后悔为了一时之欢而奸杀无数良家妇女,成为武林中人人不齿的采花大盗,更后悔碰上以杀人为乐事的萧三郎,能让一个该死之人临死后悔,总让萧三郎万分兴奋。

意尤未尽地抽回宝剑,萧三郎感到心里又慢慢涌起那种空虚,自从她永远从自己生命中远去后,萧三郎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感到一些充实。

望着地上慢慢变成尸体的对手,萧三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象乞丐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失落感,不知道下一个该死的人又在哪里?

萧三郎不是一个滥杀的人,出身名门的他从小所受的良好教育,使他总无法说服自己向不该死的人出手,就象狗饿死也不吃狗肉一样。

武林中当然不乏该死之人,但萧三郎既没有四处搜寻追踪的耐心又没有那本领,所以很难碰到一个,再加现在武林中稍有点自知之明的恶人,一听到萧三郎的名字早就躲得远远的,因而杀人于萧三郎已经成了一种奢侈。

实在空虚难耐下,萧三郎也曾四处找人决斗,在公平决斗中杀人多少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开始还偶尔有人应战,后来人人就都甘拜下风,在萧三郎面前不战而降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因为武林中人现在都称萧三郎为萧三疯子,谁会跟一个疯子认真计较?

慢慢擦净剑上的血,萧三郎暗暗叹息,如果以后再找不到该死之人,那只好去做决斗士了。

铁胆万里行只感到现在自己的胆已经不再是铁胆,只能叫苦胆,从心里一直苦到嘴里。整整三个月过去,那一只镖还完全没有下落,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下落了。

望着面前镖局老少爷们眼里那种惟马首是瞻的依赖,万里行只感到心里更苦,那不是普通的镖,那是一百万两银子!就是把整个中原镖局几百号人全零敲碎打地卖了也赔不起,赔不起就要砸招牌关门,一世英名到也没什么,可怜那几百号孤儿寡母,都是早年随自己打江山而送命的兄弟们的遗孀,她们还要靠着镖局养活,镖局要关了门,她们怎么办?自己怎么向九泉下的伙计们交代?

七拼八凑也仅仅凑了不到五十万两,而赔偿的期限越来越近,万里行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至少,我们还有一条路,”万里行平静地道,“老夫可以去做决斗士。”

众人的眼里先是一怔,继而是惊恐,纷纷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

万里行摆摆手,待大家渐渐静下来,方缓缓问:“谁有更好的办法?”

众人鸦雀无声,直静默了半晌,一个年轻人越众而出,慢慢跪倒在万里行面前,匍匐着道:“爹爹在上,就是要出此下策那也该由孩儿去,怎敢看着爹爹往火坑里跳?”

众人纷纷跪倒,眼里扑闪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壮。

“你?”万里行面露不屑,“你也不问问自己能值几个钱?更不说你还要接续我万家的香火。还有你们,就算都去,又能值几个钱?”

众人哑然。万里行萧索地挥挥手道:“都下去吧,我决心已定,大家不必再说什么,明天,我就动身前往东都。”

第一章

日正中天,秋高气爽,云染金黄,难得的好天气总使人心情舒畅。

贺云鹏的心情也好极了,不仅是因为看到近前这个简陋的酒馆,更是因为看到远方东都洛阳那逶迤隐约的城墙。

大概天黑之前能到东都吧,贺云鹏愉快地在心里盘算,经过十多天的跋涉,当目的地就在眼前时,走过的一路艰辛立刻变成一段值得回味的经历,最后的这段路程也象成了孩子手中最后的一小块馍馍,不舍得一口吃完。

“老板!烫壶好酒!”贺云鹏人还未进门就在大声喊,这十多天没有好好吃喝一顿,只感到嘴里要淡出鸟来。

拣了个靠窗的位子,人还未坐下,贺云鹏又大声吩咐:“有什么好菜尽管上,可不要拿些寻常物事来糊弄本少爷。”

阅人无数的老板一眼就看出这是个豪爽的主儿,不禁满面堆笑,殷勤答应着立刻去张罗,只一会儿,他就老实不客气地把大盘小盏堆满了贺云鹏的桌子。

踌躇满志地给自己斟上杯酒,贺云鹏习惯性地举杯四顾,却发现酒馆中空荡荡地除了老板小二就只有自己,不禁大为扫兴,闷着头把酒一口而干。

三杯下肚,贺云鹏一推杯,只觉得满桌的菜肴吃到嘴里味同嚼蜡。百无聊奈地转开头,萧索地望向窗外,突见不远处的官道上,一个人影踯躅而来,孤寂的身影,在广袤的天宇下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助。

贺云鹏饶有兴致地望着他,隐约可见其背上有一物突起,好象是剑柄,能在这里遇到一个江湖人,贺云鹏感到有些兴奋。

就在贺云鹏第一壶酒见底的时候,那人刚好跨进店中。

老板和小二立刻满脸堆笑,殷勤地上去招呼:“客官请上坐,本店鸡鸭鱼肉、烧刀子女儿红无一不有。”

“一壶清水,三个馒头。”来人淡淡吩咐,冷淡的声音难掩未脱的稚气。

老板漫应着,殷勤劲一下子消失无踪。

贺云鹏一见来人不禁哑然失笑,只见他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却偏偏要装出知天命的老成,白皙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有一种病态的美,紧抿的双唇线条分明,显得坚定而冷酷,黑白分明的眼中,有一种贺云鹏从未见过的淡淡的忧悒,更可笑的是他的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几两银子一把的地摊货,以贺云鹏的经验,这种剑只能用来切西瓜,那少年却郑重其事地斜背在背上,剑柄朝右,高出右肩七寸二分,与发髻平齐,满象那么回事。

“小兄弟,四海之内皆朋友,何不过来喝一杯?”贺云鹏见那少年捡了个角落坐下,独自咀嚼着冷硬的馒头,便忍不住出言相邀。

“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喝酒。”少年没有抬头,冷淡的声音拒人千里。

大约从来没有吃过这种瘪,贺云鹏感到有些恼怒,低低地骂了声不识抬举,不再理会那少年。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来,在酒店外打住,十几条大汉栓好马后蜂拥而入,空荡荡的酒店立刻变得拥挤嘈杂。

贺云鹏打量着那些大汉,只见个个精干彪悍,满脸风霜,统一的镶边黑缎的短打衣裤,表明他们同是隶属某一帮派。

十几个大汉呼七喝八地找位子坐下,简陋的酒店因他们而越显窄小。

“兄弟,劳驾挪个地方!”一个大汉见那少年独占一桌,便冲他拱手道,言辞虽然客气,语气却不容反驳。

少年没有言语,默默地拿上自己的馒头清水起身,慢慢过来,坐到贺云鹏对面。

贺云鹏注意到少年眼中除了那永恒的忧悒,不带一丝感情,似乎身外的事物俱引不起他一点点注意,那实在不象一个少年人的眼睛。

斟上杯酒,然后递过去,贺云鹏笑着道:“今日同桌也算有缘,来!陪本少爷喝一杯!”

“我不喝酒!”少年没有抬眼,声音冷淡如旧。

端着酒杯,贺云鹏僵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尴尬。少年旁若无人、专心致志地啃着手中冷硬的馒头。

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贺云鹏心里发誓,决不再理会这个少年。转开头,贺云鹏有些羡慕其它几桌上幺五喝六的那些大汉的豪迈,尤其他们高声谈论着各自刀头舔血的江湖生涯,更让贺云鹏向往万分。

随着大汉们的酒酣耳热,谈论越加肆无忌惮:“……想咱们初出道的时候,师傅考察之严格,刀要见血、拳要杀人,哪象现在的年轻人,随便一个穿绫着缎的富家公子,或者还没长大的半大孩子,挂把破刀背把烂剑就当自己是江湖人,什么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贺云鹏听到这里只觉心中有气,什么富家公子半大孩子云云,显然是在说自己和那少年,但别人没有指名道姓,贺云鹏也不好发作。偷眼打量对面的少年,只见他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身外的一切,正专心致志地把最后一小块馒头塞入口中,然后拍拍手,从怀中掏出几个小钱,一一排在桌上,叫声老板收钱,然后起身走向大门。

“喂,小子!看你也学别人背把剑,想必会两手,何不耍上几招给大爷助助酒兴,只要耍得好,大爷一定好好赏你!”一个醉熏熏的大汉突然冲正在离去的少年喊。

少年没有停步,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众大汉调侃道:“徐老三,你是不是喝多了?”

那个徐老三见少年没有搭理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身形一晃,拦在那少年身前,虽然步伐有些踉跄,身手到也十分矫健。

少年停下脚步,有些不知所措望着面前这个醉汉。

“大爷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徐老三打着酒嗝问。

少年叹了口气道:“我不会耍剑。”

“不会耍剑你学别人背把破剑干什么?”徐老三不依不饶地问。

“杀人!我只会杀人。”少年淡淡地道。

“只会杀人?”徐老三突然转头冲同伴们大声道,“他说他只会杀人!”

众大汉哄堂大笑,徐老三打着笑嗝道:“那好,你就把我杀了吧。”

少年摇摇头道:“你我无冤无仇,我不会杀你。”

徐老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道:“好好好,你既然不愿杀我,那就留下你的剑,要不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吧。”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怒色,转瞬即逝,继而又恢复那种淡淡的忧悒,默然半晌,慢慢弯下腰,趴了下去。

徐老三楞了一下,接着笑道:“好,果然是个人物,受得胯下之辱,大爷今天就成全你!”说着张开双腿,笑嘻嘻地望着趴在面前的少年。

贺云鹏看到这里实在看不下去,不禁拍案而起,冲徐老三大声喝道:“你他妈实在不象话,竟跟一个孩子如此过不去!”

徐老三乜了贺云鹏一眼,骂道:“你小子什么东西,敢管你大爷的闲事!”

众大汉也纷纷道:“小子,别找碴,大爷们今天心情不好!”

方才众人的谈论早就引起了贺云鹏的不快,如今既然较上了劲,贺云鹏干脆豁出去了,想当初在家乡时,从来都是别人怕自己,什么时候怕过别人?

一把扯下外面的英雄氅,露出里面的贴身短打,贺云鹏捋起袖子道:“你们心情不好,本少爷心情更差,来来来,你们谁先来祭少爷的拳头?”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徐大爷来会会你!”徐老三说着直扑过来,一拳直击贺云鹏面门,钵盂大的拳头到也虎虎生风。

贺云鹏猛地低头前冲,右肘向前狠顶,一招狠辣的兜心拐正中徐老三胸膛,直把他硕大的身躯撞得向后飞出,稀哩哗啦撞倒几张桌椅,菜肴酒水覆了一身,躺在地上哼哼叽叽地再也爬不起来。

众大汉发一声喊,齐向贺云鹏扑来。贺云鹏在人群中拳打脚踢,指东打西,只数个照面,十几个大汉就躺倒了一大半,剩下几个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敢上前。

见没人再敢上来,贺云鹏意气风发地披上英雄氅,拿起桌上的佩刀,拍拍刀鞘道:“还不快滚,本少爷的刀还没出鞘,若一出鞘,必定见血方回!”

众人相互搀扶着退出酒店,一个大汉在门外冲贺云鹏狠狠地道:“小子,有胆留下个字号,我长风帮一定不忘今日的恩赐!”

“哈哈,好说好说,本少爷贺家庄庄主贺云鹏是也!”贺云鹏豪迈地道。

那大汉皱皱眉,大约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贺家庄,但也不敢再问,一挥手,带着众人上马绝尘而去。

见众人去得远了,贺云鹏转向那少年,少年已经出门,正打算离开。见他没一句客套就要走,贺云鹏不禁心中有气,忍不住问:“喂,你就这样走了?”

少年转回头,有些不解地望着贺云鹏,贺云鹏质问道:“知不知道方才我救了你?难道你不会说句感激的话,难道你师傅没有教过你?”

少年神色不变,淡淡地道:“那个醉汉不过是喝多了,我都不跟他计较,你又何必多事?”

“你……”贺云鹏为之气结,顿了顿道,“他在侮辱你,这你也不计较?”

少年还是淡淡地道:“他不过是为难我一下,我不会放在心上。”

贺云鹏一时语塞,楞了半晌,方自嘲道:“我他妈学人家打什么抱不平,真是自找没趣!”

少年不再理会贺云鹏,转过身,慢慢向洛阳而去。贺云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恨恨地掏出块碎银,高叫老板结帐。躲在一旁的老板此时方哭丧着脸过来,接过碎银,可怜兮兮地道:“大爷,打坏了那么些家什,好歹赔几个子儿吧!”

“赔什么赔?再他妈罗嗦小心我拆了你这鸟店!”贺云鹏只觉得心情异常恶劣。

第二章

黄昏时的洛阳蒙着一层淡淡的金黄,大概日落的时候是这个城市最美的时候,所以才称为洛阳,街道两旁的建筑,虽不算宏伟,却另有一分精致,房前屋后间或妆点着一丛丛的牡丹,在夕阳下随风摇摆,把那种天生的华贵洒向四方。繁华的街道虽不算宽广,却也透着一股独有的雍容。

贺云鹏走在这样的大街上,心情十二分的愉快,若不是一个人也不认识,真想摆下几大桌酒席,就着这夕阳,畅饮烈酒,醉卧花丛。

可惜如今身上剩下的银两莫说请客,就是让自己好好吃上一顿也不够,望着面前一处奢华的酒楼,贺云鹏叹了口气,没有停步,希望能在前方找到一处冷清些的小店填饱肚子,然后尽快成为一名吃穿不愁的决斗士。

前方一个熟悉的背影让贺云鹏眼睛一亮,举手正欲招呼,却又张着嘴楞在那儿,省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啐了一口,贺云鹏暗骂一声:我他妈干嘛那么贱,非要跟他结交?

那背影正是日间那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只见他正拐进街边一处破旧小店,这样的小店很明显是为那些下苦力的汉子准备的,此刻,到正合贺云鹏的需要。

来到小店门口,贺云鹏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见长街尽头,一群黑衣汉子慢慢围了上来,眼里满是猫戏老鼠的嘲弄。

贺云鹏不必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的衣饰已经表明他们的身份,全是长风帮的帮众。悄悄握紧刀柄,贺云鹏戒备地盯着他们,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强龙不压地头蛇,谁都知道这个理。

“小子,今日午间是你伤了我的属下?”领头那个阴骛的大汉冷冷地问。

“不错!”贺云鹏淡淡地应着,偷眼打量四周,只见自己已经被完全包围起来,周围的黑衣大汉只怕有二三十人。

“自废一只手,今日午间的梁子就算揭过。”阴骛大汉寒声道。

“呵呵……”贺云鹏不怒反笑,“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握刀那只手!”阴骛大汉声色不动。

“好啊!是你割还是我割?”贺云鹏笑问。

“你!”阴骛汉子盯着贺云鹏,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

“好,把手伸出来!”贺云鹏笑眯眯地道。

“什么?”那汉子似乎没有明白。

贺云鹏缓缓拔出刀,耐心解释:“你把手伸出来我才好割啊,笨蛋!”说完,刀如匹练,直斩那汉子的右手。

阴骛汉子又惊又怒,手一翻,直抓刀背,竟要空手夺刀。贺云鹏见状也不变招,存心试试那大汉的斤两,待他抓上刀背时,方猛一抖腕,直震得那大汉丢手不迭。

“上,都给我上!”大汉恼羞成怒,从腰中抽出软鞭,当先向贺云鹏冲来。

贺云鹏边挡边退,心中暗暗焦急,象这种小角色到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在这繁华闹市,不敢公开杀人,不然没有做成决斗士到先做了官府的阶下囚。

用刀背砍翻几个大汉,贺云鹏冲出包围,向长街尽头奔去,把众汉子甩在身后,夺路而逃。

快到长街尽头,贺云鹏猛地顿住脚步,一股迫人的气势直压得他不敢妄动,抬眼看去,前方一人一骑正缓缓而来,马背上一个瘦削的老者,半合的双眼中透出一丝精光,逼人不敢直视。

贺云鹏戒备地盯着老者,老者也在眯眼打量着他,身后追来的那帮大汉,见到老者后都纷纷停止鼓噪,对他恭恭敬敬地拱手,齐声叫帮主。

“怎么回事?”那老者淡淡地问。

领头那个阴骛汉子忙上前,把经过简短地向那老者禀报,当然是专拣对自己有利的。贺云鹏冷笑着盯着二人,也懒得争辩。

“啪!”阴骛汉子尚未说完,已吃了老者重重一耳光,也不知老者怎么一晃就下了马背,一巴掌直扇得那汉子滚出老远。

“一大帮人欺负一个外乡人,把我们长风帮的名声都丢尽了,别人已经手下留情,你还敢添油加醋地哄骗老夫!”老者愤愤大骂,继而又转向贺云鹏拱手道,“这位朋友莫怪,本帮帮众有何得罪之处,还望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担待一二,老夫长风帮尤旭。”

“好说好说!”贺云鹏也客气地拱手道。

“少侠的功夫似乎颇为繁杂,不知师承何人门下?”老者拱手问。

贺云鹏嘿嘿一笑道:“我的师傅可多了,有名的有开碑手石昆,大力王焦成,五虎断门刀彭天奇!”

“原来如此!”老者恍然大悟,点头道,“少侠功夫果然与众不同,老夫十分佩服,有心结交,不知少侠肯赏脸否?”

“这个……”贺云鹏感到有些突然。

“前面的赏花楼是本帮产业,就请少侠赏脸,让老夫敬上一杯赔罪酒如何?”老者说着就来拉贺云鹏的手。

“这……”贺云鹏还在犹豫,只觉得这一切总有些不对头,就在此时,突然感到手腕的脉门被老者鹰爪一样的手死死扣住,半边身子立刻就软了。

“你……”贺云鹏刚想挣扎,老者一掌已然印上他的胸膛。砰地一声闷响,贺云鹏的身子倒飞而出,平平摔在地上。

“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贺云鹏张口欲骂,却感到全身骨头似已散架,胸口痛得发不出一声。

“嘿嘿!”老者阴阴一笑道,“长风帮两面三刀尤旭都不知道,你确实是该死!”

“他妈的暗箭……伤人……”贺云鹏只感到十分愤怒,想破口大骂,却痛得语不成句。

一帮大汉上前把贺云鹏拎起来,领头那个阴骛大汉冲尤旭笑道:“帮主果然高明,一出手就制住了这小子,少了我们很多麻烦。”

尤旭淡淡地吩咐:“莫在城里下手,免生是非!”

阴骛大汉心领神会地点头道:“属下省得!”说完一挥手,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贺云鹏捆了个结结实实。

尤旭望望再无反抗之力的贺云鹏,转身打算离开,这事对他来说已经完了,剩下的事自有手下人去办。长风帮虽然是洛阳第一大帮,也偶尔有人来惹麻烦,若无任何背景,通常都会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只脚跨上马蹬,正欲翻身上马,尤旭却突然象中了定身法般顿在那里,身后,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接着,听到一个寒冷如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放开他!”

尤旭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回头,就看到一丈开外,一个少年象标枪一样钉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凛冽的气息,双目如电,直射尤旭的眼睛。

“什么?”尤旭想笑一笑,却感到脸上的肌肉竟是如此的僵硬,成了一种不由自主的抽搐。

“我说—放—开—他!”少年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却偏偏让人不敢轻视。

尤旭想也没想,立刻冲属下微一点头,那领头的阴骛汉子立刻领会,马上解开了贺云鹏身上的绳索。

贺云鹏身体摇摇欲倒,却还冲少年大声道:“喂!这儿没你的事,给我滚远点,本少爷还要和这两面三刀公公平平地斗一斗!”

少年没有理会贺云鹏的呵斥,转身架住他的胳膊,冷冷道:“我们走!”

尤旭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转身,伸手去扶贺云鹏,就在此刻,尤旭突象脱兔般猛地蹦出,一柄短刀如毒蛇出洞,直刺少年后心。他终于等到出刀的机会。

短刀划出一道耀眼的白光,以人眼难追的速度直射而出,却又象中了魔法般,立即凝在少年身后不及一寸处,尤旭举刀指着少年的后心,僵直而立,虽然刀尖几乎已经触到少年的衣衫,却再也不敢前进一分,因为少年的剑尖,不知怎么就顶在了尤旭的咽喉上。

“不要逼我!”少年没有回头,反手持剑,剑象钢浇铁铸般纹丝不动,声音冰凉刺人心魄。

尤旭连变了七八种身形,剑尖却象沾在他咽喉上一般,冰冷的感觉直透心底,鼻尖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握刀的手一松,刀“当”地一声掉到地上,尤旭慢慢举起了双手。

“呛”地一声轻响,少年的剑以人眼莫辩的速度回到鞘中,扶着贺云鹏,二人慢慢离去。

二人的背影已经去得远了,尤旭仍举手僵在那里,额上尽是冷津津的汗。

第三章

“我欠你一条命!”来到僻静处,贺云鹏喘着气道。

少年放开手,淡淡地道:“你先帮过我一次,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

“哈,我帮过你?”贺云鹏感到有些恼怒,“以你的功夫,我根本就在多事,你还要说风凉话?”

少年没有争辩,又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然后咱们各走各的路。”

“我正打算去做大赌坊的决斗士,不劳相送。”贺云鹏没好气地道。

“什么大赌坊?什么决斗士?”听道“大赌坊”三个字的时候,少年的眼光似乎一寒,有些急切地问。

见少年一改平常的冷漠,贺云鹏有些意外,瞪了他一眼,贺云鹏方道:“天下只有一个大赌坊,至于决斗士,你见过斗蟋蟀没有?”

少年微微点了点头,贺云鹏接着道:“让两个武林高手象蟋蟀一样互相拼斗,场外赌客们随意下注,这是大赌坊的一种新玩法,相斗的两个武林高手就叫决斗士。”

“谁都可以做决斗士?”少年有些感兴趣地问。

“当然,只要你是高手!”

少年默然片刻,突然道:“我也要做决斗士。”

“好啊,我们可以同路。”贺云鹏有一种意外遇到知音的欣喜,率先而行,禁不住哼起平时常唱的歌:“少年任侠不知愁,仗剑长街走……”

“骰中小世界,天下大赌坊。”

洛阳的大赌坊外观其实很平常,实在不象分店遍天下的大赌坊总店,只是门框两边的这幅对子,有气吞山河的气概,掌灯时分,贺云鹏和那少年出现在门口,初通文墨的贺云鹏看到这幅对子,不禁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少年定定地瞪着对子,喃喃道:“或许,它有这个实力。”

贺云鹏奇怪地望了少年一眼,忍不住问:“好象你对它有些了解?”

少年紧抿着双唇没有回答,眼中似乎有一种火焰在燃烧。

“喂,你怎么称呼?相识这么久好象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见少年不愿回答,贺云鹏转开话题,随意地问。

少年犹豫了一下,缓缓道:“龙飞。”

贺云鹏点点头道:“呆会儿到了里面,一切看我的,你江湖阅历不够丰富,可不要让人笑话,真想不通小小年纪,你的长辈就放心让你独自出来闯荡江湖。”

对把门的大汉说明来意后,二人在一个身份稍高的护院带领下,七弯八拐地穿过长廊甬道,最后来到堵坊后面的一个大厅,大厅的布置很象个简洁的客厅,只是笼罩着一层肃穆庄严的气氛,领路的护院来到这里后,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贺云鹏有些意外地看到大厅客座上还有两个人,左首那人是个老者,虽然身材高大健硕,神情却有些萎靡,右首那人是个年轻人,月白的衣衫一尘不染,面容英俊而冷酷,随意挂在腰间的长剑只看剑鞘也知道决非凡品,看打扮气度象个世家公子,眉宇间却又有世家子不该有的厌世与萧索。二人见贺云鹏一行进来,俱没有抬眼,似乎对身边的事都漠不关心。

贺云鹏悄悄冲龙飞打了个手势,示意各自在左右下首的位子上坐下,然后象先前那二人一样,耐心地等在那里。

大厅的气氛有些凝重,让人象陷在泥沼般喘不过气来,还好并没有等多久,就听到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面容和蔼,模样象个小酒店掌柜的中年人从内出来,一进大厅,即向四人团团抱拳道:“不好意思,让几位久等了!”

看他的打扮比一个下人高不了多少,大厅中的几人都懒懒地瞪着他,没有搭腔。

“对了,在下方成,是这大赌坊的大总管。”见几人的目光有些轻视,来人微笑着自我介绍。

贺云鹏本想客套两句,见上首那个老者和世家公子俱没有说话,便也把涌到嘴边的客套又吞了回去。虽然老者和世家公子没有说话,但都把目光投到方成身上,目光中有好奇,更有关注。确实,大赌坊的大总管,哪怕只是个三岁小儿,只怕也没人敢轻视。

方成见几人都注意到自己身上,方微笑着道:“几位来这里,想必都是为成为大赌坊的决斗士而来,但为了最后确认,还要几位亲自肯定一下。”

见四人先后都默默地点了点头,方成接着道:“成为大赌坊的决斗士,当然有一点武功上的要求,也就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声,或者能接下我这位保镖的一招。”

众人这才注意到方成身后一直跟着一个灰衣人,象他的影子或者脚边的小猫一样不惹人注意。

“当然,”方成顿了顿,冲左右上首的老者和世家公子拱手道,“象中原镖局总镖头,铁胆万里行前辈以及江南萧家萧三郎,自然是用不着过这一关的。”

接着,方成又冲贺云鹏和龙飞拱手道:“这两位朋友眼生得很,不知怎么称呼?”

贺云鹏笑道:“你要认识我才怪了,想我贺家庄庄主贺云鹏才入江湖没多久,能有幸认识我的屈指可数,不过用不了多久,相信很多人都会知道我的。”

“龙飞!”少年从嘴里低低地挤出两个字,然后紧抿双唇,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

方成点点头道:“虽然我们不敢怀疑两位的武功,但格于规矩,还望二位下场一试,希望不要见怪!”

“不公平不公平!”贺云鹏指着万里行和萧三郎问道,“为什么他们可以不用比试?”

方成微笑着道:“只要你能象万总镖头一样,创下走镖三十年无一失手的记录,或者象萧三郎一样在江湖中现今无人敢与之决斗,自然也是不用试的。”

贺云鹏有些惊异地望了望二人,仍心有不甘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万里行和萧三郎?或者他们只是些冒名者也说不定。”

方成莞尔一笑道:“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骗得过大赌坊。”

对面的龙飞有些不耐地道:“要如何比试?大总管尽快划下道来。”

方成正色道:“很简单,只需接住我这保镖一招就算过关。”说完一挥手,身后的灰衣人无声地走上前来,直到大厅中央站定。

这个灰衣人跟在方成身后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如今一站到这大厅中央,却立刻象变了一人,变成所有人注目的中心,这种瞬间从不起眼到神采飞扬的转变,让所以人心中暗惊。

“好!我先来!”说着贺云鹏已长身而起,站到灰衣人面前。

灰衣人凝望着满不在乎的贺云鹏,突然道:“你有伤?”

贺云鹏笑笑道:“没关系,只是被只老狐狸暗算了一下而已。”

灰衣人冷冷地道:“若带伤来接我的招,只怕是嫌自己命长。”

贺云鹏嘻嘻一笑道:“未必未必,或许我是怕我们武功相差太远,故意受点伤以示公平。”

“找死!”灰衣人低吼一声,脸上隐现一丝怒色,一拳直捣贺云鹏胸膛。

贺云鹏一声大吼,双臂交叉护住胸膛,“砰”地一声巨响,硬生生接了灰衣人一拳。贺云鹏一直出言轻视,就是要激对方含愤出手,这样一来对方虽然招数威力更猛,但也少了些变化,不然对方虚虚实实,受伤的他未必挡得住。

虽然如愿以尝地硬扛了对方一击,贺云鹏仍然一点没有讨到便宜,蹬蹬蹬连退三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好拳,若我猜得不错,阁下当是有神拳无敌之称的铁拳门第一好手秋海棠,想不到也做了大赌坊的打手。”萧三郎突然道。

“你还有何话说?”灰衣人没有理会萧三郎,而是对贺云鹏冷冷地道。

喘了几口气,贺云鹏抹着嘴道:“妈的,若不是我托大,故意先受了伤,你说我能不能接下你这一招?”

灰衣人默然片刻,缓缓道:“应该可以。”

此时方成突然插话:“既然这位贺庄主有伤在身也勉强接下了我这保镖一招,就算过关了罢。”

“这是自然,”贺云鹏踌躇满志地回到座位,对龙飞悄悄道:“该你了,若接不下千万不要勉强,他的拳实在不轻!”

龙飞没有理会贺云鹏的话,慢慢站起,一步步度到那灰衣人的对面。灰衣人也不多言,一拳轻飘飘似若无力,飘忽不定地向龙飞全身罩来。眼看就要及身,龙飞方单拳出击,一拳即震散了身前无数的拳影,然后默默地退回自己的座位。

灰衣人呆然而立,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快的拳法,不可能!不可能!”

四周除贺云鹏外,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

方成有些惊异地看了龙飞几眼,方清了清嗓子,四下一拱手道:“既然四位都已过关,只需再签下生死状,就算是大赌坊的决斗士了。”

“什么生死状?”贺云鹏问。

方成郑重地道:“几位来应征大赌坊的决斗士,想必对我们的规矩也清楚,不过为了不给大家留下任何疑问,有必要在这里把规矩重申一遍,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在签生死状之前随时可以退出!”

环目四顾,见众人都在注意地望着自己,方成接着道:“成为大赌坊的决斗士后,我们会负责起居,并按月给每一位决斗士一笔生活费,当然不会很多,并把各位的名字挂出去,遍传天下,这叫挂牌。”

“挂牌?怎么有些象青楼的姑娘?”贺云鹏悄悄嘟囔了一句。

方成没有理会贺云鹏,接着道:“然后根据赌客们的愿望来安排决斗,通常一个月安排一两次,每次赌资的一成属于战胜的决斗士。”

“怎么根据赌客的愿望来安排决斗?战败的一方又可以得多少钱呢?”贺云鹏问道。

方成微笑着耐心地解释道:“每一位赌客把心中属意的任何一个决斗士的名字写上,然后在大赌坊的任何分店投注,我们根据各个分店统计的情况,安排投注银两最多的两人正式挂牌一个月,接受天下人的投注,然后再安排他们决斗。对决斗士来说,战败的一方一个子儿也没有,因为死人是不需要钱的。”

“每一次决斗都要分出生死?”龙飞突然问。

“不错,为了防止作弊,每一次决斗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才要大家签下生死状!”方成淡淡地道。

贺云鹏有些不安地挪挪屁股,问:“如果以后不想干了,可以退出吗?”

方成笑道:“当然可以,只需连胜九场,即可选择退出或者再战九场。”

一直不曾说话的萧三郎突然道:“好象还没有人能连胜九场?”

方成叹了口气道:“没错,连胜七场的都没有。”

“必须要人气最旺的两人才有机会参与决斗?”万里行突然问道。

方成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有人气最旺的决斗士才有这个机会,不然随便两个人在那里拼命,江湖上每天都有,谁愿意看愿意赌?所以决斗士在江湖上的名声很重要。”

“象本庄主初入江湖,岂不是没有机会了?”贺云鹏问。

方成微微一笑道:“那也不是,你可以在江湖中先闯出名声,自然就有机会,只要没有正式挂牌,你所做的一切都跟大赌坊没有任何关系!”

贺云鹏想了想,道:“如果我闯出了名声,又何必要做决斗士?难道不会退出么?”

方成笑道:“在签了生死状,拿到我们的第一笔钱后,就算是我们的挂牌决斗士,如果突然退出,那是失信于天下,自然要受到一些惩罚。”

“什么惩罚?”贺云鹏问道。

“也不是太严厉,”方成缓缓道,“只不过废掉他的武功,断他双足而已,这些条件在生死状中都写得明白,你可以仔细看看!”

“他不会跑得远远的躲起来么?”贺云鹏笑道。

方成微微一叹道:“刚开始时也曾经有几个决斗士拿了我们的钱后不想决斗,但至今还没有人躲得过大赌坊的惩罚。”

“如果他出意外残了、死了呢?”龙飞突然问。

方成摊摊手道:“既然是意外,那也没办法,只需撤掉他的牌子,然后向赌客们退钱道歉。”

龙飞微微一哂道:“原来大赌坊可以失信于天下赌客的。”

“非也!”方成正色道,“普通挂牌决斗士我们对赌客已说得清楚,不保证他能参加决斗,因此随时可以退还赌资,但对于我们安排了决斗的正式挂牌的决斗士,我们将保证决斗的公平进行!”

“怎么保证?”龙飞冷冷地问。

方成道:“从正式挂牌那一天起,我们将完全负责他的起居和安全,直到决斗那一刻!”

“其实是把他控制起来,不让他跑也不让他死?”龙飞冷笑着问。

“也可以这么说。”方成摊摊手。

“如果这期间他出了事——比如死了——不能决斗,怎么办?”龙飞淡淡地问。

方成苦笑道:“如果是那样,大赌坊将赔偿所有赌客的损失,也就是加倍退还投注的赌资!”

龙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方成见众人不再问什么,便挥了挥手,立刻有人把生死状送到每一个人手中,方成向四人团团抱拳道:“各位仔细看清楚生死状的条款,若有任何不满都可以不签,一旦签了,就是我们大赌坊的决斗士,所有条款都必须遵守!”

萧三郎草草地看了看生死状,然后大笔一挥,率先签了,接着万里行也没有犹豫,郑重地签了,龙飞仔细地看完生死状,也慢慢地签了,贺云鹏看看大家都签了,涩笑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我还有什么说的呢!”说完也最后签了。

方成仔细收起几张生死状,然后冲几人拱手道:“恭喜几位成为大赌坊的决斗士。”

万里行苦笑道:“这又何喜之有?”

第四章

一辆豪华的马车,载着四人出得洛阳西门,来到郊外一处庄园——逸园。

“真不知道大赌坊怎么想到这种赌法,只怕天下赌徒,不管是不是武林中人,都会喜欢这种新赌法!”贺云鹏边走边自语。一行人在一个大汉的引领下,望庄内而去。

走在贺云鹏身后的万里行萧索地接口道:“这种赌法其实一点也不新鲜,早在春秋时期,就有士大夫在家中养着决斗士,每逢酒宴,便让各自的决斗士赌命助兴,大赌坊不过是把这种赌法发扬光大罢了。”

贺云鹏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进得庄园,转过照壁,四人不由一怔,俱现出惊异的表情,贺云鹏更是叹息道:“本以为我贺家庄已经够宏伟够漂亮的了,哪知跟这儿比起来简直成了狗窝。”

众人极目看去,只见楼台亭阁、刁斗飞檐点缀在层层花红柳绿中,隐隐约约不知几许,时有红裳小婢、青衣童子花丛间悠然来去,几只不知名的雀鸟间或飘然而起,鸣叫着盘旋数匝,复又投入五彩林中,让人恍若身在梦境。

萧三郎也叹息道:“江南萧家也算是数代名门了,可要论这份幽雅,却也无法和这儿相比。”

领路的大汉笑道:“我家主人早就说过,武林中人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来做大赌坊的决斗士,人家是拿命来为大赌坊挣钱,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在这儿得到世间最大的享受。”

众人默然,虽然心里一直厌恶大赌坊所为,却也对大赌坊的主人那种真小人的做法产生几分好感。

“你家主人是谁?”一直不曾说话的龙飞突然问。

大汉歉然道:“我们做下人的从来没有见过主人,主人有什么话都是通过方大总管传达给我们的。”

贺云鹏赞道:“能创下大赌坊如此规模的必不是寻常人,若有机会,本庄主真想认识认识!”

龙飞冷冷地道:“能认识他的只怕也不是寻常人!”

贺云鹏傲然道:“我贺云鹏却也不是寻常人。”

几人一路上遇到不少武林中人,看神情就知道是大赌坊的决斗士,他们脸上俱有一种及时行乐的颓废,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寂寞和孤独。贺云鹏开始还笑脸相对,希望能有人跟他聊聊,哪知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有些奇怪他们那种拒人千里的模样,贺云鹏忍不住问:“他们怎么都那模样,好象谁欠了他们什么债似的?”

万里行接口道:“我想作为决斗士,大概没有人愿意交朋友,因为不知道下一个对手可能是谁,如果正好是自己的朋友,有可能心软下不了手,那么,死的可能就是自己,而作为决斗士,谁都想活得长久一些。”

众人默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渐渐在拉大,脸上的表情也肃穆起来,只有龙飞,始终面无表情。

四人被安排进一处小小的院落,生活起居自有丫鬟小厮照应,象这样的院落在庄园中有十数处之多,几乎每个院落都住有几个武林中人,当然,现在叫决斗士。

庄园内的生活富足而无聊,不时有决斗士耐不住寂寞而外出或寻仇或买笑,庄园对大家来说不仅来去自由,还能提供一定的保障,除了衣食之外,无论你在外面惹了多大的麻烦,只要回到庄园中,就没有外人敢闯进来,曾经有不信邪的武林中人妄想到庄园中来抓人,结果俱镗羽而归,大赌坊似乎跟武林没什么关系,但任何武林帮派都不敢轻视它。

贺云鹏象往常一样又睡了个懒觉,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在小厮侍侯着穿衣用膳的时候,贺云鹏暗暗盘算,是不是该去找长风帮的两面三刀尤旭算帐了,不然象这样默默无闻地混着,哪一天才能真正成为一名决斗士,想起在大赌坊外挂着的牌子,密密麻麻足有好几十个,而“贺云鹏”的牌子下几乎没有人下注,若不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谁知道你贺云鹏是哪根葱。

小厮见贺云鹏心事重重,便笑着道:“今天西门大校场有决斗士决斗,贺爷不去看看?”

“哦?谁跟谁?”贺云鹏忙问,来这儿已经快一个月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决斗士的决斗,贺云鹏一下子来了兴趣。

小厮答道:“是崆峒派的追魂剑杨傲和辽东的过山虎韩棠。”

贺云鹏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却也听说过这两个人,一个是调戏同门师妹、重伤崆峒掌门的崆峒叛徒,一个是雄霸辽东数十载,辽东三营十八寨的响马头子,若不是被仇家追得没有藏身之处,恐怕也不会来做决斗士。以他们名震天下的事迹,也难怪能得赌客们青睐。

“不知道他们之后,谁又可能成为赌客们的新欢?”贺云鹏叹了口气,虽然知道决不是自己,贺云鹏还是有些好奇地想知道。

小厮想想道:“可能是铁胆万里行和萧三郎了。”

“他们?”贺云鹏先是有些愤愤不平,同是一起来的,为什么偏偏他们更得赌客们喜爱。继而又好奇地想知道他们决斗时会是什么情形,最后想到他们中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心中不禁又有些恻然。

三两下用完早膳,贺云鹏匆忙出得房门,看到对面龙飞的房门紧闭,贺云鹏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独自外出,自从来这儿后,就很少见龙飞露面,偶尔看到同院的万里行和萧三郎,大家都象陌生人一般转开眼,连点头招呼的客套都省了。这种情形直让贺云鹏感到自己快疯了,所以希望龙飞不会是那样,虽然那少年武功似乎很高,但贺云鹏始终觉得他是个没有江湖阅历的半大孩子,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总要放心些。

快步来到庄门,远远就看到庄门紧闭,门两旁的岗哨也多了不少,气氛似乎有些异样,贺云鹏还没到庄门,就被一个庄丁客气地拦住:“贺爷,今天所有人都不得外出,这是大总管的命令!”

“怎么回事?”贺云鹏有些不悦。

庄丁犹豫了一下,方道:“昨夜庄园内有人被暗杀,而凶手还没有找到。”

“谁?谁被暗杀?”贺云鹏兴奋地问。

“追魂剑杨傲!”

杨傲的尸体还摆在原处,拼命做着要拔出佩剑的样子,只可惜这个动作被永恒地凝固下来,三丈外杨傲那失血的脑袋上,圆睁的双眼惊诧莫名地望着自己的奋力拔剑的身体,是如何真实地记录下凶手那闪电一击的速度和气势。

方成面无表情地对着杨傲那无头的身体,第一个感觉就是不真实,这是大赌坊的从未发生过的事,更不要说发生在逸园中,死的还是今日就要进行决斗的决斗士,真不知道怎么向众多翘首以盼的赌客们交代,相较大赌坊的声誉而言,按协议加倍赔偿赌客们的损失反而不算什么。

洛阳最负盛名的仵作在检查着杨傲的尸体,方成默默地看着,没有打搅,他知道如何把工作分给最擅长的人去做。

仵作终于抬起头,抹抹额上的汗珠对方成道:“剑!一剑断首!”

方成皱皱眉,剑最常用的动作是刺而不是劈,何况如此干净利落地劈开一个人坚硬的颈骨。那需要过人的腕力和爆炸般的速度。

但方成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毕竟仵作是这方面的权威,最后深望杨傲那没了脑袋,却还在奋力拔剑的身体,方成淡淡地吩咐手下:“立刻把尸体抹上防腐香料,火速运往西京!”

“开门开门!有人在这园中被暗杀了!”贺云鹏使劲敲着龙飞的房门,口里没日价地叫着,他是先赶到凶杀现场,只看到大赌坊的武师刚好把杨傲的尸体运走后,才兴奋地来找龙飞,这等新奇大事总要找个人聊聊,整个逸园中,也就只有龙飞不象其他人那样阴阳怪气。

门里隐约有一种压抑着的痛苦呻吟,在贺云鹏敲门的时候嘎然而止,就在贺云鹏感到有些奇怪的时候,门“咿呀”一声开了,隐在门后阴影里的龙飞,看起来脸色更加苍白。

“怎么回事?”注意到龙飞满脸是汗,似乎强忍着某种痛苦,贺云鹏关切地问。

“没事,老毛病犯了!”龙飞故作镇定道。

老毛病?年纪轻轻就有老毛病?贺云鹏心里打了个突,却没有把所想流露出来。侧身进得房门,贺云鹏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杨傲是被人一剑劈下脑袋的,而昨夜也没有外人闯进来,所以凶手就在这个园中。”

龙飞漠然地望着贺云鹏,没有接话。

贺云鹏盯着龙飞那斜在右肩的剑柄,道:“据我所知,象这样斜背宝剑,最利出鞘一劈,不知对否?”

龙飞缓缓地点了点头。

“而整个逸园中好象只有你是这样佩剑的?”贺云鹏若有所思地问。

龙飞耸耸肩道:“那也不能说明我就是凶手。”

贺云鹏哈哈大笑道:“我管他谁是凶手,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第五章

长安,夜寒微凉,一辆黝黑的灵车,带着粼粼的闷响,穿行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灵车前后,八条精壮的大汉全神贯注地护卫着,直把灵车送入城西一处巍峨的府第。

府第内一处偏殿,几个朦胧的人影,在昏黄晦暗的灯火照耀下越显朦胧,灵车直到那偏殿外方停,然后,两个大汉一前一后,把灵车上的棺材直抬进大殿,抬到那几个人面前。

正中那个面白微胖的中年人用一方素巾捂住鼻子,然后点了点头,两名大汉立刻打开棺材,小心翼翼地把棺材中的尸体抬出来放到地上。

一股氤氲在香料闷人的香气中、若有若无的腐臭慢慢飘散开来,让人分不清闻到的是香还是臭,中年人身边几个人影似乎并不在意那种异味,俱围了上去,仔细查看着那具身首分家的尸体。

柱香功夫,几个人终于停止了对尸首的研究,领头那个对中年人禀报道:“王爷,这人是被利器从正面瞬间劈断脖子毙命,而这种利器最有可能是一把并不十分锋利的长剑。”

中年人点点头,转向身边那个一直不曾动的白衣人道:“高兄弟怎么看?”

白衣人叹息道:“这一剑的力道和气势,是我平生仅见!”

中年人微微动容,轻叹道:“本王接到方成的飞鸽传书时,还不十分相信,以为方成不过是在大惊小怪,如今高兄弟都这么说,看来这一剑确是惊世骇俗。”

略顿顿,中年人又转向另一边的问:“这事师爷有什么看法?”

那个师爷慢慢从中年人身后度出来,捋着颌下稀疏的山羊胡须缓缓道:“这人虽然杀的是杨傲,但显然是在向大赌坊挑战,是想通过这事来打击大赌坊,他也确实达到了目的,这次大赌坊一下子损失了几十万两银子,而声誉上的损失更是无法估计。”

见中年人在微微点头,师爷清清嗓子,接着道:“从他的动机来看,不外两个,一是大赌坊的竞争对手所为,一是大赌坊的仇家,如今已没有哪间赌坊有资格做大赌坊的对手了,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大赌坊的仇家,他如今潜伏在大赌坊的决斗士中,决不会就此收手,相信很快,他又会做第二次刺杀。”

中年人颔首道:“只怕他不仅是想打击大赌坊,更想通过此事引出大赌坊的幕后老板,本王就往东都一行,让他见见本王又何妨。”

“王爷!些须小事何劳您的大驾,”师爷急忙道,“就让属下去把那个凶手找出来得了!”

中年人摇头道:“若只是找出凶手,相信方成也能办到,但能让高兄弟赞叹的剑手,这个世上又有几个,本王难免不起爱才之心。”

师爷恍然而悟,继而又皱眉道:“王爷,凶手既然向大赌坊挑战,必定与大赌坊有深仇大恨,恐怕难以为用。”

中年人爽朗一笑道:“本王一直相信,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就可以加以利用,天下没有谁是不可用之才!”

东都洛阳,大赌坊虽然从未经历过决斗士被刺这种事,但并没有因此而忙乱,在大总管方成的调度下,一方面赔偿了赌客们的所有损失,一方面立刻着手安排下一场决斗,以挽回声誉上的损失。

下一场决斗的双方,将是铁胆万里行和萧三郎。

洛阳郊外的逸园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杨傲的死也不再有人提及,对于决斗士们来说,死是早就注定的,死在决斗场还是死于暗杀,其实又有多大分别?

萧三郎在静静地擦拭着宝剑,剑身象一汪幽暗无底的深潭,在火烛的跳跃下发出一种闪烁不定的寒光。明天就要和万里行进行决斗,象这样的决斗正是他向往的,但此刻,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欣慰、渴望的表情,相反,平静的眼睛里暗含一丝紧张和戒备。

“嗒嗒嗒”,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在深夜的寂静里,象敲在人的心上一样让人惊悸。萧三郎眉毛一挑,没有起身,而是一抖腕,宝剑遥遥刺向门闩,然后轻轻上挑,门闩应手而落,接着,门“咿呀”一声缓缓而开,门外,一个黑巾蒙面者傲然而立,衣衫在暗夜中迎风而动,一柄长剑斜斜地背在背上,剑柄朝右,高出右肩七寸二分,与发髻平齐。

“你来杀我?”萧三郎淡淡地问,语气就象在问你请我吃饭一样。蒙面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象幽灵般轻盈地跨进屋中。

“我们有仇?或者你与大赌坊有仇?”萧三郎慢慢站起来,声色不变。

蒙面人先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萧三郎微微叹了口气,宝剑平举,摆了个不丁不八的姿势,这是江南萧家剑法的起手式。

蒙面人慢慢抬起手,握住了右肩上的剑柄,手与剑立刻成为一个奇妙的整体,从手臂弯曲的形状,谁都能预料到剑出的一瞬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劈。

萧三郎脑海里猛然浮现出追魂剑杨傲那无头的尸体,以及他最终没有拔出的剑,似乎世间没人能挡这样的一劈!

萧三郎突然向前踏进,宝剑直刺中宫,他要抢在对方长剑出鞘前进攻!

蒙面人猛地后退,右臂不受干扰地从右肩上斜挥而下,“嗡”地一声剑吟,一道匹练直划萧三郎脖子。

长剑的速度超过萧三郎想象,即便是抢先出招,仍比对方慢了一瞬,只好无奈变招,宝剑横架,护住自己脖子。

“当”地一声脆响,萧三郎浑身巨震,手里一轻,宝剑竟然被对方生生劈断!而出鞘那“嗡”地一声剑吟,尤在四周微微激荡。

握着半截断剑,萧三郎怔立当场,若不是对方后退着出剑,只怕这柄宝剑也不足以保住自己脖子,一劈之威竟霸道如斯!

蒙面人微微点点头,似乎有些赞许萧三郎这一挡,接着长剑一抬,遥指萧三郎,立刻,长剑有如伺机而动的猛兽般,罩定了萧三郎全身。

萧三郎断剑半封半闭,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蒙面人握剑的右臂,虽然感受到对方无穷压力,但他的脸色仍平静如常,有点有恃无恐的样子。

蒙面人向前踏进,手一抖,长剑如潜行隐藏的灵猫般,猛然窜出,闪电般直扑猎物!

就在此时,屋顶“哗啦”一声裂开一个大洞,一条灰色人影从天而降,在蒙面人身后三尺凌空出拳,直击蒙面人后心,几乎同时,左右窗棂同时爆裂,一左一右两条人影直射进来,右边一条长棍横扫蒙面人下盘,左边一双大袖遥击面门,而正面的萧三郎也断剑上撩,半攻半守,蒙面人突然四面受敌,似乎已经死定了。

接下来的情形让突然攻击的几人大惊失色,只见正向前疾冲的蒙面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猝然后退,猛然的发力竟把双脚上的牛皮靴子挣得爆裂开来,这种突兀而不可能的用力方向变化,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眼睁睁看着他用后背撞入后面灰衣人的怀中,直把他撞出一丈多远。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焦的糊味,那是蒙面人的鞋底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异味,望着蒙面人仍在微微冒烟的鞋底,左边的方成、右边的万里行,前面的萧三郎、后面受了轻伤的秋海棠,脸上全都是不可思议和震惊。

萧三郎微微叹息道:“我一生大小数百战,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么快的身形,这么狠的剑法,这么不可思议的武功,难怪杨傲连剑都不及出鞘就已经身首异处。”

方成悠然道:“虽然你蒙着面,但从你的身材衣着和佩剑的方式,我也能猜到你就是龙飞,与萧三郎和万总镖头一起来的龙飞。”

蒙面人缓缓摘下面巾,现出忧悒的双眼、苍白的面庞,紧抿着的双唇虽象大理石般坚硬冷酷,仍难掩唇间未脱的稚气。

万里行把手中长棍往地上一顿,长长叹息道:“一个如此年幼的少年,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居然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武功,只怕我说出去也决没人会相信!”

方成也道:“能在我们四人联手一击下全身而退的,只怕当世难寻!”

龙飞冷冷地横了众人一眼,语带讥诮道:“几位能意外地联手,也让我这个晚辈惊诧莫名,原来几位对我竟然如此重视,江湖中现今也时兴联手对敌。”

感受到龙飞语中的讽刺,万里行和萧三郎俱面现一丝尴尬,只有方成不为所动,淡然笑道:“这里不是江湖而是大赌坊,我们对付的也不是堂堂正正的武林中人,而是一个躲在暗处蒙面杀人的刺客。说实话,我真想不通在大赌坊有了戒备之后,你还敢继续你的刺杀。”

龙飞咬牙切齿地道:“只要能打击大赌坊,什么事我都会做,什么人我都敢杀,我要用一切努力让大赌坊永远烟消云散!”

方成叹息道:“只怕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办到,而你,恐怕今晚也别想脱身了!”

“未必!”龙飞冷冷地道,“我今晚不仅要走,而且还要让明天的决斗无法进行,让大赌坊赔上更大一笔赌金,今后再没脸进行什么赌局!”

龙飞言语中那逼人的寒意让众人心中一凛,话音刚落,他已率先出手,长剑疾若电闪,直刺正面的萧三郎。

虽然众人早有戒备,但龙飞那迅疾的身形还是出乎人意料,待众人反应过来,长剑已然缠上正面的萧三郎。萧三郎不敢捋其锋,全力后退,再退,边退边舞动断剑拼命抵抗。

方成、万里行和秋海棠同声大吼,棍、袖、拳齐向龙飞后背招呼,龙飞疾进中猛然横跨一步,躲过万里行的棍和秋海棠的拳,用后背硬生生接了方成一计“流云飞袖”,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龙飞的身形得这一击之力,猛然加速,更加迅猛地扑向前方的萧三郎,长剑拦腰横扫,气势更胜从前!萧三郎大惊失色,心知凭手中断剑挡不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百忙中向后一个大弯腰,堪堪避过这一剑,饶是如此,前胸仍为剑气所伤,一道血痕横贯前胸,伤可见骨!

龙飞喷出一口血雾,身体向前冲出数步方回身站定,靠墙而立,胸口急剧起伏,脸色更加惨白,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方成一招得手,却没有一丝欣喜,反而面如死灰,没有想到龙飞如此凶悍,更没想到他的身体如此强健,受了一计重击仍能发出旷世罕见的一击,终于伤了萧三郎,明天,萧三郎将不能参加决斗,大赌坊将再次赔偿赌客们的损失,这对大赌坊来说是空前的灾难。

龙飞嘴角带笑,没有理会顺着嘴角流下的鲜血,这一次,他又赢了一局。

第六章

方成开始懊悔自己的托大,以为凭自己和万里行、萧三郎、秋海棠的联手,世间决没有对付不了的人,另外也是怕走漏风声,没有召集更多的人手,如今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能否击杀龙飞,竟没有了十足的把握。

屋里的灯光明暗不定,也让人的心情随之摇曳,除了受伤退到一边的萧三郎,方成三人围着重伤的龙飞,心中竟然升起一种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感觉。

三人没有动,龙飞也没有动,只见他的脸色白得有些发青,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嘴角的笑意渐渐变成一种不由自主地抽搐,似乎有一种钻心的痛在啃噬着他的神经。

方成终于看出龙飞的痛苦并不是来自身上的伤,并且这种痛苦是无可忍受的,以至于凶悍的他也要靠紧咬嘴唇来压抑住痛苦的呻吟。

见有机可趁,方成双袖一摆,率先出手,双袖鼓涨如帆,分击龙飞左右。秋海棠立刻跟着出拳相助,万里行犹豫了一下,也棍挑龙飞下盘。

龙飞怒吼着出剑抢攻,一剑即逼退三人,但出剑的速度和气势已大不如前。三人把龙飞逼在屋角,却不急于进攻,困兽总是难斗的。

喘着粗气,龙飞以剑支着身体,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那种啃噬神经的痛苦,看来要把他击垮了。就在此时,突然一盏油灯从破开的窗口飞进来,落在房内的木桌上,“噗”地一声爆开,蓝色的火焰立刻熊熊地腾起来,接着听见窗外有人大喊失火,跟着又有油灯、灯笼不停地飞进来,屋内的家什立刻被点燃。

围着龙飞的三人开始没有谁去救火,在他面前没有人敢走神,所以那火不一会儿就腾腾而起,直窜上屋顶,最后完全包围了他们,让人不得不专心去躲避它。

龙飞突然而动,长剑在火中幻起一道寒光,劈开火焰,电射而出,窗外,一条绳索飞将进来,有人大叫:“快走!”龙飞没有犹豫,一把抓住绳索,从火海中射出窗外。

窗外,散落着不少看热闹的决斗士,三三两两地袖手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大火,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而那些大赌坊的大汉们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乱着去救火,没有人想到要来捉拿龙飞,待方成四人冲出火海时,只见一个人影带着龙飞已经跃出了逸园的庄墙,消失在庄外的夜幕中。

“为什么救我?我是一个凶手!”跟在贺云鹏身后,龙飞忍不住问。

贺云鹏嘿嘿一笑道:“我欠你一条命。”

“我说过,你什么也不欠我。”龙飞冷冷道。

“我贺云鹏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占过别人的便宜,无论是钱财还是性命。”贺云鹏的声音有些自豪。

龙飞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洛阳,”贺云鹏遥指前方,“只有在城里我们才有可能躲过大赌坊的追踪,才能找地方给你养伤。”

龙飞回头望望,逸园方向隐约传来马蹄声,夹杂着人声缈缈的嘈杂。看来也确实只有先到洛阳再做打算。

前方的官道上有几骑人马缓缓而来,在月夜中显得有些突兀。贺云鹏望着过来的人马,突然击掌道:“真是天助我也,他娘的,咱们去抢他两匹马来代步。”

龙飞刚要阻止,贺云鹏已经冲上前去,对打头那匹马上的大汉叫一声:“下来吧!本少爷借你的马一用!”说着已把那大汉从马背上拖了下来,接着翻身上马,拍着马鞍直叫好马!

近前一个白衣如雪的骑手见贺云鹏抢马,不禁哑然失笑道:“哪里来的小毛贼?竟然抢到咱们头上来了,你也下来吧!”说着一剑从马背上刺了过来。

这一剑来得突然,来得诡异,以至贺云鹏惟有从马背上狼狈地翻身滚落下来,方堪堪避过这一剑。

白衣骑手还剑入鞘,点头赞许:“小毛贼的身手到还不错。”

贺云鹏又羞又怒,猛地拔出佩刀大叫:“你也接本少爷一刀试试!”说着一刀斩向那白衣骑手。只见白衣骑手微笑着抽剑相迎,手腕一抖,长剑幻成一张剑网,迎头向贺云鹏罩下,贺云鹏一刀斩在网上,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弹开,而那剑网却象一张渔网般凌空落下,贺云鹏突然觉得自己就象是一条将要落网的鱼。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如闪电般击在那张网上,爆出叮叮当当无数声脆响,剑网突然消失无踪,回归成一柄普通的剑,握在白衣骑手的手中。

龙飞仗剑而立,傲然盯着白衣骑手,手中长剑尤在微微颤抖,发出一种连绵不绝的“嗡”声,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出老远。

白衣骑手脸上那懒散的微笑渐渐隐去,肃然地望着龙飞那稚气未脱的脸,缓缓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一剑正是斩下杨傲头颅的那一剑!”

龙飞眉头一跳,没有答话,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暗惊。

白衣骑手慢慢抬剑遥指龙飞,淡然道:“再接我一剑试试!”说着一拍马鞍,猛然凌空跃起,如飞鹰搏兔,直扑龙飞。

龙飞大步迎上去,长剑自下而上划出,象一道白虹直贯天幕。白衣骑手竟不敢硬接,空中一个大翻身,躲开白虹后方一剑从上而下,闪烁不定地刺向龙飞,只见龙飞全力划出的剑居然能硬生生半途收回,横架胸前,护住了全身要害。

“叮”地一声轻响,两剑一沾即分,白衣骑手借劲向后倒翻,轻盈地落回自己的马鞍之上。脸上的表情已经由吃惊变成震惊。

“算了,让他走吧!”一个平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声音虽然不大,却有一种独特的威严。众骑手立刻拨马让开一条路,白衣骑手也还剑入鞘,拨马回到那个说话的中年富贾身边。

望着龙飞和贺云鹏远去的背影,中年富贾身边那个师爷突然道:“王爷为何就这么让他走了?”

中年富贾淡然道:“咱们并不是要除掉他,何必逼得太急,他这一去洛阳,还不是在咱们视线之内,况且他与高兄弟两虎相争,本王不想他们有任何损伤。”

那白衣骑手拱手道:“王爷多虑了,那少年有伤在身,已是强弩之末,我只是吃惊他如此年轻,竟也有这么深厚的功力,尤其出剑的速度和力道,简直不可想象,决没有人可以有这么快的速度和这么凌厉的劲道,若不是他的剑法还显粗糙,只怕当世难有对手!”

“难道他的速度和力道还能强过高兄弟?”中年富贾怀疑地问。

白衣骑手叹息道:“若单以速度和力道论,我已比他逊了一筹。”

“那岂不是说高兄弟也不是他的对手?”中年富贾脸色终于变了。

白衣骑手淡然一笑道:“那也不是,虽然他的速度比我快,力量比我大,但我出剑的角度更巧,力量运用得更为合理,因此效果也比他更好。”

见中年富贾露出不解的神情,白衣骑手沉吟了一下,接着解释道:“打个比方,就象他出剑的速度快过我,但剑锋走的路线总长过我剑锋的路线,所以抵消了他速度的优势。他力道虽大,但我避开他劲道满盈那一瞬,击其新力朝发或力老暮归时,以我十分的力道击其八九分,自然不会输与他。”

中年富贾身后几个骑手全神贯注,听得如痴如醉,这等剑道至理,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听到。中年富贾则轻舒了口气,微微颔首道:“本王明白了,就象两支军队打仗,一支人数虽多,实力虽强,但另一支的主帅更精通兵法,善于用兵,所以反而能胜。”

白衣骑手想了想,点头赞叹:“王爷果然心思敏捷,立刻就明白其中关键,以兵法喻剑法,使这个道理浅显得一点就明。”

那王爷笑道:“世间万法,俱可用一理通解,只是看你能否找到那一理罢了。”

“世间万法,俱可一理通解!”白衣骑手喃喃念叨着,似乎在领会那句话的含义,须臾,仰天长叹,“古人说过,世间万物俱有共通,今人尚无法完全领会其神髓,而王爷这句话,更远远超出常人能理解的范畴,让高强一下子明白了习法求道的诀窍。”

那王爷并不在意高强的感叹,话锋一转:“那少年如今剑法尚糙,反而有更大的提高余地,假以时日,岂不是有更惊人发展?”

高强叹息道:“不错,假以时日,只怕我也未必是其对手,但剑法一道,其理知易行难,必经艰苦的磨练方能窥得剑道门径,多少习武之人,穷一生的精力尚不得要领,就算能登堂入室,那剑道之境无终无止,谁又敢称大成?谁又能预计自己或他人能达到的境界?”

那王爷点点头道:“高兄弟从小习剑,剑法之高已是当世奇迹,而那少年年纪比高兄弟几乎小上一轮,竟隐然可与高兄弟一较长短,这岂不是更大的奇迹?不知武林中谁可造就这样的奇迹?”

“没有!以高强对武林的了解,决没有任何人、任何门派有一丝的可能造就这样的奇迹!”高强断然道,犹豫了一下,又缓缓道:“除非……除非是传说,那个没人能证实的传说!”

“什么传说?”那王爷的声音也不自觉地轻了许多。

“很小的时候,曾听先父说过的那个传说,”顿了顿,高强抬头,极目虚无,脸上露出一种厌恶和恶心交织的表情,缓缓道:“死灵门的传说。”

第七章

“酒!酒!快给我酒!”龙飞痛苦地咆哮着,双手抱头,象烈日曝晒着的蚯蚓,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翻滚着,贺云鹏无助地望着他,终于放弃了让他安静的努力,哭丧着道:“你等着!你等着,我马上就去买,我马上就去买!”

发疯一样冲出这家偏僻破旧的小客栈,贺云鹏奔行在洛阳深夜阴暗的小巷,四周破旧的房屋门窗紧闭,门楣上,有写着赌馆、杂货铺、暗香楼等等字样,却偏偏没有酒,直冲到大街,过得几个街口,方看到前方一处房屋门楣上隐约有个酒字,贺云鹏也不停步,直撞向那扇房门,木门碎裂声中,贺云鹏已冲进了那个酒馆。

“谁……”就在贺云鹏四处找酒时,里屋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

“抢劫!快把酒拿出来!”贺云鹏厉声喝道。

“我们……我们……给长风帮交了保护费的!”里屋的声音有些色厉内荏。

“去他妈的长风帮!现在是给本少爷交保护费!”说着,终于在屋角找到几大坛酒,贺云鹏不再罗嗦,一手一坛,抱起就跑。

出得酒馆,贺云鹏拼命往来路奔去,四周幽暗的景色在不住倒退,显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怎么回去的路这么长?贺云鹏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四周,蓦然发现除了黑暗,街道房屋完全陌生,他终于发现自己是完全迷路了。

抱着两大坛酒,贺云鹏呆呆地立在空荡荡的长街中央,直想仰天大哭。

郊外的逸园,方成屏退左右,把那王爷迎进一处密室,随行的只有师爷一人,待王爷坐定,方成立刻把最近发生的事简要向王爷禀报。

“那少年叫龙飞?”王爷若有所思地道,“本王记得当年漕帮的帮主也姓龙。”

“没错,他叫龙横。”那师爷插话,“当时他有个儿子被憨侠带走,算起来也差不多该这么大了!”

王爷微微点点头:“看来这个龙飞是咱们的老熟人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所做所为。”

师爷惋惜道:“若是如此,恐怕这龙飞难以为用啊。”

王爷自信一笑道:“天下无不可用之才,只看你会不会用,本王还须对他的身份和武功做进一步的证实,然后有一件天大的难事还要靠他去完成。”

师爷露出震惊的表情,心惊胆战地道:“王爷说的莫非是……”

“没错!正是此事!”王爷傲然道,“你说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师爷默然片刻,叹息道:“没有!绝对没有!”

天色已麻麻亮,早起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调笑声、打闹声、倒水声、猫狗打架声、蛋顷入油锅声、柴火的劈啪声、水沸腾的咕咕声、锅铲瓢盆的交击声渐渐充斥了空旷的街道,柴火香、蒸馍香、油烟香、炒蛋香、水汽香、汗味香也渐渐在贺云鹏的周围飘散开来,贺云鹏突然觉得这些平凡的人真是非常亲切,至少,可以找他们问问路。

“大叔,你知不知道……”说到这,贺云鹏才发觉自己甚至没有注意过昨晚那间客栈的名字。那个满面慈祥的老人微笑望着贺云鹏,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在老人眼光的鼓励下,贺云鹏开始结结巴巴地形容那间客栈的模样,老人脸上的表情渐渐从宽容和蔼变成深深的同情和怜悯,终使贺云鹏再说不下去,从老人的眼中他已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什么人,任谁在一大早问路,却又说不出任何名字和有特色的标记,还在左右腋下夹着两大坛酒,都会被当成两种人——白痴,或者疯子。

就在贺云鹏绝望的时候,街上突然出现了几个衙役,直冲他而来,边跑边叫:“抓住那个疯子!昨夜就是他打劫了一家酒楼!”

贺云鹏一惊,转身即跑,虽然夹着两大坛酒,却也不是寻常衙役可以追上。转过几个街口,衙役们被远远甩得不知去向,贺云鹏刚要松口气,却突然发现周围有不少大汉悄悄围了上来,大汉们都身着镶边黑缎的短打衣裤,眼里露出群狼望着猎物时的表情。

“跑啊,继续跑啊,上次让你侥幸逃脱,现在居然还敢在洛阳做生意,真不把我们长风帮当回事!”一个阴骛的大汉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调侃着,这大汉竟然是贺云鹏在洛阳不多的熟人之一,即刚到洛阳时领头围攻过他的那个长风帮小头目。

贺云鹏见到他心中一喜,心知对这种地头蛇来说,洛阳城的大街小巷就象他们自家的后园一样熟悉,放下酒坛,贺云鹏张开双臂向他迎过去大叫:“你来得太好了,我正要找你!”那情形有些象突然看到久别的情人。

那大汉慌忙后退,边退边叫:“你别乱来,我不好这调调!”

“别跑,我就找你!”贺云鹏大叫着冲上去,却被几个长风帮的帮众拦住。

“你们来也一样!”贺云鹏叫着,双手连环抓出,数招间,已把一个大汉捞入怀中,“快说!那间客栈在哪里?”

那个倒霉的长风帮大汉,可怜巴巴地望着贺云鹏,不知所以。

“小子!你看看这是谁?”远处,一个得意的声音远远传来,虽距离遥远,却清清楚楚地传入贺云鹏耳中。贺云鹏心中一惊,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老者骑马打头而来,面带阴笑的脸再熟悉不过,正是长风帮的两面三刀尤旭,他的身后,一匹驽马上,一个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人被五花大绑缚于马背,被长风帮众蜂拥着,直到近前贺云鹏才认出,那就是龙飞!

“放开他!”贺云鹏大叫着扑上去,却被尤旭凌空挡住,二人在空中交了一掌,闷响声中,贺云鹏被挡了下来,没有占到一丝便宜。瞪着血红的双眼,贺云鹏暗暗蓄势,如出击前的猎豹。

“你滚吧!你早已不欠我什么!”马背上的龙飞艰难地道。

贺云鹏摇头道:“我不欠你什么,但我们还是朋友!”

“我没有朋友,我也根本没当你是朋友!”龙飞的声音冷漠冰凉。

贺云鹏大声道:“我贺云鹏一生交友无数,却惟有你在危难之时挺身相助,你可以不当我是朋友,却也不能阻止我救你,若是救不下你,就陪你把命留在这里又何妨!”

龙飞缓缓闭上眼,似乎不愿那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

这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斗,以尤旭一己之力就与贺云鹏不相伯仲,再加几个仅比尤旭稍弱的高手,以及长风帮彪悍的帮众,贺云鹏远落下风,惟凭一股凶悍之气勉力支撑,败,似乎只是迟早间的事。

就在贺云鹏苦苦挣扎,完全绝望的时候,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从街边的屋檐上凌空掠下,象只灵巧的雏燕,轻盈地掠到远离战场的龙飞身边,几个长风帮帮众刚发现来人,就已被几枚暗器打落马下。来人手中短刀闪电一挑,即割断了捆着龙飞的牛筋。失去束缚的龙飞,虚弱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突然看到有人救了龙飞,尤旭忙一挥手,留下几人对付贺云鹏,自己率先向那黑衣人和龙飞扑了过来。

黑衣人黑巾蒙面,身材瘦小,一柄短刀招数阴狠毒辣,护在龙飞身前,长风帮一干人一时三刻竟然冲不过去。

地上的龙飞艰难地站起,手中多了把长风帮众抛落的鬼头刀,刀遥遥指着尤旭,龙飞艰难地道:“尤旭!我虽重伤,仍能一刀斩下你的头颅,信也不信?”

感受道刀上传来的压力,尤旭不由自主停止了进攻,长风帮众见帮主如此,也渐渐停了下来,贺云鹏和黑衣人也停下手,退到龙飞身边。

尤旭的脸色阴晴不定,龙飞的武功他见识过,结果在手下面前大失面子,幸而昨夜找到他时,只见他人事不醒,所以轻松手到擒来,想不到他被自己重手法封了几处大穴,现今就能站起,如今他站起都很艰难,却还敢向自己挑战,这让尤旭犹豫不决,不知该冒险应战以挽回面子,还是让手下一拥而上给他来个死缠烂打。

龙飞面带讥笑道:“枉你也是一帮之主,江湖中的成名人物,竟不敢接我一刀?”

尤旭阴阴地道:“若我接下你一刀又如何?”

龙飞淡然一笑道:“那我立即扔刀投降,任你处置!”

尤旭心中暗喜,虽然没有把握赢得了受伤的龙飞,但凭本门的独门兵刃,接下他一刀当不成问题,只要能接下他这一刀,就算对方失言,他们的信心也会尽失,而自己失去的面子也算找了回来。

“好!取我独门兵刃来!”尤旭高叫着,声音里暗含得色。

不一会儿,几个长风帮众抬来两件兵刃,一件是把短柄扑刀,一件是面半人高、黑黢黢的巨盾。尤旭抄起两件兵刃,舞了个刀花,想想又抛掉扑刀,双手持盾,舞动两招,得意地笑道:“好!我就接你一刀试试!”

“不好!”贺云鹏突然失色道,“他是铁盾门的,铁盾门最善防守!”

那个黑衣人突然道:“两面三刀尤旭,以三把刀两面盾成名江湖,你们连这也不知道?”

“两面盾?”贺云鹏有些不懂。

黑衣人冷冷解释道:“铁盾门的祖师原是随高祖爷征战四方的步军统领,一柄扑刀一面铁盾为高祖爷攻城拔寨锐不可挡,归隐后创下铁盾门,由于用于战阵的铁盾太大,寻常人根本舞不动,不适于江湖争斗,后经后人改良为小些的木盾,铁盾成了震派之宝,此刻尤旭手中的,正是那面铁盾。”

这样一面铁盾用于冲锋陷阵到是不错,但用于江湖争斗就颇不方便了,不说舞动它需要多大的臂力,就算能运用自如,谁又会带着这样一面巨盾到处跑?但此刻,用它来接龙飞一刀到是再合适不过。

尤旭双手持盾,几乎把整个身子俱缩于盾后,从盾后的眼孔中盯着龙飞,得意地道:“我就以这面巨盾来接你一刀!”

第八章

龙飞缓缓地围着巨盾移动两步,巨盾也微微地跟着他转动,就算未受伤,人的步伐只怕也快不过巨盾的转动,龙飞心知,这次是遇到了真正的难题。

慢慢举起鬼头刀,龙飞突然一声大吼,一刀直劈而出,吼声如雷刀光似电,猛地正面劈向那面巨盾。巨盾后的尤旭心神一震,本能地双手抓牢铁盾,运起十成功力迎向劈来的刀光。

刀光在离铁盾不及一尺时,不可想象地顿了一顿,尤旭以全身劲力迎出的铁盾没有象预料的那样受到重重一击,这使他就象一脚踏空般万分难受,胸中更是烦恶难当,就在此时,那道刀光猛地劈在铁盾上,爆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震耳发聩。巨响声中,只见尤旭和那面巨盾被震得倒飞而出,直落在三丈开外,尤旭瘫倒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

对面的龙飞也不好受,倒退数步然后摔倒在地,手中的鬼头刀变得象把曲尺,翻滚着飞上半空,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右手瘫软似若无骨,竟似被震断了。

贺云鹏和黑衣人忙掠到龙飞身边,查看其伤势,龙飞想抬起手臂,却软软地毫无知觉,苦涩地一笑,龙飞艰难地问:“我的手臂……断了?”

黑衣人摸捏了一番道:“无妨,只是几处关节脱臼,小臂有两处骨折而已。”

那边尤旭躺在地上艰难地挥挥手,长风帮众人立刻抬起他,匆忙地退了下去,片刻间走得干干净净。这边黑衣人手法熟练地为龙飞接上脱臼的关节,然后撕下一幅衣衫,把龙飞的手臂固定在身侧。

“你是谁?干嘛要帮我们?”贺云鹏待黑衣人忙完后,终于忍不住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黑衣人淡然道,“你只须知道我也是长风帮和尤旭的仇人就够了。”

就在此时,龙飞竟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受伤的是手臂,他却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贺云鹏大惊,慌忙问:“你……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酒!快给我酒!”龙飞就象昨夜一样,痛苦地以头撞地,直撞得血流满面犹不自知。

“有酒有酒!”贺云鹏慌忙把那两坛打劫来的酒抱过来,这两坛酒居然在众人激烈打斗中幸存下来,也算异数。

龙飞单手抱起酒坛,仰着脖子把酒直顷入口中,那样子已不是喝酒,而是灌酒。不一会儿,一大坛酒半数进了龙飞的肚子,直撑得他的肚子也微微凸起,放下酒坛,龙飞已是满脸血红,但他的眼中,仍是不可忍受的痛苦,少时酒气上翻,只听“哇”地一声,酒水和着血水,全呕了出来,方呕完,他又抱起酒坛,仰起脖子继续灌酒。

贺云鹏忙抢过酒坛道:“别喝了,这样你会喝死的!”

“快给我!”龙飞嘶叫着拼命地夺酒坛,“不喝我要疯了!”

酒坛终还是被他抢了回去,贺云鹏和黑衣人骇然地看着他把酒不断地灌下去,又不可抑制地呕出来,如此数次,直把整整两坛酒喝得点滴不剩。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尤在抱着头痛苦地呻吟。

黑衣人慢慢俯下身,轻轻拨开龙飞抱头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分开他凌乱的长发,一旁的贺云鹏骇然发现,几枚银针深深地扎入龙飞的脑袋,发间只余一点银白的针头,在晨曦下闪闪发光!

法来寺,洛阳远郊一处残破的寺庙,向来没什么香火,更少善客光顾,这夜,却有几骑人马踏月而来,在寺门外停住,接着响起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小沙弥睡眼朦胧地起来开门,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这个寺庙即小又旧,平日里只有主持和自己两人,就是日间也鲜有人光顾,如今深更半夜,谁还会来?

门“咿呀”一声开了,门外是个体态微胖中年富贾,面上一团和气,冲开门的小沙弥拱手道:“小师傅,麻烦通报一声主持,就说东都的九爷来访。”

小沙弥疑惑地打量着来人,只见他言行虽然恭谦,但那种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让人不敢轻视,小沙弥忙还礼道:“施主请等一等,待小僧前去通报,主持见与不见小僧可不敢保证。”

少时,小沙弥匆匆出来道:“施主,主持有请!”中年富贾对随从们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留在外面,众随从纷纷下马,中年富贾方随着小沙弥跨进庙里。

跟着小沙弥穿过大殿来到后面一间幽静的禅房,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已盘膝等在那里,老僧的年岁实在不好判断,六十以上的任何年纪都有可能。见中年富贾进来,老僧也不起身,只是合什为礼道:“阿弥陀佛!九王爷深夜来此,恕老衲未曾远迎。”

那九王爷盘膝在老僧对面的蒲团坐下,待老僧挥退小沙弥后方拱手道:“世俗之人,深夜打搅大师清修,罪过罪过。”

老僧淡然道:“王爷太客气了,当年王爷于本寺有恩,老衲早就许诺过,一定要报答王爷大恩,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王爷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本王想向大师打听一个神秘的门派,”

“什么门派?”老僧淡淡问。

顿了顿,九王爷缓缓道,“死灵门。”

老僧浑身一震,吃惊地望着九王爷,不安地问:“王爷怎么想起问这个门派?这个门派之神秘,就是老衲也只略知皮毛。”

九王爷叹道:“无所不知的无知大师是这武林近百年来的活史籍,若你也不知情,那这世上,除了他们本门中人,只怕没人知道详情了。”

无知大师默默地垂下头,似已入定,直静默了柱香功夫,方缓缓抬起头道:“这个门派发源已不可考,他们和武林中其它门派以习武为主完全不同,他们主要修习的是训练死士和开发人体潜能的方法,因此他们的门人都精擅医术,他们训练的死士被称为死灵,意指灵魂已经死亡,是些完全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只知道服从于训练他们的训导师的杀人工具,由于他们的残忍和毫无人性,一直不容于官府和武林,因此他们通常潜行隐藏于人迹罕至的蛮荒不毛之地,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九王爷犹豫了一下,问:“他们有没有方法,把一个普通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一个可怕的武林高手,而又保留他的思想和个性?”

“有!那叫生灵,”无知回答道,“通常是用钢钉或银针,从受术者头骨上钉进去,刺激大脑相应的区域,并辅以药石,以激发出大脑的无穷潜能,成功的受术者会因此变得身手异常敏捷,肌肉的速度和力量会成倍增加,修习内功的进境也远胜常人,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能力会越来越大。”

九王爷骇然道:“那岂不是他们轻易就可成批造就武林高手,甚至无敌的超级杀手?”

无知大师笑道:“当然不是,由于人的大脑构造的极端精巧和千差万别,所以生灵术的成功率是相当低的,大多数的受术者都会失败,不是变成白痴就是变成疯子,就算侥幸成功,受术者通常也活不了多久。”

“这是为何?”九王爷不解地问。

无知大师叹息道:“这等邪术逆天道而行,虽能激发出大脑的无穷潜力,但人的肉体承受能力终究是有限的,随着肌肉力量、速度和内力的不断增强,会超越肉体所能承载的极限,稍不留神,就会绷裂自己的肌肉,拉脱自己的关节,震碎自己的骨头,也幸亏如此,这种邪术才不至于造就不可战胜的人间恶魔!”

九王爷默然片刻,长叹道:“正常人只怕没有人愿意接受这种邪术。”

无知大师点头道:“这种生灵术只现于死灵门流传下来的典籍中,那是死灵门的前人用无数活人试验后得到的经验,若想发展这种邪术,必须继续用活人试验,死灵门的邪恶由此可见一斑,因此他们才不容于世,他们必须十分小心地潜藏隐匿才能勉强延续下来,他们也因此而成为武林中最神秘的门派。”

九王爷叹息道:“如此隐秘的门派,大师竟也知道得这般详细,无所不知的无知大师,果然名不虚传!”

第九章

“我……这是在哪里?”龙飞挣扎着抬起头,吃力地问。

“他娘的!你总算醒了,”贺云鹏惊喜地大叫,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可以感染任何人,“你知不知道你足足醉了整整两天?你知不知道你喝酒的时候有多吓人?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龙飞望着象个快乐母鸡一样唠叨着的贺云鹏,心里不由一阵温暖,眼里也渐渐涌出星星泪花。

“喂喂喂!你别装出感动的样子,其实这两天我也就在边上看着你什么也没做,照顾你的另有其人!”贺云鹏忙道。

见龙飞有些疑惑,贺云鹏立刻冲外面喊:“舒姑娘,龙小子醒了。”

舒姑娘?就在龙飞疑惑不解的时候,柴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个浑身黑衣的姑娘轻盈地跨进门来,只见她身材高挑,肌肤黑里透着红润,面容虽算不上十分美丽,却另有一种飒爽英姿,尤其一双丹凤眼,顾盼之间似有珠光闪耀,只是眼光冷冷的、眉头微蹩,既有拒人千里的冷淡,又似有无穷心事。

“这位姑娘是谁?我这又是在哪里?”龙飞皱着眉,望向贺云鹏问。

贺云鹏答道:“这位姑娘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她就是救下你的那个黑衣蒙面人,你受伤后也是她给你接的骨,并且带我们躲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你醉死这两天更是她给你熬汤换药、一刻不停地照顾你。”

龙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臂被夹板固定起来,头上身上有伤的地方也敷上了金创药。微微从床上抬起身子,龙飞忙道:“多谢姑娘照顾,不知姑娘何以救我?”

那位舒姑娘冷冷地道:“你不用谢我,我救你是因为你也是尤旭的仇人,并且是他十分忌惮的仇人。”

见龙飞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姑娘接着道:“那天我跟踪尤旭,正好见他到小客栈抓你,你虽已昏迷不醒,他仍不敢上前,可见对你是多么忌惮,从那一刻我就打算救你,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龙飞皱着眉问。

“帮我报仇!杀了尤旭!”姑娘咬牙切齿地道。

龙飞摇了摇头,道:“尤旭不值得我杀,我也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想节外生枝。”

“什么?”姑娘的眼光突然变得冰凉,“本姑娘不是那种施恩不望报的女侠,救你就是要你报恩,帮我报得大仇!”

龙飞面带讥诮道:“我龙飞也不是那种受人点滴之恩即涌泉相报之人,你虽救我,但动机不纯,因此在下并不领情。”

“你……”那姑娘气得满面通红,蓦地拔出短刀,恨声道,“我能救你,也能杀你,若不愿替我报仇,我当收回你的狗命!”

龙飞面带嘲笑道:“若趁我昏迷时动手,你杀我易如反掌,如今我既然醒来,你就决无机会!”

那姑娘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终变得煞白,眼中也只剩下凄楚,颓然垂下刀,突然捂着嘴从屋里冲了出去。

“你……你……你他妈太不象话了,”贺云鹏气得嘴唇直哆嗦,“别人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居然如此忘恩负义,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龙飞冷冷地道:“我们本不是朋友,你又何必自作多情。”

贺云鹏呆了一呆,喃喃道:“我们本不是朋友?我们本不是朋友?他妈的,不是朋友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真他妈贱!”说着,愤然踹门而去,伤心失望之情溢于词表。

望着贺云鹏愤然离去的背影,龙飞冷傲的眼眸突然变得十分痛苦,一点泪水不断在眼眶中凝聚,最后,终于涌了出来……

从床上缓缓爬起来,龙飞的眼睛已恢复了那种忧悒和冷漠,望着贺云鹏留在桌上的刀,龙飞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只一瞬,又立刻转开头,似乎不敢再看那把刀。最后扫了这茅屋一眼,龙飞拿上自己的剑,大步出门而去。

刚跨出柴门,龙飞蓦地停住脚步,门外,那个一身黑衣的舒姑娘去而复返,静静地堵在门外,与黑夜溶在一起,曾经冷傲无比的眼眸,变得绝望而凄楚……

贺云鹏奔行在空旷的原野,四周景物在无月的夜色中朦胧晦暗,虫蚁无休止的鸣叫直让人心情更加愤懑烦躁,忍不住对着旷野大声骂道:“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救过本少爷一回么?本少爷却救过你两次,什么情都还清了,不当我是朋友,好稀罕么?最好让大赌坊那帮家伙找到你,把你这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小子剁成肉酱!”

四周一片漆黑,贺云鹏停下脚步,四面望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该去哪里。愤愤地踢飞脚下一块土坷拉,心里想起龙飞断着一臂、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情形,贺云鹏忍不住继续骂道:“别以为躺在床上装可怜本少爷就会同情你,我发誓再不想见到你,管你是好是歹是死是活,我若再可怜你一回本少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骂得一回,心里总算好过了些,四野凉风渐起,秋意萧然,贺云鹏紧紧衣杉,心里的怒气渐渐消散,继而又担心地想起负气而走的舒姑娘,她若要报复龙飞的忘恩负义,只须把他的行藏透露出去就成,无论大赌坊还是长风帮,都不是重伤的龙飞可以对付的。

心里想着,嘴里又忍不住骂道:“真他妈是个蠢货,就算不能帮别人报仇,也该先把她稳住,等伤好了再说,如今不是凭空给自己树个仇敌么?”说着转过身,打算回去给龙飞提个醒,却又蓦地打住,心里暗骂自己道:“你他妈刚发过誓就当放屁了?这样回去好没面子,知不知道?”

转而又一想,他不过是个孩子,我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这样想着就开始往回走,刚走得几步,却又暗道:切!我这样回去岂不是被他笑话死了!正犹豫不定间,突然发觉自己的刀没有在身边,心中不由一喜道:本少爷回去是拿自己的刀,可不是要去见他!

心里踏实了,步子也快起来,不时就回到来处,远远地隐约看见一个黑影拦在门口,贺云鹏心里一惊,悄悄掩过去,却发现黑影竟然是舒姑娘,不知道她会不会对龙飞不利,又怕她伤在龙飞手里,贺云鹏悄悄地摸过去隐在暗处,心里犹豫不决,不知道他们起了冲突,自己该帮谁。

“龙公子,”只听舒姑娘的声音凄楚婉约,“我父亲本是一名武师,一柄家传短刀在江湖上也还有点名气,不想那尤旭觊觎我家刀法,命人偷得我家刀谱,几年后,父亲见那尤旭使出我家刀法,便上门理论,想讨回刀谱,那知尤旭反诬我父亲构陷于他,将我父亲重伤,终不治而亡,那尤旭更命人假扮大盗袭击我家,意欲斩草除根,我侥幸逃脱,但母亲弟弟均命丧贼手,你说,我能不报仇么?”

“那是你的事,在下不感兴趣!”龙飞的声音冷淡而残酷。

黑暗中舒姑娘似乎凄然一笑,道:“凭我自己的力量要报仇是万难,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只要你能替我报仇,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不需要!”龙飞的声音冷淡如旧。

“是么?”舒姑娘说着跨前一步,慢慢解开了衣衫。

“你干什么?”龙飞说着后退两步,声音有些慌乱。

“除了这身子,我已没有任何打动人的本钱,”舒姑娘的声音越显凄凉,“我只想以自己来打动你冷酷的心,甚至不敢奢望得到任何保证。”

“你……你不要过来!”龙飞惊慌地后退,被舒姑娘越来越白的身体一步步逼回茅屋,茅屋的门被她随手关上。

暗处的贺云鹏只觉掌心流汗,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楚,不知该不该去阻止这样的事。只听茅屋中龙飞喘着粗气大叫:“你不要碰我,不然……”

“不然怎样?除非你杀了我,要不你就做回柳下惠!”舒姑娘的声音有些绵软温柔。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龙飞的声音变得沙哑而软弱。接着茅屋中传来重物倒地声,翻滚声,衣衫的习索声,粗粗的喘息声,压抑的呻吟声,以及各种让人血脉贲张的声音。贺云鹏呆立在原处,双手紧握,心里只感到阵阵的悲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茅屋中的声音早已消失多时,贺云鹏突然发现,不知觉间,自己竟在这里呆了一整夜。

茅屋中突然传出龙飞淡漠的声音:“你就算这样对我,我也不会为你报仇,不要白费心思了。”接着传出舒姑娘幽怨的声音:“我知道,但任何事只要去做,总有些希望,如果不做,那就一分机会都没有了。”

第十章

贺云鹏有些尴尬地留了下来,虽然不再和龙飞说一句话,却也没打算真的就走,而舒姑娘开始尚有些脸红,却还是跟龙飞住在了一起,象个细心的妻子仔细照顾着龙飞的起居,让他安心养伤,幸好茅屋不止一个房间,贺云鹏不必每天对着这对不清不楚的男女。

转眼三个月过去,已是初冬时分,龙飞的手臂已完全恢复,就是身上的伤也完全好了,在舒姑娘的细心照顾下,人也白胖了一些,这天,贺云鹏趁着舒姑娘外出采买时,突然问龙飞道:“你什么时候去给舒姑娘报仇?”

龙飞扫了贺云鹏一眼,冷冷地道:“我不会替她报仇。”

“什么?”贺云鹏真的愤怒了,“她这样对你,你仍是如此绝情。”

龙飞还是冷淡地道:“我早就说过,无论她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替她报仇,况且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贺云鹏恨恨地道:“好!虽然你以前那样待我,我仍当你是朋友,但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是朋友,不仅如此,我还要为舒姑娘讨个公道,毕竟,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着,“刷”地抽出了腰中的刀。

龙飞眉毛一挑,冷冷地道:“跟我动手?你根本没有机会。”

“本少爷虽不是你的对手,却也要打抱不平一回,就算死在你手里,也是我当初瞎了双眼的报应!”说着大吼一声“看刀”,一刀直劈龙飞脖子。

龙飞盯着贺云鹏的眼睛,一动不动,直到贺云鹏的刀停在了他的脖子上,仍纹丝不动。

“为什么不拔剑?为什么不还手?”贺云鹏刀架在龙飞脖子上大叫。

龙飞讥笑道:“你眼中根本没有杀意,我何必要还手?”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贺云鹏大叫着,刀却缓缓收了回来,叫声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呜咽,人也软弱地跪了下去。有时候最可恨的人并不是你的仇人,而是那种你虽痛恨却还是不忍心伤害的人。

望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贺云鹏,龙飞的眼里闪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戚,俯身扶起贺云鹏,龙飞声音凄凉地道:“我不能为任何人报仇,正是因为我也身负血海深仇!”

慢慢闭上眼,龙飞似乎怕看到那可怕的一幕,颤声道:“我亲眼看到父亲为了救我,不惜自断一腿一臂,最终仍被乱刀砍死,更亲眼看到奶奶母亲妹妹被人一刀斩下头颅,她们的血不断地喷出来,好多好多,流了一地,我踏着她们的血拼命地逃,血浸进我的鞋子,又湿又热,那是我亲人的血啊!可就是这样,我还是逃不掉,幸亏遇到一位真正的大侠,得以侥幸留住性命!”

猛地睁开眼,龙飞的眼中爆出疯狂的仇恨:“从那以后,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献给了复仇之神,什么感情、什么道义、什么朋友,所有一切都要从我生命中滚开,任何人任何事也休想影响我复仇之志!”

感受到龙飞眼中那疯狂之恨,贺云鹏只觉得阵阵心悸,嗫嚅着道:“可是,这并不影响你多杀个尤旭啊!”

龙飞凄然一笑,抚着自己曾经受伤的右臂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手臂并不是被尤旭的铁盾震断的?而是被我自己震断的?”

贺云鹏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龙飞叹息道:“我修习的是一种霸道无比的武功,每动一次真气功力就要增长一分,有时还要承受一次大脑的剧痛,最后功力会超过我肉体能承受的极限,就象上次一样,震伤自己,甚至,震断自己的心脉。”

贺云鹏先是茫然,继而又点头道:“难怪第一次见你时,你宁肯受跨下之辱也不愿拔剑。还有你年纪轻轻,却有头痛的老毛病。”

“我的每一分力量都要用于复仇,”龙飞遥望洛阳方向道,“如今我的功力已经接近极限,每动一次手都会使自己离最后的崩溃更近一步,你明白我为何不能替别人报仇了?”

贺云鹏艰难地点点头道:“我明白,可是舒姑娘……”

龙飞叹息道:“其实认识你们后,我一直都在想这种毫无希望的复仇究竟有何意义?只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但是七七,那是舒姑娘的小名,她还可以选择。”

贺云鹏苦涩一笑道:“只怕,她也不会有别的选择。”

龙飞长叹道:“当初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妄想以一己之力挑掉大赌坊,没想到大赌坊高手如云,尤其那个白衣剑客,明明功力反应俱不如我,我却偏偏奈何不了他,看来我的剑法还是太低,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再提高了,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虽挑不了大赌坊,至少,可以杀掉那个大赌坊的幕后老板!”

“我跟你一起去!”贺云鹏挺起胸膛道。

龙飞微微摇头道:“这跟你本没有任何干系,大赌坊也并没有得罪过你,咱们更不是朋友,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决不会是!”

“谁说不是?”贺云鹏大声道,“龙飞不仅是本少爷的朋友,更是兄弟,谁要敢说不是,我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龙飞的眼中弥漫起一层水气,猛地握住贺云鹏的手道:“你若当龙飞是兄弟,龙飞到有一件事相托!”

“讲!”

“我走后,望兄长替我照顾七七!”龙飞盯着贺云鹏的眼睛道。

贺云鹏呆了一呆,苦笑着道:“我知道,你不想我跟你一起送命,其实舒姑娘何需我照顾。”

龙飞摇头道:“我此次洛阳之行,本了无牵挂,但如今,你们就是我的牵挂,我希望你能带着七七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想复仇之事!”

见贺云鹏还要争辩,龙飞突然跪倒,大声道:“你若不答应,龙飞死不瞑目!”

贺云鹏忙跪倒,抱住龙飞道:“我答应!我答应!”

天色开始暗下来,龙飞已收拾好行装,贺云鹏望着天边血红的火烧云,轻轻地问:“你不等舒姑娘了?”

“不等了!既然迟早要分手,何必再经历那份生离死别,就让她当我是一个冷漠无情之人吧!”龙飞的话音里透着几许无奈。

望着龙飞渐行渐远的孤傲背影,以及那斜背右肩、高出右肩七寸二分的长剑,贺云鹏突然嘶哑着声音仰天长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吟罢,两行清泪已喷涌而下。

黄昏,洛阳大赌坊,繁华喧嚣如旧,一个黑衣人黑纱蒙面,悄然来到门外,对把门的大汉扬了扬手,手中,似有什么物事在残阳余辉下微微一闪,大汉蓦地一惊,慌忙让开,拱手望着那人轻快地进门而去。

那人一路无碍地直到大赌坊后进,在最里的一处小院外被大赌坊大总管方成迎住,只见方成面带微笑道:“舒姑娘总算回来复命,主上早已望眼欲穿了!”

黑衣人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并不十分漂亮,却另有一分飒爽英姿的脸,竟然是舒七七。

小院内一处幽静的书房,九王爷望着进来的舒七七,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只见舒七七冲九王爷拱手冷冷地道:“王爷,七七幸不辱使命,该是王爷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王爷点点头,微一示意身边的师爷,师爷慢慢度到舒七七面前,伸出三根鸡爪一样的手指,搭在了舒七七的脉门上,略一停顿,师爷放开手冲九王爷点头道:“不错,舒姑娘的脉象果然是喜脉!”

九王爷点头大笑道:“好!本王保证,长风帮的两面三刀尤旭,决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方成,这事你去安排!”

方成微笑着点了点头,九王爷又转向舒七七问:“舒姑娘,龙飞什么时候会来?”

犹豫踌躇片刻,舒七七小声道:“可能,就是这两天吧。”

“好!从现在起,大赌坊立即清场,暂停营业!”九王爷似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般意气风发,“通知各处眼线,龙飞一进洛阳城即飞马来报,方成负责把他引到本王面前!”

方成应诺着带舒七七退下,师爷崇敬地望着九王爷叹息道:“王爷指挥若定决胜千里,一切俱在掌握之中,尤其这招‘没有弱点给敌手制造弱点’之计,更是空前绝后旷古烁今,大战尚未开始胜负已分,古今名将只怕也要自叹弗如!”

九王爷淡然笑道:“本王以数倍人力物力,若仅仅击败对方那算什么本事?本王要让这个武林百年一现的死灵门死士,转而为我所有,这才是上上之策。”

师爷面上的神情已变成崇拜,却又有些疑惑地问:“那龙飞与王爷仇深似海,若仅仅用舒七七来胁迫只怕难以如愿,不知王爷还有何后续手段?”

九王爷爽朗一笑道:“放心,本王没有十足的把握岂能如此自信!”

第十一章

龙飞进得洛阳城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虽然大街上空荡荡难得看到一个人,但相信大赌坊的眼线就隐在暗处不知几许,龙飞也不打算隐藏行踪,直望大赌坊而去,就在离大赌坊不远处,却见那个象酒店掌柜的方成早已恭候在路边,见龙飞来到面前,方成面带微笑拱手道:“龙公子远道而来,就让方成为你引见主上。”

龙飞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暗惊,自己悄悄进城不过盏茶工夫,对方竟已知道自己行踪,更有方成在路边恭候,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自己一切俱在对方预料之中,怎不让人心惊。

“呛”地一声剑吟,龙飞长剑蓦地出鞘,剑光一闪而止,已停在方成脖子上,冰凉的眼光直射方成,龙飞冷冷地道:“我若杀了你,你的主子自然会来见我。”

方成面色不变地微笑道:“主上手下象方成这样的奴才不知几许,方成是死是活主上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样一来,你恐怕就再难见到主上了。”

“我杀了你,自己会去大赌坊找他。”龙飞的声音更寒。

方成神色如常道:“大赌坊占地百八十亩,大小房屋七百四十二间,护院武师一千二百六十三人,再加主上带来的人手二十六,你自认杀得了几人?有几分把握找到主上?”

龙飞没有想到大赌坊一个总管竟也如此了得,敢在自己剑下侃侃而谈,居然使自己进退两难,犹豫片刻,龙飞突然收回剑道:“带路!”

大赌坊灯火通明如旧,只是没了往日的喧嚣,静静地显得有些诡异,龙飞跟在方成后,虽然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心里仍有些忐忑不安,看来大赌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自己一切都在对方算中,报仇的希望微乎其微。

跟着方成七弯八拐地来到最里的一个小院,跨进正对院门的大堂,立刻,龙飞就看到那个气度雍容、目光冷峻的大赌坊老板,依稀记得他就是当年那个要杀自己的九王爷。

面对着眼前这个朝思夜想的仇人,龙飞只感到全身血脉贲张,双手手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九王爷望着双目喷火的龙飞,从容不迫地笑道:“明知不可为,仍要搭上性命一试,那不叫勇敢而是愚蠢,不过既然来了,本王仍给你一个机会,不然你不会死心。”

说着一拍手,左右护卫立刻拦在身前,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只听九王爷笑道:“本王今日就端坐于此,决不离开半步,让本王看看你的本事,只要能冲到本王面前,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报仇!”

龙飞默默抬手,缓缓握住右肩上的剑柄,立刻,人与剑合为一个奇异的整体,人和剑就象满张的劲弓,变得一触即发。

挡在九王爷身前的众武士,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和勇士,但在龙飞迫人的气势下,眼里也露出一丝本能的恐惧。就在这种恐惧瞬间达到顶点时,突听龙飞一声暴吼,一幅匹练象道白虹,从他的背后斜飞而出,拦腰闪过当头两名武士的身体,只听两名武士大叫着举刀前冲,刚冲出两步,上半身却象折断的竹竿般向后直倒,下半身却还定定地立在那里,似乎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怪异恐怖的情形让众武士怔了一怔,突然齐声暴出疯狂的嗷叫,举刀直扑龙飞,歇斯底里的叫声里虽有难以掩饰的恐惧,更有悍不畏死的疯狂。

龙飞身形如鬼魅般横移,手中长剑从怪异的角度突出,剑光闪烁中,立有武士惨叫着倒下,却有更多的武士猛扑上来。

龙飞身形在人丛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进暴退转折,超人的力量和速度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很难有人挡得了一剑,中剑武士的残缺身体在地上不断蠕动惨叫,那是龙飞为打击众武士的士气,故意给他留下的一口气。

大堂上很快就躺满了残肢断体,鲜血象污水般流淌于地,不断有武士在鲜血中滑倒又站起,全身血污地继续围攻龙飞。

龙飞已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是四周的武士不见减少,武士们的嗷叫早已变成绝望的哀嚎,但仍哀嚎着前仆后继地冲上来,手中甚至放弃了攻击龙飞的动作,只是冲上来,然后在剑光中倒下。龙飞麻木地挥动长剑,两眼余光扫过正堂,只见九王爷端坐其上,不为所动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望向龙飞的眼光竟然有些欣赏。

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龙飞猛地运起超人力量,抓住一个武士的尸体望空抛去,身形跟着如大鸟跃起,立即有武士跟着跃起阻拦,龙飞一脚踏上空中那具尸体,身形再拔高数尺,甩开众武士,然后凌空扑向正堂上的九王爷。

九王爷身前一排武士举刀成阵,封死龙飞来路,虽知龙飞一剑必杀,仍无一人移动半步。龙飞一声大吼,长剑不留余力地凌空下斩,只听刀剑相击的“叮当”声中,众武士的刀俱被击落,一剑即震散了刀阵。

长剑再挥,数名武士捂着喷血的脖子倒下,围在九王爷身前的铜墙铁壁终于翕开了一丝缝隙,龙飞剑如灵蛇,直钻入这道缝隙,直指九王爷咽喉。

一道流星般耀眼的剑光,带着优美的弧线,从九王爷身旁划出,指向龙飞和九王爷之间的空处,似乎也要象流星一样毫无影响地划向远方,但龙飞突然发觉,如果自己长剑继续前刺的话,在自己洞穿九王爷咽喉前,这道流星将先划过自己的手腕。

猛地顿住剑,龙飞打算让过那道流星再继续前刺,却见那流星如活物知道他心思般,巧巧地一折,本划向空处的锋芒自然而然地转奔他手腕而来。

龙飞无可奈何,只好收剑招架,“叮”地一声轻响,虽阻住了流星的来势,却攻势尽失,龙飞只好飘然后退。只见一白衣剑手拦在九王爷身前,白衣飘飘长剑斜垂,气定神闲渊停岳立,在尸骸满地血光横飞的大堂中,一尘不染恍若天人。

虽是敌手,龙飞也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声好,望着白衣剑手年轻英俊的面庞,龙飞忍不住问:“阁下何人?”

“高强,高大的高,坚强的强!”白衣剑手淡然道。

“好剑法!”龙飞赞叹,继而又惋惜道,“如此绝世高人想不到也甘做权贵的走狗!”

高强微微一笑道:“你莫用这等幼稚的攻心之术,对我没用,只要有我在此,你莫想伤得了王爷。”

龙飞慢慢抬剑,遥指高强道:“是么?你剑不如我快,功力不如我深,不知何以胜我?”

高强微笑着缓缓向前迈步,四周的武士在九王爷的示意下慢慢后撤,围到九王爷身前。高强边行边侃侃而谈:“剑法剑法,运剑之法,功力是基础,方法是大道,你剑虽快,功力虽强,但弱在不能巧妙运用,就象让一个百夫长突然成为统领三军的大将军,何以言胜?”

见龙飞无语,高强接着道:“你虽以非常手段使功力猛增,肌肉的敏捷和力量更是无人能比,但剑法一道却没有半点捷径,必经长期艰苦训练而成,终要使自己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暗合剑理,随意一刺一斩莫不浑然天成,这等境界岂是用邪术投机能达到的?”

龙飞冷冷地道:“话虽如此,孰强孰弱还须剑下见真章,我今日本不打算再活着离开,就让我临死前向阁下讨教这运剑之法。”

“请!”高强随便站定,似乎漫不经心,也不见拿姿做势,却让人觉得这空门大开的身形偏偏无懈可击。

第十二章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种逼人窒息的寒气,浓重的血腥味更加强了这寒气的杀伐气势,龙飞只觉内力在全身疯狂游走,不自觉地把那种寒气迫向四周,对面的高强闲闲地站在那里,在逼人的寒气下衣衫微微飘动,脸上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凝重。

龙飞渐觉气势达到前所未有的颠峰,内力在体内澎湃欲炸,若不宣泄只怕要破体而出,突暴吼一声,双手持剑,直挥向高强,剑未至,凛冽的剑风已把高强的衣衫扬起。只见高强的剑在龙飞的剑方扬起时已轻灵一挑,剑尖斜斜上迎,龙飞突然发觉自己劈出的剑若不变招,只怕未伤敌先把自己的手送到对方剑尖上,幸亏龙飞力量反应惊人,硬生生横移半尺,长剑继续下劈,哪知对方只略一转腕,剑尖象待机而动的灵蛇,随龙飞的手腕而动,始终瞄着发动攻势的起始点。

龙飞拼力再次变招,这一次长剑向空处斜挥而出,身形也向后急推,劈向空处是把不得不发的劲力泻出去,后退是防对方反击,只见长剑的劲浪象飓风掠过高强身侧,劈开了高强身后几个武士的甲胄。只一招,二人的剑法高下已分。

龙飞喘息盯着高强,终于明白自己差在哪里,对方的剑循着最捷径的路线拦在自己的出手路径之前,把自己的力量和速度优势抵消于无形,剑道的精妙,果然不是常人能领会。

但龙飞已没有退路,略一停顿,立刻又大叫着挥剑再上,长剑象白虹贯日,直扑高强,只见高强长剑如流星缭绕全身,又如有灵性的银蛇,在身前一尺之内游动不定,把龙飞铺天盖地的攻势巧巧卸开,场面上龙飞占尽优势,实则有苦难言。

长时间的拼斗使龙飞开始有疲惫之感,头颅更隐隐作痛,生灵术的副作用渐渐出现,龙飞象垂死的猛兽喘息着做最后的挣扎,虽然劲道未见减弱,剑光依然飞速闪耀,但出剑已无章法。

“停手!”一直观而不语的九王爷突然喝道。高强立即飘然后退,挡在九王爷卫士们的前面,身形虽潇洒如惜,然而全身衣衫却也尽湿,死灵门邪术的威力任何人也不敢小觑。压力陡消,龙飞身体不由一软,忙用剑支撑着身体,双眼血红,疯狂而绝望地瞪着九王爷。

“唉,生灵术的威力不过如此,若再拼下去,只怕你会自残而亡吧?”九王爷叹息道,龙飞闻言浑身一震,自己引以为恃的秘术竟被对方一语道破,信心更受打击。

“可惜可惜,”九王爷连连摇头惋惜道,“本王虽也是你仇家之一,然而却不是你最大的仇家,可笑你在此拼尽一切,却还不知自己真正的仇家是谁,实在让人可怜。”

龙飞喘息着恨恨地道:“不能杀你是苍天无眼,你又何必巧言令色,我又怎会相信?”

九王爷淡然地望着龙飞,突然击掌道:“所有人听令!”

众卫士一怔,忙拱手齐声道:“在!”

“立即退出大堂,不得留下一人!”九王爷的语音里充满震慑四方的威严。众卫士闻言却是一楞,继而面面相觑,高强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立即退出大堂,违令者,斩!”九王爷的语气已经变得阴寒刺骨。

众卫士虽然更加疑惑,却还是慢慢退出了大堂。

“王爷……”高强见众人退出,王爷身边只剩下师爷和自己,不禁大为担忧,欲言又止。

“高兄弟,也请你退出去。”九王爷的语气虽然客气,却不容反驳。

“王……”高强正欲相劝,却被九王爷挥手打断,只听他不容争辩地对高强和师爷道:“你们,都出去!”

高强和师爷最终慢慢地退了出去,大堂中除了尸体就只剩下九王爷和龙飞。望着面前这个朝思夜想、恨不能挫骨扬灰的仇人,如今毫无遮掩地坐在自己面前,唾手可得,龙飞反如身在梦境般怔立当场,不知所以。

只见九王爷淡然一笑道:“如今本王这样跟你说话,不知是否能让你相信一二?”

龙飞闻言如梦初醒,长剑疾斩而出,嘴里大叫道:“待我斩下你一手一臂再听你说话!”

“你敢!”九王爷突然一声暴喝,威仪非常。

剑光猛地顿在九王爷肩头,龙飞面带讥笑道:“我为何不敢?”

九王爷毫无惧色地直盯着龙飞的眼睛,声色平静地道:“你若敢伤害本王,除你之外,至少还有两人,不,三人!将为本王陪葬!”

三人?龙飞眉梢一挑,不明所以。九王爷一瞬不瞬地瞪着龙飞,一字字地道:“贺云鹏、舒七七、以及,她肚里的孩子!”

“孩子?”龙飞浑身一震,思维出现一瞬的空白,耳边又传来九王爷那平和舒缓的声音:“不错,孩子,你的孩子,龙家的血脉。”

“你胡说!”龙飞突然暴怒异常,神情如一只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九王爷缓缓拍拍手,大堂右侧一面墙突然凭空裂开,象被一只巨手撕裂、推倒,尘埃弥漫中,可见墙外被反绑的贺云鹏,以及他身旁一脸愧色的舒七七。

突然的变化让龙飞楞了片刻,接着冲舒七七大叫:“他说的是真的么?你告诉我!告诉我!”

舒七七红着脸低下头,虽一言不发,但那扭捏垂首的羞态无疑作了最好的回答。龙飞的脸上渐现意外、惊喜、兴奋、茫然、失落、沮丧、绝望,各种表情交织,那种不同表情在脸上不断变幻的模样直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你明白本王为何敢这样单独面对你了?”就在龙飞瞬间经历人间大喜大悲之时,耳边传来九王爷舒缓平和的声音,龙飞闻言面色一肃,突然一转腕,长剑抵住九王爷咽喉,嘶叫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杀你!任何人也别想阻止我报仇!”

九王爷无畏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龙飞,缓缓道:“本王敢这样面对你,是相信世间自有公道,真相总会大白!”

“什么公道?你杀我全家还给我讲公道?”

九王爷不为所动,冷冷地道:“当年挑漕帮的是当今匈奴王呼儿罕,当时是来京师和亲的匈奴三王子,本王虽曾在暗中接应,但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九王爷的冷静和从容让龙飞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依稀想起当初攻入漕帮的刀手言语举止不类汉人,尤其领头那个大汉更不象中土人士。

“谁?谁是主使?”略一犹豫,龙飞忍不住问。

九王爷垂下眼帘叹息道:“能请动匈奴三王子为其所用,更能趋使本王为其奔走接应,你以为这天下能有几人?”

“你是说……”龙飞不敢相信,踌躇着道,“……皇上?”

九王爷轻吁一口气,神情有些如释重负,紧抿双唇不再言语。

“我不相信!决不相信!”龙飞大叫道,“皇上为何要灭掉漕帮,他要灭漕帮又何须藏头露尾,只须发一彪人马还不手到擒来?”

九王爷面露讥笑道:“第一,漕帮垄断黄河水运,势力雄霸黄河沿岸,使许多地界百姓只知有漕帮而不知有朝廷,这就该死!第二,漕帮是民间自发帮会,虽有违法之举,却也无非剿不可的罪行,妄加杀戮怕失去民心,再说调动兵马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利用远来的匈奴人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龙飞犹豫着道,“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难保不是你在幕后主使!”

“你以为骄横无比的匈奴人会听我一个寻常王爷的差遣么?你以为真的是本王受益么?”九王爷语含嘲讽。

龙飞想想道:“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总不会有什么好心吧?”

“当然不是,”九王爷直言不讳,“本王不过是想跟你做个交易,借你这个真正的死士为本王做一件事。”

“何事?”

九王爷眼睛变得异常深邃,缓缓道:“行刺一个人。”

“你要我行刺当今皇上?”龙飞冷冷地问。

九王爷呵呵一笑道:“果然聪明,一猜就准!”

龙飞讥笑道:“我为何要为你所用?”

九王爷自信地笑道:“你的仇人有三,依次是先皇,呼儿罕和本王,你只能从中选一,刺杀他们中任何一个,无论成功与否都只有死路一条,死灵门的邪术留给你的时间只怕已不多了,你恐怕没时间远赴关外,至于本王,杀我虽是举手之劳,但一来本王不过是一帮凶,二来你将付出高昂的代价,龙家只剩你这点血脉,你不想至你而绝吧?为本王所用,你不仅有机会报得大仇,而且还可保全朋友和亲人,更可为龙家留下一点血脉,你要想清楚。”

龙飞冷冷地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凭‘九王爷’三个字!”九王爷话音里充满自豪,“本王一诺千金,守信重诺声名满天下,你在江湖上走动,只怕不会没有听说过。当着这个这么多人,本王发誓,只要依本王所言,本王立即放了贺云鹏和舒七七。”

默然片刻,龙飞讥笑道:“就算当年杀害我全家的幕后主使是皇上,却也死了多年,当今皇上不过是他的儿子,虽说父债子还也不为过,但他毕竟是你亲侄子,你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九王爷苦笑道:“权力场中无父子,这不是外人能理解的,就是本王这个亲侄子,现在把本王逼到了绝路,本王才不得以出此下策,甚至甘冒性命危险只身面对你,这对本王来说无疑是一生中最重的一次豪赌。”

龙飞凝视着九王爷坦然的双眼,心里无疑经历着一次天人交战,父母亲人的血和贺云鹏舒七七以及那个无法想象的孩子的面容在脑海中交替闪现,同样的让人心痛,同样的让人珍惜,这无疑是人生最痛苦的选择,四周的一切寂静得让人窒息,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静静地等待着龙飞的选择,足有柱香功夫,龙飞终于缓缓收回长剑,艰涩而无可奈何地道:“你赢了。”

尾声

洛阳西门城楼上,师爷望着将要消失于地平线尽头那个孤寂的背影,忍不住叹息道:“王爷何以甘冒奇险,莫非肯定自己一定能赢?”

九王爷眺望着天边一行高飞的大雁,淡然一笑道:“未见结果前,谁敢言必胜,只是十成的赢面我们占了九成,再加本王置之死地这一着,更出任何人意外,赢面增大到九成九,当然可以一赌。”

师爷默然片刻,摇头道:“虽然如此,但王爷万金之躯实不该和一贱民做这等生死豪赌。”

九王爷面色一寒,缓缓道:“本王已没有别的选择,如今皇上就要亲政,届时将撤去这摄政大臣之位,为保住这权顷天下的权力,只怕任何人都不惜用性命一赌!”

师爷恍然道:“小人懂了,只要皇上暴死,另立一小皇帝,王爷仍可摄理朝政,只要时机成熟,这天下还不是王爷的囊中之物。”

“只是,”师爷犹豫了一下,“高公子的武功既然胜过那龙飞,何不用他?”

九王爷微笑着耐心解释道:“善于用人首先要知人,高强的剑法虽强,但论杀人,只怕天下无人能及龙飞这个死灵门的死士,尤其象这种有去无回的行刺,正需要龙飞这种一去无回必死的死士,尤其是他跟本王没任何关系,而高强熟读圣贤之书,只怕未必会去行刺皇上。”

师爷眺望着远方的龙飞,微微摇头道:“可笑龙飞不惜用性命换来一身邪功,拼却性命也不知一切俱在王爷算中,最终还是为王爷所用,真不知学那一身功夫有何用?”

“人啊,”九王爷用手点着自己脑袋叹息道,“其实最大的财富在这里,若靠武力就能解决一切,那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师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赞叹道:“跟着王爷,总能在不经意间明白许多人间至理。”

“回去吧!”九王爷望了一眼龙飞那缈缈的背影,转身望城楼而下,“他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成败他都难逃一死,本王只关心那最后的结果,希望他能为本王立下一功!”

师爷最后凝目望了望远方,只见广袤的天宇下,那个孤傲的背影越显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