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宝石胸针》全文阅读

01

“大马,你来看看这封信。”

欧光慈把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扔在桌子上,然后去冲茶水。水壶里没有开水,他于是大呼小叫地骂起来,骂部下们一天比一天懒,一个比一个懒,都等着喝水,谁也不知道去打水。

大马拿起那信,摆着手道:“行啦,头儿,有骂人的功夫一壶水早打回来了。”

“看信看信,回来我听你的意思。”欧光慈拎着暖水瓶走了。

范小美吃吃地对小郝笑:“怎么样,中午饭你请啊,我赢了。”

小郝说:“凭什么我请,这不能算0我说的是他会骂你,结果他骂的是所有人。不算,再赌一次。”

“赖皮。”范小美咕咕哝哝地把注意力转移了,凑过去问大马:“大马,什么信呀看得这么入神。”

大马拨开她的手,目光依然停留在信纸上:“别闹别闹,这事情很有意思!”

小郝也扭过头来。信纸是最普通的那种信纸,上边蚂蚁般歪歪倒倒爬满了小字,像小学生写的。因为用的是一种油很重的圆珠笔,纸的背面已经快透过来了。信的内容如下——

欧老板你好:

发财了么?还抽原来那种破烟么?听说国家公务员都长工资了,你长没长?上次你踢了我一脚,现在被踢的那块地方已经得癌症了,兄弟将不久于人世,将死之人写这封信给你,一是为了汇报重要情况,二是向你讨要医疗费。欧老板,你还记得地下防空洞死去的那对男女么?听说你们的意见不一致,听说多数人不同意你的看法认为是殉情自杀。欧老板,我告诉你,你是对的,那对年轻人绝对是他杀,绝对。兄弟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要想知道详情,请带好烟一条好酒一瓶来见我。我在名片上写的那个地方等你。

你的朋友,大头。

大马看完信,把信纸递给范小美,径自到窗前推开了窗户:“郭大头给队长写了一封拍马屁的信,说防空洞里死的那两个人是他杀,见他娘的鬼,狗东西想必又欠揍了。”

小郝道:“就是长得跟野牛似的那个大头么?信里怎么说的?”

“信里什么都没说,只是让队长带一条好烟去见他。”范小美把信纸叠成了一架飞机,嗖地镖出去。也巧,正好镖中了打水回来的欧光慈,三个年轻人轰然狂笑起来。

欧光慈坦坦然然地泡好了一杯茶,随后把身子埋进坑坑凹凹的破沙发里开始抽烟:“听着你们,现在笑得多厉害,到时候你们就会哭得多厉害。小美,替我买一条红山茶,钱你先垫上!”

“凭什么!”范小美尖声大叫起来,“哎哟,我的老队长,郭大头的屁话你真信呀!你踢了他屁股一脚,他说他屁股得癌症了,这种人的话你怎么能信呢?”

欧光慈说:“我既然信,就自然有信的道理。你们三个都属于‘殉情说’的支持者,唯有我反对。现在出现了有利于我的线索,当然要抓住了!”

大马道:“你这叫一条道走到黑。回头想想那个案子,分明就是殉情嘛!”

小郝、小美齐声说:“就是!”

人们之所以倾向于殉情自杀,原因很简单,死去那女孩儿的男朋友是个乡下来的打工仔,多数人都觉得两人不匹配,觉得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特别是女孩儿的母亲反对尤甚。事发之后欧光慈带人去见过那个母亲,发现那是一个很冷酷而且有些神经质的女人。她说死了好,死了大家都省心。“殉情说”的支持者们就是以此为根据的。

欧光慈反对这个说法,他认为除了旧时代以及边辟落后地区,殉情在当代年轻人中已经差不多绝迹了,一个时髦的城市女孩儿和一个熏染了浓厚城市文化的男孩子是不会因为谁的反对而殉情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

部分人支持欧光慈的观点。

女孩子倒也算不上什么鲜花,长相平平。生前是国有彩虹印染厂的会计,叫文霞,22岁。她的男朋友和他同岁,是个来自湖南的务工人员,长得挺好,一米八零的个子。两个人的尸体是郭大头在城东的地下防空洞发现的,法医认定发现的时候距死亡时间约有48个小时了。由于防空洞的温度较低,尸体腐烂程度也较低。他们是喝了一种掺入氰化物的毒酒死去的,血样和胃存留物化验均证明了这一点。

郭大头是个有名的大混混,劳教过。属于大事儿不犯,小事儿不断那种人。也算巧了,他那段时间关掉了摩托车修理部准备开小旅店,他看上了城东的那片老防空洞,想以低价租下来改装成能住人的地方。结果好,撞上了两个死人。报案者就是他。

说来有意思,郭大头从一开始就认定那不是殉情,理由和欧光慈完全一样。他认为是防空洞里的流动人口作的案。

现场勘查价值不大,一来两个死者仅有一些挣扎痕迹,很快就死了。二来防空洞的确是流动人口常常光顾的地方,杂乱的脚印及其他痕迹很多。只是在死去的女孩手中发现了一枚镶着红宝石的胸针,上边有凝固了的血迹。欧光慈认为那很有可能是凶手作案时被刺伤所留下的。大马不同意,认为如果有所谓的凶手,凶手一定会拿走那胸针的。况且死去的男孩子臂部也有划伤,很可能两个人喝毒酒之前有过厮打的行为。

欧光慈反问大马:“依照你的说法,男孩子并不想死。是么?这就怪了,如果男孩子并不想死,你相信女孩子有本事让他死掉么?”

小郝支持大马:“那不一定,我猜想,女孩子让男孩子喝毒酒他不想喝,于是女孩子和他厮打了一阵子,划伤了他的手臂。然后女孩子先喝了毒酒,男孩子见女孩子死去,绝望中自己也就喝了。你没注意么,队长,酒瓶子是攥在男孩子手里的。”

其实欧光慈最大的希望就寄托在那个酒瓶子上,他幻想凶手于忙乱中没来得及揩拭指纹,真那样的话就有说服力了。结果,酒瓶子上只有男孩子的指纹而无其他。大马等人越发人定是殉情。欧光慈认为这也是个疑点——想想看,若是殉情,两个人的指纹都应该在上边。

总之,那案子最终难以定案便悬置了起来,截止到郭大头来信,差不多已经小半年了。现在大头突然来了这么一封狗屁内容也没有的信,大家一致认为那是大头在拿欧光慈打哈哈开玩笑,想敲你一条好烟。欧光慈让范小美把那封信抹平了又传看一遍,认真叠好道:“我不认为这是开玩笑,别看他语言很调侃,其实态度还是认真的。诸位,真没有人和我去么,没有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范小美说:“算了算了,还是我陪你去吧,看你怪可怜的。但是声明,我不买烟给他抽。”

欧光慈说:“开个玩笑,我也不买。”

当天吃过晚饭,欧光慈便带着小美去见郭大头。郭大头信里夹了一张有模有样的名片,上边赫然印着什么什么“CEO”,找到地方的时候还真是挺像样的一个公司。

欧光慈说:“妈的,莫非大头真发了?”

他按照电话号码拨了一个,大头在外边和朋友吃饭。他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马上来马上来,你们就在门厅里等我。”

不到三分钟,他晃晃悠悠回来了。这家伙大个子,差不多能劈出欧光慈两个那么大。他看见范小美,便大咧咧地说:“你不就是那个什么小美么,混得还行吧?”

范小美马上便涌上了一股反感。

大头也没提好烟好酒的事儿,开开门把二人请进了办公室。欧光慈想:果然发了,这办公室比公安局长的还气派。他问大头在干什么,大头说:“毒品、军火都搞一些。偶尔贩卖贩卖人口。”

自然是哈哈大笑一场。

大头说他现在和几个有钱的朋友合着在搞硬件,也就是电子计算机的配件,运作的还可以。然后他言归正传道:“欧老板,这回要是破了案子,你可真的要给我一条好烟一瓶好酒。你来看看这个——”

他离开椅子,快步到墙角开了保险柜的门。小心地从里边拿出个信封。关好保险柜,他一本正经地回到老板台前,从信封里取出个布包来:“欧老板,你猜猜这是什么?”

没等欧光慈开口,他一抖那布包,叮的一声东西掉在玻璃板上。

范小美哦了一声。台灯下,一枚红宝石胸针在闪烁。那是个线条简练造型抽象的奔鹿,鹿身上点缀着几颗红宝石做纹饰。当然,宝石并不一定是真宝石,但是感觉非常好。尤其尤其重要的是,这枚胸针和防空洞里死者文霞手中那一枚如出一辙。欧光慈拿起那东西,小心地放在手心里,抬头问:“大头,你哪儿来的这东西?”

“你先别管我哪儿来的,你翻过来看看,看看后边——”

欧光慈合上双掌,翻了个个儿,张开看去,就见那胸针的背面清清晰晰地轧着一个字:简。

“如何?欧老板。”郭大头得意地看着欧光慈,“绝对不是商场卖的那种大路货吧。”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灯光映在欧光慈的瘦脸上,似乎有一层油汗。是的是的,当今的这一类饰品大多轧着厂家的印记,或是英文字母MADEINCHINA。很少有轧着姓氏的。而眼前这一枚和死者手里那一枚一样,有一个同样的印记——简。

这无疑是生产者的姓氏,传统工艺非常讲究这个。

郭大头笑了:“怎么样,你是不是应该赏我一条好烟。你知道么,我一看见这东西眼睛刷地就亮了,毫不犹豫地花了七百五十块钱把它买了下来。我相信我没记错,那一枚也轧着个‘简’字!”

“行,你小子行!确实没记错,和死者手里的一模一样。快说,哪儿来的?”欧光慈很少这么急切,感觉告诉他,悬挂的案子估计出现了转机。

郭大头敲敲台面,压低声音搞得很神秘:“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来来,抽烟。”他递给欧光慈一支烟,二人点上。大头猛吸了一口,继续道,“上个礼拜我去尉县考察市场前景,没事的时候在街上闲逛。街不大,几百米的县城小街,房子和街面都很老气。逛着逛着就看见了那家铺子——简记金铺。‘简’就是这个胸针上的简字。”他弹弹烟灰。

“简记金铺?”欧光慈盯着他。

“耶斯耶斯,简记金铺。我也是有意无意就迈了进去,没有任何目的。铺子不大,顶多也就时20平方米不到,里边有一个老头子在干活,在一个挺小巧的气炉子上在化着金子——您看见过化金子那种坩埚吧。老头子正在干活,看见我进来了,点点头问我是不是要打首饰。我知道打首饰的,把你不喜欢的金银首饰放在坩埚里化成水,抽成条,然后按照样子给你打成新首饰。我说我不打,看看。老头子也就不跟我说话,继续干他的活儿了。欧老板你喝水么?”

郭大头拿过大保温杯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欧光慈抽着烟等着,范小美却已经急不可待了。

郭大头喝够了水抹抹嘴,道:“铺子里东西不多,几家伙也就看完了。正可谓命里注定,早一分钟走也就没这事儿了。嘿,就在我扭头准备出门的时候,后边的门帘子一撩进来个人,是个老太太。这没什么,老太太有什么好看的。好看的是老太太胸前别着一枚这东西!”大头指指桌上的那枚红宝石胸针,“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猛然想起了那个案子,想起死去那个女孩子手里攥着的东西。于是,我就不顾死活地把它买下来了,我想起你说过,那枚胸针的后边压着一个‘简’字。简记金铺就是这个‘简’。老太太起先不买,最后扛不住我这张嘴,卖了。要一千,我还价到七百五十块成交。回来我就给你写了那封信。”

——原来如此!

02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沉默,后来欧光慈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他说:“大头,哲学里有一个名词,叫做偶然。你要知道,偶然的出现几率是相当低的,这回被你小子撞上了一次!我不得不说一句老掉牙的话,谢谢你,大头。”

郭大头说:“谢个屁呀,帮助破案人人有责。再说你欧老板对我大头好,我无以为报,这回就算扯平了。不过对你来说,这可不是偶然,是必然的——我大头必然要帮你。现在我关心的是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要去尉县,事不宜迟。”欧光慈道,而后转向范小美,“小美,怎么样,是不是陪我跑一趟?”

由于第二枚胸针的出现和郭大头讲的经过,范小美的观点已经从根基上动摇了,她说:“那还等什么,走吧。郭老板跟不跟着去?”

“当然,他是向导。”

尉县遥遥八百多公里,第二天一早上路,沙漠王足足赶了将近九个小时,进入尉县地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在当地公安局落脚,歇了一下就到了黄昏时分。

三个人出得门来,沿着街道往前走。不知为什么,范小美突然涌出些莫名其妙的不安,她想到了大马和小郝,发现那两个家伙已经处在了十分尴尬的境地,如果这次有收获,两个家伙就丢了大脸了。回想当初他们死命地坚持殉情说,小美现在感到十分奇怪。在一般情况下,他们从来是很尊重欧光慈的,差不多有点为命是听。唯独这一次大唱反调,嘿,偏偏这一次唱砸了。

再看欧光慈,走起路来登登的,感觉已经有了。

大头可能是第一次被“欧老板”如此当回事儿,神情也挺激昂。他和欧光慈窃窃私语着,好像在给他出主意。欧光慈后来放慢了步子,靠在一棵树上点了支烟抽。

“小美,过来过来。你说我们要不要开门见山?”

范小美想了想:“不好说,我还没有看见咱们要找的人呢,脾气秉性一无所知。我想先看看,别急着说。”

“那,他要不要露面?”欧光慈指指郭大头。

“这……”小美迟疑着,“郭老板自己以为呢?”

郭大头道:“我当然愿意出头了,不然跟你们跑了个半死,当看客来啦?”

欧光慈一指他:“对,就当一回看客。哈,可以走了。大头,咱们一起进去,你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在老头老太太眼前晃悠,我先观察一下再说好不好。”

“无所谓好不好,反正你说了算。”

三个人过了马路,快速穿过两条小巷,这时路灯已经放亮了,街上的闲人开始多起来。大头说就要到了,然后朝前一指:“你们看,就是突出出来的那个门楼!”

说话走到了近前,欧光慈抬头看去,见蓝底横匾上书着四个馆阁体大字:简记金铺。透过玻璃,果然看见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在气炉子前干着活,老花镜架在鼻梁子上。没见到老太太。三个人对视一眼,迈步进了厅堂。

老头子抬起头,怔了一下,目光停在了郭大头身上。郭大头朝他笑笑:“你老好哇。”然后他看欧光慈。

欧光慈什么都没说,只是浏览着玻璃柜子里的金银饰物。他没看见那种奔鹿。倒是有另外几款胸饰感觉挺好。这时老头子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他身上了,他朝老人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老头子渐渐没法干活了,显然心里在琢磨眼前这些人的来路。欧光慈又坚持了一会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凑上前些低声说话了:“对不起老人家,我有个东西想请你老看看。能不能打搅一下?”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个布包。

老人的目光吸着似的追着那布包,看着欧光慈慢慢的,一层层打开。随即他突然咳嗽了起来,欧光慈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布包完全打开了,老头子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东西——奔鹿。

“老人家,我想知道这是您的手艺么?”

“没错,是我做的。您是……”

老头子问的是欧光慈,看着的却是大头。这时帘子一挑,老太太从里边出来了。不用问,老头的咳嗽是给她递暗号。老太太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大头,她面无表情,飞快地把在场的三个人看了一遍,然后盯住了台子上的那个胸针。

胸针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您前些日子卖了一枚胸针给他。”欧光慈指指大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是卖给他一个,可不是这个。”

欧光慈心头一抖,暗想:果然厉害——因为这根是死者文霞手里的那一支。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大头买的那一支,一并放在老头老太太眼前,至少他看不出两枚胸针有什么区别。

老头一指那鹿的眼睛,欧光慈豁然开朗,原来两只鹿的眼睛睁得大小不同,文霞手里那只眼睛睁得更开一些。服了!他把大头买的那一枚还给大头,指指另一枚道:“老人家,这一枚您既然认识,能告诉我们卖给谁了么?”

“那一支没卖。送人了。”

“送给谁了?”

“她侄女。”

“她侄女是谁?”

“小霞。”老头子一问一答十分从容,“请问几位是……”

欧光慈朝范小美摆摆脑袋,小美便出示了警牌。老头子一看,不言语了。欧光慈低声道:“能进去谈谈么?”

老头咳嗽了一声,老太太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老头子说:“我关一下门板,三位稍等。”

铺面后边是一个不很大的空间,老头子上好门板进来了,张罗着给客人上茶,相比之下,老太太显得十分冷淡。人们心照不宣,毕竟文霞是老太太的侄女,有事情的话肯定和老太太关系更大一些。

谈话开门见山,欧光慈问他们知不知道文霞出事了。老太太不理人,老头点头说知道一些,刚说到这儿,老太太就飞过去狠狠的一个眼神。老头子马上不言语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老人像两尊泥菩萨,再也不说什么,任你怎么问也不说。

欧光慈明白事情僵住了。他不怕僵住,真的不怕。案子出现了实质性进展,遇上一点小阻力没有关系。世界上的事情总关乎着利害二字。等人们想明白了,痛快起来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想到这里他说:“算了,我们先走了,你们想一想。找时间我们还会来的,我希望咱们能敞开了聊聊。走吧我们。”

三个人出门去找吃的,大头说这个地方的小吃很不错。

大约吃了一个多小时,分析了一下老人的心理特点,大头主张二顾茅庐。欧光慈问范小美怎么想,范小美说:“等等再说吧,我们明天再去。”

沿着夜幕下的街道回招待所,远远地小美哟了一声,欧光慈循声看去,心跳马上加快了,因为在路灯底下站着一个人——那个老头。

一听文霞死了,老头立刻掉泪了,感觉上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往下一问,原来老头老太太所谓的“文霞出事了”,指的并不是双双死亡那事儿。老头子说:“我们只知道他弄了公家60万块钱——怎么会死了呢!”

60万,巨大的线索出现了。

“老伴儿不想让我说的,我想想不说也不是事儿,觉得还是得说说。你们当时怎么不明说呢?我也以为你们指的是贪污的事,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死了。看看,我回去还得绕弯子把情况说给老婆子。告诉我,孩子是怎么死的?”

欧光慈便简要地把文霞二人的情况说了,老头子一听男孩子也死了,又开始哭。很显然,对这两个年轻人他们还是很有感情的。欧光慈说:“这样吧老人家,我们现在就回去,一块儿跟您老伴儿说说,咱们一起凑一凑情况,好不好。”

老头子说:“好好,这样最好。”

路上,老头子说了说亲缘关系,原来文霞的父亲是老太太的亲弟弟,挺早就死了。文霞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冷酷并有些神经质的女人又嫁了人。文霞等于在后爹的眼皮底下长大的,后爹前年跑安徽去再也没回来。文霞的血亲除了她母亲,现如今就剩下老太太一个人了。

“她心里也不好受。”老头子说,“上次文霞带着她男朋友来,向我们说了贪污的事,老太太从此再没睡过好觉。她要是知道两个人已经不在了,肯定受不了的。”

“她是不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文霞贪污的事?”范小美问。

“是呀,那是丑事。”

说着便到了,老头子颤颤巍巍地捅开了门锁。

接下来自然是一场哭天抢地的场面。欧光慈无力地安慰着两个老人,深切地感到了人生的无常。二老安居一隅与世无争,从天上掉下来一场可怕的情感冲击——生活啊,真是太难捉摸了。

那是半年前的事,文霞带着她的男朋友突然来到尉县。先是说来玩儿的,可是又不见他们出去玩儿,整天在家唉声叹气。几经追问女孩儿才说了实话。原来她伙同另一个人作假账,从公家的财务上弄出120万块钱给分了。就这样把祸闯下了。跑到老人这儿来是想对策的。

“看着他们俩已经受不了啦,抱头大哭哇。我们叫他们回去自首,他们怕死,不敢。我就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去外地躲躲,用那笔钱做点买卖,将来把公家的钱还上。我们老糊涂呀,钱本来就在他们手里,还上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老太太嘶哑着说了当时的事情经过,欧光慈核对了一下时间,知道文霞二人是从这里回去后便出了事。

“老人家,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们一定要如实说。你们想想,文霞说没说过她伙同什么人做了假帐。说没说?”欧光慈死盯着老太太的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没说,他们打死也不说。”老太太想都没想便摆摆手,“我们估摸那是个厉害的人,说出来两个人可能就活不成啦!”

现在的关键在于,没说出来两个人也死了——尉县之行的突破性收获可以说完全得到了!均在欧光慈的预料之中,所谓的殉情案就此发生了方向性疾转。既然文霞还有一个同谋,想象的空间马上就加大了许多。现在看起来,文霞,包括文霞的男朋友,基本上属于那种老实人,干了犯法的事情他们的精神压力很大。试图到姑姑这里来放松神经,结果无济于事。欧光慈特别重视他们抱头痛哭这个细节,因为这一细节比较支持大马等人的“殉情”观点。但是他更相信自己的说法——当今的年轻人殉情的很少。那么,这一细节的价值何在呢。

“价值就在于他们还是珍爱生命的!”欧光慈最终相信了自己。

他连夜打电话给大马,让大马明天就去文霞的那个彩虹印染厂调查,重点是财务上的疑点。120万巨款不见了,应该容易查。大马追问那个红宝石胸针,欧光慈不想罗嗦,告诉他那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物件——功在郭大头。

是的,两个老人最后也谈到了那个胸针。他们说胸针做的的确不多,屈指能数出来的几个。老头子还特别强调说,大头那天硬是把东西买走,他当时就觉得背后恐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很像平静的湖面下面的激流,调查悄悄地开始进行。欧光慈推论出如下要点——

一,凶手之所以没有拿走胸针,目的就是为了做成殉情的假象。

二,据老夫妇的形容可以分析出,文霞和她的男友感情基础相当不错,不存在殉情的前提。

三,他们之所以没有透露那个同谋者的姓名,进一步说明他们没有殉情的意思,否则的话没有必要保护那个同谋者呢?

四,大头得到线索虽说事出偶然。但是老夫妇毕竟知道侄女贪污了60万元并有一同谋的事实,那么,无论他们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得知二人死亡的信息,都会毫不犹豫地透露出同谋这一情况。所以,此案出现转机其实是必然的。

因此他认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个同谋者迟早都会败露的,正可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完蛋是早晚的事儿。

范小美悲哀的说:“大马,小郝,你们到底还是嫩了点儿。”

大马服气,积极地投入了调查。想不到的是,调查比想象的要难一些,先后找了40多人谈话摸底,然后依据零星线索理出一条线,随即在经济侦察处的协助下挖到了一个叫郎景和的家伙。此人乃该厂副厂长,分管财务。起先姓郎的还试图抵赖,咬死不承认与文霞有关系。大马按照欧光慈的意思甩出一张大牌——胸针上的血!

姓郎的反驳说:“血,人人有血,怎么能证明是我的?”

大马认真地向他讲解了DNA的基本原理,最后道:“不要说你的基因,伙计,即便是恐龙的基因也能搞出来。你恐怕看过美国那部进口大片吧——《侏罗纪公园》?”

姓郎的听到这儿,咕咚一声,当场就跪下了。

他供认了贪污公款的全部经过。大马听罢惊出一头汗来,他无法想象,120万巨款搞出去,使用的竟是及其原始的方法:开空头支票加上涂改帐目。不可思议,该厂的财务漏洞可见一斑。

姓郎承认他弄走钱以后毫无快乐可言,惶惶然不可终日。尤其是发现文霞的非常情绪以后,有几天几乎疯了。文霞找到他,想和他商量把钱暗中还回去,姓郎的不愿意。随即,在文霞从尉县归来后向他们下了毒手。男孩子的毒酒是姓郎的骗了以后喝下去的,文霞见男友死了,和姓郎的搏斗几下子,胸针就是在搏斗中刺伤了对方。最后女孩子于绝望中服下了毒酒。姓郎的擦拭了自己的痕迹,布置出了那个“殉情”的假现场……

公判前的晚上欧光慈去看了那个朗某,发现竟是个文质彬彬的小白脸儿。第二天晚上他约了郭大头去喝酒,顺便塞给他一条红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