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悬民族风》原文

药,药,药

航班在东圭勒机场降落之后,我们顿时感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我们五人拎着装有乐器的箱子走出机场,立刻看到几个皮肤黢黑的当地人站在一辆破旧的小巴车旁,举着写有我们民乐团中文团名的木牌,正等待着我们。

上了小巴车,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一个简陋的码头,随后我们登上一艘铁皮船,伴着马达的轰鸣声,我们花了三小时才来到某个上游小镇。在这无名小镇上,我们改乘一辆由三轮摩托改装的小货车,沿弯弯曲曲的山道行进,直到傍晚,我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泰若卡山谷。

泰若卡山谷位于M国北部与N国、F国交界处,即所谓的三不管地带。从蒙着帆布的车厢跳下来后,我们看到了漫山遍野正在盛开的妖冶花朵,姹紫嫣红,煞是耀眼。“那是罂粟花。”乐团中年龄最大的辛叔喉头发颤地说道。辛叔五十二岁,乐团二胡演员,此刻他看上去精神萎靡,一路上的颠簸令他非常难受。

唢呐手华少年龄最小,听到辛叔的话,顿时两腿发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他嗫嚅地问我:“楚歌,我们会不会遭遇M国的缉毒警?缉毒警如果发现我们在这里,会不会以为我们也是种罂粟花的罪犯?把我们抓起来?”

“别想那么多了!”我瞪了他一眼,道,“我们只是到这里来演出的,就算被抓了,从我们的机票信息也可以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到M国来,很容易洗清罪名的。”但这话我说得很没底气,因为我听说M国的警察向来腐败,如果真抓了我们,就算我们能全身而退,也少不了花上一大笔钱。

弹扬琴的青衣与玩打击乐的小马跟着下了车,这对小情侣看到漫山遍野的鲜花后,竟不约而同脑袋凑到一起,摸出手机拍大头帖0可刚拍了几张,我们便听到山谷深处传来愤怒的吼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皮肤黢黑身穿肮脏军装的士兵沿羊肠小道向我们冲了过来,每个士兵手里都端着火力强大的冲锋枪。

我吓坏了,正茫然不知所措之际,那些士兵已经冲到我们面前,一个士兵从青衣和小马手中抢过手机,狠狠砸在地上,“啪!”手机顿时四分五裂,青衣嘶声裂肺叫道:“哎呀,我的Iphong4S……”但她看到士兵举起手中的冲锋枪后,只得活生生把后面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个士兵用生硬的中文对我们说道:“在这里,不许,拍照!拍照,下不为例!否则,格杀勿论!”

我们只好点头,随后从这群士兵中走出一个戴着军帽的男人,这男人三十多岁,相貌英俊,面皮白净,见到我们后,微微一笑,用流利的中文说道:“这位女士,请不要介意,回头我会赔偿你一部新的Iphone4S,但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在山谷里拍照,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然后他转过头里对我们说:“你们就是‘欢乐多民乐团’吧?欢迎各位光临泰若卡山谷,我是这里的副指挥官,卡姆昂上校。”

哦,原来他就是卡姆昂上校,之前通过电子邮件约我们乐团到M国来演出的联络人正是他,他提前汇来了定金,并帮我们办理好护照机票,也和我通过电话,一直热情有加,没想到他竟是泰若卡山谷的副指挥官。

我赶紧与他握手,说道:“我就是团长楚歌,弹琵琶的。”

卡姆昂让手下帮我们拎着乐器箱,带领我们向山谷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楚先生,在电话里我已经介绍过这里的情况,泰若卡山谷的总指挥官林先生年岁已高,又身患重病,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希望在临死之前,还能听到最后一次正宗的中国民乐,所以我才向你们发出了来M国表演的邀请。”

是的,卡姆昂上校之前就对我说过,我们是为一位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人演奏中国民乐,但我只知道姓林的老人是位老兵,抗战时来到M国打击日寇,之后再也没有回去,留在了M国,却不知道林先生竟然是这座山谷的总指挥官,而且这座山谷里还到处都种植着妖冶的罂粟花。

还有一点令我感到很疑惑,“欢乐多”只是一家经常在中国西南山区四处巡回演出的小乐团,毕竟现在城里喜欢民乐的人越来越少了,即使在乡村,我们也多半是在红白喜事事进行演出,卡姆昂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我们来M国为林先生演出呢?

但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

当我们沿山谷里的羊肠小道,来到一片连在一起的茅草屋前,一个士兵突然打开了我们盛放乐器的箱子。他首先打开的是我装琵琶的那个箱子,我正想责骂他没有礼貌,要知道对于一个乐手来说,乐器就是自己的生命,可他竟径直找来一片钢锯,沿着琵琶的琴身锯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我也顾不上士兵们手里端着的冲锋枪,向我的琵琶扑了过去,但一个士兵立刻死死抱住了我,令我无法动弹。在吱吱吱的响声中,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士兵用钢锯锯开了我的琵琶,而这时我才发现在琵琶被锯开的地方,竟有个小孔,孔里藏着一个油纸团。

“那是什么?”我诧异地问道。

卡姆昂微微一笑,说道:“药,那是药。为林先生续命的药。”

“为林先生续命的药,怎么会藏在我的琵琶里?”

“因为这种药的原材料,除了珍稀的虫草、藏红花之外,还使用了虎骨、犀牛角、熊胆、海豚骨等珍稀动物的身体组织,也就是所谓货真价实的十全大补丸。这是我们花重金请中国境内的民间奇人特意制作的,但这样的药品,根本无法通过海关,所以只好换一个办法带到这里。”卡姆昂一边说,一边扭过头,眼神颇具深意地望向华少,华少亏心地低下了头。

切颗脑

我明白了,原来是华少这厮动的手脚,一定是在国内的时候,卡姆昂的手下就私下找到华少,让他把十全大补丸藏在了我们的乐器中。还好,过海关的时候没有被查到,否则我们可能早已身陷囹圄了。

不仅我的琵琶,辛叔的二胡、青衣的扬琴、小马的锣、华少自己的唢呐,都藏进了十全大补丸,加在一起共有三十多粒。士兵清点之后交到卡姆昂手中,卡姆昂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却哭丧着说:“上校,我们的乐器都被毁了,演出怎么办呀?”

卡姆昂微微一笑,道:“楚先生,不用担心,山谷早就为你们准备好了一套崭新的乐器,都是请高人制作的。为你准备了一把檀木制成的新琵琶,一会儿你去看看吧。”

我顿时惊喜交加,檀木琵琶,那可是我根本买不起的高档货啊。刚才眼睁睁看到琵琶被锯断时产生的无尽忧伤,也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卡姆昂邀请我们来到一间茅草屋中,进了屋我们才发现,这幢房子只是在墙外装饰了一层茅草,屋内则砌着砖瓦水泥,还有冷暖空调、液晶电视。在屋内正中,摆着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脸上满是褐斑,全身骨瘦如柴,鼻孔里插着输氧管。这位老人,想必便是泰若卡山谷的总指挥官林先生。

在病床旁,肃立着一位身披白大褂的医生,这位医生身材矮小,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颊的口罩,看到我们入内,朝卡姆昂点了点头,便退出了茅草屋。卡姆昂来到林先生身边,弯腰俯身,轻声说道:“林先生,我带来了您家乡的民乐队,今晚我就让他们在广场上表演,到时候我亲自把您推到屋外欣赏他们的演出。”

林先生显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识,他身体丝毫没有动弹,但我却发现从他的眼眶中,突然滑下了两行泪水,从眼角一直流到耳边。我们的演出竟能让一位垂死老人留下热泪,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从卡姆昂的话里,我也得知原来林先生是我们的老乡,难怪卡姆昂会千里迢迢找到我们,敢情是想让林先生听到原汁原味的家乡民乐啊,真是用心良苦。

我们也逐一向林先生打了个招呼,虽然他无法说话,但也试图用眼神与我们交流,可惜他的眼珠早已浑浊,丝毫不带有任何情感。

“楚先生,你们一路上辛苦了,先去看看新乐器,然后去吃晚餐吧。今晚就要进行第一次演出,不吃饱可不行哦。”卡姆昂热情地说道。我们跟在他身后,出了茅草屋。

演出的广场,其实就是一块茅草屋外的空地,分外简陋,但现在已经布置好了一个高台,台下则摆满木椅。我留意到,在高台上有一张桌子,桌上似乎放了什么东西,但那东西却被一张白布蒙着。

乐器放在这排茅草屋最尽头的一间里,我们跟着卡姆昂向那间房走去,刚走到一半,路过一间茅草屋时,我突然听到那间屋内传来奇怪的声音,有点像野兽在嘶吼,又有点像什么人在呻吟。见我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卡姆昂不好意思地说道:“呃,这是山谷的医务室,里面有位刚做完手术的伤员……”

哦,这里有很多种植罂粟花的士兵,我猜,他们肯定不时会与缉毒警短兵相接,受伤也在所难免。

我们没有太在意,继续向前走,终于来到最尽头的那间茅草屋。推开门之后,我看到了放在长桌上的各种乐器,那把琵琶果真是檀木制成的,握在手中顿时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我忍不住戴上甲片,弹拨了一声。琵琶立刻发出清脆的响声,是把好琴,但很可惜,音没有调好,我还得花点时间重新调音。

我正准备坐下,重新为琵琶调音的时候,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破烂军装的士兵冲进了屋里,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卡姆昂上校,不好了,林先生吃了刚送来的十全大补丸,然后七窍流血,死了!”

我大惊失色,而卡姆昂上校则愣了愣,突然转过身,一把揪住华少的衣领,愤怒地叫道:“混蛋,你是不是被缉毒警收买了?让你把十全大补丸换成了毒药?想毒死林先生,让我们泰若卡山谷失去精神领袖后群龙无首?”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卡姆昂把不住叫唤的华少拖出了茅草屋。

我赶紧冲到门边,却被那个报信的士兵用枪指着,不准我出去。透过茅草屋窗户,我看到卡姆昂正歇斯底里地拖着华少,把华少拖进广场之中,又拖上了那个高台。

华少拼命叫着:“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换毒药!我都是为了钱才答应你,把药藏进乐器带到这里来的!我只是想赚钱买个Iphone4S,本来我想卖掉一个肾,在本地论坛上发帖问买家,是你找到我,说不卖肾也能赚到买Iphone4S的钱!毒药真的和我无关啊!”

我总算明白华少为什么会在我们的乐器里藏药丸了,原来是为了赚钱买苹果手机。真是笨,难道他就不能像青衣和小马那样,先买部山寨的Iphone4S吗?带到这里来装作拍照,被士兵摔了,卡姆昂上校还答应送他们一部真正的Iphone4S呢。

我正为华少感到不值的时候,却立刻透过窗户看到了令人恐惧的一幕。

只见卡姆昂一把扯掉了高台桌上蒙着的白布,白布下露出了一台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从我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在那玩意儿的下方有一个圆洞,上面则反着寒光,似乎是块金属片。卡姆昂拖着华少,把华少的脑袋塞进了那个圆洞之中,紧接着在那玩意儿上按了一下。

一道寒光迅速掠过,然后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咕噜噜地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还有一蓬鲜红色的液体撒向了空中。

啊——那玩意儿竟是一个断头台!

就在刚才,华少的脑袋被这断头台活生生地斩了下来,还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我发出一声惨叫,而青衣则索性晕倒在小马的怀里。

惟有辛叔依然保持冷静,他用低沉的语气缓缓对我说道:“楚歌,这次恐怕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都得死在这个地方。”

卡姆昂卑鄙

随后,我们被关进了一间茅草屋里,正是之前卡姆昂说的那间医务室。事实上,这根本不是什么医务室,而是一间囚室,在囚室中,并排了十多个有着密匝匝栅栏的铁笼。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两个人住在囚室铁笼里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

我们剩下的四个人各被关进了一间铁笼里,卡姆昂上校亲自为我们的铁笼上了锁。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M国当地人,虽然我觉得他的相貌很陌生,但从他那双阴鸷的眼神,我立刻认出,他就是之前身穿白大褂在林先生屋内出现过的那位医生。

这个身材矮小的当地人,此刻穿了一件黑色长袍,手里还捏着一串念珠,在他那件黑色长袍的下摆处,绣了一只红色的蝎子。他转动着念珠,扫视着我们四人,还有屋内另外两个囚徒。片刻之后,他阴冷地笑了笑,对卡姆昂说道:“好了,还需六天,我们就可以让林先生的灵魂,安然升入天堂了。他的灵魂,将继续保佑泰若卡山谷的安全,保佑我们继续打胜仗,赚大钱!”

我没听明白这家伙的意思,而那个早已被关在铁笼里的女孩却突然恶狠狠地叫了起来:“卡姆昂,你这卑鄙的混蛋!你终于动手,杀死了我爷爷吗?”

卡姆昂听到女孩的声音,又是优雅地一笑,答道:“林婉月,你爷爷不是被我杀死的,而是被人毒死了。毒死你父亲的凶手,我刚刚用断头台切掉了他的脑袋。而他还有四个同伙,现在正和你待在一间房里呢。”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女孩就是林先生的孙女啊。可既然她爷爷是这儿的总指挥官,她又为什么会被关在铁笼里呢?

女孩朝我们望了一眼,不再说话。卡姆昂和那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矮小男人离开之后,囚室里顿时陷入令人绝望的气氛中,青衣和小马不住哭泣,辛叔则连声哀叹。

良久之后,大概是那个叫林婉月的女孩听到卡姆昂的脚步已经远去,她忽然幽幽地问道:“喂,你们是从中国大陆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同时惊异地发现,林婉月用的语言不仅是中文,而且语调里还带有一点方言——她用的方言,竟与我的家乡一模一样。

这也难怪,她是林先生的孙女,而林先生和我们又是老乡。

得到我的答复后,林婉月不禁叹了口气,声如游丝地自言自语道:“糟糕了,瓦素巫师已经开始他的七日祭了……”

七日祭,她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倒是辛叔在我旁边的铁笼里嘀咕着:“楚歌啊,我们都上当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民乐演出,我们是被骗到M国来的,他们骗我们来,就是为了杀死我们。”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歇斯底里地叫道。

“楚歌,你想一想,我们在家乡演出,根本没什么名气,他们为什么会找到我们?还给那么多钱?从华少临死前说的话,我们可以知道,他是在网上本地论坛发帖,问谁可以买他的肾脏,才和卡姆昂联系上的。也就是说,卡姆昂先找到了华少,再从华少那儿顺藤摸瓜找到了我们。演出,只是引诱我们来到M国的理由而已,但至于他为什么要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为了七日祭!”林婉月突然叫了起来。

七日祭,我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古怪的名词。“七日祭是什么意思?”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是M国北部丛林里一个古老的习俗,据说一个战士如果死于敌人手中,那么必须杀死七个与敌人出生的同一个地方的人,斩落他们的脑袋,每天一个,一共七天,就可以让那个战士的灵魂升入天堂。战士死时的冲天怨气,便将成为保佑部落平安的神诋。还有另一种说法,如果杀死战士的人,恰好是战士的同乡,那么战士的怨气将会变得更加炽盛,因为这就类似于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各位,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为什么会被骗到这里来了吧?”林婉月不带任何语气地向我们解释道。

是的,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林先生行将就木,他过去无疑是位丛林战神,真正的勇士。当他死后,他的手下卡姆昂便希望林先生的灵魂可以继续保佑泰若卡山谷的士兵们战无不胜赚大钱,所以延请巫师作法,一定要让林先生死亡时的怨气成为保佑他们的神诋。要想让林先生的怨气成为神诋,他就必须安排林先生死于他同乡的手中,并同时杀死七个林先生的同乡人。

卡姆昂在我们家乡的本地论坛上相中了急于出售肾脏赚钱买Iphone4S的华少,又通过华少知道了我们这支“欢乐多”民乐团有五个人,于是邀请我们来到M国。让华少藏在乐器里的十全大补丸,本来就是毒药,所以要带到M国来,必须通过走私的方式。林先生死于我们带来的毒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正是死于同乡人的手中。虽然毒药是卡姆昂提供的,但林先生不知道呀,他只会以为自己是被我们这帮老乡毒死的。

而我们只有五个人,距离七日祭所需要的七个同乡,还差两个。所以现在我们所处的这间囚室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林先生的孙女,她自然也算他的同乡。另一个人,从年龄上来看,大概是林婉月的父亲吧,也就是林先生的儿子。

天哪,为了让林先生的灵魂升天,卡姆昂居然连他的儿子和孙女都不放过?

怎么会有这么烂俗的古老习俗?真是太不科学了!

今天,华少已经被切掉了脑袋,接下来的六天,我们会被一个个被断头台切掉脑袋。一想到我们的结局,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卡姆昂,卑鄙!”

嘿,喂狗

可不管我们怎么咒骂,卡姆昂和瓦素巫师都听不到,即使听到了,也不痒不疼,说不定还会痛打我们一顿。而这时,我留意到了那个一直蜷缩在铁笼里的中年男人。

我再次听到奇怪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呻吟,又像在嘶吼一般。但我却发现,呻吟的人不是林婉月,也不是那个中年人——声音是从中年人的怀里发出来的,他一直蜷缩着,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听声音,好像是一条饿得发慌的狗,正向主人讨要饭食。

我定睛望去,果然,从那中年人的怀里钻出了半个脑袋,是一条小狗,但狗的嘴巴却被一根皮带捆得紧紧的,根本张不开嘴,更没法进食,连水都没法喝。

这人在干什么?都快大难临头了,居然还在虐待宠物?我不禁怒从心起,大声喝道:“禽兽,快放了那条小狗!”那中年人却回过头,冷冷瞟了我一眼,一句也不说,反而扬起脑袋,将身体移到铁笼的栅栏边。他咧嘴一笑,露出鲜红的舌头,然后脑袋一上一下地动了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此刻他竟用自己的颈子,使劲磨着铁栅栏。他要干什么?难道想用铁栅栏磨断自己的颈子?用这种办法自杀?我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这个铁笼的栅栏,栅栏上虽然有点铁锈,但总的来说还算光滑。这点铁锈,最多只能让他颈子磨破一点皮,擦出一点血痕,哪可能磨得断喉管?即使铁锈再尖利一点,要磨断颈子,那得多疼啊!

见到中年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林婉月顿时哭了起来:“爸爸,你不要做傻事——”

果然,这个中年人是林婉月的父亲,也就是总指挥官林先生的儿子。

中年人却仰天长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林沧海在江湖上也算有名有号,没想到却被卡姆昂那卑鄙混蛋关在铁笼里。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诡计得逞,绝不能让他利用父亲的怨气来保佑他发大财!”

果然是条汉子,但我却怀疑,他都被关在铁笼里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卡姆昂诡计得逞?

这时,从林沧海的颈子流出了一丝鲜血,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息,他怀里的那条小狗顿时叫得更加凄厉。林沧海惨然一笑,将小狗放在地上,镇定自若地说道:“瓦素巫师的七日祭,必须在七天内,杀死七个我父亲的同乡,而且必须是活生生切下活人的脑袋。这条狗,我已经饿了它七天,现在它已经饿得什么东西都想吃了,嗅到血腥味,更会疯狂到极点。如果它再稍微大一点,知道我是它的主人,就算饿死它,它也不会咬断我的喉管,吃掉我的血肉,幸好它只是一条小狗,只知道服从自己的本能需要。”

我终于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他想让这条饿到极点的小狗,咬断他的颈子,吃掉他的血肉,他以这种方式自杀,让卡姆昂凑不齐七个与林先生同乡的活人,供给瓦素巫师进行七日祭作法。

而此时林沧海已经侧卧在地上,解开了捆在小狗嘴巴上的皮带,他的喉管,正好对着小狗的嘴。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连忙扭过了头。只是一刹那,我听到小狗的狂吠声,空气中的血腥气息陡然大增,而林婉月也禁不住发出了嘶声裂肺的嚎哭声。

动次打次

林沧海的死,实在是太惨烈了。那条小狗咬断了他的颈动脉,流了一地鲜血。

半小时后来为我们送晚饭的士兵发现了林沧海的尸体,立刻通知了卡姆昂和那个黑衣巫师瓦素,两人来到囚室后,看到尸体也颇为震惊,卡姆昂气得掏出手枪,击毙了那条铁笼里的小狗。

但这样一来,七个准备好了的同乡,就少了一人,七日祭看来似乎不能再进行了。不过卡姆昂却冷冷扫视了我们一眼之后,阴沉着一张脸,说道:“七日祭继续进行,我会在第七天之前,再找一个他们的同乡回来,就算去东圭勒的旅游区绑架,也要绑回来一个!”然后他又随意一指,正好指到我,“明天,就砍掉楚歌的脑袋!”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青衣、小马和辛叔立刻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们正为自己能苟延残喘几天性命而庆幸呢。我无意指责他们不讲义气,如果换成我,说不定也会和他们一样长出一口气的。

我没胃口吃看守送来的晚餐,默默地坐在地上,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我才发现时间是过得那么缓慢,我脑海里已经回忆自己这辈子的人生好几次了,天却刚刚黑,我痛苦地抱着脑袋,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这时,我听到林婉月在她的牢笼里幽幽说道:“楚先生,说不定这一切还有转机呢。”

她的话音刚落下,我便听到囚室外的山谷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枪声。

“一定是我哥哥来救我了!”林婉月兴奋地叫了起来。

哦,她还有个哥哥?真是太好了!虎父无犬子,林沧海的儿子敢单枪匹马来救妹妹,肯定也是条汉子。但枪声很快就停止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遍体鳞伤的年轻男人被卡姆昂拖进了囚室,一看到那男人,林婉月便哭了起来。

我知道,这个年轻男人一定便是林婉月的哥哥。

卡姆昂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刚才还正在担心,差了一个林先生的同乡,凑不足七个人做七日祭,现在就送上门来了一个,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我的心情顿时跌入了谷底,这一下,我们的同乡又凑足了七个人,所有希望全都破灭了。

身穿黑衣的瓦素走了过来,低声对卡姆昂说:“总指挥,虽说军中无戏言,但我认为您之前的一个决定必须改变一下。”

“改变什么决定?”

“您原来准备明天处死那位楚先生,但现在看来,林清河的伤势极为严重,很可能撑不过明天,我最多只能保证他可以活到凌晨,所以过了零点,我们必须先处死他,切掉他的脑袋,才能让七日祭继续进行下去。”

卡姆昂愣了愣,弯下腰去查看林清河——也就是林婉月的哥哥——的伤势。可就在这一刻,一件谁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看似陷入昏迷的林清河突然伸出手来,揽住了卡姆昂的腰,然后猛一翻身,把卡姆昂压在了身下,同时亮出一只手,在他手上蓦地多了一个类似遥控器一般的玩意儿。

“你们全都不准动,这是炸药遥控器!我把一公斤C4炸药植入到我的皮肤下,只要我一按遥控器,这一整间囚室里的人,全都会变成碎块!”林清河冷冷说道。

所有人都被吓得不敢动弹了。

卡姆昂脸色苍白,躺在地上摊开双手,已经完全投降,从他的裤裆下,还流出了一滩黄色液体,散发着腥臭。呵,就算他全身而退,以后也不可能再在手下面前恢复威信了。

事实上,我也听说过C4炸弹的威力,据说那是一种相当安全的可塑炸药,只能通过引爆爆炸,即使中枪也不会导致爆炸。我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似乎只需要一丁点,用遥控器引爆后就能炸破一整面防弹玻璃。一公斤的C4炸药,其威力可想而知,谁又能想到林清河竟然会把C4炸药植入在皮肤下,闯入山谷里来营救自己的妹妹呢?

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也不希望林清河在囚室里引爆C4炸弹,我还想多活两年呢。于是我大声叫道:“林先生,请你不要冲动,让他们把我们放出铁笼,然后我们挟持卡姆昂,离开这里!”

林清河却没有响应我的提议,反而冷笑了一声,对卡姆昂说道:“卡姆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三十多岁就能做到泰若卡山谷副指挥官位置的原因。哼,其实你的我爷爷的私生子,是我的堂叔。也就是说,其实你也流着我爷爷的血脉,你也是我们的同乡。”

我隐隐感到一阵不安。

果然,林清河继续说道:“加上那五个民乐团的乐手,再加上我妹妹和你,正好七个人,都是爷爷的同乡,每天斩掉一个人的脑袋,便可以让瓦素巫师完成七日祭了!”

有没有搞错?我还以为林清河是来救他妹妹,顺便把我们一起救走,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为了七日祭而来,他也想当泰若卡山谷的总指挥官,并让爷爷林先生的怨气可以保佑他们战无不胜。

卡姆昂挣扎了起来,四肢不停摆动,就像抽搐一般。林清河却冷冷说道:“你老实一点,现在情况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再动一次,我就狠狠揍你!我说话算话,你动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他说完后,卡姆昂果然不敢再动弹了。靠,真是个软蛋!

可是,我却发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呢,卡姆昂好像并不是因为被吓住了才不动弹的,他双眼圆睁,脸色却变得乌青,仿佛死人一般。

来吃够

事态的发展,简直急转直下,就算最优秀的电影编剧也想象不到囚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婉月狠狠咒骂着自己的哥哥,但林清河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句话也不肯再说,死死地盯着面前卡姆昂的尸体。

谁能想到,貌似硬汉的卡姆昂,在听到林清河说出自己秘密的时候,一想到自己即将遭遇被斩首的结局,竟然被活生生吓死了。

这一下,我们的同乡又少了一个人。

几个士兵偷偷想溜出去,但林清河狠狠瞪了一眼后,他们便不敢再动弹了。林清河抛下卡姆昂的尸体,站了起来,捏着C4炸弹遥控器,向满脸恐惧的瓦素走了过去。瓦素双腿不断颤栗,嗫嚅着说:“林先生,你冷静一点,凑不足七个人,我还可以想其他办法,大不了再去东圭勒绑架几个华人回来,无论如何都能找到您爷爷的同乡。”

但林清河也不是傻子,他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一定在考虑,要找个机会偷偷杀死我。别忘了,我也算是爷爷的同乡,现在已经凑足六个人了,只要想办法生擒了我,把我送到断头台切掉脑袋,便又能重新凑足七个人!”

瓦素巫师顿时默然,无言以对。

林清河从皮带里摸出了一把手枪,瓦素连忙跪倒在地上,不断磕起了头,大声求饶:“林先生,求求你,饶了我,留我一条狗命。我愿鞍下马前听您号令,您以后就是泰若卡山谷的真正总指挥官!”其他几个囚室内的士兵也跟着一起跪倒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林清河哈哈大笑了起来,朗声说道:“我会饶你一命的,不过我会随时和你待在一起,和你一起去东圭勒绑架华人,寻找我爷爷的同乡。只要凑足了七个人斩首,爷爷的怨气就会保佑我们大家战无不胜发大财。来吧,我们现在就一起去东圭勒!”

林清河一只手捏着遥控器,一只手搂着瓦素巫师的腰,走出了囚室。

可他们刚一出去,我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疯狂的狗叫声,然后又是一阵巨响,“轰——”

这声巨响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囚室的一面墙顿时倒塌下来,一股气流冲了进来。我下意识地趴到在地,只见这股气流将我面前的铁笼栅栏都震倒在地,也就是说,我重获自由了。

其他几个人的铁笼,也因为同样的原因震垮了栅栏。我双腿发软,向外望去,视线越过坍塌的墙壁,我看到囚室外硝烟弥漫。待硝烟散去之后,我看到遍地破碎的尸体,一条人腿还挂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梢上。而另一棵树上,则挂着一条狗腿。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走出铁笼的林婉月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连忙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我哥哥冲进山谷时,士兵们放出了他们喂养的狼狗。为了让狼狗更加具有攻击力,平时狼狗都没有喂饱,嘴巴也用皮带捆着。哥哥被抓获之后,狼狗就被驱赶到一边。现在哥哥带着瓦素巫师离开囚室,他身上遍体鳞伤,到处都是鲜血,饿了好几天的狼狗嗅到血腥气息后,便发疯似地冲了过来,想要尽情吃个够。哥哥看到冲过来的疯狂狼狗,没办法抵抗,情急之下引爆了植入体内的C4炸药……”

在这场惨烈的爆炸中,林清河、瓦素巫师、几个靠得比较近的士兵,还有一群饿疯了的狼狗,全都被炸成了碎片。巫师死了,自然没有人可以再来为七日祭作法了。林婉月带领我们从泰若卡山谷枪械库里取出冲锋枪,我们人手一把。当我们走出枪械库时,发现山谷里的其他士兵竟早已作了鸟兽散,毕竟所有厉害一点的人都已经死在了爆炸中,他们群龙无首,只好各自逃离了山谷。

“接下来,我们应该干点什么?”我问道。

林婉月沉吟片刻后,说道:“这座山谷再也不是我的家了,每个人都为了成为总指挥官而勾心斗角不择手段!我想跟你们一起回中国大陆去,我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听你们演奏真正的中国民乐,好吗?”

“何必要等到回中国才听真正的民乐呢?Let's Go!”我笑嘻嘻地答道。

然后我带着团员们来到那间放着乐器的茅草屋,取出各自的乐器,并一起在遍布鲜花的山谷里载歌载舞,唱起了:“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