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南宫奇之镇魂笔》原文
1
为了抵御物价的飞涨,家居渝城山间道179号的昔日金陵神探南宫奇,与十六岁的跟班小卫在宅子后面辟出一块田,植了一片绿油油的菜蔬瓜果。
南宫奇没有像邻居那样在自种的田地旁筑上围墙防范饥民,当小卫问及,他总是淡淡一笑,说:“如果真有人因为饥饿难忍,偷走我们种出的蔬菜,从而挽救一条生命,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事实上,南宫奇做侦探这么多年,也薄有积蓄,并及时兑换成金条。就算时局再乱,物价再高,那些金条也足以令他与小卫在渝城安生立命了。
这一日上午,南宫奇在菜园里浇过水之后,刚回到宅子里,便听到小卫快步上楼的脚步声,似乎很是情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南宫奇高声问道。
小卫忿忿答道:“南宫先生,您让我不要去管来菜园偷蔬菜的饥民,但今天这个来偷菜的家伙太可恶了,拔了几颗卷心菜,却只取走最嫩的菜芯,菜叶撒得一地都是0”
南宫奇皱起了眉头。他走到窗边朝菜园望了一眼,看到园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趴在菜地里,将剥下来的菜叶扔在了地上,然后将剩下的菜芯塞进了下摆扎入裤带的单衣里。
南宫奇向来不介意别人拿走菜园里的菜蔬,但他痛恨践踏粮食的行为,于是出了山间道179号,朝那个剥菜芯的小孩吼道:“你在干什么?”
小孩悚然一惊,抬头连声说道:“叔叔,你不要生气……”
南宫奇正要发火,小卫却拉了拉他的衣角,说:“南宫先生,您看……”循着小卫所指的方向望去,南宫奇看到小男孩已经将所有扔在地上的菜叶归拢在一堆,码得整整齐齐。
在那堆菜叶的最上面,还搁了一只手镯。南宫奇明白了,这只镯子是小男孩取走菜芯后,为南宫奇留下的菜资。
南宫奇消了气,拾起镯子还给小男孩,说:“这些卷心菜不值钱,也抵不了镯子这么贵重。可是你拿走卷心菜就是了,为什么要剥去菜叶,只吃里面的菜芯呢?这太浪费了。”
小男孩的眼中忽然盈出一汪泪水,他哽咽地说:“菜芯是用来救命的……我妈妈生了重病,邓神医说只要用七颗卷心菜的菜芯熬水,再混入他亲手烧出的香灰,就能药到病除。”
“邓神医?”南宫奇愣了愣。
“就是邓三钱,邓神医!”小男孩答道。
南宫奇心想,病人遇到用香灰与菜芯治病的江湖游医,骗钱倒是小事,要是耽误了病情那就麻烦大了。所谓医者父母心,南宫奇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行骗之徒奸计得逞?于是他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说:“你带我去见识一下邓神医,看看他怎么给你妈妈治病。”
这个小男孩名叫柱子,因躲避战乱,与母亲来到了渝城,栖身于江边棚屋之中。柱子妈三天前突感头晕腹泻,高烧不止,身体还出现了玫瑰色的斑点。
从症状上,南宫奇判定柱子妈得了伤寒症。这个病只要用药得当,很快就能治愈。于是他取出一支盘尼西林针剂,又拿了几粒强力术药丸,放进了衣兜里。
出门时,南宫奇朝小卫递了个眼神,然后用手指捻起玄关旁的一只炭笔,夹在指缝中。这是在告诉小卫,他跟随柱子去看邓三钱是怎么治病的,让小卫去警局找他的好友李舞衣探长。南宫奇会沿途用炭笔留下记号,指示小卫与李舞衣找到江湖游医行骗的场所。
小卫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出门朝渝城警局跑去。
因为李舞衣性格太过刚硬,被上峰明升暗降安排在警局档案室担任闲职,但破获游医行骗案也不是太难的事。
南宫奇和柱子沿着石阶下了山,过了几条街,又穿过一片黄桷树林,来到了江边。一路上,南宫奇都用指缝中的炭笔,在沿途留下黑色的划痕。
出现在南宫奇眼前的,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这就是邓三钱开馆行医的地点。
南宫奇正准备在山墙上留下炭笔迹印的时候,却看到残破的山墙上,有一处淡淡的墨痕,弯弯曲曲,是一个未合拢的圆圈,有如一条扭动的黑色小蛇。
渝城中,有一个隐秘的江湖帮会红蛇党。这黑色的小蛇印迹,正是红蛇党用来为党徒指路的“蛇印”。南宫奇也曾与红蛇党党魁红胡子打过几次交道,知道那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手下有一大帮年轻的能人异士。
难道那个神医邓三钱是红蛇党党徒?难道他在此处行骗的目的就是为红蛇党敛财?想到这里,南宫奇不由得蹙紧了眉头。尽管如此,他还是用炭笔在山墙下留下了自己独有的记号,提醒小卫找到这里。
柱子捧着新鲜的菜芯,快步跑进山神庙,大声叫着:“邓神医,我把菜芯带回来了,您快给我妈妈治病吧。”
南宫奇走进庙门后嗅到了一股香灰气味,他快速藏到一张白色帷幕之后,然后听到了一个中年人沉稳的声音:“太好了,我已经烧好了香灰,现在药引子也有了。柱子,你把香灰带回去,分成六包。每天早晚你将菜芯熬成浓汤,用汤汁化开一包香灰,喂给母亲服下。只需三天,包你母亲药到病除。”
“谢谢你啦,邓神医!”柱子激动地叫了起来。
真是荒谬,菜汤和香灰又怎么能治伤寒症?南宫奇正想现身,厉声质问邓三钱时,忽然又听到了一个中年妇女虚弱的声音:“请问邓神医,我要给你多少医资?”听语气,说话的是柱子妈。
邓三钱答道:“你只需要给我两个铜板就行了。”
南宫奇呆住了。如今物价飞涨,即使一叠金元券也难买到一只烧饼,两个铜板连张卫生纸都买不到。他不由得从帷幕后探出了半张脸,想看看这个治病只收两块铜板的邓三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山神庙的大殿上,挺立着一尊虎牙狼眼、手中握着一只钢叉的山神泥塑。邓三钱就坐在山神泥塑之前,面色苍白,头发凌乱,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十根手指很是干净。
一看到邓三钱的模样,南宫奇顿时愣了。他张开嘴,嘴缝中迸出了一个名字:“邓清风,怎么会是你?”
邓三钱抬头看到南宫奇,也不由得脱口叫道:“呀,南宫老鬼,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2
邓清风是南宫奇当年在德国学医时的同班同学。学成之后,南宫奇回到金陵,后又辗转来到渝城。而邓清风去了北平,从此两人再无联络,谁料机缘巧合之下,南宫奇又在渝城巧遇当年同窗。只不过现在邓清风摇身一变,竟改名邓三钱变作江湖游医,这不禁让南宫奇感到无比惋惜。
柱子扶着母亲离开山神庙后,南宫奇与邓清风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终于,南宫奇低声问:“清风,你怎么会抛却西医理念,用香灰和菜汤为人治病?就算你宅心仁厚,没收取他人钱财,但贻误了别人的病情,也是件违背行医准则的事!”
邓清风笑了笑,指着供桌,说:“南宫老鬼,你且看看我给人治病的香灰,再来责怪我吧。”供桌上,还残留着刚才邓清风烧制给柱子妈治疗伤寒症的香灰。
南宫奇走到供桌前,用手指蘸了桌上的香灰,靠近鼻孔嗅了嗅,然后他立刻叫道:“啊!原来是这样!你把强力霉术与盘尼西林按比例掺入香灰之中,然后给伤寒病人服下。”
邓清风含笑说道:“还是你南宫老鬼厉害,只嗅了一下,就知道香灰里加了什么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南宫奇好奇地问。
邓清风答道:“自从北平沦陷,我便只身来到了渝城。我有心悬壶开馆,却不想为那些发了国难财的达官贵人们治病。幸好我以前行医薄有积蓄,于是决心只为穷困的贫民治病。我刚开西医馆的时候,贫民们却根本不了解西医,也没人来看病。”
于是邓清风索性闭了西医馆,改名邓三钱,化身为用香灰治病的巫医。他将西药研磨成粉末,掺入烧制的香灰之中,为了增加巫医的神秘感,他还故意让病人找来稀奇古怪的药引。当然,他所指定的药引,都是容易找到并且很便宜的玩意儿。
比如这次医治伤寒症,因为病人腹泻多日,体内电解质失去平衡,亟需补充维他命C,所以邓清风才让病人家属去寻找菜芯——菜芯蕴含了很多维他命C。
南宫奇对昔日同窗心生敬意,他说道:“清风,尽管救一人并不能救社会,但我也愿意与你并肩同行。今后我为你承担这里所需要的一半药品费用,请你不要推辞。”
刚说完了这句话,南宫奇忽然想到了刚才在山神庙外看到的“蛇印”,心中顿时笼罩了一层阴云。他担心邓清风会被红蛇党利用,但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快步冲入山神庙中。
来人正是小卫,他对南宫奇说道:“南宫先生,李探长被警局临时调去执行一项安保工作,我没找到他……”
“李探长?”邓清风不解地问。
“呵呵,是一个朋友,我找他有点事……”南宫奇连忙岔开了话题,继续与邓清风闲聊。
而这时山神庙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几个人也来到了这座废弃的山神庙。是有病人来找邓清风看病吗?
南宫奇精神一振,他也想看看多年不见的好友,手上的功夫与以前相比究竟有多少进步。
进来的是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南宫奇注意到,那个女子眉宇间似乎藏有无尽的憔悴,神色很是凄楚。想必她就是来看医的病人吧。
南宫奇看到走在最后的那个人时,不由得乐了。这个人正是渝城警局的探长李舞衣。
李舞衣看到南宫奇后,也是一愣,但他只是朝南宫奇努了努嘴,连个招呼也没打。
难道李探长今天执行的特别安保任务,就是来保护这女子吗?
“请问,你们是来看病的吗?”邓清风问。
那年轻男子点了点头,答道:“是的。”他指了指身后的年轻女子,说,“邓神医,是她要看病。”
邓清风转头望向这女子,问:“你有什么症状?”
女子抬起头正要说话,却突然双眼圆睁,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啊——”声音凄惶无比,就像看到了最可怕的事。
南宫奇注意到,女子的视线正好落到了那尊面目可憎的山神泥塑上。
而这时,女子尖叫道:“就是他!就是这尊泥塑,每天夜里都出现在我的梦里!他每天夜里都要疯狂地撕碎我、拿着钢叉戳我、甚至打我、掐我、咬我、侮辱我……”她捋开了衣袖,露出了纤细的手臂。手臂上,全是淤青的斑痕,甚至还有齿痕。
女子的尖叫声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仿佛陷入歇斯底里的境地。
邓清风见状,立刻抓起一把香灰,手指在香灰上抹了一下之后,朝女子的脸上撒了过去。
女子嘤咛一声后竟不再尖叫,径直晕倒了过去。邓清风一定是在香灰里加入哥罗芳一类的强效镇静剂,才让女子立刻昏迷。
见女子晕倒后,邓清风向那个男子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犹豫了片刻,转头朝李舞衣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南宫奇与小卫,似乎有难言之隐不便言说。
李舞衣倒是敏感,立刻高声道:“刘先生,我到庙外去吸支纸烟。”南宫奇也会意地说:“小卫,我们回家去吃午饭吧。”南宫奇深知西医理念甚是看重病人的隐私,如果没有患者的允许,旁人绝对不能偷窥就诊的详情。
他们正要出门,那女子忽然悠悠醒转过来,低声如泣地说:“绍延,不用让李探长和这位先生回避,你就告诉他们,我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疯魔吧……”
“好吧,那我就说吧……”这个名叫刘绍延的英俊男子说道,“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时,我刚从前线换防回到渝城,第一次见到蕴涵……不,是见到了蒋家小姐。”
原来这个年轻女子名叫蒋蕴涵。南宫奇曾在报纸上见过蒋小姐的名字,知道她是国民政府中一位军中大员的亲侄女。据说她即将与国民政府一个高官的公子成亲。对了,那个高官正是姓刘,莫非眼前的这位刘绍延就是蒋家小姐的未来夫君?
3
果然,刘绍延正是蒋蕴涵的未婚夫,他们在一个月前才第一次见面,甫一见面就相互倾心,并很快订下婚期。谁料一个礼拜前,却突生变故。
蒋蕴涵一个礼拜前,曾经与一位名叫紫晴的闺中密友,去渝城中香火最旺的罗汉寺进香。紫晴是渝城警局中的一员女警,有“警界之花”的美誉。
两人进完香后,刚一出庙门,就被一个身披袈裟手抱葫芦的老僧拦住了去路。老僧定定地望着蒋家小姐,说道:“看你面色红中透暗,想必有疯魔邪神正觊觎于你。如果随后几日你在梦中有异,请你去江边寻一处山神庙吧,那里有人能帮你。但是,你绝对不能让你叔父的人陪你去,否则那些人的煞气定会惊走能帮你的人。”
话刚一说完,这个老僧竟化作一道金光,向空中飞去,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若不是与紫晴同时见到此番异状,只怕连蒋蕴涵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蒋蕴涵回到叔父家中,吃过晚餐,便忽感头晕脑胀,早早进了闺房躺下歇憩。朦胧之中,她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一道青白色的光芒向她扑来。光芒中,有一个手持钢叉面目狰狞的恶魔,阴恻恻地冷笑着。瞬间之后,恶魔已经褪去了所有衣物,扑到蒋蕴涵的身上,暴虐恣意地玷污了她。
蒋蕴涵想要反抗,却发现四肢根本无法动弹,她只能哭泣着承受恶魔的侮辱。待一切消停之后,恶魔又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消失于无形间。蒋蕴涵睁开眼睛,才发现这只是一场恐怖的梦境,但她却觉得四肢甚是疼痛,捋开衣袖后,发现胳膊上满是淤青。她心中一惊,连忙披上衣裳冲出闺房。
叔父家中本来就有几个卫兵把守,均是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人,他们都发誓说,绝对没有陌生外人进过宅院。
次日,刘绍延得知此事后,也派来了自己的几个亲信在蒋宅中巡视,但蒋蕴涵还是梦到了邪神疯魔,并再次将她蹂躏得遍体鳞伤。
接下来几日,蒋蕴涵甚至请来密友紫晴陪她一同入眠,但疯魔还是每夜照样前来。紫晴曾一夜不睡,一直陪着好友。但眼睁睁看着闺房中没有任何人进入,蒋蕴涵却依然在梦中尖叫着醒来,捋开衣袖便会看到新出现的瘀伤。
紫晴这才想起,几日前去罗汉寺进香时,曾经见过的那个诡异老僧。于是两人与刘绍延一同来到了罗汉寺,问遍所有僧人,描述老僧的模样,却没人知道老僧究竟是谁。当蒋蕴涵出庙门的时候,无意朝后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尊慈眉善目手抱葫芦的罗汉雕塑,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那尊罗汉雕塑的模样,正是她在庙门外见到的那个老僧!
难道是罗汉显灵?蒋蕴涵想到罗汉曾提醒过自己去江边的山神庙搬救兵,但又不能让叔父的人陪自己去,所以蒋蕴涵只好请紫晴和刘绍延陪同。
无奈紫晴有公务缠身,幸好她是警局红人,于是请出赋闲于档案室中的李舞衣,陪蒋家小姐与刘绍延一同来到江边这座废弃的山神庙中。
听完了刘绍延的叙述,南宫奇没说话,倒是小卫不无戏谑地对邓清风说:“邓神医,您什么时候和罗汉扯上了关系?”
邓清风却没有笑,面色反而变得很是凝重。良久,他才幽幽吐出几个字:“没想到我藏身僻远如江边山神庙之处,也能被人找出来。是非,毕竟是躲不过的……”
南宫奇剑眉一挑,诧异问道,“你真有办法镇压疯魔?”
邓清风点了点头,说:“南宫,你有所不知。我父亲是北平城中最有名的法界术士,擅使一枝判官笔斩妖除魔。那枝判官笔是家族传承而下,历时千年之久,已汲取物华天宝,悄然成精。即使我从未学过法术,只要手持判官笔,凭借体内纯正的血统,也同样能驾驭判官笔令妖魔魂飞魄散!”
“啊!原来邓神医您果然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刘绍延惊喜地叫道。
南宫奇猜,邓清风一定又是想借着怪力乱神的说法,为行医添加一丝神秘的色彩。
邓清风转过身去,从供桌下拉出了一口藤条箱,打开之后,取出一只甚是精美的缎面锦盒。打开锦盒,里面竟真的装着一枝黝黑的判官笔。这枝判官笔由黑铁铸成,看上去和普通判官笔没什么两样。
邓清风握着判官笔,神色变得十分庄重,他说道:“这枝笔叫‘镇魂笔’,已经有了灵性,会识人认妖,只有我能驾驭。”
他转过头来,对刘绍延说:“请带我去蒋家公馆吧,我要在夜里亲自会一会那个疯魔。”
蒋蕴涵也兴奋地叫道:“多谢邓神医……真不明白为什么那该死的疯魔会缠住我……”
邓清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将镇魂笔放回了锦盒中,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庙里的人几乎同时听到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仿佛有人正贴在墙根外偷听着什么。
南宫奇身形暴起,只听衣袂“唰”地一声响,他已如流云一般冲出了庙门。只看到一副削瘦的矮小身影,正沿着山神庙外的一条石板路向远处跑去。李舞衣也几乎同时出了庙门,两人向那个在暗中窥视的人冲了过去。只是霎时,他们已来到那个人的身后。
南宫奇自幼勤习国术,在德国又学习了西洋搏击拳术。他伸出手指,搭在窥视者的肩膀上,微一使力,用出一个“沾字决”,配以西洋拳术的抱摔技巧,轻松将窥视者放倒在地上。
李舞衣上前,抬起腿,一脚便踏在了窥视者的咽喉之上。他只要一用劲,就包管此人立时休克。不过,当他看到这个窥视者的面容时,不由得愣了愣,收回了腿上的气力,吃惊地问道:“怎么是你?”
这个窥视者甚是年轻,眼中闪动着坚毅的神情。他也是红蛇党的年轻党徒之一,曾经因为一桩盗窃案被李舞衣捉获。后来李舞衣明察到这年轻人只是因为家中有病重的老母,才逼不得以偷鸡摸狗,所以李舞衣放过了他一马。
这个红蛇党党徒连声说道:“今天我的伙伴发现山神庙附近出现‘蛇印’的踪迹,党魁担心有歹人冒充我们的名头行奸诈之事,所以派遣我到山神庙窥探。”
南宫奇明白,尽管红蛇党徒行事诡秘,但党魁红胡子却是一位铮铮硬汉,于是他放过了这个年轻人,任他向远处逃去,李舞衣也没有再做阻拦。
从这个党徒的话中,南宫奇知道了庙外山墙上的“蛇印”并不非红蛇党留下的。可是,又是谁在墙上绘下了这样的图案呢?绘下图案的人,又有什么目的呢?
正当南宫奇疑惑的时候,邓清风已经提着藤条箱,与刘绍延、蒋蕴涵出了山神庙,向蒋家公馆走去。
4
南宫奇与小卫走在了几个人的后面。刚上马路,南宫奇就轻声对小卫说了几句话。小卫听完后,便独自一人先行离开。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南宫奇与李舞衣、邓清风、刘绍延、蒋蕴涵来到了蒋家公馆。
公馆中,几个卫兵与刘绍延的亲信已经等在了那里。因信了罗汉的话,蒋蕴涵的叔父担心自己的煞气遮了邓神医的灵力,吃完晚饭后就带着随从出了公馆。
天黑透后,几个人聊了会天,蒋含蕴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立时露出凄惶的神色。她已对睡眠产生了畏惧,她害怕再次在梦中见到那荒淫残暴的疯魔。
邓清风连忙拔出镇魂笔,说:“你别怕,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担心疯魔。”他示意蒋蕴涵只管在屋中歇息,他会在闺房外守候保护她。
蒋蕴涵定了定神,这才进了闺房中。不一会儿,闺房里的烛光熄灭了。
邓清风找了一根红木椅,摆在闺房门外坐下。他握着镇魂笔,聆听着闺房里的动静。南宫奇与李舞衣、刘绍延则站在远一点的地方,静静观察着是否有异相出现。一个公馆中的小厮送上了茶点瓜果,这才令他们不会感觉太过枯燥。
午夜十分,公馆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就在这一刹那,闺房里突然腾起一团火苗,是屋中的蜡烛又点上了。
邓清风蓦地睁圆眼睛,厉声喝道:“大胆疯魔,看你往哪里跑!”他举起判官笔,抬脚蹬开闺房的木门,冲入了屋中。
南宫奇与李舞衣、刘绍延立刻冲到了门边。只见邓清风站在闺房正中,对着一片虚空挥舞着镇魂笔。而蒋家小姐则躺在床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着,似乎很是痛苦。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面黄铜盆子,那是蒋家小姐洗漱用的水盆。
邓清风挥舞镇魂笔,口中喃喃念出一串难以听清的咒语。忽然间,他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刚一喝完,镇魂笔上突然出现一串红色的血迹。鲜血沿着笔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变作一片血泊。而邓清风也瞬时跌坐在地,满头大汗,虚脱地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了?”李舞衣上前扶起了邓清风。没想到邓清风却呻吟了一声后,晕倒在了李舞衣的怀中。
这时,蒋蕴涵醒了过来,她双眼迷离地说道:“好奇怪,刚才疯魔潜入我的梦中,正想玷污我的时候,邓神医突然出现在了疯魔的身后。邓神医挥舞镇魂笔砍在疯魔的后背上,疯魔惨叫了一声,鲜血从他背心处飞溅了出来,他受了重伤。可是疯魔没有死,他和邓神医打作一团。最后,邓神医大吼了一声‘急急如律令’,疯魔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消失了。”
李舞衣掐了几下邓清风的人中,邓清风这才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道:“这疯魔好厉害,我用劲气力,也才致了他重伤,没能令他魂飞魄散。”
“那疯魔还会再来纠缠蕴涵吗?”刘绍延战战兢兢地问道。
邓清风点了点头,说:“有可能。我刚才与疯魔缠斗的时候,已经查明蒋家小姐的十八前世,曾与疯魔有过一段孽缘,疯魔因此毁了道行,难以成仙。所以今生蒋小姐出现在渝城后,疯魔才会纠缠于她……”
“啊!太可怕了!”闺房外发出一声惊呼。发出惊呼的,是刚才那个为南宫奇他们送水倒茶的公馆小厮。他见到众人注意到他后,赶紧退到了远处。
邓清风继续说:“幸好疯魔对镇魂笔颇为忌惮,但如果我离开之后,只怕疯魔会更加丧心病狂地报复蒋小姐,甚至祸及蒋小姐的家人……”
听到邓清风的话语后,李舞衣发现,不仅蒋蕴涵感觉到了恐惧,就连刘绍延也吓得浑身颤抖,悄然向后退出了几步,身体竟远离了蒋蕴涵。他一定是想到若是以后娶了蒋家小姐,疯魔也会进入他的梦中,对他残暴施虐吧?
南宫奇似乎也被吓到了。他向后退出几步,身体忽然一个趔趄,撞到了一旁的那只黄铜水盆,盆里尚未倾倒的水浸湿了他的衣角。
李舞衣又无意朝门外望去,却发现那个小厮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就在南宫奇与邓清风去蒋家公馆的时候,小卫也没闲着。他沿着小路来到了江边的棚屋区中,看到路边摊围坐着几个手臂上都雕龙刻凤的年轻人,一看便知都是江湖中人。
小卫鬼鬼祟祟走到了路边摊对面的墙边,掏出了南宫奇给他的炭笔,伸出手指,手腕飞快地一扭,墙上便出现一个未合拢的圆圈。乍看上去,竟似极了红蛇党的“蛇印”记号。
画完记号之后,小卫拔脚就跑,没一会儿,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追赶他的人,正是刚才那几个坐在路边摊的年轻人。
很快那几个年轻人追上了小卫,其中一人掐住小卫的颈子,厉声问道:“是谁让你在这里画‘蛇印’的?你和山神庙那个游医有什么关系?”小卫不慌不忙地答道:“请让我见你们的党魁红胡子,我有要事相问。我叫小卫,是南宫奇的跟班!”
那红蛇党徒愣了一愣。南宫奇的名号,他当然听说过,也知道红胡子也曾经与南宫奇合作过一桩公案。见小卫如此说道,尽管他心中有疑,但还是领着小卫,来到在一幢沿江岸修建的吊脚楼。
这里就是红胡子的老巢,小卫走进吊脚楼后,看到在昏暗的堂屋中,坐着一个男人,一张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这个男人就是红胡子。
按照南宫奇事前的指示,小卫与红胡子交谈片刻后了一炷香的功夫后,便回到山间道179号寓所。他想等南宫奇回来,但直到午夜,南宫奇还是没回来,小卫终于抗不住了,只好先行上床睡觉。
直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小卫才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就听到楼上书房里有动静。小卫赶紧披衣下床,看到书房里站着的果然是南宫奇。
南宫奇手中拿着一只橡皮滴管,正将滴管中的紫色试剂滴到一只杯子中。杯中则是一块布片。当试剂滴入杯中后,顿时变成了蓝色。南宫奇微微笑了一声后,转过头,看到了满脸诧异的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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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卫问:“南宫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呵呵,”南宫奇答道,“我在做一个科学实验。”说完之后,他给小卫详细说了说夜里在蒋家公馆里的见闻。
蒋家公馆中,邓清风说完了蒋家小姐与疯魔前生今世的纠缠后,刘绍延立时托辞家中有急事,匆匆离开了公馆。明眼人都知他是惧了寻仇的疯魔,所以这才不顾未婚妻的安危独自躲避去了。
随后,蒋蕴涵的叔父也回到公馆中,他晚饭后和几位政府大员打了一夜麻将,却大败而归,回到公馆便大发雷霆,搞得南宫奇与邓清风、李舞衣只好连忙告辞。
讲完之后,南宫奇问:“小卫,我吩咐你的事,做得如何?”
小卫答道:“我见到红胡子后,照您的吩咐,问他是否收到了红蛇党徒关于山神庙的汇报,然后他又做出了什么指示。”
“他怎么回答的?”
小卫答道:“红胡子说,他派了一个亲信潜入蒋家公馆中,扮作端茶送水的小厮,查看将公馆中会发生什么。”
南宫奇点了点头,说道:“有意思,我猜不出两天,我们就能看到一出好戏。”
小卫不禁寻思,两天后究竟会出现什么好戏呢?
两天后,南宫奇带着小卫出了门。在南宫奇的手中,拎着一只装满紧缺西洋药品的箱子。他答应过邓清风,会承担一半邓清风治病所需的费用,所以他还带了几根金条过去。
刚来到江边的山神庙,南宫奇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邓神医,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
随后又传来邓清风的声音:“这样不太好吧?这对蒋小姐太不公平了,之前她从来都没见过我……”
小卫顿时心生好奇,他蹑手蹑脚走到庙门外,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庙堂中有两个人,一个是邓清风,另一个则是蒋蕴涵的亲生叔父蒋先生。
他们这是在聊什么呢?
这时,南宫奇已经踏步走入了山神庙中。蒋先生见到南宫奇后,面色一凛,转口对邓清风说道:“邓神医,要是你不帮忙,我和蕴涵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邓清风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唉,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到这句话后,蒋先生这才面露欣喜之色,说道:“这么说,你答应了?”见到邓清风点了点头,蒋先生赶紧告辞,离开了山神庙。
南宫奇问道:“怎么回事啊?蒋先生求你做什么?”
邓清风面色凝重地说:“那天夜里我们在蒋家公馆里除妖的事,竟然很快就流入了市井之中,传得纷纷扬扬。据说爆出这件事的人,是红蛇党中的党徒。这件事甚至传入了官场之中,许多政府要员都说蒋先生的家人惹到了穷凶极恶的疯魔,疯魔会找蒋先生的朋友下手,杀掉所有与蒋先生有关的人。他们纷纷与蒋先生划清界线,不再往来。所以……”
“所以蒋先生就找到了你,要将蒋蕴涵许配给你?”南宫奇脱口问道。
“呃,南宫老鬼,你怎么猜到的?”邓清风诧异地问。
南宫奇笑了笑,说:“既然高官们都纷纷与蒋先生划清界线,蒋蕴涵的未婚夫刘绍延更是不敢娶她。而除掉疯魔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不敢再来找蒋蕴涵。除了你的镇魂笔,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制服他。蒋先生只有让你娶了侄女,他才能避开那个祸患。”
邓清风佩服地答道:“南宫老鬼,你果然厉害!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刘家毁了婚约,所以蒋先生找到我,要我将蒋蕴涵娶入家门。”
“也好,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彻底让疯魔不再出现。”南宫奇说道。他放下了药箱,又将金条交给了邓清风后,说:“婚期定了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定来讨杯喜酒喝喝。”说完之后,他便与小卫告了辞。
回到寓所中,小卫问:“邓神医与蒋家小姐的喜事,难道就是南宫先生想看的好戏?”
“嘿嘿。”南宫奇笑了一声,说,“不错,这就是好戏。不过,在这场好戏的背后,还藏着邓清风设下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局。”
南宫奇对小卫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小卫脱口答道:“这个世界上又哪来的妖魔鬼怪?最多不过是人吓人罢了。”但他又踌躇片刻,说:“这桩怪事里却似乎不能不让我们相信真的有鬼……先是蒋蕴涵与女伴在罗汉寺外见到了罗汉显灵,然后在梦中被疯魔凌辱,接着邓神医又手持镇魂笔在蒋小姐闺房中与疯魔斗法,就连你们都亲眼看到镇魂笔上染满了凭空而来的鲜血……”
南宫奇微微一笑,说:“蒋小姐梦见疯魔潜入她的梦中,没有旁证的,算不得数。她只要自己用手使劲捏一捏,就能造成身上的那些瘀伤。”
“可是她见到罗汉显灵,却是与女伴紫晴一同看到的呀!”
“只要蒋小姐与紫晴串通好了,即使她们什么也没看到,也能对别人说看到了!”
小卫结舌道:“那么如何解释邓神医在闺房中杀妖除魔呢?莫非他也是蒋小姐的同伙?”
南宫奇说道:“镇魂笔上凭空沾满鲜血,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用中药姜黄擦拭那枝判官笔后,只要沾到碱水,便能生出红如鲜血的颜色。”
小卫大声叫道:“原来如此!难怪前天夜里您回到寓所,用滴管中的紫色试剂检验一块布片,试剂变成蓝色。那紫色试剂一定是石蕊试剂,而那块布片是你在蒋公馆里故意摔倒后,被面盆中的水染湿的衣角吧?石蕊遇碱就会变蓝的!”
南宫奇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面盆里装的是碱水,没有人会用碱水洗脸的,邓清风和蒋小姐只是合伙演了一场好戏。而我和李舞衣也客串做了一次目击证人,替他们证明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疯魔存在。”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小卫问道。
南宫奇说道:“这要从几年前说起了……”
尾声
这两天南宫奇去报馆查了资料,知道蒋蕴涵几年前一直在北平读书,而那时邓清风也在北平行医。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相遇并暗生情愫。蒋蕴涵毕业后回到了渝城,邓清风也来到了这里。
在叔父蒋先生的压力下,蒋蕴涵不得不与刘绍延订下婚约。军界大员与政界要员联姻,关系到很多隐秘且复杂的内幕,蒋蕴涵根本无力反抗,于是她只好与心上人邓清风、闺中好友紫晴订下了这么一个“斩除疯魔”的计划,让刘绍延心生恐惧,主动毁掉婚约。
很幸运,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那些绘在山神庙外山墙上的假冒“蛇印”是邓清风故意绘在那里,吸引红蛇党人的注意。他故意让红蛇党徒听到了自己能用镇魂笔除魔的消息,然后来到了蒋家公馆,让蒋公馆里潜伏的红蛇党党徒看到自己与疯魔搏斗的场景。而他的目的就是利用红蛇党徒,将疯魔会对蒋家不利的消息传到市井之中。
这个消息一旦传入官场之中,蒋先生就会为了自己的地位,不得以将侄女许配给了邓清风。
听完了南宫奇的推理之后,小卫不由得拍掌道:“邓清风真是太聪明了!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好办法,您也是为了让相爱的人能在一起,才没有揭穿这个局吧?”
南宫奇正色说道:“其实,我之所以没有揭穿这个局,是因为看到邓清风倒贴积蓄为贫困大众治病。他是一个好人,我又怎么会与关心贫苦的好人为敌呢?”
小卫想了想,又问,“南宫先生,您是什么时候看出他们间的破绽?”
南宫奇说道:“在山神庙里,蒋小姐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时候,邓清风撒出一把香灰,让蒋小姐镇静了下来。我知道,邓清风是在香灰里掺入了哥罗芳一类的麻醉药物。可是,只过了片刻,就在我和李舞衣准备离开的时候,蒋小姐却突然醒过来了,她留住了我们,就是想让我们做个人证!要是邓清风在香灰里掺入的是哥罗芳,蒋小姐岂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醒过来呢?所以其中定然有伪。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怀疑他们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哼。门被推开了,李舞衣走了进来,他怒气冲冲地说:“哼,南宫老鬼,知道这样的内幕居然还瞒着我!真不把我当朋友看。”
南宫奇正色说道:“舞衣,蒋先生是军界大员,刘绍延的父亲是政界要员。现在的国民政府已经糜烂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若军界与政界因这一场联姻而紧密结合在一起,只怕最终遭殃的是贫苦的黎民大众。所以,我只希望蒋小姐与刘绍延的婚事腹死胎中。而这件事的内幕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舞衣平息了怒意,不过他又对南宫奇说:“其实,我也知道一点你所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南宫奇好奇地问。
“今天我到山间道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一对挽手行走的年轻恋人。你猜他们是谁?”
“是谁?”
“ 是刘绍延与被称为警局之花的紫晴!”李舞衣说道,“我猜,刘绍延与紫晴也是一对恋人,因不满家中强行安排的婚事,所以也参与了这个谜局的设置。他们现在到山间道来,一定是来找你的——他们估计你一定能洞悉这个阴谋,所以来劝说你为他们保密。”
南宫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时,山间道179号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的,正是刘绍延与紫晴。
南宫奇打开门后,回过头来对李舞衣说:“舞衣,你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