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本草纲目》序·翻译——皮皮作文网

【题注】

《本草纲目》序，顾名思义，是一篇“序言”。它是明代王世贞晚年作品。全文主要分为四段：开篇即以知剑、辨珠、博物、辨字、析玉诸事铺陈排比，“寥若晨星”赞李时珍丰功伟绩，天下独步。第二段“真北斗以南一人”盛赞李时珍发愤著书、三易其稿、增补缺漏、删繁就简、绳愆纠违、终成事功。第三段以作者之视角写阅览《本草纲目》之感：开创之功、居高至伟。第四段属序言结尾常规表述。全文内容紧扣其人其书，多以排比、比喻表达推崇之情。全文一气呵成、文约意远、文彩飞扬、情真意挚，堪称古今绝妙序文。

原文

纪①称：望龙光知古剑；觇宝气辨明珠。故萍实商羊，非天明②莫洞。厥后博物称华③，辨字称康④，析宝玉称猗顿⑤，亦仅仅晨星耳。

点评：达尔文称《本草纲目》为“古代中国百科全书”，大概其来有自。王世贞之语已露端倪。王氏将李时珍之作与古代知剑、辨珠、博物、辨字、析玉相比，可见此书之涯涘早已超出普通医书的范畴，实乃“究天人之际”的一部“百科全书”矣！

楚蕲阳李君东璧，一日过予弇山园谒予，留饮数日（其事）。予观其人，睟然貌也，癯然身也，津津然谈议也，真北斗以南一人（其人）。解其装，无长物，有《本草纲目》数十卷（其书）。谓予曰：“时珍，荆楚鄙人也，幼多羸疾，质成钝椎，长耽典籍，若啖蔗饴。遂渔猎群书，搜罗百氏。凡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稍有得处，辄著有数言。古有《本草》一书，自炎皇及汉、梁、唐、宋，下迨国朝，注解群氏群旧矣。第其中舛缪差讹遗漏，不可枚数，乃敢奋编摩之志，僭纂述之权。岁历三十稔，书考八百余家，稿凡三易。复者芟之，阙者辑之，讹者绳之。旧本一千五百一十八种，今增药三百七十四种，分为一十六部，著成五十二卷，虽非集成，亦粗大备，僭名曰《本草纲目》（其因）。愿乞一言，以托不朽（其请）。”

点评：本段回忆李时珍拜谒作者之事，宾主尽欢。详写李时珍其人其貌，一身无长物、仙风道骨的医者形象跃然眼前。一语“真北斗以南一人”感于李时珍著书之功：李时珍谦恭自陈，耽于典籍，遍读群书。以独身之力，身如逆流船，心比铁石坚，勘正《本草》，苦心孤诣，三十年如一日发愤著书，三易其稿。增补缺漏、删繁就简、绳愆纠违、终成事功。“国之大者，为国为民。”李时珍一片丹心，天地可鉴。

予开卷细玩，每药标正名为纲，附释名为目，正始也。次以集解、辩疑、正误，详其土产形状也。次以气味、主治、附方，著其体用也。上自坟典⑥，下及传奇⑦，凡有相关，靡不备采。如入金谷之园，种色夺目；如登龙君之宫，宝藏悉陈；如对冰壶玉鉴，毛发可指数也。博而不繁，详而有要，综核究竟，直窥渊海。兹岂仅以医书观哉？实性理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箓，臣民之重宝也。李君用心嘉惠何勤哉！噫，碔玉⑧莫剖，朱紫相倾⑨，弊也久矣。故辨专车之骨，必俟鲁儒，博支机之石，必访卖卜，予方著《弇州卮言》，恚博古如《丹铅卮言》后乏人也，何幸睹兹集哉。兹集也，藏之深山石室无当，盍锲之，以共天下后世味《太玄》如子云⑩者。

点评：本段以序文作者之视角写阅览《本草纲目》之感：开创纲目、分类体系、形状体用悉陈其间。多用排比、比喻赞其收录、价值、勘误之功。开卷展读，如入石崇之金谷园、如登龙君之深宫、如对冰壶玉鉴，连用三个比喻，赞其收录之丰、之珍、之精。此书繁简精当，主次鲜明，直达本真。《本草纲目》越出一般医术之范畴，性理精微，文化价值博大精深，作者以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箓，臣民之重宝做比，绝非过誉。赞誉李时珍皓首穷经，立言破惑，解除《本草》积弊，用心之勤。其破惑之功堪比孔子、严君平、杨慎、杨雄多位大家。

时万历岁庚寅春上元日，弇州山人、凤洲王世贞拜。

点评：王世贞在序言中对《本草纲目》的评价虽仅有五百余字，却文采横溢，欣赏有加。本文也可谓文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序文。文中不惜笔墨，赞誉李时珍倾其一生奉献给人类社会的划时代巨著，更赞其“身如逆流船，心比铁石坚”的著书意志和心系民生、立言破惑、开拓创新的精神。

【注释】

①纪：古籍记录。

②天明：天才。

③华：西晋的张华，强记博识，广学多闻，著有《博物志》十卷。

④康：指魏晋名士嵇康，善认古字。

⑤猗顿：春秋时珠宝富豪，以识别宝玉著称。

⑥坟典：三坟、五典的并称，后转为古代典籍的通称。

⑦传奇：泛指各种文艺作品。

⑧碔（wǔ）玉：似玉的美石。

⑨朱紫相倾：朱色和紫色相排斥。喻真假优劣相混。

⑩《太玄》如子云：西汉学者扬雄（字子云）模仿《周易》作《太玄经》。

参考译文

古籍记录上说：望见龙泉宝剑的光气，就知道这古剑所在的地方；看见宝气，便知有明珠的存在。所以萍实（一种大的果实）和商羊（鸟名）（这样的吉祥之物），不是天才是不会认识的。要论广泛了解事物的人，应当推张华，要论能明辨字义的人，应当说是嵇康，要论善于分辩宝玉的人，应当说是倚顿，但是这些人只能算是早晨的星星罢了。 

湖北蕲阳有个叫李时珍的人，字东璧，有一天路过我的弇山园拜访我，（我）留他一起喝了几天酒。我仔细观察他，面貌润泽而有光彩，清瘦而有精神，健谈风趣的样子，确实是北斗星以南（的人间）第一人了。（他）打开行装，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部数十卷的《本草纲目》。对我说道：“时珍是湖北人，幼小多病，天生笨拙，长大以后爱读古典著作，就像吃到了蜜糖一样。于是就广泛地阅读群书，搜罗百家著述。凡是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看后有心得，就写下来几句话。原来有一本《本草》，从上古炎黄时期开始到汉、梁、唐、宋，下至本朝，注解这部书的各家已经很久远了。（但是）其中差错和伪论不是少数。于是我就大胆冒昧地立下志向、不自量力地担当起撰述(本书)的工作。经过了三十年的努力，参考了八百多部书籍，稿件修改了多次。重复的删去，缺少的加上，错误的纠正。旧的《本草》1518种，现又增加374种，分为16部，编著成52卷，虽然未完成，也基本上全了，越分妄称（将它）署名为《本草纲目》。我希望您给这本书作序，以使其成为不朽之作。” 

我打开书卷细细体味，见每一种药标明正名为“纲“，别名为“目”，从正名开始。按次序汇集诸家解说、分辨疑惑、纠正错误，详细列明土产植物的形状，再按气味、主治、附方，说明它的功用。上自古代典籍，下到民间传奇，凡是跟药相关的，没有记述不到的。（阅读这部书，）就像进入了金谷之园，品种多、色彩炫目；又像是登上了皇宫宝殿，宝藏都陈列在面前；（书）像是冰壶玉雕般，条理清晰、极其精致。（内容）多但不繁杂，详细却有要点，全面核实、深入研究，直接看到事物的本质。这怎么能仅仅用医书来看待呢？实在是阐述了生命的精湛道理，是解释万物的《通典》、帝王的秘录、百姓的重宝。李时珍用心良苦、造福于人，多么辛勤呀！唉，碔砆与美玉不分，真假优劣相混，这类弊端存在很久了。所以辨别要用整辆车子才载得动的一节大骨头，必须等待孔子。要认识织女星的支机石，必须访问卖卜的严君平，我正著《弇州卮言》，可惜通晓古代的事情如《丹铅卮言》(明代杨慎所撰的一部考据学著作)缺少后人。多么幸运能看到这部《本草纲目》啊。这部书，藏在深山石洞中不合适，何不把它刻印出来，以供天下后世钻研，就像扬雄研著的《太玄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