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案之吸血僵尸》全文阅读_作者:广思

某日寅时刚过,朱公才净完了面,正要翻阅新来的衙役档案,就见书吏文明慌慌张张来禀报道:“大人,不好了!出了人命案了!”

紧接着,师爷又一身血迹进来了,朱公惊问道:“难道先生失手杀了人不成?”

师爷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穿着不妥,便脱了长袍解释道:“大人不必惊慌,此事另有隐情。”

原来是日清晨,师爷刚从县衙角门出来,准备买些早点,突然见一妇人蓬头垢面,穿一袭满是血迹的白寝袍,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把就将他衣襟扯住了,故此也染污了师爷的衣裳。

朱公听罢,又问道:“那妇人现在如何?神智可恢复清楚了?”

文明回禀道:“学生已经让贱荆和几个仆妇去照看她,现在应该已经安定些了。”朱公整了整袍带道:“看来她现在已被你们带到客堂去了,速速领本官前去查看。”

那妇人此时已被文明之妻杨氏安置在会客堂,喝了几口热水,已能说出几句完整话,见了朱公忙起身下拜道:“大人明鉴,民妇有天大的冤屈,还请青天大老爷给民妇做主!”

朱公俯身问道:“你且先说明有何冤情?如若属实,本官定能给你做主!”

妇人哭道:“此事十分稀奇:民妇是城外南庄的农妇公孙氏,今早起来一看,我丈夫的脑袋睡丢了!身上这身血,便是从床头扑到他身上看的时候染上的。”

朱公听罢大吃一惊:“原来是人命案,看来你十分惊慌,不曾告知地保就一路跑来了。现在本官立即点齐人马,咱们一同前往案发之处查个端详。”便叫师爷套了车,杜捕头牵了马,又让文明喊醒了仵作,一行人带着告状的公孙氏去了南庄。只留师爷在县衙处理公干。

这南庄离县衙最近,不多时众人便到了。公孙氏打开村口第一个小院的竹排门,仵作便一马当先走了进去。朱公紧跟其后,刚踏入卧房,便看到一具无头尸体横躺在一张竹榻上,连着脖颈上的刀口,枕头上扇面般一大片殷红,仵作过去略略一看,冷笑了一声,又仔细查看脖颈上的伤口,对朱公道:“大人,属下办案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死得这么蹊跷的!”朱公正不解其意,仵作又道,“该男子大约三十五岁,是失血过多而死,脖颈被钝刀缓缓锯断,可是这枕头上却并非全是血迹,而是洒上的大半的朱砂漆。但是由于血液比较容易检验出来,若不是属下用心,就会认为这里全是血迹了。”

朱公不由皱眉道:“凶手既然杀了人,为何又大动干戈,布置这一番场面?我们且再找公孙氏问个详细。”

公孙氏听朱公问,便又倒下身拜道:“民妇本是守寡多年,平日里仗着先人留下的磨坊,给人磨些粮食为生,大约三个月前,村里来了个卖凉粉的光棍汉张六,是邻县的人,找民妇磨了几次粮食。因看我们二人年岁相当,家中又都无父母长辈,一来二去,便有人从中撮合,一个月前招了他做个上门女婿。婚后倒也和谐。这几天突然有个叫王三的来找他,说是他的发小,二人连着几天晚上都在一起喝酒吃肉。昨晚他们又喝到半夜,我却早早睡了。大约三更时分,我隐约感觉张六醉醺醺过来上了床,一阵热酒气直喷在我脸上,我便扭身背对他睡了。谁知第二天早上起来,便是这样的情景。”

杜捕头在旁边听了道:“想必是那王三杀了你丈夫,将尸体砍头后移到床上,又自己喷了口气,假作那时你丈夫仍活着。我们只需缉捕那王三便是。那王三长得如何?”

公孙氏道:“那王三身高与我丈夫相仿,黄脸膛上三绺胡须,生得精瘦有力。”

仵作又问公孙氏道:“你家里可曾丢失了什么东西,比如说刀具之类?”

公孙氏在屋里院外大致看了一圈,答道:“好像丢了一把小号的剔骨尖刀,不过已经稍有些旧得生锈了,平时也不用。另外院墙根那些做凉粉的器具好像也少了些,但因为数量本来就多,我平时也没注意看过,不知道是否真丢了。”

朱公又问公孙氏道:“你可确认床上的尸体是你丈夫?”

公孙氏点头道:“千真万确。他左腰上有一块黑色胎记,早上民妇也不相信他死了,还壮着胆子掀开他衣裳看了看。另外民妇丈夫右手腕上有一道刀疤,是削竹器时弄伤的。刚躺下时他还拍了民妇两下,民妇摸了他手一下,可以感觉到确实是他,而且当时也那手臂也温热灵活,不像是死人一般。”

仵作看了看那无头尸体道:“确实如此,手腕上还有布条的勒痕。”

“这便更奇怪了!”朱公思量道,“既然凶犯半夜将上床之后的张六头颅割下提走,可是这屋内地上,却没有半滴血迹。难道说……”

还未等朱公细想,门外又闯进一衙役禀报道:“大人,又出了一件大事!”

朱公一惊:“何事如此惊慌?你且慢慢讲来。”

那衙役磕磕巴巴回禀道:“大人,刚才有樵夫来报,离这儿三四里的山中,有一个年轻后生浑身都是血迹,躺在一具刨出大半的棺材旁边,已经奄奄一息了!”

朱公吩咐过仵作,先和杜捕头在公孙氏家继续查看线索,便带上文明,跟那衙役赶往山中。不一会儿,便看到几名樵夫站在一土坑旁边围着一个人,正议论纷纷。朱公分开众人一看,只见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后生,浑身都是伤口,嘴里还汩汩地流着紫血,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樵夫道:“大人,这后生被樵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小人看他的时候,他还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什么‘僵尸’、‘报应’……”旁边另一个樵夫接着说道:“大人看旁边坑里这个棺材,已经出土了大半——据说不知在先前哪个朝代,这里是一片王公贵族的祖坟。这些墓主人代代都爱修仙练道,研究些奇门遁甲,因此没人敢在这附近多逗留。”

又一个樵夫仔细看了看那后生道:“这后生好像是附近乡里的二愣子,叫做牛大力。这次恐怕是路过的时候出了事吧……”

朱公又俯下身看那死去的后生:“看他这样,好像是被野兽抓伤的。”接着又扳开他牙关来看。

一个衙役突然左顾右盼了几下,惊叫道:“难道这片古墓周围还有什么看守神兽之类的?”朱公正要训斥,无意间发现一只飞蝇从眼前划过,不由得一转身,又见另一只苍蝇从棺材中飞出来。朱公仔细一看,原来那挖出一半的棺材上,四枚销钉中有左上方一枚没有钉上,空着一个茶盏大小的钉孔,那苍蝇正是从钉孔中飞出的。

朱公立即下令:“开棺!”

几个衙役便围了过来,掏出腰刀来撬那棺材盖。谁知这是一具柏木厚板的乌油棺材,棺材盖和棺材两侧沿上都各留着两个马蹄形的缺口,一合上便有四个沙漏状的缺口,用形状相符的木楔钉填入其中,任谁也打不开。朱公只好让衙役们把三个木钉一点点挖掉,才将其打开。此时仵作和文明也赶了过来。

众人围着棺材一看,又都吓了一大跳:只见棺内铺着一张略显凌乱的黄绢褥,上边躺着一具惨白的僵尸,下半身斜盖着一床有些沤烂的黄绵薄被。那僵尸双目紧闭,嘴角渗着一些黏稠血迹,两手掌在腹部上下相对,抱着一样圆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颗血淋淋面目全非的人头!仵作不顾众人惊讶,伸手小心去取那人头。可是拿了两下,竟然扯不动,原来那人头的毛发与僵尸的指甲缠在一起。

仵作只好取出小剪刀将毛发小心剪断,拿出那人头看了看,悄悄对朱公道:“看这脖颈处的刀口,这应该就是公孙氏丈夫的头颅。可它是如何落在这僵尸手里的?”仵作又看了看僵尸的嘴里,“这里头全是血液,虽然有些黏稠,但是看颜色还是比较新鲜的。”

文明突然惊叫道:“小生都明白了!这僵尸半夜里诈尸起来,去被害者卧房内用指甲锯下他的脑袋,吸饱了鲜血,然后拎着回到了棺材中,再用它独有的妖法封住了棺材盖!可这鬼物的行踪被那个身强力壮的后生看到了,因此也将他抓死灭口。”

仵作不由问道:“你是如何做出这般判断的?”

文明指着僵尸嘴角道:“你看这僵尸的嘴,明显是喝了不少鲜血。至于这血为什么还没凝结么——那是因为僵尸贪嘴,喝得过多,血液在肚子里不见风,也当然不会凝结,刚才被大伙儿一阵晃动,忍不住吐了。”又转身对朱公道,“依小生之见,应立即将这僵尸烧毁,以绝后患!”

朱公听罢,刚要评判一番,却又见师爷领着几个衙役一步步走来。师爷过来见礼道:“大人,听说这里又出了一桩奇案,学生特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朱公笑道:“你来得正好,本官知你素来明白这县中的典故,可知道什么有关僵尸的事?”

师爷随手将一根走山路的竹拐杖递给朱公,想了想道:“大人问及此事,学生还真有所涉猎。不过这里……大人还是先随学生回衙才好。这里不甚干净,若是妄加议论,恐怕……”

朱公会意道:“好,那我们就回衙中再议。对了,这根手杖是?”

师爷随口道:“那是上山时,在河水下游捡到的,想大人走山路不便,就顺手拿来了。”

朱公想:“怪不得这手杖上还有些许水迹。”

师爷又蹲身从泥地上抠出一物件,问周围人道:“这是何物?”朱公接过一看,原来是三根不到一尺长的竹片搭在一起,结成一个三角框,污迹斑斑,众人都不知是何物。朱公只好先收好此物,叫几个衙役将人头拿去和公孙氏家的无头尸相比对,又叫人把这僵尸连被褥抬回县衙,由于那口棺木过重,便仍留在原地。朱公又看了看棺材中,只剩一张薄绢铺在最底,伸手要揭开,却粘在了棺材底,只好作罢。至于棺中陪葬的财物,仍暂时放在棺材中。

师爷上前对朱公道:“此地阴气沉重,朱大人还是不要在此地长期逗留。只留杜捕头等几个年轻力壮的武士在此便好。”朱公也颇感诡异,只得让一名衙役去请杜捕头来,再在附近草木地面中仔细搜查相关线索。

师爷嘱咐众樵夫不要宣扬此事,又见朱公将各般事物都安排好了,便连忙低声劝道:“大人还是将僵尸盖棺埋好,再折些桃木枝插在坟头为妙。”

朱公依言,只好心中满怀疑虑,与师爷回衙门去了。因为心事重重,朱公进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师爷忙扶起他,向内宅走去。

二人回到朱公书房,师爷倒上两杯热茶,对朱公道:“大人,僵尸这种邪物,又称行尸、游尸、不化骨等。按照道家的说法,人有三魂七魄,魂主心机,魄主形体。人若死前有一口怨气淤积喉中未曾散尽,死后便只有魂离身躯,魄仍滞留在体内。再受日精月华或邪气附身,经一定时间便沦为恶鬼僵尸,夜间跳行袭人。因此按照惯例,大户中皆有高门槛,以防止僵尸跳入。某些节日时,百姓在墙角门口撒糯米,也是为了假扮成僵尸所惧怕的蛆虫,使其远离。”

“刚才未曾绊倒僵尸,却将本官绊倒了。”朱公刚说笑一句,又紧锁双眉道,“按照传说,僵尸也能从棺木中跑出,吸食人血之后再回去吗?”

师爷答道:“我听喜好谈神论鬼的湘西人说过,僵尸通过修炼会逐渐增长法力,获得神智,千年后化身为飞僵或魃妖,能杀龙吞云,做成水旱灾祸。另外还听说有僵尸能使魄脱离身体,飞到别处附身到人身上。”

二人正在攀谈,仵作和文明突然在门口报“回事”,朱公让他二人进来。文明抢先禀报道:“大人,仵作哥哥又有新发现了。”

仵作接着说道:“大人,根据属下目前所了解,棺材内的人头确实和公孙氏家的无头尸体相合。另外属下还想起一件事:将酸橘汁和细盐拌匀,与血液混在一起,便可数个时辰不凝结。”

文明疑惑道:“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仵作眯着眼睛盯了文明一阵,幽幽答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朱公又问:“除此之外,那牛大力的尸体你可检视过?”

仵作拱手道:“属下正要回禀:牛大力身上虽然重伤多处,但只有颈部一处足以致命,在他脖颈上的伤口中,有一根草木茎叶中的细丝,或许是牛大力曾接触过草绳之类的东西。”说罢取出一方手帕摊开,将物证给朱公看。只见此物有大半寸长,形状笔直,貌似是劈破柴草后端面上的毛刺,已被血污染成了绛色。

仵作又道,“另外,牛大力口舌有多处重伤,手掌中有磨破的地方,指甲缝中有些泥垢,因此应当是他将棺木挖出的。可是,挖土的铁铲之类器物却未曾发现。”

朱公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本来有铁铲?”

仵作答道:“棺木外皮还有一些新鲜伤痕,应当是他用铁铲挖掘时,用力较猛,铲刃碰破了棺木外漆层。”

师爷突然问道:“那具不知哪朝哪代的僵尸,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文明上前答道:“虽然仵作哥哥说不碍事,但学生还是让衙役用铁丝将其牢牢捆住,以防不测。另外学生又折了几根桃木枝摆在僵尸周围,免得它尸变了。”

几人正谈论案情,突然见杜捕头大步走进来,对朱公禀报道:“回禀大人,属下听说山中又发生了凶案,便带领几个衙役去探查了一番,还带来了几样线索。”说罢拿出一竹篮,取出一小盒泥土,“这些在棺木附近挖出的泥土中,有少许比麸皮还小的木屑,看上去还比较新鲜。”又拿起一个装着泥土的方木盘,“在靠近棺材的土层表面,我们还发现了多个瓷盘大小的圆圈印痕,虽然大多已被周围来往的众人踩坏,属下还是找到了一个比较完好的,铲下这块地皮带来了。不知这些线索对本案告破是否有用。”

朱公叫仵作收起这几样证物,又对师爷道:“今日一天之内,连出两起命案,且都与前朝的僵尸有关,看来此次真是非比寻常。”

师爷低声道:“此句正是学生想说的!”

朱公哭笑不得道:“此类话多说无益,你目前可有什么看法?”

师爷道:“依学生之见,还是请几名高僧高道,将灵符贴在僵尸上,这才能将其妖法压制。”师爷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大踏步到门口,冲没走远的文明嚷道,“叫仵作把僵尸盖严实些,死人不能见三光,免得诈尸!”文明假装没听见,低头偷笑而去。

朱公等师爷回来,正色道:“何师爷不必如此。由目前几样证物来看,凶犯应当另有其人。”师爷正要请教,突然有衙役来报:“禀报大人,死者张六的弟弟张七从邻县赶来,想看看他哥哥的尸首。”

朱公应道:“待本官出去看看。”

朱公和师爷来到前堂,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站立在门口,穿一身沾满黄土的粗布衣服,对朱公纳头便拜道:“小人听说兄长惨死,特来这里探看尸首,还请大人开恩。”

朱公劝他道:“你兄长张六的面貌已经毁坏,脖颈也被切断,刚刚已让皮匠缝合了。你还是稳住心绪,仔细辨认为好。”张六领命,和师爷到停尸房去了。朱公也悄悄跟随其后。

张七见了尸首,也吓了一跳,仔细看了两圈,还掀起衣服看了看,惊叫一声,登时趴在尸身上大哭起来。朱公上前道:“还请节哀顺变,本官必然捉拿真凶,为他伸冤报仇。”

张七道:“我一路上披荆斩棘,走了三天山路来看兄长,谁知竟出了这等逆事!”师爷安慰道:“你且先宽心,等大人断明了此案,再让你兄长的尸身回乡下葬。你兄长家中还有嫂子,你可曾去看过?”

张七答道:“不曾,小人初到贵县,就听说了兄长的噩耗,便直接来这里了。”朱公看他可怜,对师爷道:“他身形与你相仿,可去取一套干净的旧衣服给他。”师爷依言而去。

朱公又看张七左手食指上缠着一根油腻腻的旧布条,想必走山路时受了伤,便又取来一小块干净布,将那根满是灰迹的布条换下。师爷此时也取来了衣服,给张七换去破旧衣服。师爷还送张七一条新头巾,换去了张七头上的。张七方知朱公体恤黎民,千恩万谢,又给朱公磕了几个头,便离开去南庄。朱公又让师爷将张七脱下的破衣服收走。

师爷将一切收拾妥当,又来问朱公道:“大人,对于此案,可有眉目?”

朱公思量道:“白天人多手杂,不便前去看视,不如我们夜晚再去查验,或许另有线索。”

师爷脸色苍白道:“大人不可如此,纵然有杜捕头武艺精熟,可对方终归是妖魔邪祟,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朱公拂袖道:“我意已决,毋须多言。”师爷无奈,只好再去找其他人商量对策。

天色刚过二更时,朱公叫了师爷和杜捕头等人,正要起身去山中古墓查看,刚出了后堂,就见一名值班衙役匆匆忙忙跑进来报道:“大事不好了,大人,有人说他在山中看到了……看到了……”

朱公道:“莫急,连僵尸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会将你吓成这样?”

那衙役道:“这次更加非比寻常,有个盗墓贼说他在那一片前朝古墓旁见到了游魂!”

众人大吃一惊,朱公连忙问道:“那盗墓贼在哪里?速速带他来大堂见我。”衙役领命,不多时,便带了那人来到大堂跪好。只见此人五短身材,相貌猥獕,额角还不断渗着冷汗,战战兢兢道:“小人贾二苟,盗墓为生,有件天大的事情要回禀老爷。”

朱公劝慰道:“你先稳定心神,再慢慢讲来。”

那人憋了半天,才勉强道:“大人,小人今天听说城外山中的古墓现在没了主,本来想趁火打劫,去那里捞些油水,可是却看到了鬼魂,因此连夜逃到大人这里,以求庇护。”

朱公喝道:“逃到我这里,你便觉得安全了?”

贾二苟答道:“回大人,这公堂上有正气,归城隍神监管,鬼魅不敢靠近。小人平日里干这等损阴丧德的买卖,早知道会遭报应,所以平日里都会向鬼神祷告,谁知道今天真见了鬼了。”

文明上前打趣道:“俗话说:老年见鬼,还有三年;少年见鬼,就在眼前。你要是想保命,还是出家当和尚,求老法师照顾吧。”朱公故意让文明说了一阵,才喝退他,又问贾二苟道:“你看到的游魂是什么样子的?”

贾二苟道:“小人只是远观,不敢靠近,只觉得仿佛是一块薄纱,约有四五尺高,是人形却没有双脚,慢悠悠在林间空地上走,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朱公走下堂来,背着手在贾二苟周围踱了几圈,突然问道:“你腰里别着的黄纸符,是做什么的?”

贾二苟慌忙答道:“回大人的话,这是小人一件吃饭的家伙:干我们这一行,在下手之前,要在那个坟头烧一些这样的符咒,让那些死者不会诈尸起来害我们。”

朱公要来那些黄纸符,问贾二苟之前的掘墓的罪行,方知其之前主要在别县作案。朱公又让贾二苟交出身上带着的盗墓工具,问了他一些盗墓的门道,直到月上中天,三更梆点声响,才叫衙役将贾二苟带入班房。

师爷焦急挥手道:“大人,我们还是先不要去了,僵尸虽然无魂,但他看到的或许是那僵尸中的怨气,先脱离躯壳,到坟地中拉替身。就算那具尸体中的怨气不曾飞出,也可能是古墓中其他僵尸的魄从墓中逸出,危害生灵。”

朱公突然眉头一皱,疑问道:“师爷,你这手指上的红褐色,是哪里来的?”

师爷看了看手指答道:“这倒是没有注意。大人,先不要计较这个,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去…”杜捕头拦住道:“既然有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何不去看看?师爷若是害怕,留在这里看家便是。我与大人同去,即便遇上鬼魅,朱大人自有解决的办法。”师爷无奈,只好依他。

话不赘叙,朱公与杜捕头并几个衙役,在山上等完了后半夜,也未曾见到什么鬼魂,眼见得东方泛白。杜捕头哈欠连连道:“大人,不是那盗墓的小子骗了咱们吧?”朱公正要让众人打道回府,刚走了没几步,只听一阵嘈杂,原来是前方一棵树下聚了一群鸦雀寻食,便领杜捕头上前观看。

二人虽是悄悄靠近,可还是惊动了群鸟,各自扑棱棱飞散了。朱公蹲下身来,并未发现有何异样。杜捕头忽然道:“大人您看,这块地上并未长草,为何会有一抹浅黄色?”伸手摸地上那些指甲大小的碎块,用力一捻,却又碎了。朱公未搭言,刚一起身,正见有一条树根拱桥一般高出地皮,下边还腾出拳头大小的一个拱洞,洞中还有一块大一些的黄白碎块。朱公正要去捡,突然哇的一声,飞过一只乌鸦,叼了那东西便逃。

朱公无奈道:“乌鸦喜鹊之类,见到些稀奇物件便爱叼走收藏,真是拿它们毫无办法。”二人只好回头走。

杜捕头对那乌鸦生了些闷气,低头嘟哝道:“若是带弓箭来,必然射下它来,炖汤给大人做宵夜。这乌鸦也不比鸡鸭小许多。”正说着,杜捕头又突然蹲下身道,“大人且看,这地上有两道浅沟,貌似是车辙印。”

朱公看了看,笑道:“这两道沟之间宽不过一尺,哪里有这么小的车?”

杜捕头还想再问,却见朱公猛地停了说笑,愣了一小会儿,一拍大腿,对他叫道:“如此简单的诡计,本官刚才竟然没有想到!真是老眼昏花,头脑迟钝了。”杜捕头还不解其意,可没等他再问,朱公又拉住他道,“你能明察秋毫,比过去大有进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杜捕头只是一头雾水。朱公笑道,“本官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之后我们自然可以确定这一连串案情的前因后果。”

朱公领着众人回衙休息。等其他人散去之后,朱公又叫来衙役张小乙,写了一封公文,让他去张六的籍贯调查张六和王三的户籍记录,还嘱咐道:“等你从邻县回来,再顺便帮本官买几样东西,清单都写在这里。”张小乙领命而去。朱公又叫来一名新来的衙役,悄声让他扮成磨刀匠去南庄暗访,那衙役依计而去。朱公自然继续在房中揣摩几样证物,一日无话。

次日清晨,朱公派师爷请来几名道士,围着僵尸做了半天法,还用带经文的黄纸被盖了。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几名道士又抬着僵尸,穿过大街,向城外古墓走去,引得老百姓都来看。百姓不知那经被下盖的是什么,风言风语议论个不停。直到几名道士把僵尸抬到城外墓穴重新下葬,跟来的百姓才差不多猜到几分。朱公又亲自在棺材中铺了新毡褥,到坟前念了篇祷告祭文,叫衙役钉棺填土,并对看热闹的百姓解释了一下,才让他们都散去了。

杜捕头等众人都走尽了,才上前低声问朱公道:“大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吗?若是单单只问做尸变杀人,恐怕难以服众。”

朱公一挥手道:“本官自有分教,你等且先随我回衙。刚才看了老百姓的这些表现,我已经猜透八九分了。”

文明也有些忍不住,好不容易挨到县衙,刚迈过门槛,便问道:“大人,你可理出什么头绪了?”

朱公笑道:“其实这连环案,看似繁杂,实际上也是有道可循。我先说第一桩张六被杀的案件:那日夜晚,张六和友人王三饮酒,让公孙氏先去睡了。我们可以先假设王三是凶手,他将张六灌醉后,用张六家的钝刀将其脖颈砍断。”

杜捕头问道:“这些属下人等也都如此认为,可关键是他如何将张六的头颅砍下?若是在院中下手,必然满地血污;在卧房,那又难免惊动公孙氏。之前听屠夫讲过,砍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更何况王三用的是一把钝刀?”

朱公解释道:“杜捕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殊不知钝刀也有它的好处:对于没经验的凶手,钝刀上的缺口正好可以像锯子一样,将脖颈慢慢锯开,而不会因为刀太快,一下子造成很大的伤口,让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但是此过程会很慢,所以为了防止被公孙氏发现,只能在院子里完成。”

仵作问道:“可是就算切得很小心,血液也会有少量溅出,可是为什么我们却没发现院子里头有血呢?”

朱公让杜捕头把这几天收集来的证物一件件摆在桌上,接着解释道:“你们看这块土层上头的圆形印记,应当是一个竹筒放在地上留下的。”

文明问道:“这印记大约餐盘大小,有这么粗的竹筒吗?”

杜捕头调笑道:“酸秀才只知读书!比这更大些的毛竹筒都有的。”又转而问朱公道,“大人,莫非公孙氏家里丢失的做凉粉用的竹器,就是在这土表上留下痕迹的物件?”

朱公继续道:“应当正是如此。凶手将张六的头颅按在竹筒口上,慢慢锯断他的脖颈,让血全流在竹筒里,再用仵作的办法:加上盐和酸橘汁的混合物,让血液不凝固。然后把人头放在另一个竹筒中,擦干筒子上的血迹,背入卧房中,将提前准备好的朱砂漆洒在枕头上。由于地上十分干净,这就营造了一个张六在卧房中被杀的场景。”

仵作补充道:“凶手将朱砂漆涂在枕头上,只在表面涂了薄薄一层人血,幸亏属下用……”说着突然苦笑一声,戛然而止,示意朱公继续。

文明心照不宣地看了仵作一眼,做了个明白的脸色,又继续问道:“这么说凶手留着大量的人血,就是为了再布置一个场面,迎合吸血僵尸的传说。另外把人头的面容毁掉,也是为了制造惊恐气息。那棺中出现人头和牛大力被杀这两件事,您怎么看?”

朱公见文明抢了自己常用的话,虽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往心里去,继续解释道:“你们还记得那棺材上四枚木销钉缺了一枚么?那就是凶手用刀把它挖掉的。凶手虽然把挖下来的碎木小心地收集起来,但还是有一些比麸皮还小的碎屑被杜捕头发现了。然后凶手又用一根空心竹拐杖,从钉孔中伸进去插在僵尸口中,把竹筒中的血注进去。至于怎么注入血液……本官能想到的办法是用羊肠等作为引导,一头套在竹杖上,一头插在竹筒的血中,用嘴用力吸过之后,借住虹吸之力,像给鱼缸换水一般,让血流到僵尸口中。只不过水往低处流,这样做需要将竹筒放在棺材盖上,而且万一失手,就会白白浪费很多血液,难以再做第二次了。所以本官还想到另一种有些特别的办法:凶手将血液含在口中,再通过竹杖吐到僵尸口中。”听得文明和师爷满脸厌恶之色。

文明揶揄道:“这凶手真是比僵尸更加可怕。常人哪能把那种东西含在嘴里?想想就难以忍受。”

仵作突然接着道:“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受…”见几人都转过脸来看他,忙说,“我们且再听朱大人分析那人头是如何进入棺材中的。那个茶盅大小的孔可无法通过一个人头。”

朱公点点头道:“从那里确实不行,但是凶手另有方法。”说着他拿起桌上那竹片做的三角小框,“本官从贾二苟那里得知,盗墓之人在土里挖通隧道的时候,就用多个三角框撑住隧道,以防坍塌。一般回身时会将这些东西收走。”

师爷捏起三角框端详了一阵,自言自语道:“能从这么窄小的框中全身进退,这盗墓贼的功力也非同小可。”

朱公道:“本官在僵尸二次下葬,给棺材中铺褥子时摸了一下,发现棺材底的中部被凿了一个圆洞,正好能让人头通过。然后凿下来的木板又被重新堵在了圆洞上,还用了好多鳔胶沾上了,因此棺材底的那一层布才被粘得结结实实,让我们不会发现他的手段。”

师爷也明白了许多,道:“棺材中是不祥之地,又腥臭污秽,一般人定然不会仔细查看。凶手肯定是推着人头在土下的地道中前行,到了棺材底部,再开洞伸手放好人头,可能顺便还拿走了棺材中的几件陪葬品。若是技术高明,他甚至还能自己钻到棺材中作案。但不论他如何放入人头,放好之后却不容易收拾棺材底的褥子,所以棺材底铺的褥子才如此之乱。”

仵作接着道:“若不是因为怕血液洒了,或许凶手就不用再大费周章去挖销钉了。”众人都感叹不已。

文明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又突然叫道:“这么说,牛大力也是被王三杀死的了?!学生也知道他是如何做的了。”

朱公道:“那你且讲来。”

文明拱手道:“大人,学生以为,牛大力是被凶手用竹片刀杀死的。凶手在棺材上做好手脚之后,在附近等待牛大力来。此时他手中的钝刀已经干了那么多事情,恐怕已经难以顺利杀人了。所以他用锋利的竹篾割断牛大力的喉咙,因此伤口里留下了竹丝,而后又用竹片弄伤其口舌,使其无法言语;还在其身上也做了几处伤,伪装成僵尸或者猛兽伤人的样子。”

师爷接着道:“如此说来,那凶手肯定是提前和牛大力商量好了时间,让他天快亮的时候前来,自己好躲在附近趁机杀害他。牛大力受了凶手的蛊惑,用铲子挖了半天土才把棺材掘出一半,凶手就趁他筋疲力尽之时,将其杀害。”

杜捕头也接着道:“看来这牛大力是个生手,他容易受骗,且掘墓时用力不当把手指都磨破了,因此必然遭此杀身之祸——不过我们也可以由此推测,凶手将棺材挖出一半以便注血时,肯定用了一把铲子,然后他才能埋好棺材,将铲子留在坟头,让牛大力依旧用这把铲子挖土,杀害他之后再拿走铲子。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牛大力身边什么工具都没有,就好像是偶然路过一样。”

朱公笑道:“你们几个在推演案情方面,都大有进步。凶手可能是故意给牛大力留了一口气,让他当着其他人的面死去,以造成更大的震慑。可惜他随身带的工具过多,因此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线索——你们看这根竹杖,是师爷在上山路上在溪水中偶然拾到的。本官仔细看了看,竟然发现杖底端有人的齿痕,又看竹杖的节都是用热铁条打通了,想必凶手就是用它来将血液注入僵尸口中的。只可惜竹杖中的血液,已经在溪水中被冲刷殆尽了。”

仵作又问道:“大人,那贾二苟所说的幽灵是怎么回事?我们又该如何抓捕凶手?”

朱公答道:“你们先不要着急。杜捕头或许还记得我们去找鬼魂时的场景,当时地上还有一些黄白色的物件,是么?”

杜捕头点点头,朱公接着说道,“刚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一些矿物的碎片,但是后来又联想到其他的情景,我就明白了:那些碎片就是鬼魂的玄机所在。大家现在明白了么?”大家只是面面相觑。

这时,门外有一名衙役喊道:“朱大人,您要的东西给您送来了!”

经过朱公示意后,衙役张小乙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朱公道:“吃了这些,你们恐怕就知道了。”

师爷奉命打开食盒,只见里头放着几碗粉丝和一封信,便把信递给朱公,把粉丝给了其他几位。

仵作挑起一筷子,迎着光一看,恍然大悟道:“原来这透明的凉粉,远看便朦朦胧胧,好似鬼魂一般。可是那贾二苟说他看到一个人形的影子立在地上啊……”

文明突然叫道:“师爷真是不地道,怎的给我一碗没煮过的?还扎成小笤帚的样子,直戳戳地立在这里。”

朱公笑道:“这些都是本官安排的。现在你们懂得是怎么回事了吧?”

文明问道:“凉粉结成碗中小人还行,怎能弄成一人高的形状?”

朱公道:“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本官许久,直到今早看见下葬填土,才完全想通了其中的方法:凶手将麻袋装满沙土,口扎好朝下做成人形,再将刚做好的粉条贴在表面,等粉条硬了,再解开袋子口放去沙土,便可取下袋子,得到一个由粉条网做成的人形,离远了看,便和一股烟气构成的鬼魂无异。”

师爷又问道:“那贾二苟还说,他看到的人形会缓缓移动,这又作何解释?”

朱公接着道:“至于这点,本官也猜到一种方法:凶手用僵硬了的布片托住粉条做的人形,布片下方又粘上两排木屐齿,再在布片前方和人形上的主要部位栓上黑线绳,就可以在较远的地方拉动人形了。因为这几天僵尸的事情,必然有人通过某种机密渠道知道些许消息,会趁着墓中无僵尸,半夜前来盗墓。于是凶手便等有人到来的时候,拉动绳索,让人形通过树凸出造成的洞,挤碎了粉丝网,拉过了带木屐齿的布片,这就造成了鬼魅突然消失的效果。”

杜捕头道:“这么说,我们看到的那些被鸦雀叼走的东西,就是碎粉条了。即便我们能拾到一些,也只会以为是某些矿物,不太容易想到是食物。”

文明也调笑道:“您就算看出是粉条,估计也想不到它能做成人形。”

师爷不理他们的玩笑,又问道:“那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又来了:凶手现在藏在哪里?我们可有证据去抓捕他?”

朱公摆手道:“先不要在意这些,现在我们应该将这案情前后告诉死者家属,没准到时候就会发现,凶手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其余四人虽不知怎么回事,但是也知道朱公必然有自己的道理,不再提出质疑。

文明上前道:“大人,事不宜迟,我看咱们现在就赶往公孙氏家说明为好。”

朱公点头应允。杜捕头叫了四个衙役,文明在褡裢里装了证物,师爷套马备车,众人起身上路。文明起身对仵作调笑道:“最近仵作哥哥先后两番吃了证物,还是留在衙中修养的好。”

仵作苦笑一声,也不多言,只胡乱嘟哝道:“此次没有小生什么事情,县衙中也需要人,还是留在这里罢了。只是……”说着悄悄递给文明一个纸团。

公孙氏见朱公一行人到来,自然觉得受宠若惊,慌忙深深蹲了个万福。朱公示意其免礼,道:“这次本官前来,特地把案情告与你。”

公孙氏又万福道:“何敢劳您大驾。”

朱公道:“不妨,先让我这书吏把案情讲与你听。”便让文明演说之前的推断经过。

听文明叙述一番之后,公孙氏问道:“大人,可曾捉住王三那厮?”

朱公道:“今日便可拿他归案。”

正说着,突然门口有人脸一晃而逝,杜捕头手疾眼快,连忙上前叫住那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张七。张七见朱公等人在这里,深感尴尬,只好上前见礼。朱公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张七慌忙道:“家兄不幸过世之后,嫂嫂便是唯一的亲人,因此上门来帮办些家务,处理家兄的后事。”

朱公又问:“刚才书吏与公孙氏说的案情,你可听到了?”

张七答道:“只听得了一点。”

朱公又盯着张七看了一阵,突然问道:“张七,你可有家室么?”

张七摇头道:“不曾有。”

朱公上前故意低声道:“本官正巧知道一贤惠妇人,虽是再嫁,却也与你相称。”说着偷偷瞄了公孙氏一眼。公孙氏也听到了七八分,立即满面红晕低下了头。

张七道:“既然大人做主,小人不敢不答应。只是最近要处理家兄后事,还需从长计议。”

朱公点头道:“好。不过你现在若是常出入兄嫂宅院,恐怕也有不便,且随本官来。本官再与你看些有趣的物件。”张七懵懵懂懂,只好跟着朱公一行人出了门。

几人跟着朱公,直走到事发的古墓前,朱公突然回身正色道:“张七,这里你可熟悉么?”

张七道:“走山路的时候路过一次,大人问这些怎的?”

朱公让文明从褡裢里头拿出一身破衣服,问道:“你可认识这些?”

张七随口答道:“这不是小人之前的那身破衣服?还要多谢大人与师爷当时赠衣。”

朱公道:“且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张七,你把手伸出来给本官看看你的双手。”张七局促道:“小人双手粗笨,有什么可看的?”杜捕头不等他推辞,上前抓他的手递给朱公看。

朱公捋了捋颔下胡须,对张七道:“张七,你可记得你哥哥张六是用哪只手拿菜刀的?”

张七道:“虽然没怎么见过家兄切菜,但应当是右手。”

朱公突然正色道:“张七,你还不老实交代么?本官可以替你向公孙氏隐瞒实情。”张七慌忙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小人真是如坠五里雾中。”

朱公叹了口气,又道:“张七,本官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敢把上衣脱下来么?”张七犹豫了一下,左手将衣带解下,脱光了上身。

朱公围着他转了一圈,用扇子轻轻向他后腰左部轻轻一点,张七顿时呲牙咧嘴。朱公笑道:“现在本官已经完全明白了,你还不承认么?”

杜捕头立即上前抓住张七肩膀喝道:“原来你就是王三!”

朱公笑道:“你莫要误会他。”让杜捕头把他松开,“现在四名衙役围着他,想必他也脱身不得。”

张七左右看了看,自己早已被四个衙役围住,摆了个卍字阵,不知朱公是什么时候下的令。朱公又道:“昨日我差人去你的籍贯查检档案,发现根本没有张六张七其人,连王三也是子虚乌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在他面前晃了晃,“这里记录了你所在县城中所有叫张六、张七、王三的档案。你看这里有一个和你情况相符的么!”张七直吓得张口结舌。

朱公继续说道,“本官姑且认为你姓张是真的。那天晚上其实是你和王三喝酒,设计杀害了他。然后用王三的无头尸体假装成你自己的,毁坏了他的面容,带着他的头颅放到了棺材中;天快亮的时候,又袭击了牛大力,让他重伤致死。但是由于本官不曾将此事公布于众,你嫌事态不够大,利用自己会做凉粉的手艺,造出假幽灵震慑盗墓贼。现在竟然又假扮成自己的弟弟,试图蒙骗公孙氏在内的所有人。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再找个事由,娶了公孙氏,那之后即便对她讲明自己的身份,她也只好认命了。你这套连环计想的真是周到!”

那姓张的汉子听了,擦着额角汗珠问道:“朱大人这样说,有什么根据么?”

朱公道:“作案手法想必刚才你也听到书吏讲了些,自然不必多言。至于证物,你看你穿过的这套衣服。我在头巾内侧发现了些纸灰,和一般的纸灰有很大差异。经过本官多方查证,这是盗墓贼在盗墓之前都要烧化的黄纸符的灰。”

张姓汉子解释道:“小人的头巾掉在地上过,就算不小心沾上一些纸灰,也不能说是小人作案吧?”

朱公又抓起他的双手道:“你的右手腕子上有一道刀伤,据公孙氏说是削竹器的时候弄伤的,可见你是个左手用刀的人。在挖去棺木上的销钉时,你左手捏着钝刀,因为刀身过窄,你的左手食指不小心被刀刃蹭到,便受了伤。血和铁锈混在一起,你赶忙用一根油腻的布条给自己绑上。可是这铁锈和油恰恰让血迹不会渗入布条中,而形成深褐色结块,师爷给你换衣时,那些血块碎成粉末,还留在师爷的手上。”

文明又上前补充道:“其实朱大人最早在验尸的时候就发现破绽了:公孙氏屋中的无头尸,右手腕上的伤并非是旧伤,而且从上头的青红勒痕能看出来是死后仍然捆着的。这就说明至少在他被害之后,有人又把他手腕上的布带去掉。你那天为了让王三的尸首和你更像,假装不小心,喝酒吃肉时故意把王三的手腕弄伤,你说是么?”

师爷在一旁低声道:“文明,你怎知道这些?”

文明吐了吐舌头道:“其实这都是仵作哥哥告诉我的,还让我把这功劳让给朱大人。”

朱公又接着道:“你为了杀王三,已经谋划了许久了:你知道王三后腰上有一处胎记,便用烧碱等给自己也做了一处类似胎记的伤,且形状相同,骗了公孙氏多日。案发之后,因尸体无头,不是多年的相处的人一般也只会看主要的特征,因此不会识破。现在你后腰上的烧伤还没完全恢复,本官刚才已用折扇验证。”那人只是垂头丧气不做声。

杜捕头也上前道:“你本身是个盗墓贼,被抓到也不一定判个死罪。你为何要大费周折,做这么些手脚加害那些人?”

那人攥拳咬牙,低头颤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朱公展开折扇,扇了两下道:“你也不要逼他太急,他其实也不过是想安安心心,过一般人的日子。”

那人突然抬起头来,已是眼含热泪,不多时,双腿一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叫道:“大人说得不错,我本来就是个盗墓贼,而且还是这几个县的盗墓总瓢把子。只因为干厌了这一行,才金盆洗手,隐姓埋名成一个卖凉粉的,入赘公孙氏家。可是王三那厮却千方百计找到了小人,说发现一处古墓,又怕其中有机关,要逼小人一起和他做一桩大买卖,还告诉了他的表弟,那个新入行的牛大力,强迫小人出山,否则就把小人之前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公孙氏和众乡邻。小人实在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杀害了他俩,伪造成僵尸害人,恐吓这一带所有的盗墓者,看他们谁还敢再找我出山!”说罢嚎啕大哭,涕泗横流,“俺只想做个一般的农人,怎直恁地难?”

朱公等人都唏嘘不已,看他跪在地上哭了一阵。那人发泄已毕,擦了擦眼泪又道:“还请大人不要告诉公孙氏,她与本案无关。小人愿认罪伏法。”

朱公宽慰道:“本官开始还怀疑公孙氏,可后来派一名衙役装成磨刀匠人,在村里细细打听了,知道公孙氏确实是本分人。得知丈夫死后,也不和小叔子过多来往,才撇清了她的嫌疑。本官会对她说张七已经回原籍娶妻生子。她丈夫刚去世,又见你和张六面貌如此相似,难免猜疑或生些情愫,如今本官也让她绝了念想。”

那盗墓贼又对朱公磕了几个头,伸手让衙役给带上手铐,脖子上栓了链子。

杜捕头上前悄悄问朱公道:“查籍贯和装扮磨刀人的事情,大人让属下去办不是更好?为什么让没经验的新衙役去做?”

朱公解释道:“你和师爷、文明等人,常在街上走动,众人都认得,若是被认出,岂不是打草惊蛇?”

杜捕头道:“还是大人想的细致。另外,那给僵尸出殡的道士是哪里来的?真道士恐怕不会去抬棺材。”

朱公道:“公孙氏来报案的前一天,我正好收到一封公文,说邻县有几个衙役要调到本县来,正巧大家都不认识他们,就让他们扮了道士。百姓看下葬时,本官发现张七也在人群中,知道这下他是安心了,才不慌不忙地引他归案。”

杜捕头拱手道:“难怪朱公迟迟不说出真相,原来是要完全确认之前的猜测。”说完这几句,却发现其他人都已经走远了。

二人望了下其他人的背影,又看看面前的坟头,都默不作声。朱公走上前去,拍了拍坟前那已看不清字迹的墓碑,语重心长道:“若是人心真如墓中此君安分,便不会有那多凶案了。其实世间无鬼,僵尸亦无法害人,只是人心最险恶。”

杜捕头也感叹道:“大人,江湖也和这官场一般深似大海,进去容易,出来恐怕就难了。”

二人相视一笑。朱公收起折扇问道:“醉仙楼吃些酒去?”

“好!属下愿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