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第一章 冷风冽冽鬼头山

夜风凛冽,像是刀锋不断切割着几个前行人的脸颊,带头走在前面的中年汉子扬起头喝了一口酒囊里的烧刀子,才说:“还有多久到?”

“本来过了半山就该到那地方了,但这里鬼得邪乎,有点摸不准了。”一个留着鼠须的猥琐男子在后面说。

“废物!”中年汉子露出了一排黄板牙,他扫了扫身上的灰尘,落满了一层污垢的衣衫露出了本来面目,竟是一身紫衣捕头的官服,男子身后三人穿着蓝衣捕装,最后一人则衣衫褴褛,手脚戴着铁镣,是一个囚犯。

月光微移,照在几人屁股后面,那里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大哥,我看见了,就在那里!”光头捕快熊冲站在小山头上摇手指着远处说。

宋鱼水跟在熊冲后面也上了山头,依稀的月影下,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木楼0木楼大致有三层高低,周围是数不清的密林还有密不透风的黑暗,就像是一只伏在夜幕里的兽。

“走!”宋鱼水挥了挥手。

木楼高檐上悬挂着一块半斜褪色的牌匾,上书“黄泉客栈”四个大字。

“黄泉客栈?”鼠须捕快桑顺看了一眼牌匾,不由打了个冷战,肩膀上“啪”的一声落下了一只手,却是另外一个捕快张春良。

张春良笑说:“我说,胆小鬼,是不是又要吓得尿裤子了?”

“胡说!”桑顺抖开他的手,跟在宋鱼水身后進了黄泉客栈。

但出乎意料的是,黄泉客栈外面腐朽不堪,里面却很干净,桌椅杯盏都摆放整齐,不难看出是有人整理过,光头熊冲一手推進了那个囚犯,而后回身将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也推進了客栈里,如此一来,黄泉客栈里出现了一口死人棺材,更让几人觉得背后凉飕飕。

“谁,谁在那里!”桑顺转眼就瞅见了黄泉客栈角落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宋鱼水也看到了,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闭着眼睛坐在阴影里的一张椅子上。

老者动也不动,完全对桑顺的问话不做反应。

“你个老不死的!”熊冲火气来了,却被宋鱼水拦住。宋鱼水上前一步,对着老者拱了拱拳道:“不知老人家可是客栈的掌柜?”

阴影里的老者突然站起,身上一身白袍轻轻抖动,如同一个幽灵。他看着那口棺材。

“死人?”老者说了第一句话,却是这样一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

此时头顶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宋鱼水打眼望,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正走了下来,少女望着宋鱼水等人,微笑说:“客官好,想来几位是要住店了。”

宋鱼水点点头:“住店!”

“呀,这里怎么还有口棺材?”少女刚看到那口黑漆漆的棺材,脸色稍惊地看着几人。宋鱼水说:“姑娘不要害怕,这棺材里是我的一位手下。他在捉拿凶徒时不慎丧命,我们这是要将他的尸首运回故乡,交给他的妻子和老母。姑娘你尽管安排房间,我们把棺材拖進房间里,保准不吓到你。”

少女点着头,刚待开口却传来了另外一位老者的说话声,不似白袍老者的冷冰冰,这位老者说话甚是和善,他说:“菊儿,既然是这样,就安排几位客官住在一楼东角客房好了,那房间足够大。”

宋鱼水抬头,看着那老人满脸褶皱,对他道:“客栈东角外面是一片坟地,不知道客官会不会在意?但的确没有更合适的房间了。”

“无妨。”宋鱼水说。几句交谈,宋鱼水得知,这老者就是黄泉客栈的老掌柜名叫朱杰,少女是他的孙女叫朱菊儿,一老一少共同经营着这座鬼头山上的客栈。

没多久的客套,宋鱼水来到了客栈东角尽头的房间,临走时,宋鱼水不由多望了一眼坐在阴影里的那个白服老者,只觉得老者脸色出奇地苍白,像是许多年没见过阳光一样。

房间里的确足够大,应该是两三间客房打通了,黑漆漆的棺材被摆在了临窗口的墙根下。

熊冲在房间里转悠,望着潮湿的墙壁说:“这鬼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这样一座客栈!”

“你不是本地人,当然不知道了。这鬼头山之所以邪就是因为它的悬头山势,依半山而分,下半山是平地,而走这上半山就跟爬天梯一样,不仅陡峭而且山顶多生有山瘴,运气不好的就要在半山上待上个三四天等瘴气过去了才能过山。偏偏这鬼头山又是通往云州最近的一条路,要是绕远路,起码多走七八天,而且也得翻两座平头山,所以还是有少数人愿意走阴气森然的鬼头山。这样才有了这里的黄泉客栈!”张春良说。

“奶奶的,这窗户外面还真是一大片坟地啊!”桑顺挨着窗户说。

宋鱼水走过来,外面三丈外就是一蓬一蓬高矮起伏的坟地,还能看到有的坟地里插着的风烛灯笼,宋鱼水深深看了一眼,随手关掉窗户说:“赶紧睡觉,明天还有正事。”

油灯熄灭,桑顺是挨着窗户睡的,半夜里,他隐隐听到有股奇怪的声音,还有种冰冷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张脸隔着窗户纸望着自己,桑顺大叫一声,一道人影转眼就从自己身侧冲出窗户,是宋鱼水。

“砰”的一声,黑漆漆的棺材盖不知怎么也落在了地上,桑顺壮着胆子站起身看去一棺材里,一张苍白死灰的脸,五官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啊!”桑顺的哀号随着呼啸的夜风从窗外灌了進来。

第二章 黄泉客栈黄泉路

桑顺惊呼大叫的同时,宋鱼水整个人已经扑了出去,像是展翅在泼墨黑夜的一只鹰,他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前方草丛间快速穿行的一条人影,宋鱼水冷笑一声,甩出成名兵器蛇棍。四尺长宛如蛇信般的长棍在半空里抡起一阵强风刮向了前方草丛里,瞬间传来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宋鱼水整个人纵下,再看,草丛里拱着一个屁股,屁股下面则藏着一张挂满了惊恐的脸。

宋鱼水狐疑,冰冷冷地问:“你是何人?为何深更半夜要缩在客栈窗外,意欲何为?”

“我,我……”那将脸藏在屁股下面的人看着宋鱼水,像是捡回条命似的喘着粗气说,“有……”

“我什么,有什么?说清楚!”宋鱼水将蛇棍抵在那人脖颈上,长棍前端渐渐显露出一点黑绿色,那人终于不再结巴,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两个字:“有狼!”

“狼?”宋鱼水惊奇出声的刹那,身后嗖嗖传来两声破空,听声音身形极其敏捷,宋鱼水反应也迅速,整个人向后平倒下去,生生看着两条黑色像狗一样的兽紧贴着自己肚皮飞了过去,宋鱼水平生没见过狼,现在看来,是这畜生。

两头黑狼转过消瘦的狼脸瞪着宋鱼水,对旁边哆嗦成团的男人却完全不在意,狼有灵性,在它们看来,唯一的敌人就只有宋鱼水。

一条狼悄无声息地慢慢往宋鱼水身后挪动,另一条没动,看来两只狼想要用包夹之术来攻击宋鱼水,宋鱼水第一次经历狼袭,不得不感慨这兽类的智慧。他握紧了蛇棍,刚想出击,却发现对面狼眼中现出了惧意,随即,两只狼头也不回地蹿進了草丛里,没了声息。

“怎么回事?”宋鱼水莫名其妙,那还跪在地上的结巴男人却突然大叫一声,指着宋鱼水身后道:“不好,是鬼雾!可以吃人的鬼雾!”

鬼头山不仅有可让人迷陷其中,再走不出来的瘴气,还有可以腐人肉骨的鬼雾。

准确来说这种鬼雾并不是纯粹的雾气,而是一团雾气中生有无数的小虫,这种小虫多则可有上十万只,它们团聚于雾气里,利用雾气来靠近自己的目标,然后转瞬的功夫就可以将生物吞噬得只剩下一具骨骸。

宋鱼水听张春良提及过这种鬼雾,但这种鬼雾已经在鬼头山销声匿迹几百年了,是否存在还成问题,宋鱼水没有乱,他定定望着雾气,目光点点发亮。

“不会错!能吓跑狼的就只有那种鬼雾,那种鬼雾!”结巴男人想跑,但刚起来就腿发软又跌倒在地上。

鬼雾就在两人身前两丈距离停下了,宋鱼水大气不喘,但恍若感觉到了什么,眸子像是要刺穿雾气看到里面一般。那雾气竟开始缓缓后退,而迎着雾气退势里,竟也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抱着一柄奇形怪状木盒的男子,三十左右的样子。男子从左眼角往下生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胎记,胎记形状像是一张鬼面,多看这张脸一会儿,宋鱼水都会觉得不寒而栗,他不由微微转移了视线,而后问:“兄台,这是要去哪里?”

青面男子声音里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说:“黄泉客栈。”

子时刚过,鬼头山上飘起了雨,这种天气很是不妙,因为前一晚下大雨,第二天可能整整一天在山顶都会存在山瘴,根本无法过山。

朱杰老眼昏花地看着面前的青面男子,对朱菊儿说:“菊儿,送这位客官到二楼丙字号房。”

“是,爷爷。”朱菊儿偷偷瞅了一眼青面男子,青面男子随着少女上了二楼西头一间不大的客房,朱菊儿轻轻推开了门,说,“客官,如果需要热水或者饭菜到楼下叫我就行了,我叫朱菊儿。”

朱菊儿习惯性说完了这几句,立即转身就要下楼,这青面男子果然让这小丫头多生畏惧,不敢再多待片刻,没料朱菊儿还没走出走廊,突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冰冷冷的话。

“我叫蒙锐。”

朱菊儿顿住,转过脸,身后的房门却已经关合起来,朱菊儿轻轻嘟念着:“蒙锐……”

“你瞎叫什么?”熊冲被桑顺的两声大叫吵了起来,瞪着桑顺。

桑顺摇头说:“窗外有人在偷窥。老大跟出去了,我刚才大叫就是想把你们都叫醒,好一起帮老大逮那小子!”

“嘿嘿,还不是给吓得叫起来。”张春良一语道破了桑顺心中的恐惧,桑顺呼喝起来:“你胡说什么,我怕个熊啊。”

熊冲不耐烦地打断问:“那你怎么不跟老大出去?”

“我……”桑顺没说完,窗口人影一闪,一身雾气沾衣的宋鱼水安然站在了房间里,瞅了瞅墙角低头酣睡的囚犯。

熊冲立即道:“放心,我一早就点了这厮的穴道,现在就算打雷他也醒不过来。”

“老大,逮住那家伙了吗?”桑顺问。

宋鱼水摇摇头,从自己兄弟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望着外面那一抹雾气说:“我有预感,这一趟多生凶险,我们一定要小心才是。”

熊冲几人都连连点头,桑顺转了眼盯着墙根那里黑幽幽的漆木棺材,棺材盖上泛着冰冷的死光。

第二天一大早,闭眼没多久的宋鱼水被一阵吵闹声给惊扰起来,出了房门就看到黄泉客栈门口堵着三个人,一个正是昨晚上遇见的那个胆小鬼结巴,名字叫张大头。张大头是这一带的樵夫,宋鱼水昨夜盘问过他后就将他放了,没想今天一早又见到了他,陪着张大头一道站在门口的还有一个青衫男子,梳着油光的发髻,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媚态,让宋鱼水看几眼就反感得不得了。第三人是黄泉客栈的老掌柜朱杰。

青衫男子拉着朱杰的衣袖说:“朱大掌柜,可真不是我金贝胡言乱语,你可以问问张大头啊。”

张大头立马点头说:“真是没错!就在离黄泉客栈不远的地方,突然有了一条河!”

“河?”朱杰连连摇手,“你们说得太邪乎了,我在这里住了几年了,从来没见过鬼头山上有河啊,而且还在我客栈外面!”

“不信!我带你去看!”青衫男子金贝不容分说拉着朱杰同张大头一道走出了客栈,熊冲几人也都跟了过来。

宋鱼水微一沉吟说:“桑顺,留在客栈看着囚犯。”

金贝和张大头出了客栈,一路向东,张春良认出这正是走出鬼头山的必经之路,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在几人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条三丈宽许的河流,这下子朱杰完全傻眼了。

他不住摇头说:“这怎么可能?怎么会突然就多出了一条河呢?”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河!”宋鱼水突然开口了,他目光盯着河面中间漂浮着的一样东西,手中蛇棍陡然扫出,将东西勾拉了过来,却是昨夜袭击过自己的两头黑狼中的一只,只是现在黑狼已经暴毙,两只怒睁的狼目不甘地望着苍天。

宋鱼水看着狼眸道:“这条河水有毒!”

黑狼双眼呈碧黑色,张春良立马掏出一根银针,一试之下,银针已然变得黝黑。张春良惊愕:“果然有毒。”

宋鱼水的目光渐渐收拢,河面虽然只有三丈,自己纵然可以提轻功飞纵过河,避开毒水,但手下几人却都没自己这个功夫,而若要带人飞纵,自己也决计过不了河。况且河对面是一个陡面很大的斜坡,就算飞纵而过,也无立足之处。

毒河环绕着走出鬼头山的必经之路,更将孤零零的黄泉客栈圈在当中。

宋鱼水语气凝重道:“这是有人想将我等困于此处!”

金贝、张大头脸上流露出惊慌神色,宋鱼水问朱杰:“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出鬼头山?”

朱杰长叹一声:“没有了,唯一的路已经被毒河封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金贝抱着双臂,“我可不想被困死在这里!黄泉客栈,果然是不吉利的地方,早知道我就不住这里面了。”金贝跺脚,向来路奔去。

“走吧,回去以后再商量对策!”宋鱼水只得说。

黄泉客栈静悄悄,宋鱼水三人已经离开半个时辰了,桑顺靠着棺材,被封住穴道的囚犯还没有醒转。桑顺自己渐渐又萌生了睡意,就在睡意朦胧之间,他恍似听到了一种声音,像是无数羽毛钻進了自己耳朵里,挠着自己的心。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是个娇媚动人的女子声音,桑顺不由露出了笑容,但陡然,女子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大喊,“那是我的血,我的血啊!”

桑顺睁开眼睛,冷汗流了下来。他舔了舔嘴唇,回忆着那个声音,那声音竟是那么熟悉。

桑顺叹息一声,倏然,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从旁边传来,桑顺转头,旁边是那口棺材,然后就是冰冷的墙壁。

桑顺站起身,心中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开始在房间里转起了圈,天旋地转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而在此时桑顺的眼里,房间的墙壁缓缓流动成了一张脸,收缩、抽动,像是在微笑!

然后,红色的液体浸染了那张娇美的脸。“不!”桑顺绝望地喊道。

第三章 血雾朦胧白骨冢

桑顺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那口黑漆漆的棺材,还有一个昏睡未醒的囚犯。棺材后面张春良找到了一把短匕首,上面还沾染着丝丝血迹,张春良面色难看地说:“这匕首是桑顺的,莫非他出事了?”  “不可能啊,刚才客栈里的人不都跟咱们在一起吗?”

“呼!”衣衫褴褛的囚犯半晌才醒转过来,长长地吐出胸口一口浊气,眼睛还没全睁开,就被一只大手给提溜起来,熊冲怒声怒气地问:“桑顺去了哪里?说!”

囚犯乱发飞舞,全身生出一股怪力竟将熊冲撞开。张春良提刀想上,却被宋鱼水拦住,那囚犯跪在地上,不住颤抖,嘴里喃喃道:“鬼,鬼……我看见了鬼!”

“鬼?”宋鱼水眉头皱在一起,“你不要害怕,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囚犯向后退了退,指着那口黑棺材说:“我看见棺材后面的墙壁里伸出了一个满脸鲜血的脑袋,然后就把那个人抓進去了!”

“一派胡言!”熊冲走上去一脚将囚犯踢在地上,张春良看宋鱼水没再说话,道:“大哥,这厮在胡言乱语。”

“哼,你当我是傻子?但真鬼不存在,并不意味着假鬼不存在。”

“假鬼?”熊冲和张春良对望了一眼,宋鱼水拍了拍张春良的肩膀说,“你留下,大熊跟我来。”

黄泉客栈二楼西走廊的尽头有一个突出的半月形露台,露台上有低低的流水檐子,檐子下面有一块巨大的水石,石面呈现中凹状,青灰石色,在中凹的水石里还生存着一种水花,开放着金色同黑色两种美丽的花瓣,花靥随着楼外送進来的晨风轻轻微抖,像是少女羞涩娇丽的面庞。

蒙锐目光眨也不眨地望着,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却是客栈掌柜朱杰的孙女,朱菊儿。

朱菊儿轻轻在身后说:“客官,你在这里看了这‘金乌’花好久了,觉得它很美吗?”

“金乌?果然花如其名。”蒙锐转过脸,“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为什么要叫我客官?”

“但是爷爷说……”朱菊儿话说一半看到淡漠表情的蒙锐,改口说,“好,那我叫你蒙大哥。可以吗?”

“随便!”蒙锐突然将目光投射到走廊深处,冷冷道,“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地躲着?”

“哼哼!”熊冲冷笑两声走了出来,然后是宋鱼水。

宋鱼水盯着蒙锐,不多废话:“兄台,请问辰时的前半个时辰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在何处,干什么,与你何干?”蒙锐转回了头,目光轻落回金乌花上,熊冲要动,宋鱼水按住他:“我的一位朋友在半个时辰前不见了,我想问问兄台有没有看到他?”

蒙锐淡淡一笑,这次连说也不说了。

宋鱼水眉头抖了抖,松开了压住熊冲的手,一旁朱菊儿看几人脸色不善,突然走到蒙锐身前,面朝宋鱼水说:“蒙大哥在这里看花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他没有见过你的朋友,我可以作证。”

“你?”熊冲道。

“嗯,因为我也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了。”朱菊儿说完,不知为何娇白的脸色竟变得红艳艳,然后低下头。

宋鱼水深望了一眼蒙锐,抱了抱拳说:“打扰了。”

宋鱼水跟熊冲下了楼,蒙锐将目光凝住,不知对着何处道:“方才我说的,可并不是他们,你还想待到何时?”

朱菊儿愣了愣,然后说:“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不,他是在跟我说。”一个沙哑的老人声音从朱菊儿身影后面传来,朱菊儿回头就看到了一张雪白雪白的脸。老人依旧穿着那件白袍子,站在走廊一侧的阴影里。

朱菊儿不觉大惊,这老人何时来的,她竟然一点不知道,而且听蒙锐刚才说的话,老人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朱菊儿有些害怕地站到蒙锐身旁。

“花很好,来一起赏花吧。”蒙锐说,老人笑了,然后淡淡地说:“它让我想起了一个故友。”

桑顺再也没有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入夜时分黄泉客栈外飘起了大雨,这一场大雨一下就是整整两天两夜,客栈外诡异的毒河还在,随着雨水灌入,河水开始向岸边上涌。

同样随着这场大雨,在毒河对面出现了一团团凝重的黑雾,不似一般的山瘴,黑雾行动迅速,竟有几分像是传闻里的鬼雾!鬼雾和毒河将黄泉客栈围在当中,生人无法進,活人亦无法出。

客栈里已经很少听到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是一脸心事重重,说到底,都在害怕会没有走出这里的一天。

客栈被困,但所幸客栈里早就囤积了足够的食物和水,食物和水就存放在客栈后面建造的一个小地窖中,朱菊儿想趁着晚饭时候多取些食材,想了想叫来了蒙锐。

“金乌花是谁栽种的?”朱菊儿开着地窖的铁锁,蒙锐在后面问。

地窖里光线黑沉,还弥散着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这是连日大雨导致的结果。

朱菊儿找到了食材,才回说:“金乌花啊,是黄泉客栈最早的主人,黄泉老先生栽种的。他是个慈祥的老人,平时最爱养花养草,可惜三年前已经病逝了。”

“他叫黄泉?怪不得这客栈有这么个名字。”蒙锐终于知道了客栈名字的来历。

朱菊儿收集了足够多的食物,跟蒙锐重新返回地面。

朱菊儿走到石阶上,却发现蒙锐在出神,她又折了回来问:“蒙大哥,你在看什么?”

蒙锐面前只有一面冰冷的墙壁,墙壁中间有一块不规则的凸出,像是一个巨大的石瘤子长在石壁上。蒙锐摸了摸石壁,摇摇头说:“没事,回去吧。”

两人刚走出地窖,蒙锐就看到一道人影从客栈里冲了出来,冲向了茫茫的草丛。蒙锐道了一句:“你留在这里!”随后便冲了出去。

跟蒙锐同时冲出来的还有另外一条身影,却是宋鱼水。宋鱼水身形似箭,半空里直坠了下来。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里插满了参差竖立的骸骨,有一人就倒在成堆的骸骨中间,胸口被一截尖锐的白骨刺穿,鲜血正汩汩地从他胸口和口中冒出!

宋鱼水没有说话,面上神情像铁石一般冷峻,蒙锐也看到了深坑中的死人,正是宋鱼水的手下。

“张春良!”最后赶来的熊冲悲声大吼。

第四章 夜无将尽死神引

张春良的尸体被抬回到了黄泉客栈之中,朱杰老脸现出惋惜的神情,而随之赶来的张大头则恐惧地缩在所有人身后,金贝的神情惨淡,而白袍神秘老者则静静坐在他的老位置上,一片看不透的阴霾完全遮挡了他的脸。

“大熊,张春良临死前说了什么话?”宋鱼水望着熊冲。

熊冲面容有点古怪,说:“当时我正在睡觉,隐隐约约听到张春良在我耳根子边说话,当时我没在意。但没想他……”

“不要废话,直接说。”宋鱼水道。

“张春良说有人要杀他!而且那个人不是活人!”熊冲的嘴唇抽动了下,“当时我记得张春良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个字是,是……”

“什么?”

“鬼!”

“哼,又一个鬼!”宋鱼水冷笑,“难道在这惶惶人世间真的有鬼存在?在这偏僻的黄泉客栈接二连三地出现这些怪事,先是客栈外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条拦截住所有人進出的毒河,然后是鬼雾,再就是我的手下两人:桑顺失踪,至今生死未卜;而张春良更是葬身骨坑中!我看,不是有鬼,而是有人在搞鬼。”

“说得不无道理。”朱杰点了点头,“那宋捕头的意思怎样?”

“张春良死了,我不能再让我另一个手下白白送命。黄泉客栈现在就像是一座死城,无法進出,所以我相信桑顺还没有离开这座客栈。”宋鱼水语气不容置疑道,“我要搜查整间客栈!”

朱杰稍露难色,转脸看了看其他人。

金贝撅着嘴道:“我无所谓了,反正身正不怕影歪。”张大头也点点头,他本不在客栈人住,客栈的事本就与他无关。

宋鱼水将目光转到了蒙锐身上,蒙锐淡淡道:“可以。”最后,白袍老者也没有异议。

近亥时,所有人除却已死的张春良,被绑的囚犯,其余八人手持着五盏烛台在阴森幽暗的黄泉客栈中开始穿行,那连绵不绝的大雨还在继续,让客栈外的天色近乎泼墨,伸手不见五指。

金贝的房间很整齐,东西很少,有一个黑布包袱,还有几面女子梳妆用的铜镜。

见几人注意到铜镜,金贝立刻将铜镜塞進被子底下说:“怎么,男人就不能照镜子?”

大家根本就没搭理他,接下来是朱杰祖孙二人的房间,也没有任何异常。宋鱼水当先向下一个房间走去,蒙锐走在最后,在朱菊儿的房间里他略微停留了一下。

宋鱼水下一个挑选的是蒙锐的房间,房间里无可疑,但宋鱼水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的那个奇形怪状的木盒之上,脑子里似闪过什么,最后只剩下了白袍老者的房间。

房门吱呀呀被推开了,但房间里同样空荡荡,除了固有简单的摆设,没有丝毫线索。众人转身时,宋鱼水突然道:“等等!”

宋鱼水快步走到房间木床后面,拉过木床背后的床帘,露出的墙壁上赫然有一块血渍。宋鱼水的瞳孔在缩小,道:“这你如何解释?”

白袍老者根本没有解释,因为他已经不见了,朱菊儿看着身后说:“怪了,方才老人家明明在我后面,怎么一眨眼就……”

“砰”的一声坠地声,就从不远的一间空置客房里传来。

宋鱼水当先赶了進去,空置的客房中,神秘白袍老者就站在墙边,赶来的熊冲猛地挥拳出去,如铁锤一样的拳头眼看就要砸在老者身上,熊冲突然觉得拳头一轻,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钳住了。他回头看,却看到蒙锐轻端着自己的手肘,淡淡道:“莫要急,看仔细了。”

熊冲这才注意到,白袍老者脚边的墙壁上竟也有块血渍,紫黑的血迹已经凝固在了墙壁上,熊冲愣住了:“怎么在这里也有血渍?”

“你难道没发现,这块墙壁跟其他墙壁不一样?”蒙锐开口。

宋鱼水也发觉到了这点,别的墙壁呈现黑灰色,而沾染血迹的这块墙壁在黑灰色之间还有着淡淡的青绿色,宋鱼水记起来,在白袍老者床后的那小块沾染着血渍的墙壁上也同样有青绿的色泽。

宋鱼水走到墙壁旁,重重砸了几拳,发出沉闷的响声,墙内没有隔层,是实心的。

“为什么这墙壁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宋鱼水问说,他问的自然是唯一可以给出答案的人,朱杰。

朱杰脑袋上冒出了汗水,老眼浑浊地连忙摇头:“我不知道啊。这客栈是上一代掌柜黄泉建造的,我没有参与,不可能知道。”

宋鱼水沉默,随后八人在剩余十来间空置的客房里也发现了两三处沾有血渍的青绿色墙壁。一番搜索下来,八人都显得精疲力竭,时间也到了午夜子时。

八人刚待要散了,倏然,楼下客栈里传来了“咔嚓嚓”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楼下应该没有人了,这个声音从哪里来的?”金贝小声问。

“或许,我们还有地方没有搜过?”蒙锐突然说。

“先搜的楼下,全都搜完了,还有哪里没搜?”熊冲诧异道。

蒙锐淡淡一笑,青色的胎记在脸上狰狞地动了一下,他转眼看着宋鱼水。

宋鱼水明白过来,冷冷说:“好,既然要搜,就应该一视同仁,走吧。”

黄泉客栈东角最大一间客房前,这是宋鱼水跟熊冲的客房。宋鱼水用力推开了门,门缓缓打开,所有人的视线首先都落在了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之上,棺材旁边绑着那个囚犯,还有横尸在地的张春良。

“看吧。”熊冲道。

蒙锐走到张春良身旁,手拍到棺材盖上,轻轻一掀,棺材盖被掀开。

“你干什么,死人的棺材你也动。”熊冲不满喝道,但适才让蒙锐捏住拳多少让熊冲有些忌惮,并没有更多过激言语。

“咣!”棺材盖落地,所有人目瞪口呆,黑漆漆的棺材里竟然是空的。

熊冲不可思议地看着棺材,转望宋鱼水道:“王善呢?”

“啊!”众人还在出神,一声惊破黑夜的惨叫声从外面突然传至,金贝看了看周围叫道:“张大头不见了!”

张大头持续不断的惨叫声让蒙锐很快找到了他,他就在楼梯边,眼睛瞪得像是塞進了个鸡蛋。楼梯底面的狭窄空隙里塞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一双幽绿的眸子就在那堆血肉里死死盯着张大头。

“是……是那只……黑狼!”张大头结结巴巴地说。

果然是三天前同自己相搏过的黑狼,其中一只死在了毒河里,而这一只却死在了黄泉客栈中,宋鱼水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里面飞速沉淀着某些东西。

黄泉客栈,如同引领着死神降至的墓碑,死亡接踵而来,下一个又会是谁?

野狼的尸体被扔進了那个埋着白骨的深坑里,回到客栈,金贝反问宋鱼水:“那棺材里的人是谁?”

“他是我死去的同僚,一个死人还问什么问!”熊冲抢先不耐烦地说。

“死人,哼哼!死人会自己从棺材里跳出来跑掉吗?!”

“你这阉人!”熊冲一时口快喊了出来,金贝立马眼睛里冒出了火,大叫说:“你说谁是阉人。你这头蠢驴!”

“阉人!”

“砰”的一声震响掩盖了两人的争吵声,宋鱼水手里的蛇棍以雷霆万钧之势砸碎了两人中间的一张黑木桌,桌子被砸得粉碎。

金贝失魂落魄地闭了嘴,宋鱼水冷然道:“我死去的手下叫王善,无论如何,我会自己找回他的尸体,给大家一个交代!”宋鱼水说完,走回房间,熊冲也跟了回去。

“呸,武功好了不起吗?”金贝见人走远了,还不忘撂下一句,随即也气冲冲地回了房间。

朱菊儿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小声问蒙锐:“蒙大哥,你说那个死人是真的自己跑了吗?难道黄泉客栈真的有鬼?”

蒙锐转望朱菊儿,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笑起来脸上那块鬼面胎记也显得不那么吓人了。蒙锐道:“你是黄泉客栈的主人,你说呢?”

“我?”朱菊儿低下头,攥着衣袖说,“其实我有时候也能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但我不敢跟爷爷说,怕他担心。”

“古怪的声音,怎么个古怪法?”

“那是半夜里我听到的,声音就像是……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喘气,而且我有一次在墙壁上看到了一张人的脸,真的好吓人!”

“菊儿!”苍老的声音传来,朱杰站在楼梯边,朱菊儿对蒙锐点了点头,跑回到爷爷身旁。

蒙锐走到客栈门口,外面,夜雨非但没有停歇,似有了更加凶残的趋势。

第五章 魑魅魍魉杀机现

蒙锐的眼睛像是黑夜里闪烁的两颗宝石,动也不动地望着它——黄泉客栈。

他在黑暗里端坐了不知多久,他在等,但却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等什么,只是有种直觉让他等下去,就像是野兽即将捕食猎物前的潜伏。

一阵微弱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蒙锐的眼睛顿时亮了。

“不!”熊冲从噩梦里惊醒,满头大汗,他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宋鱼水竟然不在。熊冲愣了愣神,还是准备出去找下宋鱼水。

熊冲站起身,用脚扫了扫低着脑袋的那个囚犯:“喂,有没有看到我大哥出去?”

囚犯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里装满了恐惧和慌乱,他从牙齿缝隙里挤出来几个字:“我没看到活人!”

“死疯子!”熊冲踢了他一脚,但马上发觉囚犯话语的古怪。熊冲走回他身边,“你方才说的话什么意思?没见过活人,难道你见过别的人?”

“呵……”囚犯突然笑了两声,“别的人,别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活人,就只有一种人,就是死人!”

“刺啦!”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听上去像是有人在用刀子割着墙壁,熊冲扔下囚犯,犹豫不决地问了一句:“谁在外面?”

“别,千万别出去!”囚犯道。

“少废话!”熊冲提起腰刀,伸出脚狠狠朝着门踢了过去。

“咚!”木门被蒙锐一脚踢开,他迅速進入房间里,对着黑暗中冷冷说:“不要藏了,你已无路可逃。”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气,蒙锐一时没仔细辨别这味道,他再一次开口:“好,那我让其他人都来见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蒙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他看到房间里正中靠墙位置有一张灵牌台,但台位上却什么都没有,其余摆设跟其他房间无异。

“慢,慢着。”黑暗的房间角落里终于有人说话了,他缓缓走出黑暗,蒙锐看见了他的脸,还没来得及问话,倏然,一个人擦着蒙锐的肩膀冲進了黑暗里,蒙锐立即喊:“不要杀他!”

门口冲進来的是宋鱼水,他一把扼住了从黑暗里走出来那人的脖子。而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竟然是金贝。

“是你?”宋鱼水微微吃惊,但随即喝道,“快点告诉我桑顺在哪里?还有王善的尸体被你藏在哪里?”

“我……我……”金贝脸色已经憋得通红,手里摇晃着一面手绢。

蒙锐在宋鱼水身后说:“你这样掐死他,又有何用?”

宋鱼水松手,金贝大口喘了两口气说:“我、我没藏人,更没藏尸体啊!”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宋鱼水语气灼灼问。

“昨儿半夜搜客栈时我找不到我的手绢了,这是我最喜爱的手绢,是皇城珍凤坊精制的,整个大世王朝不超过一百帕。手绢遗失了,我当然得回来找喽,谁知道刚在这屋子里找到,就被你们两人当贼给抓起来了。”

“哼,找手绢?简直鬼扯……”宋鱼水语气阴森冰冷。

“啊!”一声凄厉的哀鸣划破了黄泉客栈的宁静,也打断了宋鱼水阴森的目光,他听出惨叫声是来自自己房间的方向。

“熊冲!”宋鱼水转身冲了出去。

宋鱼水回到房间,但只有张春良的尸体同低头不住颤抖的囚犯,宋鱼水急了,大喊:“熊冲呢?”

囚犯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水,他趴在地上哭求道:“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保证什么也不说,死也不说。”

蒙锐随后赶来,宋鱼水一巴掌掴在囚犯脸上道:“告诉我,熊冲去了哪里?”

囚犯嘴角被掴出了鲜血,他伸手指了指外面,宋鱼水房间旁边还有一间十分狭窄的小客房,房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宋鱼水站在门外,从门缝向里面瞅了瞅,黑咕隆咚根本看不到东西。

“门锁着,熊冲怎么可能進去,你骗我!”宋鱼水转身想去找那囚犯,却被蒙锐拦住了去路,蒙锐目光似箭:“难道不能是有人将熊冲锁在了屋子里?而且这屋子里有血腥味。”

宋鱼水果然也闻到了淡淡血腥味,方才他太过着急而疏忽了,宋鱼水蛇棍出手一绞,铁锁落地。宋鱼水倏然推开了门,映入宋鱼水同蒙锐眼中的是大片黑色,而在黑色的最深处有一抹流动的红色。那是泅了一地的鲜血在无声流淌,而在血泊里静静躺着一个人。

“熊冲!”宋鱼水语气悲愤。

熊冲整个人躺在血泊里,瞪大了双眼望着头顶,他的双脚被割断,人已经死了。在房间内蒙锐并没有看到断足,宋鱼水将拳头握得咔咔作响,他死死盯着熊冲临死前的表情,那是像见了鬼一样的恐惧、绝望的面容。

宋鱼水插回蛇棍,抱起熊冲的尸体一步步回到了房里,然后重重关上了房门。

天色微微放亮,外面的大雨也终于停歇了一下,这是入住黄泉客栈的第五天,卯时时分,金贝就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好像还有张大头,两人嘀嘀咕咕。张大头自己从木房里抱出了一大堆木料,不知要做什么。

宋鱼水在房间里守着尸体,朱菊儿只能将饭菜搁在门口。蒙锐一早起来,来到了客栈外面,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蒙锐淡淡说:“如果想跟踪别人,就应该将脚步声放得更轻一点,起码比我的要轻。”

朱菊儿脸色一红,走了上来说:“你一早要去哪里?”

“不知道,随便看看。”蒙锐在客栈外的荒野上转悠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排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墓地前。蒙锐数了数,总共有五座坟冢。

“这是谁的坟?”

朱菊儿的脸色微变,说:“是黄泉老先生一家人的坟。”

“一家人,都有谁?”

“黄泉老先生,他夫人、两个女儿,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

“都死了?”

朱菊儿点点头:“我听爷爷说黄泉老先生的家人死于多年前在客栈发生的一场意外火灾,除了外出的黄泉老先生外,所有人都死了。我跟爷爷是在客栈整修时被黄泉老先生收留的,所以也没有印象。”

“救命,救命啊!”毒河方向传来了呼救声,蒙锐同朱菊儿随声赶来。毒河中央张大头蹲在一块厚重的木板上,木板浸泡在毒河里已经开始腐烂,再不多会儿,张大头肯定就要掉河里了。

“抓住!”蒙锐扔过去一根粗树枝将张大头拉了回来,张大头一上岸就大喊:“金贝你个死人,说好一起过河,一有危险就扔下我自己逃命了。我、我要揍你!”

张大头直奔客栈而去,蒙锐微微摇头,陪着朱菊儿也回到了客栈。

客栈一楼西角,金贝瘫跪在地上,嘴角的肌肉不停抽搐。

“你个见死不救的家伙!”张大头气势汹汹而来,但见到金贝脸色又变得胆怯起来,问,“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金贝的目光锁定在一扇开起的门内,蒙锐赶来,门内正对几人的位置有一张灵牌台,台上静静地立着一排灵牌,死人的灵牌!

蒙锐心头猛震,他明白金贝为何如此吃惊了,就在昨夜他清楚记得,这灵位台上根本一个灵牌也没有,而现在出现的灵牌却又从何而来?

“鬼……是鬼!”金贝冷汗直落,终于憋足了所有力气说出来。

第六章 百鬼夜行时

晌午时分的天色又变得阴沉起来,黄泉客栈里,金贝脸色稍微好转,大多数人都来了,这一次没有露面的是宋鱼水,他依然将自己同两具尸体关在房间里,而神出鬼没的白袍老者却出现了,他站在人群的后面,望着灵位。

“你确定没看错,或许早就摆上了,是你没注意。”张大头尝试着找出合理的理由。

金贝摇头:“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金贝这话问的是蒙锐,蒙锐道:“我看到时,只有台子,没有灵牌。”

“这灵牌以前就有吗?”蒙锐发问,他问的是朱杰。

朱杰紧张地说:“黄泉老先生死前曾嘱咐过我,他不喜欢什么灵牌祖牌这些冗繁物,所以不让我给他设置灵堂,更不可以置办灵位。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些灵牌是从哪里来的。”

“死后不愿意给自己置办灵位,或许这黄泉老先生并不想让人记住他。”蒙锐说。

“那说了这么多,这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黄泉死后阴魂不散,想杀光这客栈里所有的人?”金贝语调变得有些尖锐。

“不可能,黄泉老先生是个大善人,我和菊儿都是他收留的,如果没有他我们早死了。而且他死后还将钱财都散尽给了穷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变成恶鬼?!”

“爷爷说得对。”朱菊儿也说。

“不是他干的,还会是谁!总不会是我们其中的一人吧?”金贝话出口,不由转脸看了看其他人:朱杰、朱菊儿、张大头、白袍老者和蒙锐。金贝抿了抿嘴,不再做声。

黄泉客栈被围困到今日五天,死了两人,一人失踪,还有一具死尸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加上眼前毛骨悚然的灵牌突然出现,莫非真是客栈里存在着这样一只渐渐展露杀容的凶鬼?亦或根本就没有神鬼,而是有人假借鬼神之手而为之。

这个人就藏在客栈里,此时此刻,或许他就站在自己身边。

张大头也微退一步,想了想说:“我回去了。”金贝也匆忙赶回自己房间。

朱杰叹息一声,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擦拭起灵位台上的灵位牌,蒙锐道:“你不怕?”

“呵呵,怕什么,灵位又不会害人。”朱杰摇摇头。

“不错。杀人的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东西,而是我们所看不见的那些。”蒙锐道,“朱掌柜,能给我讲讲黄泉老先生还有黄泉客栈吗?”

“呃,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蒙锐说,白袍老者也没有离去,站在阴影里。

朱杰长吁一口气才说:“其实黄泉先生这一生很可怜,本来好好的一个家,突然被一场大火带走了所有亲人,剩下自己孤苦伶仃地在这荒山野地里守着这样一座冷清的客栈。即便如此他仍然帮助了那么多人,其中就包括了当时逃荒到鬼头山的我跟菊儿,那时我们饿昏在路边,若不是黄泉先生……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了。”

“有没有一些特别的事情发生?”蒙锐突然问了古怪的一句,“比如说,黄泉客栈里有没有来过……贼?”

“贼?”朱杰微一愣,问说,“这客栈中有什么东西是贼能看上眼的吗?这里没来过贼。”

朱菊儿身体突然向后跌倒,蒙锐一把搂住朱菊儿下坠的身躯,朱菊儿发现是蒙锐抱着自己,忙挣脱了开去。

“你不舒服?”蒙锐问。

“菊儿,不打紧吧?”朱杰也紧张地拉着孙女的手问,朱菊儿笑着摇摇头:“没事,是以前头昏的老毛病,现在已经好多了。”

“菊儿,千万注意身体,感觉头晕时早点吃药。”朱杰嘱咐着,蒙锐见朱菊儿无碍,便悄悄走了,神秘白袍老者也走了。

蒙锐回到了二楼,又看着圆弧露台上的那棵金乌花出神。

时间如流水而逝,蒙锐眼睛里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蒙锐转身,立刻迎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朱菊儿?”蒙锐有些吃惊,朱菊儿站在他身后的走廊里,看着蒙锐的脸,笑笑说:“我刚来了一会儿,看你在想事情就没打扰你。”

“你的脸色不好,怎么不回屋去休息。”

“我吃了药,好多了。”朱菊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道,“我来,是想对你说一些秘密。”

“秘密?”蒙锐愕然。

“是关于黄泉客栈的秘密。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爷爷喝醉了,他对我说,黄泉客栈里真的来过贼,他们想要偷走客栈里的一样宝贝。”

“什么宝贝?”

“我当时也问爷爷,爷爷说是‘天珠’!”朱菊儿看着蒙锐迷惑不解的神情,解释说,“就是千年人参所结出的果实。爷爷曾告诉我,普通的人参包括百年人参在内所结出的果实都是在参花上,而只有上千年的人参才会在参根上结出果实,那种根果像是人类的眼睛一样,会散发出宝石一样的光芒。传说中,过了三千年人间寿命的人参结出的根果可以让人死而复生,令枯骨转为生机,而三千年根果就被称作‘天珠’,寓意是天上才有的神珠。但这些都是传说,多是在参户间流传,爷爷说根本不可信,只是不知道那些贼为什么要来黄泉客栈寻找天珠。但爷爷说,所有的贼最后都无功而返,后来慢慢就没有贼再来了。”朱菊儿说完,咬了咬嘴唇,“这些爷爷不让我跟任何人说,你可以为我保密吗?”

蒙锐嘴角轻轻舒展,点了点头。

“但是菊儿,你相信这世上有天珠吗?”蒙锐问朱菊儿,朱菊儿却摇了摇头:“爷爷说没有,我相信爷爷。”

朱菊儿看了蒙锐一眼,缓缓地转过身:“我走了。”

蒙锐看着朱菊儿消瘦单薄的背影,倏然间,走廊地板一阵剧烈抖动,朱菊儿惊叫一声,扶住了墙壁才没有跌倒,蒙锐连忙上前来按住朱菊儿的肩膀。同一时间,更加剧烈的震颤开始了。整间客栈各个角落缝隙里同时发出无比刺耳的“咔咔”声!

——像有只巨大的鬼手在翻转着整间客栈。

“下楼!”蒙锐不知道是不是地震,但这种情况下,楼下更安全。

露台墙壁也传来摩擦声,蒙锐看到其中一块墙壁慢慢凹陷進去,露出了一个黑幽幽拳头大小的洞,但转眼。又有一块同样色泽的墙壁从洞中浮凸出来,跟原本的墙壁合二为一,不留半点痕迹。

“啊!”惨叫声从楼下传来,这叫声蒙锐似已不陌生了——是金贝。

客栈一楼的地面同样震颤不止,但慢慢恢复了原样,金贝横身躺在床上,看到了蒙锐、朱杰和朱菊儿,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头顶。

头顶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血骷髅头,血色凛冽,无比恐怖。

“我,我不住这里了,我要走,我再也受不了了!”

金贝冲出了房间,蒙锐连忙追了出去,金贝拉开客栈的门,客栈外的荒野里,一团团流动的黑雾如同一只只从阴间爬上来的恶鬼,已然将客栈团团围住。

正是鬼头山百鬼夜行时。

第七章 狰狞容

“你要去哪里!”张大头一把将金贝推進客栈里,“现在外面下着大雨,毒河涨了,还出现了鬼雾,你想去哪里!”

“哪里也好,总之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再待下去,就算不被藏在这里的那只凶鬼杀死,我也会被吓死!”金贝双眼通红,蒙锐身旁的朱菊儿突然喊说:“爷爷,蒙大哥,你们看。”

楼梯口顶上的墙壁上赫然也出现了一只血色骷髅头,这只比在金贝房间里看到的更大更狰狞,随即,众人在客栈各处发现了不下十余处的血骷髅头印记。

“为什么会这样?”朱杰颤声道。

“轰隆!”地面又开始震颤起来。

“出了什么事?”宋鱼水终于打开了门走了出来,脚下的颤栗已经让他不能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朱杰摇头说:“我活了一辈子,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难道,难道……客栈中真有鬼?”

一个轻飘飘的影子从楼梯上飘了下来,朱菊儿连忙捂住眼睛,蒙锐拍了拍她肩膀说:“不用怕,他是人,不是鬼!”

楼梯上走下来的是那神秘白袍老者,老者身体突然抖了抖,扑倒在地。

“前辈?”蒙锐想走过去,但整个人像是被无数根针刺入肉里一样,疼痛难忍,身体里所有的力道也在迅速消失,蒙锐也无力地跪了下去。

紧接着,朱杰、金贝、张大头还有朱菊儿都一一倒地,片刻间,还能站着的就只有一个人,宋鱼水。

“你干的?”蒙锐冷冷地望着宋鱼水。

宋鱼水将每一个人的面容神情看在眼中,许久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如果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是我做的。”

“你,你做了什么,下毒?”金贝神色惊恐地喊,“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求求你放我—命!”

“晚了,我昨晚就在客栈的水里还有食物里下了毒粉,毒粉无色无味要经过大半天时间才会发作,一天一夜的时间,你们不可能不吃不喝,我为的就是让你们所有人都中毒。”宋鱼水淡淡一笑说,“我本来不想做绝,这一次我也没想过再杀人。”

“那你为什么下毒?”张大头问。

“为什么,是你们逼我的!张春良、熊冲惨死,桑顺估计也凶多吉少,下一个当然就是我了。而杀人凶手就在你们当中,我不想成为下一个去死的人,那死的就必须是藏在你们当中的那个凶手。”宋鱼水冷笑,“你们都要给这个凶手陪葬,要怪的话就下了地狱找他算账吧。”

宋鱼水倏然转了个身,蹲下身子说:“朱掌柜,你真不记得我了?”

“我认识你?”

“难道你忘记了七年前的那场大火?”宋鱼水笑容冷漠。

朱杰的瞳孔收缩,颤声道:“你……你就是七年前潜入黄泉客栈里的恶贼,就是你们杀死了黄泉先生的夫人和孩子,还放火烧了客栈!你……你竟然还敢回来?”

“哈哈!我为什么不敢回来,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寻七年前没有找到的东西,你该知道是什么了吧。”

“你,你还想着天珠?”朱杰白髯抖动,似是气愤到了极点,“当年你们为了要偷走天珠,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执迷不悟?”

“我就是执迷不悟,但你只要将藏天珠的地方告诉我,我就可以看破了。怎么样,说不说?”宋鱼水望着朱杰的眼睛,冷然道。

朱杰咬着牙摇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天珠,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真的没有?”宋鱼水挪动了下身躯,挪到了朱菊儿身旁,又转过脸来看着朱杰说,“你再好好想想,究竟有没有。”

朱菊儿的身体害怕得发抖,她紧紧闭着眼睛,朱杰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孙女,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天珠,更没有从黄泉先生那里听说过天珠的只言片语。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啊。”

宋鱼水站起身子冷冷说:“就算你不说,你当我就找不到天珠了?”宋鱼水转脸对着走廊尽头喊,“还不滚出来!”

一个脚步蹒跚的人走出了阴影,是那个始终被关在房间里的囚犯。宋鱼水将蛇棍抵在囚犯脑门上说:“就像我说过的,想要活命就帮我找出天珠的秘密藏处。”

囚犯抬起头,说:“我告诉你了,你真会放过我?”

“少废话!当初可是你在樊城深牢里提及过天珠,还说你曾经在黄泉客栈里见到过一间密室,我这才把你从死牢里救了出来。哼,如果你胆敢骗我,我不会再将你送回死牢,但我保证会让你比死痛苦一万倍。”宋鱼水声若地狱恶鬼。

“我,我真的见过!当年我被官府缉捕逃到了鬼头山,本想来客栈里偷点吃的,却没想被我发现了一间密室。那老头進入密室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一股璀璨光芒从密室里射了出来。”囚犯说。

“好,现在就带我去找那间密室!”

囚犯转个身,走向了对面的走廊里,走走停停,似在努力回忆着方位,宋鱼水紧紧跟随在后面。

“好像就在这房间里。”囚犯指着一间房间,宋鱼水目光收拢:“你没有记错?”

“没错,就是这间!”囚犯所指的房间正是出现了黄泉一家灵牌的房间,宋鱼水抬步欲進,便在此时,远远地,黄泉客栈的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咚!”

黄泉客栈已是一座围城,人進不来也出不去,而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在前堂中毒瘫倒,那此时在黄泉客栈门外敲门的又是谁?

敲门声密集起来,最后成了砸门,“咚咚,咚咚”声不断。

宋鱼水屏住了呼吸,紧握手中蛇棍,倏然拉开了大门。

第八章 凶鬼现身

黄泉客栈两扇高大的木门分别向两侧退却,宋鱼水第一时间看到了一双脚,但只有一双脚,没有腿、没有躯干也没有头颅,鬼雾停滞在不远的荒野里,宋鱼水觉得全身冰寒。

断脚中血骨清晰可见,宋鱼水盯着断脚所穿的一双牛皮长靴,这是一双官靴。

“是熊冲!”

猛然,宋鱼水感觉背脊一阵冰冷刺骨,他飞速地跃起,但依然晚了。一柄短而锋利的白刃刮進了自己的背脊里,疼痛伴随着至寒之感席卷全身,宋鱼水落下,睁大了双眼看着正站在自己背后的人,不敢相信地出口说:“桑顺,竟然是你!”

桑顺一身蓝色捕装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脸上也溅染着一大块黑色血污,但他像是完全不在乎,死鱼一样的灰暗目光盯着宋鱼水,缓缓道:“大哥。”

宋鱼水点了背后穴道,暂时止住了汹涌流出的鲜血,他怒斥桑顺道:“桑顺,你疯了!你知道你在于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要杀你!”

“你,你究竟怎么了?我是你的大哥啊!”宋鱼水看着桑顺直勾勾的目光,那眼神里只有无尽的杀戮,跟平时胆小怕事的桑顺完全不同。

“大哥,哼!”桑顺冷笑,“你跟张春良和熊冲一样,平日里只会嘲笑我胆小无能,瞧不起我。”

“我们平时都是开玩笑。莫不是这段时间你被别人关了起来,或者有人下毒逼你来杀我?”宋鱼水扫过黄泉客栈里伏地的几人,问。

“玩笑?好,你们如何对我都没事,我本来就是个胆小鬼,随便你们怎么羞辱!但是你们不应该那样对我妹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她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命啊!”

“你妹妹?”宋鱼水脸色微微一愣,“她怎么了?”

“哼哼!张春良那个禽兽趁我不在时强暴了我的妹妹,之后还残忍地杀了她!而熊冲当时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我妹妹被蹂躏,竟然不阻拦还幸灾乐祸,哼哼,大哥,你说这样的混蛋和禽兽,还配活下去吗?”

宋鱼水的眼皮不住跳动,他突然问:“难道、难道张春良和熊冲是你杀的?”

“是!”桑顺面容扭曲而痛苦,“杀他们一百遍也无法消解我心里的仇恨!”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做的,可能是别人陷害他们两个!”宋鱼水道。

“妹妹临死前曾经挣扎,用头上的月形发簪刺進那个禽兽的肩膀上,我在张春良肩膀上看到了跟发簪簪印一模一样的伤疤,而且我妹妹的住处就只有我身边的人才会知道,别人根本找不到她。”桑顺双眼射出寒光,“张春良临死前已经承认了所有事情,就是他,还有熊冲!”

“所以你杀了他们两个给你妹妹报仇。”

“不错!”桑顺冷冷地看着宋鱼水说,“但是这个仇还没报完。”

“还有我,你也想杀了我?”宋鱼水重新握紧蛇棍,“即便真是张、熊两人做的,但我并没有参与这件事。”

“哼哼哼哼,熊冲是你的堂弟,而张春良是你最得力的干将,他们两人平时唯你马首是瞻,他们做的恶事会不告诉你?你早就知道了,但一直瞒着我,就是想包庇他们两个,所以你也该死!”

“就算我知道又如何?”宋鱼水摇摇头,“你真的以为凭刚才刺我那一刀,你就有把握可以杀了我?”

“我不是个好人,跟你一样,我要对付敌人,只用可以将他杀死的法子。”桑顺举起了匕首,匕首刀刃上闪烁着一抹诡异的绿芒,宋鱼水脸色终于变化:“你下毒!”

“放心,毒不会要你的命!它只会慢慢蚕食你的经脉,令你无法运用内力,四肢也会软绵绵,像是一摊烂泥。宋鱼水,你要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比死更痛苦!”

“你……”宋鱼水微微运气内力,果然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他软软地靠墙站着,勉强举起蛇棍,喝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杀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

“我早已万念俱灰,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桑顺走了过来,“我要先将你的四肢一截截地切下来,然后扒筋抽骨,哈哈!”

“不!”宋鱼水绝望地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半晌桑顺的刀却并没有落下来。

宋鱼水缓缓睁开了眼睛,桑顺就站在自己眼前,瞪着自己,双目里那抹凶狠的眼光却渐渐暗淡下去——“砰”的一声,鲜血飞溅里,桑顺的脑袋咕噜噜滚下了脖子,滚到了客栈外。

桑顺的身体也随之倒下,宋鱼水看到了藏在桑顺身后的脸,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是你,王善!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可能就真的死在这疯子手里了。”

一个面部带疤的男人静静站立,他手里提着一柄长刀,刀锋鲜血还在滴落。王善一咧嘴,露出了满嘴凄白牙齿,他冷冷说:“我若出来得早,这厮还会对你下手吗?”

“呃,原来你拿我当诱饵,钓他出来!”宋鱼水脸上虽然依然笑着,但是目光里冷锋一现,眨眼就被深深隐藏了起来。

“现在‘鬼’已死,没人可以阻拦我们得到天珠了。”王善冷笑。

“王善,他不是个死人吗?”一旁趴在地上的张大头问。

“死人永远会让活人惧而远之,做一些事情也要比活人容易得多。”王善冷冷道。

“这一次对于天珠我们是志在必得,所以自是做了万全之策,王善是我们藏起的一把刀,关键时刻才会出手。”宋鱼水看着王善,道。

“莫多言,去密室。”王善道。

“密室的入口在这后面!”囚犯有些兴奋地说,他指着的是那张灵台,宋鱼水微微皱眉:“在这后面?”

灵位台被搬开了,后面只有一面黑灰色的墙壁,宋鱼水转眼望着囚犯,囚犯摇头说:“不对,应该有机关!我记得当时那老头就在这台子下面摸索了一会儿,密室的门就开了。”

宋鱼水蹲下身,在供台下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一块异常的凸起,他按了下去,只听得“咔咔,咔咔”声。那面黑灰色的墙壁果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一条直直通往地下的路,宋鱼水有些激动地说:“终于可以拿到天珠了!”

宋鱼水当先想要下去,却被王善拦住了。王善对宋鱼水交换了一个颜色,转头对囚犯说:“你先下去。”

“我?”

“快点下去!”王善一把捞过囚犯,扔進了入口,囚犯摸着黑向下走,走得极其缓慢,走了好一会儿,还没有走到尽头。宋鱼水在上面按捺不住了,道:“应该没问题,我下了。”

王善没说话,宋鱼水的脚刚一踩進密室洞口里,洞口两侧的墙壁里倏然传来了一阵巨大刺耳的轰隆声,两侧墙壁迅速向中间挤压靠拢,王善一把拉出了还在发愣的宋鱼水,“砰”的一声,两面墙壁将通道空隙完全挤压消失。

“啊!”宋鱼水最后听到从墙壁内传来的一声惨叫,甚至隐约听到了骨骼被挤碎的声音,宋鱼水不由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是一个陷阱!若自己早進去一会儿,此时结果应该同那囚犯一样,粉身碎骨。

“怎么办,唯一可能知道天珠在哪里的人也死了!这一次也要空手而回吗?”宋鱼水失望地说。

“谁说只有那个囚犯才知道天珠在哪里?”王善冷冷一笑,目光重新投入黄泉客栈前堂。

第九章 遥遥黄泉路

王善微笑的脸加上那道骇人的伤疤,就像是在微笑的毒蝎子,虽然此时笑着,但很可能下一刹那它就会给你致命一蛰。

王善从黄泉客栈前堂每一个人身前走过,最后停在了朱杰面前,又转脸对宋鱼水说:“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何昨晚上还空空的灵台,到了早晨突然多了一排灵牌呢?”

“这事的确邪门,我一直也没想明白。”

“简单,让朱杰掌柜告诉你就成了。昨晚上就在你们离开那间有灵台的房间后,我亲眼看见朱杰掌柜又偷偷溜了進去,那些灵牌应该就是你那时放上去的吧。”王善虽然笑着,但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寒。

“那灵牌不是我放上的,我去那房间里是因为我听见里面有动静,但進去后却发现没有人。”朱杰连忙解释着原因。

“这个理由你觉得我们会相信吗?”宋鱼水冷笑。

王善摆了摆手,说:“这件事暂且不提。宋捕头,桑顺在来黄泉客栈之前一直很正常,如果他知道欺凌杀害自己亲妹妹的凶手就在自己左右,他会如此正常吗?”

“不可能,他绝无此城府。如果他早知道杀害妹妹的凶手是谁,他一准早就报仇去了。”宋鱼水肯定地说。

“那就是了,桑顺是来到客栈后知晓了所有的真相。问题来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宋鱼水看着朱杰说。

“难道是有人告诉了他真相?”宋鱼水突然明白过来,但又蹙起眉头道,“但不可能啊,在客栈里谁会知晓残害桑顺妹妹的内幕?”

“朱杰掌柜,或许你可以帮助我们指点一二。”王善继续笑说,一双毒蝎子似的目光凝结在朱杰苍老的脸孔上。

“我,我怎么指点你们,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桑顺并不傻,就算有人告诉了他是谁害死了他妹妹,他也不会轻易相信,更不会去为此杀害自己人,除非这个人可以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王善笑容里多了几分杀机,“偏偏这个确凿的证据就在朱杰掌柜手里,你说不是你告诉桑顺真相,还会是谁?”

“证据,我手里哪里有证据?”朱杰茫然道。

“当然有,就是这个!”王善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一小块黑布,缓缓打开,里面包着一根女子用的半月形发簪,发簪尖头还浸染着一丝凝结的黑色血渍。

王善将发簪送到朱杰眼前,冷然说:“这是我在你床底的青石板下找出来的,而这支发簪就是桑顺妹妹在死前挣扎时用来刺伤张春良的那支发簪。桑顺一见到这根发簪,而后又看到了张春良肩膀上的伤疤,自然就相信了一切。”  “此时此刻,还想否认吗?朱杰掌柜。”王善依旧笑着,但冰冷的杀机已经流转在他眼球里,“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给你的老主子黄泉报仇。七年前宋鱼水同张、桑、熊三人一起杀了黄泉的家人,还烧了客栈,让黄泉孤苦伶仃、生不如死地度过了最后几年,而你当年受了他大恩,便将他的仇人当成了是你自己的仇人,黄泉死了,你却要来报仇!”

王善同宋鱼水死死盯着朱杰,朱杰脸上神色变得惨白,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供奉着黄泉灵位的房间,终是叹息开口说:“不错!是我,是我啊!我忘不了黄泉先生眼神里的痛苦和仇恨,即便他死了,也是死不瞑目。所以,我要替他报仇!我暗地里去过樊城,花钱从黑道那里了解了一些线索,知道了当年在黄泉客栈杀人放火的就是你们这帮衣冠禽兽。同时我也打听到了桑顺妹妹的被杀,而桑顺最疼爱自己这个妹妹,我觉得找到了报仇的希望。我调查了整整三个月,终于得到了一些重要线索,一名青楼妓女手里有一只发簪,据说跟桑顺妹妹有关。那妓女说发簪是她一个客人送给她的,而且那客人喝醉后还对她说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我给了妓女一笔钱,从而知道了全部真相。”

“黄泉客栈外的毒河呢,也是你搞的鬼?”宋鱼水的眼睛眯了起来,每次当他特别想杀一个人时,他就会禁不住眯起眼睛。

“是,都是我干的。”朱杰承认了所有,大声道,“都是我干的,我要替黄泉先生报仇!”

“爷爷,爷爷……”朱菊儿听到爷爷说出真相,不由泪如雨下,想冲上来抱住爷爷,却怎奈身体一点也动弹不得。

“哈哈,够爽快!”王善还是笑,他看着朱杰说,“我不管你有何目的,也不管你杀了多少人,只要你告诉我天珠在哪里,我就放你一命。”

“你说的话我会相信吗?我一旦说出天珠所在,就必死无疑。”朱杰决绝地说。

王善顿了顿,笑说:“我也不骗你,你的确不能继续活在这世界上。因为你活着,对于我们是一个危险的存在。但是,我或许可以放过你的孙女。”

“我如果说我真不知道天珠在哪里,估计你也不会相信了。是吗?”朱杰苦笑。

“你做了如此大的动作,又是调查桑顺妹妹之死的真相,又是埋设毒河,不会一点把握也没有。天珠就是你最大的筹码,它在,你就肯定,我们总会来!”王善笑说,“没错吧。”

“罢了,我告诉你,但请你遵守你的诺言。”朱杰双眼目光沉淀下来说,王善走了过来,仔细聆听。朱杰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大声道,“天珠它在……地狱里!”

朱杰说完一句,突然咬舌自尽,鲜血喷溅了王善一脸。王善看着朱杰缓缓倒下,笑容终于僵硬。

朱杰望着王善,喃喃最后说:“遥遥黄泉……我等你……”

“这个混蛋!”宋鱼水一脚跺在朱杰身上,而朱杰已然闭合了双眼而逝。

王善冷冷说:“再怎么踹,他也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蒙锐这边,朱菊儿看到爷爷惨死,已经哭昏了过去。

王善瞟向她,说:“老的死了,或者小的也知道点东西。”

“她什么也不知道,你最好不要动她。”蒙锐一直沉默到现在,就是在默默运转内力试图将毒逼出经脉,但此时情况危急,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对峙着走来的两人。

“了不起,中了我的五毒散,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能站起来。”宋鱼水点头说。

“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王善笑望蒙锐,“当今大世四大神捕之一,青锋神捕蒙锐!”

“你就是青锋神捕?”宋鱼水吃了一惊,他是衙门中人,自然知晓四大神捕的事迹。四大神捕,每一个都是身怀绝技,破案如神的高手。而这青锋神捕是四大神捕中最少露面的一个,但传闻里,他的武功在神捕里却是最高。

“既然知道我是谁,最好现在就束手就擒。”蒙锐说,脸色却十分难看。

宋鱼水大笑:“我管你什么青锋神捕还是青瓜神捕,现在你中了我的毒,而且面对我们两人,你根本没有一丝胜算。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等死吧!”

“还是你去死吧!”蒙锐冷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袖中青芒一闪,客栈空中乍现出一柄半月弯刀。弯刀清冷,如同一道霹雳劈向了宋鱼水,宋鱼水笑声刚止,却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柄如月弯刀,想逃却又如何逃得了。

“噗”的一声,宋鱼水从脸到脖子被劈成了两半,而同时王善的长刀也刺進了蒙锐肋下,蒙锐眼前发黑,他方才全力一击杀死了大意的宋鱼水,而此时连握刀的力气也没有了,感觉血液飞流出自己身体,蒙锐缓缓跪了下去。

“你也去死!”

王善大喊,却发现自己整个人突然变得轻飘飘,眼前一团灰色的粉末在飞舞,视野里,一个人缓缓从楼梯那里爬了起来,是那个白袍老者。

“怎么可能,你的毒……”

“你认识我,却未必知道他。”蒙锐虽然极度伤痛,但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容,“毒药即便可以毒死所有人,但却惟独对他无用,因为他早已经是个死人!”

“你,你究竟是谁?”王善渐渐无力,倒了下去。

“我姓老,认识我的人都管我叫老死头。”白袍老者氤氲的面容清楚了些,原来他就是神捕黎斯最好的老友,死人房的第一仵作,老死头!他甚至曾经给黎斯炖过一锅用死人肉熬的汤。

王善倒地,蒙锐看着老死头,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有老死头在,自己是不会死的。

第十章 天珠

蒙锐醒醒睡睡,梦中感觉有人陪在身边,鼻翼间有股淡淡的幽香,但很快他就又昏睡过去。终于,在第六日接近黄昏的时候,蒙锐完全醒了过来,但身旁却没有了人。

黄泉客栈里,金贝看到了蒙锐,忙说:“蒙大侠,你终于醒了,朱菊儿陪了你一整晚,刚刚才出去跟张大头埋葬她爷爷。”

蒙锐走出客栈,在黄泉一家坟冢的旁边,蒙锐看到了刚刚堆砌好的一座新坟。朱菊儿跪在地上哭泣,旁边站着一脸悲伤的张大头,而老死头竟然也在。

“菊儿,不要太伤心。你爷爷是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的,他希望的是你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下去。”蒙锐转看老死头,“王善呢?”

老死头摇头:“他一醒过来就震断了全身经脉,自尽而亡。看来,他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落在我们手中,但我还是从他身上找到了点东西。”

一块黑色勾画着半轮圆月的银牌放到了蒙锐手里,蒙锐定定看了看,脸色乍然一变:“王善,他是……”

“黑夜!”老死头重重说出了这两个字。

——黑夜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只要是黑夜所覆盖的地域,就会有他们潜伏的杀手。

或许这个杀手武功并不高,但绝对是可以夺走你性命的人,因为他永远是你所想象不到的人,妻子、儿子、父亲、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潜伏在你身边的黑夜。黑夜想杀的人,就如同接到了死神的邀请。

而更可怕的是,这个组织并不仅仅是江湖组织,更多隐秘的线头将它同当今大世王朝的某些大人物所挂钩。江湖、庙堂已无黑夜不敢杀的人。

朱菊儿已经站起身,她的眼角还挂着泪水,对蒙锐说:“蒙大哥,我不相信是我爷爷做的那些事情。他不会杀人的,更加不会让别人去杀人。”

“但你爷爷已经承认了是他怂恿桑顺去杀人,而且还引发了黄泉客栈的秘密机关,把我们困在这里。还有那灵牌,这些他都承认了。”金贝说。

“不,不是这样,引发客栈秘密机关的人并不是朱掌柜,而是我!”一旁的张大头突然抬头说,“受到黄泉先生恩惠的并不止是朱杰掌柜同菊儿,还有我。我本来是个朝廷的通缉犯,后来走投无路来到了鬼头山,是黄泉先生治愈了我的伤病,还将我留在了鬼头山。而两年前,黄泉先生临死前,他对我说,想我帮他一个忙。我当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张大头说到这,抬头看了看朱菊儿说,“黄泉先生说,如果我见到有叫宋鱼水的捕快同他手下来到黄泉客栈,就让我到客栈地窖里引发那里面暗藏的一个机关。我只是为了报恩,当看到宋鱼水来到客栈后,就悄悄去地窖里引发了机关。但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困境!”

朱菊儿激动地说:“那就同我爷爷没有关系,不是我爷爷做的。”

“但这也不能解释他怂恿桑顺去杀人的事实啊。”金贝又说,“当时朱掌柜就是看到那根从他房间里找出来的发簪才承认了一切。”

“且不论这些,张兄弟,麻烦你带我们去地窖里走一趟。”蒙锐说,张大头引领着大家来到地窖,指着墙壁上瘤子一样的突出处说:“机关原本就在这里,我引发后,就陷進到了墙壁里。然后出现了这样一块石瘤。”

上次蒙锐来地窖时就觉得这块石瘤怪异:“这石瘤表面极其干燥,跟地窖潮湿阴冷的环境并不相称。或许,是内有乾坤。”

“不仅仅是地窖,客栈里每一处都存着古怪!”老死头缓缓说,“这客栈曾经经历过大火,而后翻修,难道两年前过世的黄老先生果真在这客栈里藏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你们是说,天珠吗?”金贝眼睛闪着光。

“我总觉得整座黄泉客栈就是一个大机关,而这个机关巧妙地隐藏着某个秘密,若要找出来,就必须打开机关,但是引发机关的所在又在哪里?”蒙锐目光一点点沉淀下来,倏然问朱菊儿,“菊儿,露台上的金乌是何时被栽种过来的?”

“好像是,五六年前。”朱菊儿努力想着。

“是不是在客栈重建时栽种过来的?”蒙锐目光闪烁着熠熠光芒,朱菊儿恍然点头:“对,就是在客栈重建的那年。我还记得爷爷曾经跟我说过,黄泉老先生在客栈重建时就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对着金乌花发呆。”

“走。”蒙锐道,“上露台!”

金乌花安静绽放,金黑两种颜色的花蕾交相辉映,如同交颈的两只天鹅。蒙锐坐在那块巨大青灰色水石旁边,望着中凹的水池处,慢慢伸下了手。

刹那,蒙锐的眼中绽放出一股神采,回头说:“找到了。”

“咔嚓!”蒙锐摸到了水石中央藏着的机关,并引发。

须臾,整间黄泉客栈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就像是前晚那样,几个人彼此靠稳,大地的震颤一直持续了很久。

蒙锐注意到,头顶几块青灰色的墙壁竟开始慢慢向内部凹陷進去,重新翻出来的是那种平常的黑灰色墙壁。

接连整间黄泉客栈的墙壁都开始接踵翻接,像是无数双手彼此握在了一起,只能看到一条青灰色的墙线直直向下坠去!

蒙锐同老死头对望一眼,回到黄泉客栈前堂,不由顿时惊愕住了。

黄泉客栈前后左右的墙壁上出现了无数鲜红色的血骷髅头图案,仔细数,有一百零八颗血骷髅头之多。

老死头缓缓道:“传说地狱最深一层里有一百零八只噬人魔鬼。”

“是,是一只大凤凰啊!”金贝突然惊叫出来。

所有血骷髅头彼此牵连组合成了一幅更加巨大的图案。那是一只鲜红色展翅欲飞的凤凰,而在凤凰仅露的单眼里,有一样东西闪烁着夺目光芒。

“天珠,是天珠,天珠果然存世!”金贝激动地叫了出来。

“天珠?”蒙锐也不由身体轻轻颤抖,走向凤凰单眼的那面墙壁,身旁飞快闪过一道人影,是金贝。

金贝大笑道:“蒙大侠,这旷世宝物就让金某先睹为快吧。”

蒙锐还没开口,金贝已然冲到了墙壁下,从墙壁上取下了天珠。

老死头感觉血骷髅头中微微闪烁着异芒,忙道:“小心,速退!”

“呃?”金贝完全被手里的天珠所吸引,如何能听见老死头的声音。但倏然,无数根血红色箭矛从那一百零八个血骷髅头口中射出,顿时将金贝刺穿了一百零八个血洞。

金贝毙命倒地,天珠缓缓滚落到朱菊儿脚下,朱菊儿蒙住了双眼不敢看这血腥的一幕。

蒙锐摇头,眼望着天珠,突然道:“不对,这不是天珠!这是钻石!”

“钻石?”张大头在一旁惊讶道。

老死头仔细查看后,也摇摇头说:“的确不是人参果实,而是一颗坚硬无比且光芒夺目的宝石。”

“难道世间真的没有天珠?”朱菊儿拿着假天珠,恍然道。

“莫非是黄泉先生跟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他或许早就算好,如果有朝一日宋鱼水等人发现了黄泉客栈的真正秘密后,当他们开启机关,那迎接他们的将是万箭穿心。而到头来,却只有一颗钻石而已,天珠根本不存在。”蒙锐道。

“九天宝珠未必就不存于世。蒙锐,可知道天珠所带来的效用?”老死头突然问蒙锐,蒙锐看了一眼朱菊儿,点头说:“天珠可让人死而复活,枯骨生春。”

“不错!”老死头缓缓点头,蒙锐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望着老死头道:“老死头。难道你想说这都是真的?”

“真真假假一测就知。”老死头说。

第十一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天珠为宝撼苍生

土黄色的坟冢,凄白色的石栏,还有暗红色的棺椁,黄泉的棺木被重新打开,棺椁里静静躺着一具骸骨。

老死头整个人跳進了棺椁里,朱菊儿不敢看那尸骸,问蒙锐:“蒙大哥,为什么要撬开黄泉老先生的棺椁?这是对他老人家的不敬,如果爷爷活着,他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蒙锐看着朱菊儿,并不多说话。

一盏茶功夫,老死头飘悠悠上来,看着在场每一个人,缓缓说:“这具尸骸死亡时大概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想来黄泉先生死时应该不止这个岁数。”

“怎么会这样?”朱菊儿茫然地问。

“很简单,棺椁里躺着的并非黄泉先生。若真存在天珠,黄泉先生一定是临死前就服食了那枚天珠,而后待棺椁入葬,又死而复生爬出了坟冢。”蒙锐道。

“再找一具死尸来代替自己放入棺椁中,而他自己,就可以重新在这个人世间走上一遭。”老死头说,“不过我想,无论旧死还是新生,有一件事黄泉他必然会去做!”

“报仇!”朱菊儿也想到了,开口说。

“黄泉若想报仇,他必会重新出现在黄泉客栈中,就在我们的身边。而你爷爷很可能无意间识破了死而复生的黄泉的真正身份,他为了保护黄泉才最终承认了那些事情。”老死头缓缓说,“至于怂恿桑顺杀死张、熊二人,还有将灵牌摆上灵台的人应该就是黄泉。而接下来最后的问题就是,谁才是死而复生的黄泉?”

“谁?”张大头问。

“你们还记得桑顺失踪变疯的时间吗?”蒙锐问,张大头想了想:“应该是在宋鱼水人住黄泉客栈后的第二天,那天一大早我们就去毒河边查看,回来桑顺就不见了。”

“这便是了。”蒙锐说,“当时朱杰掌柜也跟着你们去了毒河边,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告之桑顺真相。而最有机会在这半个时辰内告之桑顺真相的人应该当时离着他最近,甚至就在他身旁。”

“那是谁?”朱菊儿也问。

“答案也许马上就可以知晓。”蒙锐突然转身走向客栈内,其他三人都跟在他身后回到客栈里。

蒙锐径直来到了那间有灵台的房间,在灵台底部仔细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机关,“咔嚓嚓!”灵台后面的墙壁重新打开了。

蒙锐就要走進去,朱菊儿连忙拉住他:“你不能進去,進去就出不来了。”

蒙锐看着朱菊儿发自真心的担心,不由淡淡一笑:“傻丫头,我既然可以走進去,就一定会走出来的。”

蒙锐進去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出来。蒙锐走出墙洞,在他手里攥着一条破碎的铁镣,目光闪烁:“洞中没有血迹,他就是黄泉。”

“假装飞贼,在死牢中说出天珠之秘,为的就是将宋鱼水一伙重新带回这黄泉客栈,然后在自己枉死的妻儿坟前将这些仇人一一除去,好一出惊天之谋!”蒙锐感慨地说。

“天珠,希望还会有同他相见的一日。”

第六日深夜子时,黄泉客栈外的毒河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了。

远处微红的太阳正慢慢升起,他从那黑幽幽的洞口里爬了出来,黑如鬼头的大山被抛在了身后,也从自己生命中剥离了出去。

那人脱去身上的一身灰色的囚服,迎着那徐徐的朝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