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女人》全文阅读

01

崔四爷记得狠清楚,今早自己起床的时候外甥万喜也起来了。万喜龇牙咧嘴地放了一个响屁,还骂了一句什么。崔四爷的确记得很清楚。他还记得自己让万喜把电炉子烧起来,烧一锅开水准备煮面条,是的,这都是事实。

栖霞小区这片建筑工地的后边是一个很大的集贸市场,崔四爷每天都要去买新鲜面条回来煮。自己吃三两,万喜吃四两,每天如此。崔四爷很头疼这个外甥,三十老几了,没家没业,连个正经的营生都没有。年初被别人窜掇着做小买卖,没几个月就赔了个精光,裤子都快穿不上了。正好他家那片旧房赶上拆迁,他就跑到工地上来住了。

所谓工地就是眼前这几栋盖了一半的塔楼,如今全线停工了,据说是因为钱跟不上。工程队的人马呼啦一下子撤走了,喧闹的工地眨眼间变得比墓地还安静。每天崔四爷都要对着那几栋楼发呆,回忆着自己跟着工程队转战南北的历史。他是干工程的老人,退休后便跟着队伍打杂,无牵无挂的孤身老人,这样的晚年生活还算可以。工程停了,他被留下来看守,万喜那厮就是趁此机会插了一脚。万喜的母亲是崔四爷的亲姐姐,他自然不好意思轰他走。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仅仅吃点饭不要紧,崔四爷的退休金管两张嘴还凑合够,关键是万喜不光吃他的,偶尔还惹祸生事,这是最他妈让人头疼的了。

崔四爷记得很清楚,自己起床的时候万喜也起来了,可是等他买了面条回来,却发现那小子还裹着被子睡在床上。他过去掀开被子,见万喜像刺猬似地缩成一个球,好像在哆嗦。崔四爷没太在意,烧上电炉子把面煮了。喊万喜下床吃饭时竟喊他不动,老爷子这回恼了:“妈啦个巴子的,你倒成爷爷了!”他到床前一把就把被子掀了。

结果他发现有些不对头,那万喜真的在哆嗦,像通了电似的。他捅了他一下,万喜马上见了鬼般叫唤起来,身子缩得更紧。崔四爷越发感到蹊跷,一下子把万喜翻了过来。万喜哇哇怪叫,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地恐惧。崔四爷心里咯噔一下,挥手在他脸上扇了他一巴掌,问道:“怎么啦,抽什么疯呢?”

万喜抱着脑袋嚎叫,崔四爷又给了他一巴掌:“嚎什么丧,看见鬼啦?”

“死……死人!”万喜朝外指着,终于喊了出来。

崔四爷四处看看,什么也没有:“见你妈的鬼,老子刚从外边回来,哪有什么死人?”

“在……在一号楼,我……我看见了!”

崔四爷又想扇他,手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了。他发现万喜的衣裳穿得很好,分明是起来过,这和自己的记忆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他确实出去过。崔四爷走到工棚门口,往一号楼方向看,四处静悄悄的。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快十点了,城市已经渐渐地热闹起来,一号楼挨着街道不远,越过工地的栅栏,可以看见街上来往的车辆。崔四爷看着一切如故,返回来给了万喜一拳:“狗东西做梦呢,哪有死人?”

万喜依然朝外边指:“一号楼,一号楼!”他这时已经好多了,披着被子坐在床边上,“一号楼的天井里边,趴着……趴着一个人!”

“你小子别吓唬我……”崔四爷忽然紧张了,他见过死人,是施工事故摔死的工人,血肉模糊的记忆使他变了颜色,“你……你说地上趴着个人?”

“趴着,趴在天井里。”

崔四爷屋里屋外看了看,又搓搓手,然后一把揪过万喜叫道:“走,带老子去看看,怕不是你小子看闪了眼吧。”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出了工棚,万喜开始时还在挣扎,后来崔四爷松了手,他便也走得利索起来。这片塔楼一共六栋,挨着马路三栋,挨着集贸市场三栋。一号楼指的是挨着马路靠南的第一栋。楼的外形已经有了,毛坯。脚手架还在,因为十八层楼刚刚盖到五层半,看着非常可笑,像抗日时的碉堡。

楼是四围结构,中间是一个天井。崔四爷二人没走进天井,在楼道外边就看见了里边,因为所有的窗户都还是些窟窿,视线不受影响。崔四爷先是看见一只脚,那是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再往前走一些,他看见了死人下半身,这时候已经能看见碎砖头上的血了,崔四爷的肌肉开始发紧,头皮有些发麻的感觉。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把头探了进去。

死人,天井里果然趴着一个死人!

刑警队长欧光慈带着他的人马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所属的派出所看管了起来。由于是闹市地段,自然围了不少闲人。欧光慈让范小美去围观者中摸摸情况,然后跟着技术科的人进了天井。

死者伏在碎石渣上,已经彻底死了。技术人员看看环境,又看看死者的外表,十分肯定地确认,此人是从楼上掉下来摔死的。欧光慈让大马和小郝上楼去看看,注意脚印,两个人应声去了。欧光慈开始检查死者的遗物,钥匙、烟、打火机、一些钱、草纸,身份证和一张借据。死者叫赵洪湖,那张借据上写的是:今借到赵洪湖先生人民币五千元整,两个月内还清,借款人:徐万喜,年月日。

欧光慈看看日子,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了。很显然,是这个叫徐万喜的人借了死者的钱,死者还没拿到还款就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

“有叫徐万喜的么,谁知道徐万喜?”他朝外边喊了两声。

他看到那个报案的老头一下子盯住了身后的年轻人,于是他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出天井:“徐万喜是你?”

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小子紧张地往后闪,老头子下意识地保护了一下,忽然闪开身子把那小子推了出来。欧光慈走到他面前:“你就是徐万喜?过来过来,告诉我怎么回事儿。”

徐万喜朝后退着,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那个老头子上前一步说徐万喜是他外甥,欧光慈让老头子退开一些,老头子马上不说话了。欧光慈朝天井里指指:“你认识那个人么?”

徐万喜傻子似地发呆,欧光慈戳了戳他的胸口:“说话呀,死人是谁?”

“赵……赵洪湖。”

“这么说,你确实认识他?”欧光慈点上一支烟,“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徐万喜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腿一软蹲在了地上:“不知道啊,放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啊……”

老头子冲上来,飞起一脚踢在万喜的屁股上,围观的人都往这边看。欧光慈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小子嚎陶,然后无声地在他对面蹲了下来。

“你看看这个——”他把那张借据伸到徐万喜眼前,“这是你写的吧?”

徐万喜点点头,声音像蚊子似的:“是。”

“那你就应该解释一下了,哭哭闹闹解决不了问题。”

“我……”徐万喜抬起眼皮朝天井那儿看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我不是杀人犯,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

刚说到这儿,范小美走了过来,把欧光慈拉起来:“队长,你来一下,有个情况。”

欧光慈跟着范小美走到栅栏那儿,那儿站这个男人,五十岁出头的样子。范小美说:“这是我们队长,你跟他说吧。”

那个男的说,今天早上他从这儿过,大约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吧。他看见一辆红色得出租车成停在这儿,按说这里没有人家,仅仅是个停工的工地,不应该有车子停靠的,他多了个心眼儿。后来车上下来一个女人,走进了工地。

02

就是这个情况。

“女人,你说下来一个女人?”欧光慈问。

那男的用力点点头:“是,我肯定没看错。那女人穿着一件挺时髦的米黄色的风衣。很可惜,我看见的是她的背影。”

欧光慈哦了一声,问:“你记住那个车牌号了么?”

男人摇摇头,指指范小美说:“她方才问过这个,我回忆了一下,只记住车牌的尾数是……47。其他的就想不起来了。”

“那是一辆什么车?”

“红色的富康。”

“再想想这辆红色的富康有没有什么特征?”

那个男人想了想,哦了一声:“噢,那车子比较脏,车屁股上有不少黄泥……大概就是这些。”

欧光慈谢过那人,返了回来。这时大马和小郝在楼上叫他,他让他们等一等,然后给交通大队的老邹去了个电话,他让老邹帮助寻找一辆尾号47的红色富康出租车,车子很脏,车屁股上有不少黄泥。安排完,他朝大马二人摆摆手,重新回到徐万喜跟前。

“说说吧,仅仅是不知道是绝对过不了关的。”

徐万喜已经平静多了,他说他上上个月借了赵洪湖五千块钱想倒腾点水产品,结果赔了个底儿掉。赵洪湖一直跟他要帐,他没有钱还,又没有地方躲,所以就这么拖着。前天又碰上了赵洪湖,赵洪湖限他两天把钱准备好,今天一早来取。所以天一亮他就有点慌。他说他怕舅舅知道,于是起身到工地这儿来等,没想到看见了死去的赵洪湖。

“我吓死了,我真的吓死了!”徐万喜最后拼命地解释着,“我……我疯跑回工棚,就就……”

欧光慈朝他摆摆手:“也就是说,那个人不是你杀死的。是这个意思么?”

徐万喜用力点头:“对对,我看见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说的都是实话。”

欧光慈指着他的鼻子:“你先别说得那么肯定,你可是有作案动机的人。好了,不许乱走,我们随时会找你的。”

说完,他朝着天井走去。

初步的尸检已经完成了,确认赵洪湖死亡时间是九点钟左右,是从楼上坠落而死。头颅和颈椎粉碎性骨折,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欧光慈问他们,尸体旁边有没有四十二码的鞋印,回答是没有,欧光慈心想:看来徐万喜说的是实话,他没有接近尸体,所以借据还在死者的身上。

他想起了刚才了解到的情况——出租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于是问:“有女人的鞋印么?”

回答仍然是没有。他站起身来朝楼的上方看看,然后吩咐人把尸体运走。他走向楼梯,迟疑了一下喊了大马一声。大马从楼上探出头来让他等一等,不久就从另一侧的脚手架上下来了。大马喘着气说:“很有意思队长,你跟我来。”

他把欧光慈带到楼梯口,指着楼梯说:“你看这楼好久没人上下了,脚印子很清楚,我和小郝是沿着这一侧走的,我都画了记号,你看另外的脚印,有一对应该是女人的。”

是的,欧光慈已经看见了。楼梯上有两种脚印,一种较大也较宽,显然是死者那双皮鞋留下的。另一种比较玲珑,前脚掌和后根分得很开,是女士那种半高跟皮鞋。

大马说:“注意看队长,有部分鞋印是重叠的,显然是那个女的走在后边,看,这里——”

欧光慈弯下腰看,果然。他问:“你怎么理解这些脚印?说给我听听。”

大马说:“显然是来了两个人,一起上了楼。这是一座没有完工的楼,即便爬上去,上边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所以这里还有些疑问不好解释。”

“方才我在楼下盘问了那个小子,他叫徐万喜。你看看这个。”他把徐万喜的借据地给大马看,然后把基本情况说了说,最后道,“照徐万喜的说法,并没有涉及到什么女人。不过围观者中有人报告里一个情况,说这里九点钟左右停靠过一辆出租车,车上下来个女人。”

大马道:“是不是约定的?”

欧光慈想了想:“只有赵洪湖和徐万喜的约定,确实没有女人。来,再看看这些脚印。”

两个人沿着楼梯慢慢往上移动,小郝想下来,大马让他再等一等,因为他看着欧光慈正在全神贯注。后来欧光慈直起了腰,说:“大马,有没有可能这个女人不是和赵洪湖一起上的楼?我有这种感觉。”

大马又看看脚印,似乎不太懂:“你什么意思,难道是分头上的楼,一个女人到这楼上干什么来呀?”

“是是,确实有些不好解释。不过你看这里,女人的鞋印分明往右侧偏斜,感觉上似乎在躲闪。”欧光慈作了个向右躲的动作,“你觉得像不像。”

“像。”大马似乎明白了一些,“你是说那女人是跟踪上来的?”

“对,很像。”

两个人继续往上走,随即欧光慈叫了起来:“你看你看,这儿,这是那个赵洪湖的脚印。看,双脚并拢,紧靠着墙壁。”他做了个靠墙的动作,“明白么,赵洪湖也在躲闪和观察那个女人。”

大马全懂了,道:“也就是说,一上一下,女人是跟踪上来的。”

“恐怕正是这样。”欧光慈点点头,“换句话说,他们不是一起上的搂,而是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赵洪湖在躲避女人,而女人一步一步跟了上来。”

“哦,很有意思。”大马说,“一大早,这里演出了如此的一幕。”

两个人往上走着,又发现了几处有启发的脚印,看来欧光慈分析得非常准确,的确有一个女人跟踪赵洪湖上了楼。试想赵洪湖原本是来找徐万喜要账的,没有必要登上这座盖了一半的楼。那么,情况有可能是这样,他来这里找徐万喜,无意中发现有人跟上了自己,也就是那个女人。情急中他躲进了这座楼。而那个女人执意要找他,也跟了上来。

这么说来,女人应该是在出租车里发现目标的,于是临时在这里停了车——这个解释说得通。

“队长,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赵洪湖发现了女人,有意把她引上了楼?”

“嗯,这个可能也合理。但是他引她上楼干什么呢?”

“杀人。”大马说。

欧光慈念叨着杀人这两个字,似乎在捉摸事情,说话间她们上到了楼顶。准确的说这里不是楼顶,只是五楼的小半截。小郝让欧光慈查看楼板上的一些杂乱的脚迹,说:“队长,看得出,两个人在这里纠缠在了一起,看,这个女人的脚印已经到了边缘。”

欧光慈明白了,对大马说:“你说得对,赵洪湖恐怕真的有了杀人的企图。他把女人引上楼的时候还不一定想杀人,但是上来以后他无路可走了,杀人的念头也就出现了。”

“是的队长,在这样的空间里扭打,即便没有企图也有可能出事。”

“结果得手的却是那个女人。”小郝说。

欧光慈仔细地看着那些脚印,道:“很难排除是不是失手,大马不是说了么,在这里扭打很可能出事。坠下楼的可能两个人都有。那个女人恐怕不会是带着杀机上楼的。”

“对,一个女人没有上楼杀人的勇气,双方的力量悬殊很大。”大马说。然后他走到那块赵洪湖坠落的矮墙前,“你看这里,队长,红砖上有摩擦的痕迹,我认为是死者上衣的纽扣摩擦出来的,因此可以认定,赵洪湖掉下楼去的时候是脸朝着矮墙。”

欧光慈十分肯定地说:“说的对,这一点印证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赵洪湖是冲到矮墙前收不住脚了,坠楼而死。如果是那女人推下去的,他应该是背朝着矮墙,而背上不可能有纽扣。”

03

这个分析十分有力量,大马和小郝心悦诚服。

欧光慈说:“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女人,印征咱们的分析。当然,在找到女人之前,我们可以了解一下赵洪湖的情况。脚印拍照了么?”

“拍了,都拍了。”小郝说。

寻找赵洪湖的工作没费什么周折,根据身份证上的地址很方便地找到了他的管片,见到了片警和街道的一些人。这样就了解到了赵洪湖的一些基本情况,普遍反映这个人很诡秘,生活来源很可疑。赵洪湖原是铸造厂的一个普通工人,厂子被兼并以后下岗成了无业人员,他今年三十四岁,有过婚史,后离异。他一个人生活在本市,没有什么亲友。

“他和什么女人有往来么?”欧光慈问那位很和蔼的街道办事处主任。主任姓温。

温主任想想说:“这我们不清楚,你们跟我来,去找找小卖部的高玉茹,她可能知道一些情况。”

欧光慈等人跟着温主任找到了赵洪湖宿舍楼下边的一个小卖部,女老板高玉茹闻听赵洪湖死了,很是紧张:“怎么就死了呢,前几天我还看见他呢!半夜挺晚了,他送一个女的出来。怎么就死了呢?”

“你认识那女的么?”范小美问道。

高玉茹摇摇头:“不认识,横竖是那些三陪女,我也是胡猜。你们不妨去明阳大酒楼打听打听,有一回我听一个女孩子说在明阳大酒楼的歌舞厅等他。”

“那可是个四星级饭店。”大马说。

小卖部老板道:“人家赵洪湖可有钱,你们别以为他穷。”

再多的情况高玉茹也说不出来了,欧光慈等人谢过人家便离开了。正好交通大队来电话,说那辆出租车找到了,几个人迅速赶去。他们看到了那辆屁股后头溅有许多泥的红色富康,车主是个小麻子,三十多岁。他看见欧光慈等人走过来,马上忙着发烟,好像做错了什么。欧光慈朝他摆摆手,摸出自己的烟点上。他说:“想向你了解点情况,请你如实回答。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拉过一个穿米黄色风衣的女人?”

小麻子想了一下,点头道:“有,有一个女的穿风衣,长的挺不错的。”

“时间大约是几点?请尽可能的准确些。”

“几点?让我想想……”小麻子敲着太阳穴,“大概不到九点的样子吧,估计不到九点——准确的时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在哪儿上的车?”

“明阳大酒楼。我的车子开到的时候,她刚刚从酒楼里出来。一个人。”

欧光慈和大家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问:“她在哪儿下的车?”

小麻子说:“在栖霞小区的那片建筑工地的外边。”

“就是那片停工的工地么?”

“对,就是那儿。”

“能不能仔细说说当时下车的情况?”

小麻子又想了想,道:“她原本是打车去柳荫湖公园附近的,在那片工地下车是临时决定的,我当时有些不高兴,因为这样我要少挣好几块钱。可是她一定要下车我也没有办法,我就停了车让他下去。就是这样。”

欧光慈点点头:“很好,现在请你向我们仔细描述一下那女子的长相,比如她有什么特征。”

这个问题使小麻子感到为难,但是他还是说了一点情况。他说那女的长得很不错,身材也挺好,说话嗓子有些与众不同的沙哑,至于特征,他实在是没在意。

“对了,她是长发。”

欧光慈点点头问:“她下了车后怎么样了?”

小麻子道:“她下了车就走进了工地,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小麻子走掉以后,欧光慈让大家分析一下。大家认为那女子确实是突然看见了赵洪湖,临时决定下车说明了这一点。她原本是要到柳荫湖公园附近的一个地方的,估计那里是她的家。但是在栖霞小区那片工地突然看见了赵洪湖。

“这些情况可以印证咱们在楼顶上的分析。”大马说。

范小美道:“也就是说,明阳大酒楼是咱们下一个调查目标。马上去么,队长?”

欧光慈看看天色,道:“不,晚上去吧,咱们要去的是明阳大酒楼歌舞厅。”

夜晚的都市是迷人的,五彩斑斓的色彩中透着些只可意会的暧昧。华丽的大厦亮了起来,影子投在洒过水的街道上,四处暮色浓浓,暖意浓浓。明阳大酒楼是一座经过改造的老建筑,楼前的停车场上停满了轿车,进进出出的人个个感觉上幸福无比。欧光慈等人衣着的随意在这里反倒显得有些另类。

电梯把他们送到八楼,歌舞厅就在这里。

身穿紫红色马甲的服务生引着他们进了那奇妙的世界,欧光慈顿觉一黑,眼前只剩下了那圆形升降台上的灯光,他适应了一下,方才看清这里的布局。办案子的原因,他出入过这样的场所,但是明阳大酒楼的歌舞厅他还是头一次光顾。这里的档次显然要高一些。圆形的升降台上,一支乐队在调试着他们的乐器,正前方的墙壁上是一个液晶显示屏幕,正在播放着一部欧陆风情的片子。升降台的四周是舞池,一架环形的楼梯通道二层,也是舞场。其余的地方分布着一些雅座,欧光慈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大马点了些饮料和一篮子爆米花。欧光慈悄悄说:“这儿的东西贵得要命。”

范小美说:“花钱买的就是这情调。”

正说话间,头顶上的激光灯亮了起来,五光十色的光撒了下来,随之飘起了一支舒缓的乐曲。萨克斯。一些男女进入舞池开始慢慢地热身。范小美说:“野调子一开始能把人震死。”

欧光慈让范小美下去跳舞,范小美不去。欧光慈朝阴影里努努嘴:“你不走他们不来。我们可是来工作的。”

范小美朝阴影里瞟了一眼,看见几个穿着大胆的女孩子正在往这边看,于是她下了舞池。果然,很快就有两个女孩子晃了过来。大马小声说:“幸亏小郝没来,否则他们要来三个。”欧光慈笑了,低声骂了句他妈的。

两个女孩子走过来,问也不问就在欧光慈和大马旁边坐了,其中一个抓了一把爆米花慢慢吃着,另一个说:“两位大哥,不请我们喝点儿什么么?”

欧光慈招招手,让服务生送两杯柠檬汁来。

两个女孩子一边喝着柠檬汁,一边从小包里拿出女士香烟点上。欧光慈看着他们涂得紫乎乎的嘴唇,心里十分反感,但是脸上还得带着笑——他今天晚上非常需要这样的女孩子。

人渐渐多了起来,墙壁上的液晶屏幕变幻成一个美国黑人歌星的演唱,下边开始有人一声接一声的叫好。气氛嘈杂起来。不久,来了一对印度男女在不远处坐下,男的长得像印度现任总理,女的个子不高,屁股出奇的大,欧光慈觉得很开眼界。一个女孩子说:“这两个老外天天都来,包里的钱跟废纸似的。”

大马说:“是不是黑社会?”

女孩子朝大马飞了个媚眼:“难说。”然后吐出一串烟圈,“你们几个看着面生,不常来吧。”

欧光慈说:“我有个熟人常来。”

“谁?”

“赵洪湖。”

“他呀!”其中一个女孩子撇撇嘴,“那人不怎么样,看着钱不少,可是出手相当小气。”

“你们认识他?”欧光慈问。

“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经常来。你们是他的朋友哇。”

大马道:“朋友谈不上,认识而已。”

“估计也不是朋友,这个人一向放单飞,独立大队。他绝对没有朋友。”

欧光慈道:“他好像认识一个女人,个子挺高,身材挺好,说话嗓子有些沙哑,长发。”

一个女孩子叫起来:“你说莫兰呀,她昨天还来呢。”

欧光慈道:“赵洪湖好像跟莫兰挺熟?”

“不可能,莫兰怎会看上赵洪湖那种货色。”

欧光慈没有再问,生怕对方感觉出什么。这时舞场上已经很热闹了,其中一个女孩子邀请大马跳舞,大马说膝盖这两天不好受。那女子便脱掉外衣,穿着很暴露的吊带上装冲进了舞场。另一个女孩子让欧光慈再要一些爆米花,欧光慈又叫服务生。他顺嘴问对方跟莫兰熟不熟,女孩子说仅仅是知道,莫兰很傲,不是谁都说得上话的。

“她是跑场子的,”女孩子补充道,“每个个听唱几支歌就走。赶场。”

欧光慈于是知道了莫兰的职业。他问:“她今天晚上会来么?”

女孩子说:“应该会来吧,明阳是她的重点。”

可是这个晚上他们等到很晚莫兰也没来。那两个女孩子看出他们是些生货,很快就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还好,欧光慈想知道的东西大概知道了。

他们决定明天上午到柳荫湖公园附近去找莫兰,一个跑场子的歌星,知道她的人应该不少。这天晚上他们破费了四百多块,在人声鼎沸的时候离开了歌厅。那是已近午夜。

欧光慈估计莫兰昨天晚上可能在这里唱了很晚,没有回家,所以才在今天早上打车走。仅仅是估计。

柳荫湖派出所的小祝听说他们要找莫兰,马上告诉他们,我们也在找莫兰呢,她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欧光慈问:“你们找莫兰干吗?”

小祝说:“莫兰的弟弟吸毒,你们不知道么?那是我们的重点看管对象,找莫兰找不到。”

“她到那里去了?”大马问。

小祝也说不清楚,然后便领着欧光慈等人出了派出所。路上他告诉欧光慈,莫兰的弟弟莫聪是个很出色的孩子,小提琴拉得非常好,原本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可是吸上毒以后全完了,现在一个人在家,人不人鬼不鬼的。进了两次戒毒所。莫兰唱歌挣的钱基本上都花在了弟弟身上。

“他们的父母呢?”

“父母早就不在了,姐弟俩相依为命。”

说着就到了柳荫巷,莫兰家住在六号。这是一个老式的院落,警察出现的时候院子里的邻居刚刚送了稀饭给莫聪。小祝领着欧光慈等人进了屋,众人马上感到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寒意。这哪里还是家呀!

屋子是个两进的套间,姐弟各住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张小床和一张桌子,一个破洗脸盆扔在角落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好形容的味道。莫聪坐在外屋的床上,身上裹着被子,长长的头发当着半边脸,瘦得像一具骷髅。他的目光是呆滞的,警察的到来没有使他有所反应,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来人。床边上摆着一大碗稀饭,还有一根火腿肠。屋子里最显然的墙上,挂着莫兰父母的遗像。

“莫聪,你姐姐呢,她到哪儿去了?”小祝走到床边问。

莫聪不说话,面无表情。

欧光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刀绞一般难受。他走进莫兰的房间,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床下有一双女士拖鞋。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小祝还在外边询问莫聪,那莫聪却像木头人似的什么话也不说。最后警察们只得告辞了。

他们找到了给莫聪送稀饭的那个邻居,邻居却说了一个情况,说莫兰昨天早上回来过一次,放下一些钱匆匆又走了,感觉上好像出了什么事。欧光慈问对方莫兰会去什么地方,邻居说可能会去乡下,他们乡下有亲戚。再多的情况对方就不知道了。欧光慈想:莫兰恐怕是躲出去了。

他把建筑工地死人的事跟小祝说了说,小祝非常吃惊。欧光慈说:“这些情况你知道就行了,我们必须找到莫兰。你也帮我们关注一下。”

小祝说:“没问题!但是那个死掉的人和莫兰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欧光慈说:“目前还不清楚。”

接下来的两天莫兰还是没有踪影,第三天一早欧光慈忍不住了,又带着大马去了一趟柳荫巷。莫兰家还是老样子,只有莫聪一个人坐在床上,欧光慈里外屋看了看,又站在莫氏兄妹父母的遗像前看了看。他看到桌子上有一张花店送货的单子,心里咯登了一下。

“莫聪,你姐姐回来过。”

莫聪垂下眼皮不理他们,欧光慈走到他面前指着那张送货单说:“她在花店订购了鲜花。告诉我们莫聪,你姐姐到哪里去了?”

莫聪依然一言不发。欧光慈走到里屋看了看莫兰的床,发现被子动过了,窗下的拖鞋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他又看那张送货单,时间是今天上午。估计是刚刚不久的事情。

他叫上大马离开了那个院子,让大马开车去陵园。

大马小声道:“队长,你认为他去父母的墓地了,是么?”

欧光慈道:“我想是的,莫兰的心情我已经有所感受了。开快点儿!”

车子疾速驶向城南,很快就到了陵园。两个人沿着石阶走了上去。汉白玉的墓碑一排排地延伸出去,很是肃穆。正走间,大马朝前一指:“队长你看——”

远远的,他们看见了一个穿风衣的女子站在一座墓前,静静地像一幅画。那女子高高的个子,长发像黑色的瀑布般垂在背后,米黄色的风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外套。

欧光慈二人的出现使她动了动身子,随即便快步地走了。

“莫兰。”欧光慈叫了一声。

那女子站住了,慢慢地转过身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因为忧郁而越发显得美丽的脸。她恐怕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对视了一眼便垂下了头。欧光慈看见了墓碑下的一束鲜花。

“莫兰。”欧光慈开口了,“这是你们的父母么?”

莫兰一动不动,什么话也不说。欧光慈摸出一支烟点上,慢慢地抽着,然后他抬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莫兰,我们已经找你好几天了。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处在惊恐当中,我也知道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告慰你的父母。是的,因为赵洪湖死了。告诉我,赵洪湖是不是毒贩子?”

眼泪在莫兰的眼眶里转着,终于流到了脸颊上。她闭了闭眼,想起了那个早上。她想起了匆匆跑上楼的赵洪湖,想起了落满渣土得楼梯,自然也想起了最后一幕:赵洪湖扑了上来,试图把她推下楼去。她急速地闪开了,赵洪湖冲向那堵矮墙,随即从墙上一头栽了下去……

“我弟弟被害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人面兽心的坏蛋!”莫兰痛哭失声。

欧光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