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口疑案》全文阅读

01

“老胡老胡,喘口气吧,我他妈实在走不动了。”年轻的测量员把挎包扔在坡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被称作老胡的那个年老些的测量员没有坐,他站在布满山草和乱石的土坡前,仰起脸来往山坳的上方看。这个地方叫白沙口,山势比较复杂,一条新开辟的公路的路坯已经在上边的山腰处开出来了,很快就会浇柏油。路随山势在这里打了个弯,很险。他对年轻的测量员说:“狗日的这个地方将来保不齐是个事故多发点,你信不信。”他摸出烟来打火吸了一棵。

年轻的测量员没吭气,歪靠在一块山石上,眯缝着眼睛在想自己的事。他在想他的新媳妇,想他们的那些云雨之事。这种回味使他觉得很幸福。他说:“老胡,你刚结婚那会儿一晚上能搞几次?”

“搞你姥姥!”老胡突然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然后给了他小腿一脚:“先人的,快看——”

年轻的测量员觉得老胡的声音有些古怪,很恐怖的感觉。他欠起身子,顺着老胡的目光向前看去,立刻,他哆嗦了一下,不远的土坡上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人。

老胡的身子有些摇晃,像是站不稳的样子,他扶着身边的一块石头说:“快摸摸,带没带手机0我觉得那个人是死的。”

那个人的确是死的。

直到警察们赶到的时候,两个测量员才敢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他们看到了死者撞烂在山石上的脑袋,以及一些黑褐色的血。秋阳照在死人身上,看上去十分恐怖。警察们在山坡上下分布开来,几个穿白大褂的法医向尸体围拢过去。

刑警队长欧光慈踩了两脚灰白色的胶泥,他搓着两只脚把警员大马叫过来,然后朝那两个测量员勾勾手:“你们来一下,把发现尸体的情况谈一谈。过来过来,别挡住摄像机的镜头。”

仅仅作为发现者,两个测量员谈不出更多的东西。欧光慈抬头看着上方的公路,心里涌动着一种感觉:白沙口这条公路还没有正式开通,一般车辆是不会来到这里的,但是方才下来时他分明看到砂石路面上有车辙的痕迹。再看死者的装束,绝对不是附近的山民。由此,这个人的来路就值得琢磨了。

是从城里来的么?很有可能!

“走,咱们上去看看。”欧光慈又刮了刮鞋底上的白胶泥,领着大马朝坡上走去。

新开辟的这条公路不算很宽,沙石路面已经大体铺好了。站在这里朝下看,能看见死者那趴着的姿势,上下大约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山坡比较陡,死者很显然是坠落下去,脑袋撞在石头上了。现在的关键在于他是怎么掉下去的。欧光慈找到了碎石路面上的那道车辙。

“你看大马,这就是那道车印。”欧光慈观察着车辙,目光循着车辙开去的方向往前延伸,“注意到没有,车子在前面调了头,看,很可能在公路对面的岩壁那儿出了点事情——开车人的技术不怎么样。”

是的,大马看得很清楚,车子朝前边开出不远便拐了回来,路面上的车辙形成了一个倒U字形,倒U字的一条边紧擦着公路对面的岩壁朝来路上开走了。他快步来到公路对面,果然在岩壁的石头上看到了一些蹭掉的漆。

“队长,你说得对,车子开走的时候在这里刮了一下。是辆深蓝色的车。”

欧光慈走了过来,仔细看着刮在石头上的漆:“伙计,应该派人了解一下各个修车点,看看有没有一辆这样的车送修。这个线索非常重要。”

“明白。”大马点点头,“也就是说,来到这里的人除了死者外,至少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把车开跑了。”

欧光慈点点头:“对。估计是这样。”

两个人走了回来,开始在路面上寻找。路边上有一些人踩过的痕迹,比较模糊,感觉上那绝不是一个人搞出来的。确实有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大马,这是搏斗过的痕迹。就在死者坠落下去的这个地方,有两个人发生过搏斗。”

“嗯,是。”大马叫人过来拍照。

欧光慈直起身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起来基本情况并不复杂,有两个人乘车来到了这里,随即发生了搏斗,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推下山坡撞死在石头上,他自己开着车顺来路逃掉。车子在公路对面的岩壁上蹭掉了一块漆。那是一辆深蓝色的车。”

“眼下的关键在于如何弄清死者的身份。”大马说。

“走,下去看看。”

两个人小心地顺着山坡走了下来。警员小郝和范小美已经把附近一带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欧光慈蹲下身子观察着土坡上的残留痕迹,想找一找足印。小郝说:“别费劲了队长,都找过了,死者是滚下来的,没有留下什么脚印。另有一人在这里出现过,但是来去都很小心,足印走时被擦掉了。”

大马说:“这就是说,那个人是观察过死者以后才逃跑的。你意如何,队长。”

法医老周朝他抬抬手:“大马你错了,确实有一个人下来过,那个时候死者可能还没有死,他抓住死者的头发在石头上撞了几下,这才导致了死者的毙命。”

欧光慈默默地看着死着那张血糊糊的脸,问:“老周,他死了有多久了?”

“从尸斑和尸僵的程度分析,死了大约有24个小时了,估计是昨天的这个时候。”

“昨天是星期天。”范小美说。

欧光慈嗯了一声,又问:“发现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没有?”

小郝把一只塑料袋递过来:“他身上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全在这儿——”

东西不多,有一串钥匙,不算多的一些钱,一把类似于匕首的刀子,两寸多长,用来作凶器显得短了些。欧光慈问:“这刀子藏在他身上么?”

范小美说:“在他上衣口袋里找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揉皱的信封,是那种空白信封,正面没有写字,背面有一组数字,看上去像是电话号码。

东西就是这些,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内容。

欧光慈想:凶手有没有可能搜过死者的身子,这一点作为疑问可以保留。一般的来说,即便凶手搜走了重要的东西,也不能阻挡公安部门对死者身份的调查。再说这里还有一个电话号码。他把那个信封小心地揣好,对大家说:“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看,凶案是昨天上午发生的。凶手和死者一道坐车来到这里,换句话说,至少其中有一个人是有预谋的。”

“还用问么,有预谋的肯定是那个凶手。”小郝说。

欧光慈看了他一眼,摆手道:“那不一定,在这样的地方发生搏斗,凶手也可能出乎意料地被打下来。”

大家捉摸着他这句话,觉得说得有理。

从目前的收获看,最有价值的无疑是那个电话号码。

02

回城的路上欧光慈把任务安排了一下,便拿着那个电话号码一路沉思。白沙口距离城里只有四公里多些,说话车子便进了城。欧光慈让小郝把车子停靠在路边,说:“都听着,目前咱们能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去全城各个修车点了解情况,力争把那辆刮伤的深蓝色汽车找到。再一件就是这个电话号码。很明显,这个电话号码和死者有着某种联系,电话号码背后应该有一个人,我们务必要找到这个人!不过……”

大马说:“队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担心这是某个单位的电话,真那样的话就不太好办了。”

欧光慈点头:“是的,真那样的话,咱们要找的人有可能听到风声而不露头儿……没关系,看我的。”他朝大家挤挤眼,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大家紧张地看着他。

“喂,请问是公交公司么?”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很不友好的声音:“不是公交公司,这是私人电话。”

咔,挂断了。

欧光慈对大家说:“看见没有,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是个私人电话。”

大家松了口气。

他又拨通了那个号码,“喂,抱歉,还是我。我是公安局刑警队,请问你是哪一位?”

“刑警队?”那边的声音显然很吃惊,“刑警队找我干吗,我不认识你们。”

欧光慈道:“对不起,请不要挂断电话,你要明白,根据这个电话号码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到你……对对,听我说,无论你是谁,方便的话,我们想找你谈谈。”

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起急:“嗨,你们把话说清楚,我犯了什么事儿,我和刑警队有什么关系?”

“别急别急,听我说。不管你和刑警队有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必须见见你,有话咱们可以见面说。劳驾,把你的住址告诉我们,免得我们费劲去查。”

“搞什么名堂嘛!”电话的那一端有些气急败坏,“我们是安分守己的人家,从来没干过越轨的事情。你们……”

欧光慈耐心地说:“喂,你用不着紧张,我们只是一般性地和你谈谈,有什么话咱们可不可以见面再说。”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好歹说他叫李士良,住在和平新村五号楼甲一号。欧光慈说:“谢谢,我们马上就到。”

“行了。”欧光慈收起手机,“就这样吧,咱们四个分头行动。”

大马和范小美下了车,去调查修车点,小郝发动车子直奔和平新村。这个居民区在城市的另一端,车子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两个人都有些饿了,欧光慈让小郝忍一忍,然后找到了五号楼。敲开那个甲一号的房门时,迎面站着一个穿绒衣的老太太,满脸不乐意的样子。这个季节穿绒衣显然早了些,估计老太太有病。老太太让开身子放他俩进去,嘴里念叨着:“造孽呀,造孽呀……”不知道指的谁。

那个叫李士良的男人在客厅的沙发里坐着,手里捧着一个特大号的茶水瓶子。他不看人,只是朝沙发抬了抬手。老太太念念叨叨地穿过沙发走进了对面的一个房间,砰地关上了门。阳台上传来一阵鸟的叫声。欧光慈扫视着这个客厅,感觉出这家人的家境不是很好。他看见墙角卧着一只大白猫,虎视眈眈地在盯着他。他摸出了烟递给对方一支,李士良这才抬起了眼皮:“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这是个年近五十的汉子,说话有些瓮声瓮气。

欧光慈调整了一下坐姿,点上烟道:“我们想请你看一个人,这个人恐怕你认识。”他朝小郝抬了抬手。

小郝从挎包里拿出摄像机,熟练地调出画面,快退,然后在死者脸部的一个特写上定格。欧光慈接过摄像机,让对方看画面上的人脸:“别害怕,仔细看看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他注视着李士良的表情。

李士良一下子被画面吓住了,朝后闪了闪身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欧光慈无法判断对方的表情是真的还是装的,他说:“别怕别怕,请你辨认一下,这个人你认识么?”

“这是个死人。”

“没错,假如不是死人我们就不来了。”

李士良蓦地盯住欧光慈:“什……什么意思?”

欧光慈从口袋里摸出那个信封,让他看背面的电话号码:“这是我们从死者身上找到的。是你的电话号码。”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士良紧张得要命。

欧光慈指指摄像机:“别着急,你还是先看看这个人。”

李士良这才认真地把目光投在死人的脸上,随即他吸了一口冷气。欧光慈凝视着他的脸,问:“是不是认出来了。”

“魏继国,这不是魏继国么!”李士良收回惊惧的目光,“他怎么了这是?”

欧光慈知道死者的来路有了,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说说吧,你,还有他。”

李士良把摄像机推开一些,把手里那个大号的茶瓶子放在茶几上,说:“你让我说什么,我和这个家伙什么关系也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至少可以谈谈你们的基本情况。”欧光慈看着他。

“基本情况就是他来上班,我卷铺盖滚蛋。他抢走了我的饭碗,我失业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李士良原先在华胜贸易公司当司机,给公司老总开车。用他的话说他干得很不错,没有什么挑得出毛病的地方。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个月前姓古的(公司老总姓古)突然把他开了,弄得他至今没有饭碗。顶替他的人就是死者魏继国。说到这儿时他愤怒起来,认为魏继国一定有什么来头,一定走了什么路子。直到碰上欧光慈的目光,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收住口。欧光慈笑笑:“也就是说,你恨魏继国。”

“你话中有话。”李士良瞟了欧光慈一眼,“是不是怀疑我杀了姓魏的。告诉你,凶手决不是我,我和姓魏的还没有那么大仇。”

欧光慈心里捉摸,也是,要说恨他更应该恨那个姓古的老总。他问:“你和魏继国有什么个人之间的来往么?”

李士良马上摇摇头:“从来没有,见过一两面而已。”

“可是他身上为什么带着你的电话号码?”

“是呀,天知道!”李士良叫了起来,“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就这个话题扯了半天也没扯处结果,谈话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欧光慈又问了几句七零八碎的,然后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李士良突然哟了一声,他说:“噢,我想起一个情况:前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说说我很快就会有活儿干了。就这么一句话,我问他是谁,他不肯说。会不会是那个魏继国?”

欧光慈和小郝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个情况很有用。于是问:“对方是什么口音?”

“本市口音,听上去声音很粗。”

从李士良家告辞出来已经是中午快两点了。天有些阴。欧光慈提议先找一个地方吃点东西,两个人便开着车子出了和平小区。找了一家小铺,要了两碗面。小郝吃了几口面条,抹抹嘴小声问:“队长,你觉得李士良有没有可能是……”

欧光慈慢慢地抽着烟,眼睛望着窗外:“怀疑可以,但是这种怀疑意思不大,我们没有证据来印证怀疑。我倒是比较能接受李士良的那句话,他和魏继国还没有那么大的仇。再说了,他是个老司机,还不至于把车子蹭到岩壁上。吃吧,吃完了咱们去见见华胜公司那个古总。有必要对魏继国进一步了解再说。”

华胜公司的那位老总不在,据说是会见什么客商去了。办公室的人听说来了警察,主动跑过来问情况,欧光慈反问他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办公室的人说:“今天一早古总就要车,可是魏继国和车子都不见了。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

“魏继国有手机?”小郝问。

“当然有手机,他是老总的司机嘛。”

欧光慈沉思了一会儿,问:“魏继国说话是不是本市口音,声音比较粗?”

办公室的人说是。

欧光慈心中有数,又问:“你们老总是什么牌子的车,什么颜色?”

“奥迪,深蓝色。”

深蓝色,那就对了。欧光慈比较满意,然后要了车子的牌号和魏继国的手机号码,随即问:“能告诉我们魏继国的家庭住址么?”

办公室的人说小崔那有花名册,便大声叫小崔。结果小崔不在。欧光慈说:“不要紧,我们还会来的。走吧小郝。”

03

晚上,四个人在办公室碰了头。大马他们跑了十几家汽修点,没有打听到要找的车辆。欧光慈告诉大马刮伤的车是辆奥迪,应该不难找。又把见李士良和去华胜公司的大体情况说了说,大马说:“好好,有了车牌号码就好办了。队长,看起来是这个魏继国开车去的白沙口。”

“他车上带着一个人,那个人是凶手。”范小美补充说。

小郝道:“对,昨天是星期天,魏继国把公司的车子开出去是可以理解的。”

欧光慈默默地抽着烟,听到这里开口道:“不好理解的是他拉着一个最终杀死他的人。你们想想看,如果你们和一个与自己有仇的人同上一辆车并且开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种可能究竟有多大?”

不错,这的确是个疑问。

大马说:“只有一种可能,上车时那个人还不知道魏继国和自己有仇。”

“说得对极了!”欧光慈大声说,“上车的时候那个人还不知道魏继国和自己有仇,那么,拉着那个人去郊外的过程一定是魏继国主动设计的。如果这个分析成立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怀疑魏继国原本是想向那个人下手的。不幸的是,在搏斗中他意外的被那个人推下了山,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这个分析具有充分的说服力,无懈可击。大家都接受了。沉默了一会儿,小郝道:“啊,看来这起命案的背后还有故事,那么,在茫茫人海里,那个人在什么地方呢?”

分析在这里卡住了,是的,凶手汇入了茫茫人海,找到他谈何容易。线索是有限的,一是那辆失踪的奥迪车,二是已经见过的李士良。大家的思路在李士良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基本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最后欧光慈提到了那个电话。

“根据李士良的描述和华胜公司人的证明,给李士良打匿名电话的人很可能就是魏继国。我现在在想,魏继国打电话给李士良,告诉他很快他就会有活干了,这句话里似乎包含了一些什么意思,大家都想一想。”

大家思索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结果,欧光慈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还是各干各个的,我和小郝去华胜公司,大马和小美继续寻找那辆车,你们可以和交通大队联系一下,这方面他们比咱们接触面广。散了吧。”

那天晚上很晚了,大马给欧光慈来了一个电话,说:“队长,我睡不着觉捉摸了一下,关于魏继国打给李士良的那个匿名电话,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你听听有没有道理,我觉得魏继国有可能预感到自己八成要出什么事情,所以才给李士良打了那个电话,暗示李士良有可能还会回公司开车。”

欧光慈思索了一会儿,同意这个说法:“大马,你很有脑子,这个分析讲得通。”

大马的声音透着兴奋:“看来小郝的想法是对的,这起命案的后面还有故事。队长,这个社会实在复杂啊。你听,外边好像打雷了。”

是的,外边打雷了。是一种来自很远的十分沉闷的雷声。和大马道了晚安以后,欧光慈久久进入不了睡眠状态,他脑子里翻腾着大马那句话,不知怎么竟想起了许多过去的案子,社会确实是复杂的,没有逻辑的,有些时候一加以并不等于二。思维也应该灵活些。就拿魏继国这件事来说吧,当魏继国拉着那个人开出城的时候,他决不会想到最后死掉的会是自己。人啊!

夜里下了些雨,第二天整个城市都是潮湿而清爽的。欧光慈和小郝第二次来到了华胜公司,这一次很顺利地见到了那个姓古的经理,对方的名字很大众,叫古建华。外表看有四十来岁的样子,很精干。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高领毛衣,外边是藏青色的西装。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整理办公室,看见欧光慈二人,干忙放下了掸子,让人给他们倒水。

“你们昨天来的事情办公室的人已经告诉我了,昨天我去跑业务,不在家。坐,请这里坐。”他把欧光慈二人让到沙发里坐下,顺手递过了香烟,“请。”

欧光慈朝他摆摆手,掏出了自己的烟。

古经理在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拿过一张报纸扇着凉,道:“听说你们在找魏继国,我们也在找,他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不会出什么事吧?”欧光慈朝房门看了一眼,古经理马上起身过去关了门。

欧光慈说:“古经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魏继国是两个月前才来你们公司上班的,是么?”

“哦,看来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对,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司机。”古经理扇着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

“李士良不是一个有经验的司机么?”

古建华怔了一下,随即笑笑:“啊,你们连这个都知道了,是不是见过李士良了?不错,李士良确实有经验,但是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他喝酒,总是偷偷的喝酒。对于一个司机来说,这个毛病可不是一般的小毛病。等等,难道他和魏继国……”

“别误会,他们俩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欧光慈望着对方那汗津津的额头笑了笑,“不过有个情况比较有意思,就在前些天,魏继国给李士良打了一个电话,没有通报姓名的电话。魏继国告诉李士良,他很快就会有活儿干了。古经理,这个电话好像暗示了一些什么,你觉得呢?”

古建华张着嘴看着欧光慈,手里扇风的报纸也停住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显然没思索出结果:“对不起,我太不明白……这,这好像和魏继国的失踪没有关系。”

“魏继国并没有失踪。”

欧光慈从小郝手里接过一只牛皮纸口袋,把洗印出来的现场照片倒在玻璃茶几上。古经理凑过来看,顿时被吓得尖叫起来,手中的报纸掉在了地上。

“哦,怎么会这样!魏继国……他这是怎么了这是?”

“死了,被人杀死在白沙口。”欧光慈凝视着古经理,“你看,他的脑袋撞在石头上,活活被撞死的。”

古经理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房间里一时显得很安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透出一口气,推开眼前的照片:“怎么搞的,这是怎么搞的。”

欧光慈直起身子,把烟蒂杵灭在烟缸里,道:“事情就是这样,昨天你不在,我们没有透露这个。现在咱们可以放开谈谈了,我们想全面了解一下魏继国这个人。”

“我能做些什么?”古经理看着欧光慈的脸,很急切的样子,“这事情太出人预料了,我原本以为魏继国顶多是开车出去办什么事儿没打招呼,想不到……”

“是呀,许多事情都是这样,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眼下的关键是如何破案,人命关天。首先我们想知道魏继国是个什么样的人,请你介绍一下。”

“什么样的人……”古经理喃喃着,把身子坐直一些,“这个人不错,很老实的一个人,工作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欧光慈点点头:“最近他有什么异常表现没有?”

“异常表现,让我想想。”古经理看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总的来说这个人话不多,最近好像话更不多了,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是我的感觉。”

“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古经理摇摇头:“他是个司机,份内的事情干得很好,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基本不说,他就是这么个人。”

“他和什么人来往比较多,据你所知。”

古经理摆摆手:“不,据我所知他和谁都没什么来往,平时就是一个人侍候那辆车。他是个很内向的人,独往独来。”

小郝问:“你刚才说他心事重重,是最近的事么?”

古经理道:“他平时也那样,只是最近更突出了一些。”

欧光慈思索了一下,换了个话题:“他是你的专职司机么?还是……”

古经理道:“基本上算是专职司机吧,算是。”

小郝插话道:“你们平时除了工作还做其他的么?比如节假日什么的?”

“这个么,”古经理抹抹嘴角,“我这个人爱钓鱼,凡是去钓鱼都是老魏开车。”

欧光慈问:“你一般去什么地方钓鱼?”

“燕子湖,城西燕子湖。”

白沙口也在城西,和燕子湖一个方向。欧光慈看着古经理:“最近去钓鱼了么?”

古经理点头道:“嗯,上个星期天还去呢。原本打算这个星期天也去,可是打他的手机他没开机,问办公室的人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所以没去成。”

能了解的东西大概也就是这些了,欧光慈让古经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古经理也想不出什么了。他让古经理把魏继国的家庭住址提供一下,对方便打电话让小崔把花名册拿过来。两个人抄了地址便告辞出来了。古经理送他们下楼时说:“有什么进展能不能随时告诉我一声,老魏死得很奇怪。”

欧光慈说:“有事情我们会来找你的。”

最近心事重重,这是魏继国眼下最值得引起重视的一个疑点。两个人按照那个地址一路分析着找到了魏继国家所在的那条小巷。他们收住话头,望着眼前这条僻静的小巷对视了一眼。和死者的家属见面,这是最刺激人的一件事情。他们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来到了那个院门前。看着面前这扇斑驳的木门,欧光慈朝小郝抬抬手:“来吧。”

小郝推开了那扇门。

不出所料,魏继国的女人一听到凶讯就昏死了过去。两个人一通手忙脚乱把人弄醒过来。那女人嚎哭着要去认尸,同院的邻居也跑来了,自然又是好一阵解释。小郝架着那个女人出门上车,准备去认尸,女人突然又闹着不去了。重新回到屋里,女人缩在床角凄惨地哭泣着,两个大警察没什么办法,只有耐心地等待。邻居老太太送来一碗面,抹着眼泪往门外走,欧光慈后脚跟了出来。

“等等大娘,我问您点儿事。”

老太太站住了,用围裙抹抹眼睛。欧光慈说:“看得出您和这家人是老邻居了,能说说他们家的情况么?”

这么一问,老太太又开始流眼泪,她告诉欧光慈,魏继国一家人都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三十多年了,日子虽说不富裕,过得还算安生。可是,自他家小妹丢了以后,好日子轰隆一下子完了。

欧光慈心头一沉:“慢,您说谁丢了?”

“小妹——他俩的独闺女。让我算算……”老太太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丢了已经有八年了。挺好的一个姑娘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呀!”

欧光慈凄然地闭了闭眼睛,他觉得自己能体验到一些东西了,他看着老太太:“孩子是怎么丢的?”

老太太抽搭着说:“开始的时候以为是和同学出去玩了,后来一打听,她的同学都在。再往后两口子大概其明白了,孩子怕是被人拐卖到……”老人说不下去了。

“当年孩子多大?”

“十六。”老太太摆摆手,“唉,别说了,说起来我就想哭。想当年那两口子急疯了,满世界找孩子。家里的东西都卖光了,还是没找到。不丢的话,小妹今年二十四了。唉!”老太太叹息着走了。

案子后面有故事,欧光慈想起了小郝那句话。他默默地看着天,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这里有恨,还有对受害人深深地同情。他毫不怀疑,魏继国的死一定和八年前的这个“故事”有关。正想着,听见小郝叫他,他收回心神,快步回到了屋里。

女人已经不哭了,双目失神地望着地面。欧光慈环视着这个因他人的罪恶而一贫如洗的家,心头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他看到墙上有个镜框,便走过去看。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很天真很烂漫的女孩子。小妹,他心里念叨着,然后转过脸去面对着那个女人:“说说吧,你们丢孩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告诉我,最近是不是出了些事情?”

女人的手哆嗦了一下,没有出声。欧光慈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慢慢地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说:“你,全知道了?”

欧光慈轻轻地点了点头:“八年了,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说吧,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唉,这个家完了,全完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女人捂着脸抽噎着,“这个死鬼呀!”她捶着床板。“我担心他出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结果他还是……”

欧光慈拿了个凳子在她对面坐下,道:“你说你担心他出事,告诉我,魏继国他是不是碰上什么事情了?”

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欧光慈,嘴唇哆嗦着:“他……他说他找到那个把小妹拐跑的人贩子了!八年呀,老天爷……”她噎住了。

欧光慈觉得自己的心蓦然间沉到了万丈深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可能完全在意料当中,是的,意料当中。那个悲惨的故事发展到了它的关键时刻。他摸出一支烟点上,手在发抖。

“说吧,我们需要掌握一切情况。”

女人哀泣着,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事情的经过。她说这八年来他们一直在寻找女儿,寻找仇人,找到最后已经完全绝望了。但是魏继国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寻找,他不放弃任何一点点希望和可能,凡是一点点线索他也要追到底,就象个神经病人一样。为这个,家里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两个人先后下岗后日子过得简直不像日子了,但他还是一门心思地在寻找着,完全中了魔。结果……

“结果他找到了。”欧光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嗯。”女人点了点头,“我猜想他是找到了。那些天他一夜一夜地坐在床上发呆,我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我以为他又在发疯魔,便没放在心上。”

“后来呢?”小郝问。

女人沉默了一下,继续道:“有一天我看见他拿着一根铁链子在比划,我问他干什么。他盯着我说他要杀人。我吓坏了,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推开我让我不要管。然后继续比划。你们不知道哇,他当时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真吓死人了!”

“他一直没说那个仇人是谁?”欧光慈问。

女人摇头:“没,没说。我知道,他怕我拦着他,更怕我担心。”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欧光慈追问。

“前些天,就是前些天的事。老天爷,谁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呀!”女人又开始哀号起来。

欧光慈从站了起来,默默地在屋里踱着步子。他觉得有一股火苗子在心头窜动着,魏继国你糊涂呀,这样的事怎么能自己了断呢?唉!事情基本清楚了,星期天去白沙口的那个车里,坐着的无疑是他的仇人!那个把他女儿拐卖的仇人。

“礼拜天他一早就走了?”他问。

“嗯,是。”女人点头。

“他说什么了么?”

“他说他跟他们老总去钓鱼。”

“没说别的?”

“没有。”

从魏继国家出来,欧光慈和小郝一路无话,心头像坠着铅砣子一样沉重。午饭过后他们去打拐办公室了解了一下情况,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下午四点多钟,大马打电话来,说那辆深蓝色的奥迪找到了。他和小郝迅速赶了去。

车子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大马、小美还有交通大队的两个人站在车子前头说着话。见欧光慈来了,大马把他领到车子靠墙的那一面,欧光慈看见了车身上那片长长的擦伤。

他默默地点上一支烟沉思着。没错,就是这辆车。几天前,魏继国开着这辆车子去了城西白沙口,在他的身边坐着那个找了整整八年的仇人,毫无疑问,那个恶鬼并不知道开车的这个司机和自己有着多么深的仇。

车子就那样向白沙口开去……

他收回心神,把上午在魏继国女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向大马等人仔细说了说,大家都很震惊。大马道:“唉,魏继国太糊涂了!”

叹息是没有用的,现在面对的是这辆车子,一般情况下,车里应该有些线索的——无论凶手怎样狡猾。看得出,凶手还是会开车的,只是开得不太好而已。大马最为怀疑的是,那个家伙为什么不把车子开到更远一些的地方扔掉,偏偏扔在了这里。欧光慈说:“扔到这里恐怕更不容易引起注意,事实难道不是这样么?”

大家想了想,觉得事实确实如此。

欧光慈顺着车窗往里看,道:“来吧,只要敲碎这块玻璃。”

车子不久便打开了,大家伸头往里看,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因为是车子,也体现不出什么搏斗过的迹象。欧光慈指着仪表盘说:“注意,车钥匙还插在上边,这是凶手的疏漏。小心收好。”他扭头对小郝说,“小郝,拨一个魏继国的手机号码。”

小郝马上拨了一个,很快就有手机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欧光慈循着声音,从驾驶座椅的下边找到了那只手机,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条铁链子。这无疑就是他女人提到过的那条铁链子了。看得出,魏继国确实做了准备,但是最终没有用上。

“毛发。”范小美提醒道。

欧光慈指着下边说:“除了毛发还有那个,看出来没有,离合器上粘着白沙口出事现场的那种白胶泥。”他直起腰来,“我认为撕扯的情况还是出现了,魏继国的手机很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掉落在座椅下边的。但是他来不及使用铁链子,致使他接下来吃了大亏。”

大马道:“由此看来,凶手在车上就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异常,而那时候车子刚刚开到白沙口。”

“嗯,很可能是这样。”欧光慈点点头,“一般的来说,车子开向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谁都会起疑的。看来魏继国那时已经不顾一切了。来,打开后备箱。”

后备箱打开了,里边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外,比较显眼的是一套很不错的渔具,还有一只蓝色的塑料桶。欧光慈弯腰从塑料桶里拿出一只玻璃瓶子,瓶子里有一些半寸左右的虫子,深红色的,其中有一些还在蠕动。他的心似乎被什么力量轻轻撞击了一下。

“队长,这是什么东西?”范小美小声问。

“鱼饵。”欧光慈把那只瓶子举到眼前,口吻很深沉,“伙计们,看起来,那个古经理向我们撒了一个大谎。”

“古经理,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说这话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欧光慈等人的再次出现显然使对方很不安,他的头上有汗沁出来,表情也不再那么自如了。欧光慈把那只玻璃瓶子朝他面前推了推:“仔细看看,古经理,你应该认识这些东西。”

古经理看着那只瓶子,道:“这是钓鱼用的鱼食,怎么了?”

“你看,许多虫子还都活着。”欧光慈看着他的眼睛,“而据我们向内行了解了一下,这种虫子顶多能活五六天。”

古经理抬起眼皮:“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欧光慈道:“你说过,上个礼拜天你去钓了鱼,而这个礼拜天由于没有找到魏继国没有去成。由此说来,这些鱼饵应该是上个礼拜天用剩下的。那么你算算,上个礼拜天距离今天是多少天?十天,整整十天。真像你说得那样,这个瓶子里的虫子完全应该死光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们还有很多是活着的。古经理,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这……我不明白。”姓古的越发慌了。

欧光慈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盯住了他的眼睛:“这证明你向我们撒了谎,撒了一个非常大的谎。事实上这个礼拜天你找到了魏继国,并且坐车去了城西燕子湖。这些鱼饵是你们新买的,所以它们还活着。”

“这……”姓古的顿时语塞了。

欧光慈继续道:“除此之外,魏继国的手机并没有关机,他的手机是开着的,这一点你也撒了谎。古经理,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紧张了是吧。那好吧,现在听我把那天的真实情况告诉你。这个礼拜天,你一早就打手机找来了魏继国,你们去花鸟鱼虫市场买了些鱼饵,然后像往常一样朝城西燕子湖而去。那时候你的心情是轻松的,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你做梦也无法想到,就是这一天,一个在魏继国心理积郁了整整八年的仇恨正在悄悄地燃烧。八年前,他的女儿被一个没有人性的家伙拐买了,这个沉重的打击几乎毁了他们夫妇的后半生。还好,苍天有眼,经过八年的寻找,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找到了那个仇人,那天,那个仇人就坐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车向燕子湖开去……”

“你,你什么意思……”姓古的叫起来,脸色惨白惨白。

欧光慈没理他,把熄灭的烟点上,继续道:“车子向燕子湖开去,但是开到半途突然转了向,飞快地驶向了一条新开辟的路,驶向了白沙口。车里的那个家伙似乎感到了什么,他开始质问魏继国,魏继国便向他述说了八年来的一切。可以想象当时是一种什么气氛。不久,车子开到了白沙口,两个人开始撕扯。魏继国原本准备了一条铁链,但是没有用上。撕扯中他的手机也从口袋里掉了出去。接着,两个人从车里打到了车外,那个贩卖人口的家伙知道自己的末路到了,自然起了杀心……”

“不,这都是你编出来的!”姓古的嘶哑地叫道。

“那也请你听我把故事编完。”欧光慈朝他笑笑,“我不必仔细形容当时那搏斗的情形,凡是谁都能想象得出来。复仇与求生在这里充分得到了表达。最终,那个求生者占了上风,魏继国被打下了山坡,撞在石头上晕了过去。古先生,你如果还有一些人性的话,魏继国还不至于死。可是你没人性,你下到坡下,抓住魏继国的头发往石头上撞,直到把他撞死。然后你清除了自己的痕迹溜了。喂,你还支持得住吧?小郝,把杯子递给他。”

小郝把水杯递给歪靠在沙发里的古建华。

欧光慈继续道:“你溜了,笨拙地开着车跑了。车子在公路对面的岩壁上擦掉了一块漆,然后开回了城里。这就是那天的故事。怎么样,你是不是想解释什么?”

姓古的挣扎着说:“这不过是你编得故事,那人不是我!”

“汽车钥匙上有指纹,除非那也不是你的。”欧光慈点上烟。

“车子本来就是我的,我的指纹留在钥匙上并不奇怪!”

欧光慈笑起来:“可是你别忘了,那是最后的指纹,出事后留在钥匙上的唯一指纹。不仅如此,”他指着对方的高领羊毛衫,“我还敢说你的脖子上一定有抓伤的痕迹。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感到奇怪,既然你热得一个劲儿用报纸扇凉,为什么又穿着那么高领子的毛衣呢?现在看来,你是在用那高领掩盖脖子上的伤,那是被魏继国抓伤的。怎么样,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的脖子?”

姓古的紧紧靠在沙发的一角:“我,我……我这是不小心擦伤的。”

欧光慈道:“那不要紧,我们可以拿你的擦伤和残留在魏继国指甲缝里的物质进行比对——你听说过DNA吧。”

姓古的说不出话了,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如同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