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季梁谏追楚师》翻译——皮皮作文网

【题注】

斗伯比与季梁分属两个不同阵营，一个设计以图随国“独木难支”，一个谆谆劝谏国君要“忠于民而信于神”，粉碎了楚国阴谋。两人立场敌对，却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文章结构巧妙，通过描绘对立双方的行事言语，事件的全过程也就被完整有序地勾勒出来，如此“花开两朵”的写法，成为后来传奇、小说的惯用手法。

此外，本文主写季梁之谏，其“夫民，神之主也”的提法，显示了《左传》的民本思想，是当时进步的思想之一。

原文

楚武王侵随①，使薳章求成②焉，军于瑕③以待之。（侵略不成反求和）随人使少师董④成。斗伯比言于楚子⑤曰：“吾不得志于汉东⑥也，我则使然⑦。我张吾三军而被⑧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⑨，请羸师⑩以张之。”（示弱，以图捧杀随国）熊率且比⑪曰:“季梁⑫在，何益？”（季梁在敌国中也享有不凡的评价）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王毁军而纳⑬少师。

点评：春秋时代弱肉强食，战乱纷争不断。为侵占随国，楚大夫斗伯比建议制造假象、示敌以弱，降低对方戒备，离间汉水以东诸国，以便楚国从中获利。熊率且比所言“季梁在，何益” 一句，呼应下段，为季梁出场谏言做了铺垫，起到了点睛的作用。

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少师、随侯中计）季梁止之曰：“天方授⑭楚，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道破楚国诱敌之计）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⑮。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⑯，信也。今民馁⑰而君逞欲，祝史矫举⑱以祭，臣不知其可也。”（揭示现状）公曰：“吾牲牷肥腯⑲，粢盛⑳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民本思想）。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腯’，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㉑也，谓其备腯咸有㉒也。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㉓酒’，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㉔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㉕，亲其九族㉖，以致其禋祀㉗。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㉘于难。”（两条措施：内修政事，外亲兄弟之国）

点评：季梁的谏言虽将“忠民”“信神”并提，却深入论述应该以民为主，神为附。虽然并非“无神论”，但已将鬼神放到人事的从属地位，保全社稷的主要希望也由依靠天神变为依靠人民。

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点评：谏言成功的同时，也侧面烘托了季梁的贤明，“惧”和“不敢”二词乃传神之笔。

【注释】

①楚：芈（mǐ）姓国。西周时立国于荆山一带。周成王封其首领熊绎以子男之田，为楚受封的开始。后来楚国自称王，与周处于对立地位。楚武王为楚国第十七代君。楚也称荆。随：姬姓。今湖北随县。

②薳（wěi）章：楚大夫。成：讲和。

③瑕：随地。今湖北随县境。

④少师：官名。董：主持。

⑤斗伯比：楚大夫。楚子：指楚武王。因楚为子爵，故称楚子。

⑥汉东：指汉水以东的小国。

⑦我则使然：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⑧张：扩张。被：同“披”。

⑨侈：骄傲自大。

⑩羸（léi）师：故意使军队装作疲弱的样子。羸：弱。

⑪熊率且（jū）比：楚大夫。

⑫季梁：随国的贤臣。

⑬毁军：毁损军容，故意使军容不整。毁：搞乱。纳：这里指接待。

⑭授：赋予好运，照顾。

⑮淫：淫虐乱政。

⑯祝史：管理祭祀的官吏。正辞：如实说明，不欺假。

⑰馁：饥饿。

⑱矫举：诈称功德以欺骗鬼神。

⑲牲牷：纯色而完整的牛、羊、猪。腯（tún）：肥壮。

⑳粢（zī）盛：盛在祭器里供神用的谷物。黍、稷叫粢，装进器皿之后叫盛。

㉑瘯蠡（cù luǒ）：六畜所患的皮肤病。

㉒咸有：兼备而无所缺。

㉓醴：甜酒。嘉：美好，善良。旨：美味。

㉔谗：谗言，诬陷人的坏话。慝（tè）：邪恶。

㉕五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㉖九族：上自高、曾、祖、父，下至子、孙、曾、玄，加上本身。另一说，父族四代，母族三代，妻族二代，合为九族。

㉗禋（yīn）祀：祭祀鬼神。

㉘庶免：或许可以免于。

参考译文

楚武王侵犯随国，派薳章去讲和，把军队驻扎在瑕地等待谈判的结果。随国派少师来主持和谈。斗伯比对楚武王说：“我们不能在汉水以东得志，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啊。我们扩大军队、增加装备，用武力来威胁邻国，他们便因害怕而联合起来协同对付我国，所以很难离间他们。汉水以东的国家以随国最大。随国（如果）自高自大，必定会抛弃那些小国。小国离心，（我们）楚国就可从中得利了。少师（一向）骄傲自大，请（国君）让军队故意装作疲弱的样子来使他更加自满。”熊率且比说：“（随国）有季梁在，这有什么作用？”斗伯比说：“这是为以后做打算，少师得到（他们）国君的信任。”（于是）楚武王故意使军容不整以接待少师。

少师回去，（果然）请求追击楚军。随侯准备答应他。季梁阻止说：“上天正在眷顾楚国，楚军的疲弱，是在诱骗我们，君王何必急于出师呢？臣听说小国之所以能抗拒大国，是因为小国得道而大国淫虐乱政。所说的道，就是忠于人民而取信于鬼神。国君（经常）考虑如何利民，就是忠；管理祭祀的官吏真实无欺地祭告，就是信。现在人民在挨饿而君王纵情享乐，管理祭祀的官吏在祭神时诈称功德以欺骗鬼神，我不知道这样如何能成功。”随侯说：“我上供的牲畜毛色纯正、膘肥肉壮，祭器里的黍稷也很丰盛，怎么不能取信于鬼神呢？”（季梁）回答说：“人民，是鬼神的主人啊。因此圣明的君主总是先把人民的事情办好，再致力于祭祀鬼神。所以在进献牺牲时就祷告说‘（请看）献上的牲畜多么硕大肥壮’，意思就是说人民的财力普遍都有，说他们的牲畜肥大而蕃盛，说它们没有生六畜所患的皮肤病，说他们各类牲畜兼备而无所缺。在奉上黍稷时就祷告说‘（请看）献上的黍稷多么洁净而丰盛’，意思就是说他们今年春夏秋三季都没有灾害而且人民和睦、收成丰盛。在进献美酒甜酒时祷告说‘至善至洁酿好酒’，意思就是说他们全国上下都有美德，没有背离的心念。所说的馨香，就是没有诬陷人的邪恶。因此能够（专心）从事三时的农作，讲习五教，亲和九族，用这些来祭祀鬼神。这样，人民都很和睦、鬼神也就赐福，所以（他们）一举一动都有成就。如今百姓各有（自己的）心事，鬼神也就没有主宰，君主的祭礼虽然丰盛，又怎么能求得鬼神降福呢？君王姑且修明政事、和周围兄弟之国亲近，也许可以避免灾祸吧。”

随侯感到恐惧，于是修明政事，楚国也不敢来侵犯了。